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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许再跑了夸克小说免费阅读

  • 时间:2022-05-06 14:17
  • 《不许再跑了》,原创小说不许再跑了正火热连载中,长不出青苔所著的纯爱小说围绕主角陆沉季晚易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陆沉总是在做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事,所以大家都不清楚他对于感情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热门评价:到现在也不知道。
  • 不许再跑了小说

    推荐指数:8分

    不许再跑了

  • 不许再跑了夸克小说免费阅读

    莫骁出征后,季晚易日日忧心,他没什么大本事,不会舞枪弄棒,不能为随莫骁出征,只能日日祈祷莫骁能平安归来。

    说起来他们两情相悦,早就悄悄敬了月老,虽未过明路,但早已与寻常夫妻无异。他被莫骁养在后院,莫骁曾笑称自己也学那汉武帝刘彻金屋藏娇。

    莫骁是少年将军,骁勇善战,颇得皇帝青眼,日后这官怕还有得升。想到这里,季晚易心里又是喜滋滋的。

    他的夫君,被许多人敬仰,可是只爱他一个。

    帐子放下来,烛火熄了,季晚易睡得不沉,突然一阵寒风撩起,他被拥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季晚易吓得一声惊呼,又被那人捂住了嘴。

    “晚易,莫骁已经战死,只是消息被皇帝暂时压下,你从了我吧。”

    鬼魅般的声音响在耳边,季晚易一时愣住,停下了挣扎,惊惧之下浑身发着抖,

    什么意思,谁死了?

    “我向尚书大人提了亲,岳丈已经允了。晚易,你是我的了。”

    那人的声音还在耳边,语气带笑,像个疯子。

    月光透进来,季晚易认出了那人右侧脸上的胎记,陆沉,京中富甲天下的皇商。十年前,他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彼时陆沉还是个小童,因为面上有大块的红色胎记,被认为是不详的怪胎,在街头被众人殴打。是季晚易从棍棒下救了陆沉,替他擦了手和脸,告诉他人不可貌相,也不应妄自菲薄。

    后来再听说这人的名字,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坊间传闻这人行商起家,颇有手段,年纪轻轻就赚得盆满钵满。只是名声不大好,说是狠辣也自私,总之是个不可得罪的狠角色。

    眼前的人像是认出了他,陆沉又不好意思地要去遮自己的脸。季晚易得了空,反手就打了他一巴掌,厉声呵着,“你滚出去!”

    季晚易吓得破了胆,强装镇定,又不欲与这人纠缠。至于莫骁死了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可是由不得他不信,他被陆沉裹在被子里掳走,又被抱了一夜,听了一晚上的污言秽语。天一亮,他的父亲便来了陆府,交了他的庚帖,对陆沉很是客气。

    得了不少好处,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季尚书儿孙众多,一个庶子,卖了就卖了。

    季晚易愤恨不已,他撕了陆沉送他的红盖头和嫁衣,砸了所有的古玩器皿,用刀抵着自己的脖子,抗拒与陆沉同房。

    脖子已经渗出了血珠,陆沉果然不再靠近,他痛苦地问季晚易,“你后悔当年救我吧。”

    季晚易拿刀的手泛着青筋,他说得很认真,“我不后悔救你,蚍蜉尚有活着的权利,只是你不该如此对我。你若感激我,请放我离开。”

    “你离开要去哪里?莫府吗?”陆沉离季晚易近了些,慢悠悠地坐下,“莫骁已死,你回不了莫府。我向岳丈求了你,你也回不了季府。更何况,我已得了陛下圣旨,全天下都知道你我已结连理。”

    “陛下会肯这种荒唐事?”季晚易觉得可笑,忘了反驳他们尚未拜天地。

    “他如何不肯,我填了国库的窟窿,承诺会修缮庙宇。我只是求娶一个心爱的人罢了。”

    “可我不爱你。”季晚易又想到几日前,陆沉挟持着他路过满堂素缟的将军府,又指着立好的灵堂,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莫骁已死于敌手,朝廷又增了兵,换了将领。

