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成本小说

沉没成本小说

很快，陈寻开始接受化疗。

他早就知道化疗的毒副作用很大，也自以为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折磨得十分狼狈。

第二次化疗后，医院终于有了空床位，为他办理了住院，不用再来回奔波。他疲惫不堪地躺在病床上，吃什么吐什么，吐到胃里反酸水。公司还是帮他聘请了护工，他尽量不麻烦人家，可是发现自己确实无法照顾好自己。头发一抓就掉，牙龈和鼻腔总是出血，脸上却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可能比鬼还可怕，死神看到估计又要嫌弃死了。

一天夜里，陈寻发起了高烧，值班医生紧急给他打了一针退烧药，他昏昏沉沉睡去，梦中又见到了死神。

见面地点居然是在自己家里。

他有点不敢相信地四周环顾一圈，然后才问死神：“这是我做的梦，还是你造的梦？你是真的死神吗？”

死神不说话，只是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客厅的电视屏幕自动亮起，并且开始播放奥特曼。

他居然知道自己平时在家会偷偷看奥特曼？！

陈寻尴尬：“……好了我知道你是真的了，不要再嘲笑我了。”

电视关掉，死神开了口：“放心，我来见你不是因为你快死了，只是看你可怜，过来关爱你一下。”

陈寻：“谢谢，你真好。”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好像不烫了。肠胃不再难受，四肢也不再酸软无力，他甚至鼓起勇气抓了一下头发，居然没掉。

死神：“纯粹的梦境只有意识，没有实体，所以不会感受到机体的痛苦。”

陈寻叹了口气：“要是能永远活在梦里就好了。”

死神哼笑一声：“想的美，那是神的待遇。”

陈寻表示羡慕：“好像是一种比人类更高级的存在。”

死神毫不谦虚：“本来就是。”

陈寻：“但没有实体存在也会少了很多乐趣啊，不能与这个世界真实接触，不能品尝美味的食物，也无法感受到跑步时身体分泌内啡肽带来的兴奋……对了，你能闻到花香吗？”

死神坐在陈寻的电脑椅上慢悠悠地转来转去：“你又在以凡人的逻辑臆想神的存在。”

陈寻马上觉悟，有点尴尬地笑笑：“呃，也是。”

他想到那个笑话：皇帝下地干农活儿，用的都是金锄头。

死神：“我可以闻到花香。”

陈寻：“什么？”

死神：“回答你的问题，我可以闻到花香。”他伸手，手中凭空出现一束淡雅的百合，递到陈寻面前。

陈寻愣愣盯着百合那无瑕的花瓣，有点不知所措：“你……送我花？”

死神：“人们探病时不经常送花？”

陈寻反应过来，乖巧接过：“哦，谢谢。”

死神：“不用谢，没花钱。”

陈寻扑哧一声笑了：“既然是免费的，要不再多送我几束？”

死神手指轻轻敲击着电脑椅扶手：“想要什么花？”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陈寻很开心：“都行，我也不懂，好看就行。”

死神打了个响指，陈寻的房间消失，眼前出现一片池塘，水面上飘浮着大片的浮萍和一朵朵睡莲。他抬头，看到头顶是一棵巨大的芭蕉树，强烈的日光穿过芭蕉叶缝隙照进眼底，有些许晃眼。再看四周，是各种叫不上名字来的热带植物和花卉，很漂亮。

陈寻惊喜：“这是什么地方？”

死神：“不知道，网上随便搜的。”

陈寻：“……”

又是玄学和科学的无缝切换，真是熟悉的味道。

漫步在这样一座异域风情的热带花园里，晒着太阳，陈寻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百合香气，感到心旷神怡。

他看向死神：“如果我再提一个请求，会不会很过分？”

死神：“你过分也不是一两天了。”

陈寻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犹犹豫豫地小声说：“下次……如果清醒时很难受，我能不能让护士给我多打一针安定，这样睡着后又能来梦里这个避风港了……”

死神沉默不语。

陈寻马上意识到不妥：“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死神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痛苦是人生的一部分。”

陈寻尴尬地使劲点头：“嗯嗯嗯，我知道！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们聊点别的吧！”

死神：“我不能帮你免除痛苦，但可以……作为朋友陪着你。”

陈寻受宠若惊：“朋友？！你把我当朋友？！”

死神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然我以什么身份出现？”

陈寻：“……出现？什么意思？”

死神：“在你清醒的时候，去看你啊。”

清醒的时候？

陈寻脑海里走马灯一样出现那些被死神附过身的“救命恩人”——过马路时及时拉自己一把的大叔、溺水时喊人把自己捞上来的前女友、送外卖时提醒自己燃气泄漏的骑手小哥、大半夜敲开家门抢走自己安眠药的陌生邻居……

