行不得也掬水月小说最新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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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总？”

助理看见老板拿着文件许久没有翻页，罕见地在发呆，小声提醒了一下。

盛容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也不掩饰刚刚的走神：“抱歉，麻烦从第四页上面开始再说一遍。”

“……”

会议结束之后，盛容邀请梁如许一起吃饭。

梁如许今天是来谈生意的，偶遇前任是意外，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最近一个二个的都要和他聊从前。考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毕竟当初分手分得惨烈而莫名其妙，他也想要个答案。

谈了三年的高中初恋，就算关系没了，还是有些感慨的。梁如许和盛容在一家川菜馆落座，盛容自然地为他拉开椅子，还帮他烫碗筷，梁如许看着有些新奇，从前恋爱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做过。

盛容抬起眼皮，说：“照顾喜欢的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然后他就在梁如许五雷轰顶的表情中，讲了梁如许不知道的事。

-

梁如许开始追求盛容是在高一下半学期，追了好几个月才追到。那时候梁如许每天高兴得不得了，盛容面上不显，第一次恋爱也是欣喜的。两人躲在教室后排盖着校服拉手，在无人的小树林互相亲脸，连上课时眼神不小心对上，都要黏糊很久。这场热烈而纯情的恋爱应盛容的要求保持低调，刚在一起那会儿学校里没有人知道，盛容家里人也不知道。

最先知道的是梁如许的父亲，梁月潮。

盛容那天去平常打工的餐厅，一进门就看见梁家的家主坐在正中间的餐桌上，自装革履身姿挺拔，出于礼貌点了碗面，放着一筷子都没碰，破烂桌椅被他衬得好像黄梨木，旁边立着几个人候着。

“坐吧。”梁月潮对自己旁边的座位示意。

盛容毕竟年轻，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他作出镇定的样子坐下。“您是梁叔叔吧？是想和我谈关于梁如许的事？”

梁月潮颔首，丝毫不掩饰上层的傲慢：“我叫人查了，你家庭条件不太好。”

盛容绷着下颌，应了句是。

原本盛容以为他要逼自己和梁如许分手，就听梁月潮轻飘飘地说：“梁家有助学项目，我可以把你列进去。”

“……为什么？”

梁月潮说：“我平日里忙，不能亲手照顾如许长大，难得见如许那么开心，算是给你的谢礼吧。”

梁月潮走之前又似随意地说：“生活上有困难可以找我，工也不用打了，有时间多陪陪如许吧。”

后来盛容家里果然收到了奖学金项目方的联系，盛容失眠时都在想，他不知道对此该是抱什么样的感情。梁月潮太懂如何轻描淡写地把少年人的自尊碾进泥里，他在梁总的嘴里，就是给儿子弄的什么宠物，因为梁如许看上了可以得诸多好处，被打扮漂亮了了给梁如许玩。

或许这就是上流人物的拿捏，没说一句重话，没有威胁也没有利诱，只是把最需要的东西给了盛容家里，盛容看着父母终日疲惫的脸上绽开欣喜，难道还能开口要他们把钱还给梁家吗？

他试探地和梁如许提过这笔奖学金，梁如许似乎并不知道他父亲私下找他，只为男朋友高兴：“太好了！那你还打工吗？”

“……”

他有些阴暗地想，也许梁如许和梁月潮是天然的同类，有其父必有其子，梁如许长大了，早晚也会成为那样的人。他没有办法狠心和梁如许分手，却也难再以单纯的眼光看他，盛容咬紧了牙考试和比赛，从此梁如许越黏他，对他越好，他越觉得自己只是个玩意儿。出于自尊心作祟，他几乎从不主动为梁如许做任何事，不曾教他题，也不曾为他整理笔记，因为他很阴暗地认为一旦做了，就真成了被一笔一月几千块的助学金收买成了梁如许的家奴，全方面地伺候他。他看见梁如许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只有喜欢，会唾弃自己的卑劣，可他控制不住这样想。