    他悲愤不已,一时不察,手里的刀被人欺身夺下。

    “听话些,好吗,算我求你,我宁可你捅我,也不想看你伤害自己。”陆沉又靠了过来,看着他的伤口神色阴郁,手上却很轻柔。

    季晚易眼睛早就哭肿了,为了莫骁。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陆沉眼底的黑色愈发深,他制住了季晚易有些纤细的手腕,俯身亲在了季晚易的眼皮上,甚至加重了些力道,将季晚易的眼皮吸红了。

    身下的人不断挣扎,踹他,咬他,打他。陆沉只死死抵着,心里翻涌的都是些恶劣的欲/望。

    屋子里的尖锐物被搜查了个底朝天,镜子也被收了起来。陆沉会亲自给季晚易梳头发,发簪也是尖锐物,必然是不可能戴的,季晚易的头发常年被一根青白色的布绳绑着。

    如果季晚易仔细去看,又还记得,他就会发现这根布绳是当年他给陆沉擦眼泪时留给陆沉的手帕,只是许多年过去了,布受了潮,破了洞,又被撕了开来系成了长条的布绳,绑在了他头发上,也囚住了他的身。

    除了不自由,陆沉真的对季晚易很好。他带季晚易游湖,一掷千金只为搏季晚意一笑。季晚易说喜欢张九峰的诗画,陆沉拿一条街的铺面换来了他人的珍藏。季晚易又说想要个木雕的狮子,还要陆沉亲手雕给他。陆沉当即就请了师傅跟着学,一坐坐一整天,几家商铺的议事都搁置了许久。

    只是那倾注了不少心血的根雕,拿到手就被季晚易扔了,砸在了陆沉的头上。陆沉没有躲,由着血滴进了眼睛里,又顺着眼眶流过那红色的胎记。

    陆沉也不眨眼,凑过来又按着季晚易亲,蹭了季晚易一脸的血。

    一年春去秋来,季晚易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去,他逃不掉,好像永远就会沉在一个名叫陆沉的噩梦里,醒不过来。

    突然有一日陆沉回来的时候面色阴森可怖,看向季晚易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夜季晚易醒来,陆沉还一直盯着他看。

    “我们不住京城了,我带你去江南。你不是喜欢吃苏杭菜吗,我们去那里。”翌日天光微亮,陆沉就指挥着下人收拾,又过来给季晚易梳头,问他,“阿易,你说好吗?”

    这人真是虚伪,事事问他意见,可他的要求半句也不听。

    “随你。”季晚易无所谓,总之去哪里,他都会被陆沉绑在身边。

    马车华丽得夸张,层层蜀锦铺着的地面软得像云。季晚易又被陆沉紧紧搂在怀里,晃得昏昏欲睡。

    就这样吧,他跟陆沉。

    其实他讨厌陆沉,并不是因为觉得陆沉丑陋。相反,陆沉的眉眼生得很好,线条凌厉,只是半张脸上有块红色的胎记罢了,看久了早就习惯了。只是这个人行事确实乖张狠辣,让人不敢苟同。

    他好像确实是爱他的,算了吧。

    正想着这事,突然一阵喧哗,应当是要过城门了。

    “莫将军回来啦!莫将军回来啦!”

    “莫将军九死一生,真是福大命大!”

    迷迷糊糊间,耳朵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可是那喜悦的喧闹还是涌进了季晚易的耳朵里。陆沉的手在抖,呼吸声变得粗重。他不敢低头,他知道季晚易睁开了眼睛,在看他。

    “你听到了吗?”

    “莫骁回来了!”

