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许我by鹤白几许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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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糖从门缝轻轻递了过去，柔声唤了一声：“过来。”

两个小孩子紧紧搂作一团，脚下踌躇着，看起来很想吃，却又不是很敢过来。

“叔叔是你姐姐的老师，你们见过叔叔的！”江望舒又把胳膊伸过去了一些，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可怜巴巴的诚恳。

或许是想起来上次见过江望舒，稍高一些的小姑娘犹犹豫豫地牵着小妹妹往前迈了几步，又探着脑袋对着门缝里那张脸看了又看，确定门后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了才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沾着黑泥的小手刚触到江望舒掌心里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糖纸，还没来得及拿走，江望舒甚至没能问出一句话来，就被一道从房院的台阶上冲下来的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进了怀里，与江望舒拉开了一段距离。

女人几天不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整个人的脸像在水里泡过一般发着白肿胀不已，空洞漆黑的眼睛突然有了情绪似的死死盯着江望舒，眼白上血丝暴突，眼里满是仇恨与怒火。

她干枯且布满青筋的手将两个小孩的脑袋死死捂在怀里，因为肚皮巨大而蹲下困难，她几乎呈一种跪坐的姿势在地上，不顾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死死地搂着她们。

江望舒瞳孔一缩，心底只怕这女人已经疯掉了。

“刘队长，要不直接……”身后的小警官扯了扯那个锁链，对着队长做了个切断的动作。

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季野拦了下来。

“里面有孕妇，强行破门我怕她情绪激动，很可能会受伤。”江望舒站了起来，抻了一下衣服下摆，转身正色道：“先找许荣吧，他和林大福一伙的，这个女人就是许荣的母亲。”

小警官正了正警帽，用手指了指和林家紧挨着的一排大门：“江校长，我们需要找到你说的那些老太太，有助于我们了解事实情况，到时候如果查实的话，公诉也需要证词证人出庭。”

江望舒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季野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回过头，季野长长的睫毛微微抬起，像只小狗般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自己的脸，像是对他的想法心有所感似的，用手偷偷碰了碰江望舒垂在身侧的指尖，在他耳边说道:“你跟着警察去许荣家吧，我帮他们找证人。”

江望舒心底闪过一丝古怪，一股踏实可靠的异样感漫天而来，把他那一刻的心席卷得乱七八糟。

他扭过头又朝门内看了一眼，里面的女人和小孩早已经不见，大抵是被推进了屋里，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依旧久久没停，搅得众人也心绪烦乱。

“警官，我弟弟去找那些老太太们作证，我和你们一起去许荣家。”

靠近许荣家门口，远远地就看到有几个叼着烟穿着脏色衣裳在门口拿着铁锹翻水泥的男人，袖子高高挽起，边干活边聊着什么，聊到兴头上便仰着脖子哈哈大乐，嘴里的烟头掉到水泥里，被他们毫不在意地用铁锹一把铲翻了过去。

江望舒跟在几个警察身后，面色沉沉地深呼吸了口气。

一个男人重新从屁兜里掏出五毛钱一盒的蓝色“金丝猴”香烟，又摸出一盒火柴把铁锹卡在肩窝处点火，火光“蹭”一下子窜起来，又被一阵风卷灭。

男人“啧”了一声，皱着眉抬起了头，却一下子呆滞住。

面前几个警察一脸严肃地站在他们面前，压着眼皮盯着他们几个人满面狐疑地瞧。

他抖了抖，嘴皮子哆嗦了几下，下意识地扔下铁锹，像看见狼一样的兔子，一猛子往村外头扎去。

最前面那个警察瞬间反应过来，暴喝了一声：“站住！不许跑！”

瞬间，一群警察涌了上去，没几步就追上了男人。

男人圆头圆脑，穿着一件破袄子，呼哧带喘地被扭倒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躯体，一脚踩到了压制住他的那个警官脸上。

