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山by天不绝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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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梅落纷飞。

顾玦无声地看着那少年倔强地站起来。

“见过顾七公子。”少年对着顾玦作揖，动作因为疼痛显得滞缓，但这一礼却行的极为端正。

顾玦没问这少年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份的，他向前走了几步，手搭在少年作揖的臂上，轻缓地将他扶起。

“四殿下多礼了。”

被猝然点名身份，沈行止眸光微凝，“行止卑微无名，殿下二字，七公子言重了。”

“殿下是陛下亲子，身体里流着的，是大晋最尊贵的血脉。”顾玦顿了顿、又继续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

沈行止闻言，抬头直视顾玦，“最尊贵、也最肮脏。”

“七公子真的认为，有着你所说的尊贵血脉的我，有骄傲的资格吗？”

沈行止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他问得诚恳，却无端带着嘲意。

顾玦看着眼前认真发问的少年，他的神色真挚，仿佛是真的想要从顾玦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白衣青年一时沉默，只用一双沉静的眼注视着沈行止。

沈行止没得到回答，并不意外，他带着笑，可并没有半分暖色。

“这血脉没给我半分尊崇，有的只是无尽的折磨与煎熬。”

少年平静地叙述，只有蜷缩的手指，显露出潜藏的情绪。

“上位者的喜恶决定一切，不得陛下喜爱，我这尊贵的血脉就成了不幸的根源。”

他自嘲道，“落魄的皇子，践踏起来的感觉，往往更能激起人的恶意。”

当今陛下第四子，生母只是个宫女，得陛下意外临幸后，竟怀了龙嗣，本该母凭子贵，但后来没多久便冒犯了贵妃娘娘，被陛下打入冷宫。

至于四殿下，母妃不得待见，自然也被陛下所厌弃，随其生母独居在孤芳斋，幽处深宫。

少年身材瘦削，衣服遮不住的地方尽皆是青淤，一双黑眸却仿佛有光，不容闪避地盯着顾玦，像是要逼出一个答案。

“有的。”

对面的白衣青年给出了他的答案，他垂眸看着沈行止。

“殿下心里不是早就有了答案吗？”

少年眼睛里的不甘、仇恨—和隐藏至深的野心。

“我的……答案……”沈行止掩在袖下的手握成拳，他自然知道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

忽然沈行止身上一重，他有些愣愣地抬头，是顾玦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了沈行止身上。

少年身量低了顾玦一个头，这雪白的大氅披在身上，更显得身体单薄。

身上的大氅还带着这人身上的温度，驱散了经久的寒气，鼻尖围绕着清冷的寒香，像顾玦这个人一样，冷淡而疏离。

“天冷，殿下回去吧。”

顾玦打断沈行止的思绪，向他告别。

青年脱去了大氅，风雪月色下，身姿更显挺拔，他说这话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眉宇间多出几分道不明的意味。

沈行止愣神间，顾玦已转身走出了一段距离。

“噗通。”

身后传来膝盖落地的声音，顾玦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请公子助我。”

沈行止跪在地上，目光一刻不移地盯着前方那白衣青年的背影。

“四殿下，玦不会因为任何人，而使顾氏赴险。”顾玦没有回头，冷漠地拒绝了沈行止。

“可是顾氏早就在这险地之中了。”这一点，沈行止不相信顾玦不明白。

“那又如何？”

看出顾玦的不为所动，沈行止咬牙，“太子伪善虚荣，三皇子暴戾阴鸷，最后无论是谁登基，都不会放过顾氏。”

“……”

顾玦静了半响，他背对着沈行止，令沈行止看不见眼前这人的神色。

“玦知道。”

顾玦转身，面上波澜不惊，他冷淡的眸，审视着沈行止。

“可殿下你如今自身难保，玦为何要放弃炽手可热的太子与三殿下，来选择您呢？”

“因为我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所以无依无凭，只能依仗顾氏，数载之内，顾氏无忧。

沈行止坦然地对上顾玦的目光，忽而露出一个笑容，“还因为您说的、我有骄傲的资格。”

现学现用，少年脸上的笑容这次真心实意了不少，倒是露了少有的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朝气。

顾玦神色松动，他似乎轻叹口气，迈步走到沈行止身前，弯腰将少年扶起。

“殿下，您这礼太过了。”

沈行止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玦，“公子你担得起。”

顾玦并没有直接表明态度，他平静地对沈行止交代道，“殿下，玦不会贸然做一个决定。”

“我可以等。”沈行止当然清楚要得到顾玦的承认，非一时能做到。

能让顾玦说出这句话，已经是难能可贵，而接下来，沈行止需要向顾玦证明他有这个资格。

少年身形单薄，披着大许多的毛氅，显得更加瘦削，可一双黑眸却格外的有神。

顾玦转身，背对着沈行止，纠正他的话，“殿下，是玦在等您。”

他给了沈行止这个机会，也在等这个少年抓住这个机会。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沈行止道。

“玦等着。”

顾玦声音平淡，可并没有敷衍的意味。

沈行止抬头，青年的眉眼依旧清清冷冷，可神色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些许。

“天色不早，今夜就此别过吧。”

顾玦朝沈行止说完，然后向外走去。

沈行止站在原地，注视着顾玦渐行渐远的身影，忽地喊道，“我要怎么才能见到你?”