    季晚易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愣怔的陆沉,马车走得不算快,他推开帘子就要往下跳。

    “晚易!停车,停车!”身后的陆沉紧张又绝望,他扯着季晚易的一片衣角,声音里的悲伤像要溢出来。

    远远的,莫骁骑在马上,刚入城门,马跑得不快,半天没到眼前。瞧着不分明,只觉得人瘦了不少,还是以前的模样,是他爱的模样。季晚易顾不上摔疼了腿,一步步地往前跑,眼泪糊了一脸,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不好看,可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将他冲昏了,他挤进人群,急不可耐地想去拥抱自己的爱人。

    只是将要靠近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莫骁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子,那女子腹部隆起,已有身孕。莫骁搂她搂得很紧,低头温柔地跟她说着话,小心翼翼地骑着马往前走。

    怪不得马跑得这么慢。

    季晚易被人群推搡着,他的情绪被埋进了众人的喜悦,被埋进了孤胆英雄死而复生的传奇故事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晚易,敏珍救了我,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她为我吃了许多苦,我不能负她。”

    意料之中的回答,季晚易站在堂下,面色苍白如纸,他看着亲密相依的两人,声音发涩,“那,那我呢?”

    莫骁转过眼不愿看他,半晌轻笑一声,语气冷了下来,“不知晚易可还看得上我这破败的将军府。”

    “我怎会看不上?”季晚易语气不稳,满腹的委屈和思念当着外人的面又说不出口。这一年多可怖的噩梦里,与莫骁的甜蜜回忆是支撑他活下去唯一的养分。他不想太狼狈,可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声音哽咽:“我以为你死了,你不知我多伤怀。”

    莫骁终于看向了季晚易,只是眼里的情绪让人看不懂。等那青葱俊秀的人可怜地哭了出来,莫骁才像是终于满意,转了脸色温声宽慰道:“让你担心了。你我自幼相识,多年情谊,我亦不会负你。我许诺过你,莫府永远有你一席之地。你也无需搬动,最大的东厢房还是给你住。”

    还是熟悉的温柔小意,好像什么都没变。扭到的脚钻心地疼,季晚易在这疼痛中清醒了过来。

    “只是委屈敏珍,去挤一挤西厢房了。”莫骁又将侧脸留给季晚易,不顾堂下的人站得摇摇欲坠。

    “妾不委屈,只要跟将军在一起,有将军疼爱,妾就算天为被,地为席,也万分情愿。”那娇小的女子面色含羞,低头抚了抚肚子,又朝季晚易细声细气地说:“季公子,妾无意争抢,妾会安守本分,望季公子能容妾生下莫将军的孩子。”说着说着,眼泪潸然欲滴,好不可怜。

    莫骁又心疼地去哄怀里的女子,季晚易看着他二人情比金坚,回想起那年海棠树下,莫骁拉着他的手不松,“晚易,建功立业虽好,但我只愿携你手,安安稳稳共度此生,你便许了我吧。”

    季晚易幼时过得不好,本是不信那些所谓的海誓山盟,是莫骁不厌其烦地追着他跑,将他一颗心捂热。他被养出了脾性,全心全意交付出了信任,他以为他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明明一直都对他很好,为何又要如此残忍地轻易收回。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招惹他。

    他曾经祈祷,只要莫骁能活着回来,让他做什么都愿意。原来他的祈祷也不是全然的虔诚,他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季晚易浑浑噩噩地回了一年多未住的房间,陈设未变,却什么都变了。将军府后院的东厢房,明明比陆沉关他的屋子小了不少,却到处都空空落落,大得让人难受。

    脚踝早就肿了起来,往常他受点伤,莫骁心疼得跟什么似的,现如今却是毫不在意了。

    他午膳晚膳都未动,只躺在床上,到第二日仍是如此,吴管家收了原封未动的食盒,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晚间莫骁亲自来请他吃饭,季晚易依旧躺着一言不发,莫骁没忍住发了脾气:“你绝食给谁看?你就如此容不下人?”

    季晚易沙哑着嗓子问他,“你说过,要与我携手,为何又纳旁人?”

    莫骁听了这话,一把摔了手里的碗筷,“旁人?可真是滑稽。我那日不愿在敏珍面前说道,我不在的这两年,你去了哪里,你当我全然不知?若不是知晓你等不得我,已另谋旁人,我会碰敏珍?你可知我身中数箭,她衣不解带,悉心照料。她对我情深意重,我一直推却,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莫骁逼近了床上的人,一把掐住季晚易的下巴,眼神阴冷又狠戾,“我为了你,守心守身,结果你就是如此回报予我?”