“别动！”那天接待江望舒和季野的那个小警察一见到自己师傅挨了打，立马冲上去一膝盖压住了男人极不老实的腿脚。

“姓名？”银手镯闪着寒光，把男人双手紧紧拷在了一起，挂在了村口的一道细长水管上。

一群警察把他团团围住，眼里迸射的怒意似能生吞活剥了他。

“许荣。”那人耷拉着脸，声音懒散，连头也不乐意抬起来。

小警察的师傅凉凉地哼了一声：“哼，难怪看见我们要跑呢，”他拿起手中的案情记录轻轻拍了拍许荣的脸，冷声问道：“认不认识一个叫林大福的人？就在前面村口住的那家？”

许荣低着头，不肯吭气儿。

“嘶，说话！舌头被狗啃掉了啊？林大福，认不认识？”小警察年轻气盛，看到许荣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没忍住一巴掌扇到了他圆不溜秋的后脑勺上。

“认识！认识！”男人缩了缩脖子，看样子也是第一次受这么多警察盘问，泄了气儿似的耷拉着眼皮结结巴巴回道。

“他人呢？”

许荣老实了下来，也不挣扎，眼神闪躲道：“镇上那家‘红秀’理发店里，玩婊子去了……”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警官表情玩味地扭过头，冷笑了一声，对着他身后那群警察说道：“得，今天还能端一窝，权当加班了！”

“先去那一群老太太那边做笔录，一会儿给他押回所里，林家那门还得破开，把那位大姐先救出来再说，俩小孩嘛……”他眼珠子转了转，抻着腰间的皮带转身看向了后面的江望舒，又伸出一只掌心递给江望舒。

“江校长，不知道你那边能不能帮忙照顾一下家里那俩孩子，今晚他们爸爸可能也回不来了。”

江望舒凝着眉峰上前与警察握了握手，点头答应了这个要求。

回去强行破开林大福家的门后，一群人在一间落满的灰尘杂物间里找到了许荣的母亲。

她卷着一条棉被，不知道冷热似的把自己团成一团，努力盖住自己庞大的身躯，笨重的屈起双腿，整个人缩在炕的一角，睁着大大的眼睛双目无神地瞧着天花板，这会子又完全看不见人了似的，浑然不理会房间里站了其他很多人。

两个小孩就坐在她的脚边，茫然的看着突然闯进她们家中的陌生人，瘪着嘴又哼哼唧唧地哭了出来。

她散开着头发，胸腔起伏缓慢，仿佛是一具还有温热的死人。

季野内心那股令人作呕的恶心劲儿又泛了上来，胃部隐隐作痛，里面胃酸翻滚。

江望舒拔起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缓缓走上前去，将满脸口水泪水混杂的两个小姑娘抱进了怀里，轻轻在她们耳边用极轻柔的声音一声声哄着，微微摇晃着身子，动作小心的像抱了两个刚出生的婴儿，摇了好片刻，两个小姑娘竟都慢慢止住了哭声，慢慢一人霸占江望舒一个肩窝，把小脸蛋蹭进江望舒的脖颈里，安静地趴在肩头上不说话了。

几个警察踌躇了一番，还是上去尝试着和女人对话。

“大姐，我们是来接您出去的，您不要害怕我们，我们都是警察。”小警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触了下女人的胳膊。

女人眨眨眼睛，眼球灰颓，像是两颗年久未擦蒙满了灰尘的报废灯泡，仿佛眨一下都废了她很大力气。

在场的所有人心凉了下来，他们知道，她的眼睛再也不会亮了。

小警察的师傅走上前，动作轻柔地扯下了女人身上的棉被，又把她一点点扶起来，招呼着后面的人帮她披上衣服，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她扶下了床。

女人在整个过程中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有半分反抗，任人摆布。

只是被扶上警车的时候，她才茫然地转过了脸，问警察道：“去哪儿？”

“一个能让你好好睡一觉的地方。”小警察从林家翻出一件还算干净的毯子，给女人盖在肚子上，帮她扣好了安全带，语气酸涩：“睡会儿吧大姐。”