“不必，我来找你。”

这声音已隔了些距离，在风雪掩盖下显得缥缈。

沈行止还想再说什么，可顾玦这次的背影已彻底消失在了梅影落雪之中。

眼前白茫茫雪地，沈行止在原地发呆似的站了许久，袖间紧握的双手终于松了下去，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感受着少有的暖意。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能、绝对不能错过!

*

沈行止冒着风雪回到了孤芳斋，沿途走来的边墙已经渐渐由巍峨变得破败，与皇宫的富丽格格不入，很难想象皇宫之中竟还有这种地方。

他冷得有些发抖，顾玦的大氅太惹人注目，已经被他藏了起来，他忍着寒意，进了那寒碜阴冷的孤芳斋。

“小止?”

暗沉沉的房间内处，一个女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镜前。

她青丝散乱披在背后，即使面色苍白，也辨得出她昳丽的眉眼，这就是沈行止的生母，被废的梅妃。

沈行止没吭声，但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没在意沈行止的态度，她的目光停留在沈行止裸露出的手腕上，那里是被人打伤的淤青，还泛着血，显然是刚被伤的。

她下意识皱眉，并没有询问沈行止为何受伤，而是训斥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要懂得忍让，要懂得安分，你偏不听，每天尽带着这些伤回来……”

“忍让有用吗。”

沈行止截下她的话，“如果有用，为什么母妃你被孤伶伶地留在了这冷宫中?”

女人被触到伤心处，声音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她想要解释:

“我是被冤枉的，陛下只是被小人蒙蔽了双眼，他还爱着我，他会来接我的，对、陛下一定会接我出去的!只要我在这里乖乖地等着……”

似是习惯女人的辩解，沈行止平静地等女人说完，只觉得可笑，“母妃，你以为那位尊贵的陛下不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吗？”

沈行止毫不犹豫地戳穿她的幻想，“他只是放弃了你。”

“不……不是这样的！”

女人神情突然癫狂起来，她站起身朝沈行止冲去，一把将少年按在了墙上，未经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少年的肉里。

“你胡说，你在骗我!陛下他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被猛地抵在墙壁上，沈行止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但旋即就被他克制住了。

少年没有反抗，仅仅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任她疯狂地推搡、质问。

女人触及到沈行止冷漠的目光，那绝对不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依恋。

女人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向后退几步，松开了沈行止。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方才掐向沈行止的双手，呐呐说道:

“对不起小止……母妃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伤你……”

沈行止得了自由，依然没有动作，他习以为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不断地向自己道歉，然后又渐渐陷入惊惧，最后缩在墙角，喃喃自语。

“对不起……”她时而神色悲伤，又时而癫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只是下一刻她的话都哑在了喉咙里。

只见她的面前放了两个馒头，已经冷了的，裂开了缝的馊馒头。

“吃吧，只有这个了。”

少年不知何时走到她的面前，看向她的眼神复杂而莫名。

沈行止身上新来的伤，原来便是为了这两个馊馒头。

“滴答。”

女人安静下来，眼角不受控制地渗出泪水，一粒粒地砸在地上。

她愣愣地拿起一个馒头，混着泪水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没有丝毫优雅姿态。

女人吃完这一个后，就缩回了墙角，再没碰剩下那个，也没有大吼大叫，只有眼泪在无声的滚落。

沈行止知道她的意思，没推辞，默默地将剩下那个馒头拿起，坐在另一侧墙边慢慢地吃起来。

幽暗的房间、女人的抽噎声、馊了的馒头，便是沈行止经年不见天日的世界。

顾府内。

当顾玦回去时，主院内厅还亮着灯火，顾池就坐在正中上首，正低手拨弄着旁侧桌边的棋盘。

“叔父。”顾玦走进来，还带着一股寒气，墨发、衣襟间全是星星点点的落雪。

“怎么穿得这样单薄?”顾池皱眉。

顾玦将大氅给了沈行止，自然在顾池看来就显得单薄了许多。

“罢了，等会再说。”顾池没等顾玦回答，就吩咐道，“先去沐浴一下，暖一暖身子。”

顾玦确实受了点寒气，闻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