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尽欢小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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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口移开后，尤风临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端起酒杯啜饮几口，借机让紊乱的呼吸恢复平缓。当把酒杯放回吧台时，晶莹的玻璃杯壁印上了模糊的汗渍。

尤风临和不少黑道人士打过交道，轻视人命的杀手从不罕见，但人动手前总要衡量得失，谋求最高的利益，将风险降到最低。

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不会有人能在人群拥挤的酒吧开枪——警察通常不会插手黑道上的厮杀争斗，多死几个凶徒对他们来说值得拍手称快。但在闹市区公然用枪械杀人，为了安定民心也不能坐视不理。

可是刚才，直觉告诉尤风临，许尽欢真的在考虑开枪。

那人始终神色淡淡，脸上偶尔的波动也不过是闪现轻微而讥讽的笑意。但在云淡风轻的表情之下，他仿佛随时会毫不犹豫地给人致命一击，再微笑着目视鲜血飞溅的场景。

……但这对尤风临来说并不意外。

他一个月前才将许尽欢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对上号，随后按捺不住跟踪了对方几次。从初遇到现在，他真正凝望对方身影的时间并不长，但或许因为过于专注和痴心，或许因为八年来的梦里描摹过那人太多次。

他看得到许尽欢是怎样的人。

并且疯狂为之着迷。

尤风临做了个深呼吸，把在枪口下油然而生的恐惧彻底驱散，像是无事发生一般重新开启对话：“最近这条街两边都以节假日加强治安为名设了警卫站，现在看来是和林哲有关。”

许尽欢歪头打量着眼前的人，目光中夹带着些许好奇。

作为游走在黑道关系网之间还能明哲保身的情报贩子，面对枪支时的镇定程度还算合格，但是保护自己的求生欲未免太低了。

无论是上次和盘托出作为千流的身份，还是这次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面前，被威胁后还不知死活地继续搭话。

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不会杀他？不，刚刚尤风临虽然控制住了声音的颤抖，但眼里仍然流露出了货真价实的紧张。

而且……

尤风临面对自己的态度太亲近了，完全不像是对待持有自己致命把柄的胁迫者。

是想讨好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许尽欢漫不经心地猜测着，但那点好奇还不足以支撑他花更多心思，于是很快中断思考，回答了尤风临的话：“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些警卫不是普通的站岗民警。”

尤风临皱起眉：“那一旦杀林哲时有什么动静，这条街可能会被封锁。”

他刚说完，脸颊就传来冰凉湿润的触觉，抬眼时正看到许尽欢把拿着酒杯的手收了回去。尤风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有几丝水痕，大概是刚才对方拿杯底碰自己时留下的。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许尽欢的声音和冰冻过的酒水一样沁满凉意，“你不是我的朋友。”

尤风临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像那天说的一样，在暗网论坛里编辑好的我的真实身份设上定时发送，当然也不敢问你。那你如果出了什么事，就算和我完全无关我也会跟着遭殃。所以我当然尽可能地想确保你的安全。”

许尽欢悠悠道：“那好，我听听看你怎么确保我的安全。”

尤风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门禁卡，放在许尽欢身前的吧台上。

“我住在天城公寓的顶层，和林哲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这张卡可以开公寓门禁以及进入顶层的电梯门禁，门锁要靠人脸识别，我会把你录入进去。如果到时候街道封锁来不及逃走，就去我那儿吧。碧水清泉给D市纳了不少税，警察还不至于来搜我的住宅。”

碧水清泉是尤风临名下的企业，在D市是数一数二的税户大头。

“……嗤。”许尽欢没忍住，唇齿间漏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第二次见面就把自己家门卡交给陌生的杀手，如果千流是这种缺乏警惕到没脑子的人，他活不到现在。

这已经超出讨好的限度了，所以确实是另有所图。

是想图什么呢——

许尽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食指轻轻点着下颚。几个可能在大脑里盘旋而出，又被接连否定。

尤风临没再说话，安静地等着眼前人的反应。

半分钟后，许尽欢手指在吧台上轻抚而过，门卡倏地滑入袖口。

送到手边的东西为何不拿？何况比起康庄大路，他一向更喜欢走布满陷阱的荆棘小道。

“但愿不会让我失望啊。”

“嗯？什么？”尤风临没听清那句音量过低的轻喃。

“没什么，走了。”许尽欢双手往口袋里一插，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走向了酒吧大门。

尤风临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视线里再也捕捉不到对方的影子，才转头看着吧台上两杯加起来五位数却只动过几口的酒耸耸肩，玩笑似地叹息道：“真是浪费。这就是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感觉吗。”

接下来的三天里，尤风临没听到许尽欢的任何消息。

第三天夜里，酝酿了一整个傍晚的暴雨倾盆而至，瓢泼的大雨伴着滚雷充斥在天地间，然而并没有浇灭D市市中心人民享受夜生活的热情。

各个餐厅酒吧的门口仍然人头攒动，由于进出门需要打伞收伞，街道上还更拥挤了几分。

在电脑前坐了一晚上的尤风临打了个哈欠，按掉电脑屏幕，起身舒展了会儿酸痛的肩背，一歪身子倒在了旁边的床上。

陷在床褥里的他伸了伸手，发现自己如果不动弹，是没法够到床头旁的吊灯开关的，只好又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床头。