再想到医院里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他意识到，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就算死神只占用每个人五分钟，也不合适。于是他摆摆手：“不用不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死神：“我的意思是，以真实的形象去看你。”

这下陈寻是真的震惊了：“你……你在人间，有真实的形象？！！！”

死神：“可以有。”

陈寻：“我以为你无法出现在人间，所以才要么附别人的身，要么进我的梦呢……”

死神：“平时嫌麻烦。”

陈寻：“……很麻烦吗？”

死神：“我没有人间身份，万一遇到警察查身份证，不是很麻烦？”

陈寻：“哦，你指的是这种麻烦。我以为是操作起来很麻烦呢……”

死神：“还有别的麻烦。”

陈寻：“什么？”

死神：“你不会一直花痴地盯着我看吧？”

陈寻很想说不会，但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出卖了自己。

虽然现在还没看到，但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开心：“我以为你不会让我看到你的脸呢。”

死神：“其实你一直都能看到。”

陈寻揉揉眼睛：“不可能啊，你别骗我。”

死神：“你的眼睛没问题，只是你看到的图像无法传输到自己的大脑认知区域。”

他又开始讲科学了，陈寻很无语。

死神：“这是造梦功能自带的神域信息加密系统。”

陈寻要抓狂了：“你是个神！别总讲科学好不好！”

死神很淡定：“凡人对神的误解实在太多了。”

*

陈寻醒来，发现自己在打点滴，护工阿姨看到他睁开眼睛，欣慰地凑上来摸摸他的头：“哎呀，醒了，醒了就好，感觉你烧退了不少，我叫护士过来看看哈。”

陈寻笑着说了声谢谢阿姨，虽然病痛感又回到身上，但他心情还不错，因为有位关心自己的朋友答应了来要探病。

体温恢复正常后，陈寻撑着自己下了床，缓步朝浴室走去，护工阿姨慌忙上前扶住他：“小陈，你要干嘛？”

陈寻：“阿姨，我想洗个澡。”

护工阿姨：“洗澡啊……你先等一下，我去帮你问问医生，能不能洗澡。”

陈寻笑笑：“我问过了，可以洗。”

护工阿姨：“那我帮你吧，你看你现在站都站不稳。”

陈寻慌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洗。”

阿姨：“哎哟，小伙子你怎么耳朵红了，害羞什么，阿姨是专业护工，照顾过很多病人，帮人洗澡很正常的。”

陈寻尴尬地摆手：“阿姨，真不用……”

正当俩人争执不下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一个签了遗体捐献书的人，还怕别人看到你的裸体？”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陈寻从未在清醒的时候听到过，熟悉是因为……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扑通一声差点跳到嗓子眼，猛然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走进这间病房。

陌生男人跟梦中那个身影一样，身型挺拔修长，两条大长腿很是瞩目，那张脸首次清晰地出现在陈寻眼前，让他一瞬间产生多重错觉——虽然从未见过，虽然感觉自己见过的人里根本不可能有长的这么好看的，可是冥冥之中又觉得，自己早就认识他了。

这位死神大人带着一副无论放在什么场合都很难被忽视的皮囊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病房，陈寻脑子里冒出一个成语——蓬荜生辉。

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不正常！

要怎么跟护工阿姨解释他是谁？

自己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

要说他是同事吗？我们公司根本没有长的这么好看的人啊！

陈寻脑细胞飞速空转，他生怕被护工阿姨看出异常，泄露天机惹出什么麻烦，于是慌乱之中装出一副跟这人很熟的样子，尽量以平淡的语气打招呼：“嗨，你，你来了。”

短短四个字居然还结巴，陈寻简直想咬自己舌头。

陌生男人轻笑一声，对陈寻说：“你先洗澡，我在这儿等你。”

刷的一下，陈寻的耳朵红蔓延到整张脸，他呆呆地“哦”了一声，任由护工阿姨扶着自己进了浴室。

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陈寻的慌乱心跳，他躲在浴帘后面给自己身上打泡沫，听到护工阿姨笑着说：“你们公司氛围真好。”

陈寻：“呵呵，是嘛。”

护工阿姨：“是啊，隔三岔五就有同事来看你，外面那位也是你同事吧？”

陈寻松了一口气，看来阿姨是自动把外面那位“朋友”脑补成自己的同事了。也对，自己无亲无故，住院这段时间来探病的，全都是公司的同事们。

他笑着回答：“对，是我同事。”

护工阿姨感叹：“啧啧，长那么帅，气质又好，要是在大街上遇到，我一定以为他是明星呢。”