有时候一起吃饭，他下意识地给梁如许剥个橘子，都会想自己是不是被上层人驯化出了奴性。

他知道这些都不是梁如许的错，费了很大功夫调整心态和梁如许谈恋爱，直到高考前，梁家家主再一次找到他。

“我也没想到，几年了，我家小孩还是这么喜欢你，”梁月潮说，“你的成绩不错，正好梁家也有私人资助的留学奖学金，你和如许可以彼此照应。”

梁月潮用云淡风轻地语气定下了他的未来，梁家出钱，供他和梁如许一起去美国，读同一所大学，甚至同居，或许还能一起读研，毕业可以走后门进梁家的企业。盛容听着，心里真的很看不透梁月潮，那么傲慢一个人，如果真的疼爱自己的小孩，为什么会允许他和自己搞同性恋，还做到这个程度？

梁月潮也对盛容父母提了，他们很心动，甚至连同性恋的问题都不介意了，一直在劝盛容接受：梁家只是给了个机会，又没法强迫他一辈子和梁如许绑在一起。盛容学的是STEM专业，读完了大学如果能留在美国挣钱，到时候和梁家小少爷和平分手，大不了把助学金还给梁家，再回国找个条件好的女人传宗接代，说不定一举实现阶级的跨越。

不论是梁月潮还是他父母，客观上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盛容止不住地犯恶心，表面装作接受顺从的样子，高考一结束就跑了，报考了离本地很远的大学，把父母和梁家人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也甩开了梁如许。

-

盛容依旧是个冷淡性子，很简单平铺直叙地就讲完了。梁如许有些惊讶，又觉得情理之中，因为听起来确实像是他爸会干的事情。

梁如许说：“真的吗，当年我都不知道有这些事。”

盛容说：“嗯，我不会对你说谎。”

“……”

梁如许心情复杂，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年为什么被甩，理由确实挺造化弄人的。十七岁的梁如许可能会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在一起，哪儿来那么多可是”，但是现在梁如许也算受过生活的捶打了，只想感慨或许真的缘分浅薄。

他忽然很想笑。这些年来伤害他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人都面对着难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个人都是清白无辜的。梁如许没有苦衷，没有难处，所以就该他吃闷亏，谁让他是梁如许呢。

盛容轻轻覆住他的手，说：“很抱歉当初以那样的形式离开你，也很抱歉我因为放不下自尊伤害了你。这么多年来，我……我能邀请你来我家坐坐吗？”

梁如许看着他。这么多年了，盛容还是英俊淡漠的样子，这样的人的深情是很诱人的，从前梁如许喜欢的就是这幅模样，那份喜欢非常浓烈，后来随着关系的破裂被掩埋在了心底，也并没有消失。

然而虽然喜欢还在，他对盛容已经一点期待也没有了。那个早起在校门口寒风中等着只为给盛容送一杯豆浆的少年，会在午休时牵着男朋友的手的少年，他满心满眼期待的都是两个人将来要住怎样的房子，过怎样的生活，谁来做饭，谁做家务，养几只猫。

如今他再想十年后的生活，已经没有办法把盛容想象进去了。

梁如许抽回手：“抱歉，盛总，我认为我们之间，还是只保持工作上的联系比较合适。”

盛容的眼睛随着他的抽离一点一点暗下来：“至少来喝杯酒吧。”

梁如许笑起来：“算了吧，我等一下还要开车去接人。”

-

二人告别后，梁如许自己开车离开，而盛容一个人回到家里。

他打开灯，静静地看着这套梁如许不愿拜访的公寓。不止一个设计师说过他的装修风格诡异，不协调，在盛容的坚持下，每个房间都刷了不同颜色的漆，修了一个很大却从不用的开放式厨房，阳台扩张后放了一张床，两张对着的躺椅和一架用于深空摄影的望远镜，而且每面大墙上都拧上了壁挂式猫爬架，明明家里没有猫。

除了主卧室的床以外，整层公寓里几乎没有任何对于盛容来说有功能性的家具。这不是一个实用的家，这是两个17岁的孩子想象的生活。

是曾经有人和他约定要过的生活。

有时候盛容觉得，在选择离开梁如许的那一天，他把梁如许喜欢的那个少年也割舍掉了，从此只会变得更世故，再不会长大。

这间公寓落成后，他想过无数次带梁如许来看的情形，该怎么带他看每处细节，该说什么才不像是竭尽全力要证明什么。想了那么多，原来梁如许根本不会踏足一步，他只礼貌而歉疚地抽回手说，我们之间还是只保持工作上的联系比较合适。

