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瞳全文阅读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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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

“覃姐，今天还是到10点才关门吗？外面雨下得好大啊。”巷子深处的某个店铺门口，一个穿着长纱的女孩子探出头去，看着门外雨水像是从天上倒泼下来一样砸在巷子对面面馆的屋檐上。面馆老板娘也打量了一下天色，随口咒骂了一句，端了盆洗菜水哗啦啦泼了出来。有菜叶子泼到了店门口的台阶上，那女孩子下意识向后避了避，向着面馆“呸”了一口，打了个哆嗦，朝着里屋喊道：“没人会来了吧？”

许久没人回应，她也不恼，随手扎起披散的长发，像站不稳一样晃荡着身子，自顾自整理起店铺里的小饰品。这家店看上去是一家饰品店，门口挂了一排风铃，风过，留下一串清脆的声响，再往里是陈列柜，柜子上除了寻常店铺会有的水晶球沙漏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摆件和挂件。摆件多是做着奇怪表情的人偶，挂件都是用树藤编成的圆形图样，比起意义不明的装饰物更像是来自古老宗族的图腾。那女孩哼着歌，穿着细带高跟鞋的脚踩着节拍，脚踝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响着，和雨声与风铃声和鸣。

里屋的门终于开了，从昏暗处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她一身深红棕色长袍遮住脚踝，袖口垂着流苏，露出的手腕上极瘦，腕骨明显，上面层层叠叠挂着各式各样的手镯，银质的或者皮革的。她把卷发团成温柔的毛线球，走到店铺门前的屋檐下，背靠自家暗黄色宛如接触不良的招牌，隔着油腻腻的粉白色发廊灯和亮绿闪眼的纹身招牌，伸长脖子环视一圈，然后勾头缩脑地退回了铺子里，耷拉着肩膀搓了搓手：“关了吧，哪个倒霉鬼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算卦呀。”然后她抬起手，毫不顾及形象地嗅了嗅衣服的领口和腋下，“衣服也该洗了，你明天早上开店的时候记得把另外那件女巫袍带过来啊，还有棕色假发。”她眨了眨眼，眼睛竟然是绿色，莹莹得带了些不得章法的妖冶，挤眉弄眼的样子又多了几分滑稽，“还有这美瞳，怎么这么难受，婷儿你哪里买的，是不是被人骗了？”

“不会吧，我看他家评价可好了！”被叫做婷儿的女孩子急忙反驳。

“那怎么回事，这我才戴了不到两周就成这样了……”

“覃姐这是日抛！”婷儿急忙道，又突然捂住嘴巴。

“日抛？！”那女人立马变脸，眉毛挑得都要竖起来了，“你还敢买日抛？！本来这破店就赚不了几个钱，现在监控也坏了空调也坏了占卜室的灯也坏了，没钱修这些你有钱买日抛？！你这小丫头片子心是够大的呀！”

“这、我这不看着这个颜色好看吗……特别衬你的气质，就、就那种大巫婆的气质，什么都懂，没有你算不出来的也没有你不敢算的。”

“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的破习惯，”嘴上这么说，但是覃姐明显被取悦了，眯起眼睛，开始一件件擦拭正对着店门口的柜子里面那几尊不知出处的神像，“愣着干什么，干活啊，收拾收拾回去了，真是倒霉催的那么大的雨，半点破生意都没有。”

雨下得愈发大了，从雨滴变成了水帘，隔着玻璃甚至看不清隔壁面馆的大门，店铺故弄玄虚的暗黄色招牌和发廊的粉纹身店的绿揉成一团莫测的光糊。雨声使人困倦，婷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偷偷瞄了老师一眼，覃姐却低着头端详手上新进的人偶。

“总觉得有点不吉利啊……”她喃喃道，看得出神，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搓着人偶木质的胳膊。

然后门被敲响了。

覃姐和婷儿都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关闭的玻璃门外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它藏在黑色雨衣下，雨水顺着褶皱聚拢又滑落，像是刚出水的鬼魅。

覃姐给婷儿使了个眼色，婷儿上前开门，朝着这个来处不明的人影说：“抱歉我们打烊了。”

那人却像听不见一样，慢条斯理地摘下雨衣兜帽，露出内里英俊的面庞。然后他手一伸，指着外面的招牌说：“我有……问题。真的困扰我很久了。我想来找人给我出出主意。”

招牌上的灯老化了，字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覃姐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婷儿却露出了微笑，可能她本人也想克制，这笑容看上去格外诡异，倒也从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她“女巫学徒”的身份。

“‘寻找灵魂之根，看见你的未来’。先生请进，不管您有什么问题，冥冥之中自有人为您指点迷津。”

眼见着婷儿把这个男人领了进来，覃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趁着那男子不注意，狠狠瞪了婷儿一眼。

婷儿傻笑着用口型说：我这不是为我们增加收入吗！日抛！

覃姐做作地翻了个白眼。

“小伙子，说出你的问题吧，水晶球会告诉你一切的。”覃姐抱着那个从倒闭的KTV淘回来的水晶球，保持着那副老神在在的表情，内里却是着急得不断抖腿，着急地想回家看周五八点档综艺。

她对面的男人却只是沉默地垂着头。

也不知该从何催促，覃姐虽然心头火急，却只能耐下性子等这个男人慢慢掏出心头的话。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出了她身处的小房间，穿过昏黄暗红的灯光并不足以照亮的阴暗走廊，牵着犯花痴的婷儿走上阁楼。明天早餐吃什么呢……她忍住吧唧嘴的冲动，盘算着国庆时候隔壁阿嬷送来的饺子还能吃几天，这也快立冬了，是不是还是要带小姑娘出去吃顿好的……