陈寻跟着敷衍：“呵呵，是啊，明明可以靠脸吃饭，非要靠才华。”

护工阿姨：“其实你也是啊，小陈，长的好看，工作也好，就是现在太瘦了。你啊，一定要好好治疗，养好身体，以后找个体贴的对象结婚，就有人照顾你啦！”

阿姨这是在心疼自己，陈寻心里又是感动，又有一丝丝尴尬，他垂下眼睛：“谢谢阿姨，我一定会好好治疗的。”

洗完澡出来，护工阿姨帮陈寻吹头发，轻轻一梳，又有不少头发掉下来。陈寻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样子，有点无所适从地透过镜子看了自己身后的人一眼，却不想对方突然转过头来，与自己的眼神对上。

陈寻马上转移视线，然后听到身后的人说：“放心吧，化疗结束后会重新长头发，你不会变秃的。”

陈寻一边脚趾抓地一边道了声谢谢，护工阿姨笑着调侃他：“小陈头型好看，就算秃了也不丑。”

陈寻好想用脚趾头挖开一道地缝钻进去。

外面天气不错，阳光灿烂，微风和煦，陈寻在病号服外面披了件外套，由这位来探病的朋友推着轮椅带自己去医院的花园里晒太阳。

化疗期间人体免疫力很差，哪怕是普通花粉也可能造成严重过敏。亲临人间的下岗死神推着陈寻来到一片远离花丛的草坪，自己坐到轮椅旁边的长椅上，大剌剌地跷起二郎腿。

陈寻这才留意到他身上除了这张脸以外其他部分——这位死神大人，穿的好像有点……太休闲了吧？

他盯着死神身上的黑色休闲外套和牛仔裤：“你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死神：“你想象中什么样？”

陈寻：“呃，好像会穿西装或者风衣什么的。”

死神挑眉：“来医院探病，穿正装？”

陈寻不自觉地笑了：“好像是有点奇怪。”

死神哼笑一声，没再说话。

陈寻只好继续找话题：“这是你真实的样子吗？还是幻化出来的？”

死神：“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陈寻无语。他怎么还讲佛学？这位死神到底是哪路教派的？

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间，不违规吧？”

死神：“只要别被你们的警察查身份证就没事。”

陈寻：“呃，你还挺遵纪守法。”

死神：“在人间，当然要遵守人间的法则。”

天气晴朗，阳光正盛，二人坐在花园里，头顶没有任何遮挡，陈寻看到强烈的光线照在死神脸上，几乎要把那白晳的皮肤穿透。

他有点担心：“你可以晒太阳吗？”

死神：“我又不是吸血鬼……”

陈寻震惊：“啊，所以真的有吸血鬼存在吗？！”

死神补充说明：“电视剧里的吸血鬼。”

陈寻呵呵两声，感觉自己好傻。

他又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对了，你有名字吗？我该怎么称呼你？”

在梦里只有彼此，不需要称呼，但现在死神来到自己的真实生活中，当着周围人的面，自己总不能喊他死神大人吧……

死神回答：“有名字，风。”

陈寻瞪大眼睛：“酆？酆都鬼城的酆？！”

死神：“风雨雷电的风。”

陈寻：“啊？这……”

死神嫌弃脸：“满脑子封建迷信。”

陈寻无语：“我都见过死神了，能不封建迷信么？”

死神：“玄学只是人类未知的科学。”

陈寻陷入思考：“好像也有道理……”

死神不满：“什么叫有道理？这是真理！”

陈寻好脾气地赔着笑：“所以，你的名字是风？那你掌管天气吗？”

死神：“天机不可泄露。”

陈寻小声嘟囔：“你泄露的还少么……”

死神：“我自有分寸。”

陈寻满意点头：“这句话听起来总算有点神神叨叨内味儿了。”

死神：“……刻板印象。”

陈寻：“味儿又不对了。”

死神摆着高冷嫌弃脸，不说话，陈寻只好继续找话题：“所以你名字只有一个字，风？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死神：“随便。”

陈寻试探着：“风……风哥？”

死神嫌弃地皱皱眉。

陈寻：“看来是不行……那，风风？”

死神凶巴巴地瞪着陈寻。

陈寻：“也不行？你好挑剔啊，名字只是代号而已。”

死神思考片刻，给出官方答案：“你可以叫我风萧。”

陈寻：“风萧萧兮易水寒那个风萧？”

死神：“……不重要，随便起的。”

陈寻：“什么意思？”

死神不耐烦：“你不是嫌单字不好叫么，那就加一个字。风声为萧，风萧就是风的意思。”

陈寻：“哦，这样啊。风萧，好名字。”

刚刚在人间拥有了完整名字的死神，傲娇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