当初他猜得真的很错，原来长大后的梁如许和梁月潮也不是一类人，梁如许即使是占了“上风”也没有那种云淡风轻的傲慢，相反，他在拒绝人时，还在为被拒绝的人感到窘迫和尴尬。

17岁的被梁如许坚定喜欢着的盛容，可以把手插进兜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说：“等以后我买了房子，你来装修吧。”

而做了十年成年人的盛总，已经有能力买下一整层公寓打通建成某人随口构想的样子，积攒的所有勇气却只够邀请“要不要来我家喝酒”，被婉拒了，就得明白给彼此留些体面，不再提起。

盛容拉开阳台的门，望着城市的夜景，静静地坐在躺椅上抿白水。

其实他还是对梁如许说了谎，他家里根本没有酒。装修时盛容说要往最宽敞的那面墙上搭猫爬架，设计师建议还是改成红酒柜，盛容当时固执地拒绝了，今晚却突然有些后悔。

当晚，梁如许独自开车两个小时，去隔壁市探班。

前两周孟养君刚进组，是他自己接的一部都市生活剧，说是打算积累口碑和演技，为电影做准备。剧组租下了一栋写字楼，拉了围栏和安保禁止外人进出，今天拍摄到了深夜，孟养君站在楼前的空地和人对台词，粉丝就围在围栏外面，举着灯牌喊“小孟加油！”

这么闷的天气穿西装三件套，还拍了一天，孟养君额角都是汗，还是挥手一一回应粉丝。

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过去要求粉丝安静，把灯牌关掉，马上灯光师要打光，就要正式拍摄了。

梁如许把车停在片场对面不远处，没打算靠近去和小姑娘们挤作一团，就只是摇下车窗，点了支烟静静地看。

这是第一次在对方没有要求的情况下去他的工作场所看他，不是因为梁如许以前不想，是孟养君往往主动包揽了，每次提前一个月拿着挂历把两个人的行程对比出来，把重合的空闲时间都标出来：“这个月15号来看我演戏吧，这天我拍爆破戏特别帅，而且因为高难度，提前拍完的话导演还会放半天假。到时候我们一起在本地逛一逛。”梁如许答应后，还要拿走他的手机，在提醒事项里认真录下了，反复强调：“15号哦，是下周周五，不要来早了，不然赶上的就是我拍在泥里打滚儿的那场了，一点都不性/感，不许来看。”

其实孟养君即使在泥里打滚都是帅的。甚至帅得有点不适合演戏，因为他还不太会熟练运用自己的脸去表演另一个没那么好看的人，再怎么努力去沾泥巴都不像落难，而像一尊野庙里等人拂去尘埃的神像，他一出现在镜头里，观众的注意就跟着他跑了，所以演什么都被营销号骂花瓶。

把自己的剧本交给他，梁如许也是有很多犹豫的，不是担心他演得不用心，是担心他用心了也不讨好，再招人骂。这个剧本他从大学开始写，写的是失意的人。孟养君这样得天独厚一个人，失意过吗？

他的目光穿过城市的夜色，穿过几层粉丝，落在饰演职场新人的孟养君身上，看着这张脸上泛起喜怒哀乐。粉丝吹得有一点很对，她们说孟养君像是下凡历劫的谪仙。谪仙在凡间是扎不下根的，所以足不着地，不沾烟火气。

他在那张脸上看到唯一像个真人的一面就是在床上，孟养君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渴求和欲/望，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起的痛苦。

在路边便利店买的烟被一口气抽掉半盒。其实小梁总很想没有素质地把烟头扔一地，这样比较切合自己烦乱的心境，结果捏着烟头的手在车窗外晃了两圈，还是收进车的水杯座里，把昂贵的车烫了个小脏点。

片场的人群有点开始躁动，梁如许抬起头来，和孟养君远远对上视线，就见绷着脸的帅哥一下子笑起来，和导演耳语了几句，然后开始穿过人群朝梁如许迎面跑来。粉丝呆了一秒开始尖叫，保镖和助理目送自家的明星突然拔腿跑远，一脸呆愣地开始在原地维持粉丝秩序。