灯光熄灭后，房内只剩下窗外照进来的朦胧彩光，尤风临正要顺手把窗帘拉上，就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声响。

“滴。”

是公寓刷开门禁的声音。

尤风临抓着窗帘的手一僵，本能地要去抓床头上放着的手枪，随即又停住了动作。

他没去碰那把枪，施施然转过身，借着模糊的光线，毫不意外地看见房门口处站着一个黑衣身影，来人手中的枪口稳稳地正对着他。

轰隆一声，随雷声而来的闪电在房间里擦出一道亮光，恰巧打在许尽欢脚下的地板上，那里的几滴水光隐约掺着浓深的色泽。

尤风临原本舒展开来的眉目一紧：“你受伤了？”

他说完，弯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药箱，快步走到许尽欢身边递了过去：“哪里的伤，需要我帮你包扎吗？”

许尽欢瞟了眼床头上没被碰一下的枪，哼笑一声把自己手里的枪收了回去，接过药箱道：“我自己来。”

尤风临点点头，示意许尽欢可以直接坐床上处理，自己走回落地窗边望着外面的情况。

乍看上去，街上仍然人语喧哗平和热闹，然而人群中明显多了一些不那么和谐的身影，时走时停四处张望，绷紧的身体似乎随时处在戒备状态。

而街道尽头——尤风临向东边望去，意料之中地看见十几个警察封住了街口，想要离开的人们在那里排起了长队。

这条步行街两边都是店铺和公寓，没有四通八达的小巷，要离开只有东西两边的街口，尤风临所住的天城公寓在这条街东头，想来西头也一样被封锁了。

尤风临心里做完判断，目光一转望向了坐在床上低头处理伤口的许尽欢。他额前原本弧度冷硬的碎发被雨水打湿，服帖地垂了下来，往日凌厉的气势也似乎由于受伤而柔缓了几分。

“看入迷了？”

许尽欢冷淡而讥讽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眸中幽黑的锋芒在房内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逼人。

柔缓？果然是错觉。

尤风临暗暗自嘲完，目光仍然黏在许尽欢身上，没有因为被发现偷看就移开视线，嘴上坦荡承认道：“是有点。”

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两人安静地凝视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雨水拍打在玻璃上的单调声响。

尤风临顾及当前情况紧急，虽然很享受和人对视，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成功了吗？”

“没。”许尽欢的声音里没多少失败后的愤懑，因为林哲请来的人里有两个很厉害的角色，倒是打了挺满足的一架。

可惜那两人都死在他手下了，这种水平的保镖不容易请，不知道下次林哲还请不请得到。

“那下次动手恐怕难度会更高了，不过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警察已经封街了，等会估计会挨家挨户查人。”尤风临看着窗外说道。

这一会儿的时间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要么在街口排队等着审查后离开，要么不安地聚在旁边店里的窗旁，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酒吧轰鸣的音乐声也停了，只剩下霓虹灯光在雨水中迷离地闪烁着。

街上有警察拿喇叭吼着安抚大家的话，突遭变故的人群倒也并没有太慌乱。

D市存在着阴影面，这是普通人也心知肚明的事情。

几十年前，当局和黑道势力几次交战后，谁也无法彻底消灭对方，最后各自退让达成了平衡。

政府不会插手黑道之间的斗争，死了人自己处理好就行，但如果牵扯到黑道外有正常生活的人，就要不惜代价地调查清缴了。

暗网上的那些杀人悬赏，如果涉及的是有正当身份的普通人，通常价钱高好几倍也不一定有人接。毕竟哪怕是黑道上有名有姓的大组织，也不想天长日久地被警察盯上，以后还怎么做生意怎么赚钱。

当然也有人表面上清清白白，背地里涉黑的，比如尤风临，再比如许尽欢这次的目标林哲。这样的人一旦被证明与黑道有牵扯，工作是肯定保不住的，哪怕是董事长也得让位给公司其他人。

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要自己不去沾黑道，基本可以安心当那些阴影都不存在，偶尔碰上封街抓人的情况，听警察话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就行。

尤风临叹了口气：“看来林哲和警局关系不错，他被刺杀后能调动这么多人，恐怕我这边也免不了被调查了。”

许尽欢处理好伤口，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把尤风临之前在酒吧的话重复了一遍：“碧水清泉给D市纳了不少税，警察还不至于来搜我的住宅？”

尤风临丝毫没有被嘲讽到，反而颇为骄傲地笑起来：“你把我的话记得一字不差哎。”

他见许尽欢表情微冷，连忙见好就收，正色道：“最多会到公寓门口来，我卧室也不是谁都能进的，你呆在这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