“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男子终于开口了。

“孩子，你可以向水晶球倾诉你的一切。”

“老师……我觉得，我觉得我的男朋友他害怕我，他好像在疏远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男子皱起了眉，“他怎么会害怕我呢。”

男朋友？覃姐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这个男子生的是浓眉大眼高鼻梁，棱角分明甚是英气。可能是她疑惑得太过明显，那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难过得十分真挚：“老师……”

“咳咳，”覃姐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小伙子，敢于向水晶球说出实话你很勇敢。来，把手放上来，闭上眼睛。想要水晶球告诉你前路，可能需要更清楚的描述哦~”

“嗯嗯，对不起我现在有点乱……”那男子深吸一口气。

覃姐向他鼓励性地点点头。

良久，那男子终于开口了：“嗯……我、我和我男朋友，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是计算机系的，他比我小两届，是隔壁大学哲学系的。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他来我们学校蹭课，却走错教室了。我当时是他走错的那门课的助教。他这人也迷迷糊糊的，走错了也不敢承认，硬着头皮上完一整节课之后，才过来找我问路。”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不对，我就认定了他一定会是我的。他太好看了，来找我问路的时候我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我没办法形容，但就是……”他低下头，手似乎要脱开水晶球，又想起来这是在占卜，才堪堪忍住自己捂脸的欲望，“他是人间瑰宝。越相处越喜欢的那种瑰宝。他后来给我说自己普普通通没人喜欢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真的，人只要审美正常都会喜欢的，男人也会喜欢女人也会喜欢。”

大老爷们儿的，怎么跟个中学生一样为爱情盲目呢。覃姐冷眼旁观，想着，好不容易来了个非常规客户，还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呢。虽然都是骗人，但她平时面对的都是初中生高中生，也是坐在对面那个位置上，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讲自己的爱情故事，把对方想象成修行千年的狐仙而自己是被狐仙迷了神志的书生。是神仙了那怎么还能抓住衣袖呢，所以对方走了而自己只能祈求于天神。

“他真的完全没有防范意识。我上去要微信号，甚至还没来得及编出像样的理由，他就大喇喇地给我了。”那男子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生为什么要提防另一个男生要微信号这个问题，只是顺着自己的情绪继续讲，“是我先表的白。表白之后他躲了我一周，微信也不回学校也不来，我去他宿舍楼下堵他，他却奔向我。那时候他抿着嘴的样子真好看，脸颊的红晕也好美，我好想把他藏起来……”

常见套路。覃姐心不在焉，盘算着怎样才能让这个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婆妈男人快点结束。接下来他该开始讲之后的感情破裂了，开始得有多甜蜜结局就有多伤心，何必呢，覃姐不务正业地想，虽然如果真如此了她就没生意做了，但是人们又何必为情所困呢，看开一点，把每个人都当做独立个体去理解尊重，并且接受得失有道，人世间真的要少好多烦恼。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本应当光芒万丈，是被砂砾埋没的钻石，我不能独享他，他应该被人看见。而且他真的，向阳而生，有点阳光就能向上生长。我看着他一点点从困境里挣扎出来，一步步被别人看到，他真的，他值得。

“但是他很依赖我。”那男子突然笑了笑，眼神里充满怀念，“他是有韧劲的软，遇到什么困难会勇敢面对，但是也会来找我哭一晚。”

那男子讲起了爱情故事，讲他男朋友是如何优秀又如何可爱，如何带着哭腔回忆去世的母亲，如何在白天上台领奖优秀毕业生又如何在晚上被他压在床头亲吻。“他的爱是全心全意的。”他说，言语间尽是憧憬。

“水晶球已经知道了你的过往，”覃姐微眯着眼睛，向那男子示意靠近些，然后用自己专门练习过的唱歌般的语气诵读说，“小伙子，你可以向水晶球讲述你的困扰了。”

“我的困扰是，咳咳，”那男子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开始怕我。”

“描述一下呢？”

“就是，”他顿了一下，才艰难地开口，“就好像是，我靠近了，就会发生危险一样。”

“我喜欢做菜，尤其喜欢看他吃东西。他原来也很喜欢被我投喂，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度不愿意吃我给他的任何事物。如果我态度稍微强硬一点，他就会暴跳如雷，就好像是饭里有毒。

“他也不愿意我作为他的男朋友出现在别人面前了。我们俩在一起都四年了，周围稍微亲密点的人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他却突然在这种时候后悔把我放在明面上，我不懂他什么意思。

“也不是说怀疑他出轨……因为他除了我也没有别的关系亲密者了。我是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他长久地做噩梦，幻听，甚至幻视，经常性精神恍惚，我好担心他……”

“小伙子？”覃姐忍不住了，“水晶球告诉我它想听得更多。说出你的问题。”

但是他却没有停下来。“我好害怕失去他。”

那你应该带着你的男朋友去看医生，而不是你来找我这个假神婆“占卜”，这个解决不了的。覃姐忍不住翻一个白眼，为作掩饰摇头晃脑，用手结了一个奇怪的印，耐着性子说：“小伙子，水晶球有答复了。它说你的男朋友是爱你太过害怕失去你，爱生忧怖，才招惹了邪祟。如果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把这束草带回去吧，放在你爱人的枕头下面，它可以驱鬼的。还有这个手镯和这句神像……”

“老师，我不是想要驱邪。”

“水晶球还给出了一条建议，除了这些，你还需要现代医学的介入。医院能解决的事不必祈求神明，你要带你的男朋友去看医生，他们自会……你说什么？”

“我说，”那男子舔舔嘴唇，“我不是想要驱邪。我想问问水晶球，有没有办法让这个邪祟永远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