女人听话惯了，只当这是新的命令，乖巧地立马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一句话。

许荣被另一个小警察按上他的摩托，为了防止路上出乱子，他的腿脚都被强制绑了起来。

警察没让母子二人见面，他们怕女人受不了这个刺激。

毕竟是儿子亲手卖出去的。

江望舒怀里的两个小姑娘已经睡着了一个，睡颜恬静地窝在江望舒怀里，小腿温顺乖巧地搭在江望舒的肚子处。

他抱着两个孩子，眯眼看着警察们留下一片狼藉离开。

季野没有作声，默默伸出手穿过其中大一点点的姑娘腋下，将孩子转移到了自己怀中。

江望舒看了季野一眼，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摸了摸怀中小人儿的后脑勺。

柔软的带着点金黄的发丝依偎着江望舒的鼻尖，迎着蛋黄色的落日映亮了江望舒的侧脸。

怀抱着孩子的他周身都笼上了一层柔软温润，金丝边的镜框此刻不再刻板冷峻，而更为他添上了一层慈悯的光晕，像极了西方油画里天生就有悲天悯人之心的神祇。

季野看着他垂下眼睑，心里一片波涛汹涌。

他望向的，是他的神明。

他细细在脑海里描摹着江望舒白皙带细绒的脸庞，一遍又一遍的叩拜着他心底的神。

要是没有江望舒，季野可能这辈子都迈不过自己心底的那道坎。

那件事将成为季野心中一辈子的疤痕，只要季小才在他身边一天，这个疤痕就会被反复不断地掀起，流脓流血，永远鲜血淋漓，不能安息。

但江望舒接过了他的手，扶着他走了过去。

季野和江望舒一人抱着一个小孩，安安静静地并肩走在麦草连天疯长的小路上。

一望无垠的绿接连了烧得漫天霞红的锦云，直直铺开在天边，云层厚厚叠叠，像是能溺死每一个在命运里挣扎的苦瘦人。

两个年轻人的身影被日落拉长，自行车轮缓缓旋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静谧而又安逸。

此刻，也没谁去想，此后的许荣和林大福会怎样。

他们总会受到自己该受的惩罚的。

而许荣的母亲经江望舒的委托，也将被送到长坡县的养老院单独治疗她的心理问题。

给该交代的人一份交代，至于此刻，他们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江望舒把两个小孩子抱回学校的时候，孙文茵正牵着林耀南在他宿舍门口等着。

他回去的路上给林耀南打了电话，让林耀南放学留了下来，没有回家。

他知道，小姑娘再坚强，也没有办法真正一夜长大。

江望舒蹲下身来，拉住林耀南的小手把她牵到了自己面前。

“这段时间就带着妹妹住到学校，好不好？”

林耀南大眼睛懵懂地眨了眨，没有问江望舒原因，乖乖地点了点头，从江望舒手里熟练地接过了一个妹妹。

孙文茵看到季野抱着另一个孩子，就笑眯眯地对季野说道：“我来吧。”

季野这才抬眼注意到了孙文茵。

女孩儿和这边的女老师们都不一样，年轻漂亮，唇上是红艳艳的口红，雪白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暖色的光泽，洋气的波浪卷儿披散在身后，后脑勺别了一个看起来翩然欲飞的蝴蝶结，像极了电视上才能看到的瓷娃娃。

他呆呆地把孩子递了过去。

孙文茵又伸出指尖戳了戳江望舒的脑袋，声音温柔道：“我给你和孩子都烧了热水，赶紧去擦擦，小姑娘们一会儿我来照顾。”

江望舒抬起头，弯了弯唇角，点了点头。

季野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颇为熟稔的样子，心头一滞。

同一个世界来的人，一眼看上去就是这世上最般配的样子，这样在他眼中无限渴求的稀疏琐碎的对话，可能在他认识江望舒之前就在他们两人之间上演了无数次。

季野不敢妄自揣测江望舒和孙文茵之间的关系，但他的心却被死死地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