毕竟腿长，孟养君没跑多久就到了梁如许面前，被拢到后面的短发有几缕散乱，鼻子上都沾了些小汗珠。他半弯下/身，双手搭在摇下来的车玻璃上，两眼亮晶晶的：“怎么今天突然来看我？”

“……生意刚谈完，想着有空就来了。”

这太明显是谎话了，但是孟养君根本没有问，直接探过身就要亲他，梁如许赶紧挡住：“你的粉丝都在后面看着呢！”

孟养君直起身，回过头冲粉丝大方地挥挥手：“我老板来接我了，我先走啦，大家晚安，拜拜拜拜。”

跟放学的小朋友似的。

梁如许看他绕过车身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车窗都摇上去，然后又凑过来接吻，有些无语：“今晚的戏不拍了？”

孟养君含糊地说：“我的部分早就拍完了，本来就是为了陪人对词才留到这么晚，我跟导演说了一下，他就放我走了。”

“……”这部职业剧的演员配置非常豪华，有很多老戏骨参演，孟养君就是看中了这点才自压身价挤进去做男二号。偏偏女主角是个资源咖，连孟养君这个花瓶的戏都接不住，导演只能把她留下来单独拍，再用抠图和剪辑把她和其他人拼到一个场景里去。

原本和小演员谈恋爱的时候，梁如许还会义正词严地谴责这种行为败坏国产影视，小演员就用复杂的眼神看他。如今莫名成了潜规则过直男的老板，也名副其实地包养了明星，梁如许就不太好意思说些谴责的话，觉得没有那个立场了。只是有点感慨，真是金主界都在内卷，相比之下，自己包养这么好看一个明星，给的资源只是大学写的破剧本，太寒碜了。

两个人到了订的酒店。原本梁如许是想先洗掉一身烟味，结果洗到一半孟养君就推门进来了，西装衬衫倒是好好地穿着，说要服侍金主洗澡，洗着洗着两个人就都进了浴缸，再然后就到了床上，再然后就梁如许就来不动了。孟养君也没有强行继续，乖巧地翻身到一边自己弄出来，然后帮梁如许洗了个事后澡，这次是真的，调好水温还撒了香薰，蹲在地上给累成一滩的梁如许打泡泡。梁总在浴缸里昏昏欲睡，思考是自己上了年纪体力不行还是唱跳出身的孟养君体力太能打。

洗着洗着，梁如许问：“你喜欢我什么？”

他只是还在对初恋感慨，随口一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带了预设陷阱的问题，毕竟孟养君还从来没有正面说过喜欢。孟养君正搓泡沫搓得不亦乐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然是喜欢你——”

“……喜欢您有钱啊。长得好看又大方，床上还不折腾人，像您这样的金主哪儿找去。”他生生一转弯，嘴硬。

拉倒吧。梁如许在心里比划了一下指头，就你同片场那个女明星，起码每个月拿这个数。

难道是之前和我有仇，想办法接近我然后拍不雅照的吗？不会吧，人再倒霉也不会遇到两次这种事吧？

“你进公司之前认识我吗？”

孟养君有点不高兴：“就我这张脸，要是见过，梁总会没有印象吗？”

……倒也是。

然而经历这么多的梁如许已经被骗出后遗症了，加上刚得知初恋的内情，有些狐疑地打量孟养君，继续猜测：“那你之前见过我爸吗？和他有仇？还是他试图潜过你？我先跟你说，虽然如今大家都知道他不是我亲爸，他要是身后留了什么债我还是愿意帮他还的，不需要你仙人跳……”

“……”孟养君一脸无语地把梁如许抱出浴缸，擦干净了放进被窝里：“您今天这是怎么了？累得胡思乱想了都，不然还是赶紧睡吧，我明天还有戏要补拍呢。”

梁如许确实很困了，进了被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那天之后，梁如许没有再试探孟养君，他很没出息地想就这样吧，反正现在我也不是梁家人，也快三十了，豪门圈也都知道我是gay了，还有什么好骗的？死也要做个风流鬼，要害我就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