    “我不愿意的!是他掳了我,我不愿意的,我一直在等你。”季晚易忍不住的酸涩和委屈,焦急地表明心迹,想得到心上人的怜惜和安慰。

    “你愿不愿意,能改变什么?”莫骁如鲠在喉,手下松了劲,觉得无力也无趣。

    “他并未碰我!”季晚易急忙起身拉住他的手,又委屈地重复,“他并未碰我啊,阿骁。”

    “晚易,你觉得我会信吗?陆沉是什么人,一个不择手段的豺狼!”莫骁闭了闭眼睛,忍下满心的恶念,缓了缓语气,“我已经说了我不在意,你没有必要说这谎话骗我。你我一同长大,我不欲与你为难。”

    “只要你不为难敏珍,我还会像从前一样对你。只是你不许再外出,以免见着什么,旁人。”

    “吴叔也忙,以后自己出来吃饭,不吃就饿着。”莫骁一脸阴霾,抽出被紧握的手,不愿再看季晚易凄惶的脸色,转身走过了一地的汤汤水水,觉得晦气又憋愤。

    季晚易浑身都在发颤,原来他一直在噩梦里没有醒来,原来从一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没有人能拉他一把。

    他以为自己获救了,其实只是从一个深渊跳进了另一个深渊,从一个囚笼被关进了另一个囚笼。

    夜幕低垂,西厢房里传来娇媚的笑闹声,季晚易身心俱疲,忽然又想起那些被陆沉囚禁的时日。那人身上一直有股沉木香,日日夜夜缠在他身上,经久不散。

    他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沉木香。

    耳边一阵轻叹,他被拢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一如一年前一样。脚踝被人轻柔地捧起,敷上了药膏。季晚易浑身发抖,惊恐地看向房间里突然出现的陆沉。

    “又不好好吃饭,真是伤夫君的心。”陆沉言语间满是怜惜,说着从怀里取出油纸包的吃食,神色自若地凑过来。

    季晚易奋力想躲,只是久未进食,浑身无力,声音也哑了,他无力地低吼,“别碰我!你滚出去!”

    “晚易,出门玩了几天,该回家了。”陆沉语气温柔,对季晚易的挣扎不管不顾,又将季晚易拦腰抱起,转身翻出了窗。

    西厢房的嬉闹未停,季晚易被捂了嘴,只能发出阵阵呜咽。他看着窗纸上交叠的人影,流了一脸的泪。偏偏陆沉像是得了趣,带季晚易听了会儿墙角,才翻出了院墙。

    上了马车,怀里的人早没了声响,陆沉这才发现季晚易已经晕了过去,他轻轻碰了碰季晚易苍白的唇,唇边溢出了好多血。陆沉顿时慌了,原来这人一直紧紧咬着自己的舌头。他脸色发青地将季晚易嘴里的血抠出来,后悔自己做得过了火,急急忙忙地回了府请大夫。

    一日过去了,莫骁又听吴管家说季晚易还是没吃饭。他气得摔了书房里的东西,坐了许久未动,过了好半晌才吩咐道:“吴管家,吩咐厨房熬点软糯的米汤。晚间端过来,我去看看。”

    季晚易闹着绝食逼他,看来确实是容不下人。莫骁做了决定,等敏珍生了孩子,他就把人送走,养在外面。

    他与季晚易多年的情份,他也不舍。

    只是当莫骁端着米粥迈进东厢房的时候,房里早就空无一人。

    季晚易不再说话,虽然他之前也不怎么跟陆沉说话。他对一切都很配合,让吃饭就吃饭,让看病就看病,无论陆沉让他做什么都很配合,哪怕是被搂着亲,也无动于衷。

    最初陆沉还因为季晚易不再推拒他的亲近而高兴,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季晚易以前天天想着跑,虽然因为莫骁的死伤心不已,但活得认真,现如今却对一切都失了兴趣。

    陆沉搂着没了生气的人,心中酸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不会爱人,他只会掠夺。他还想再像以前一样我行我素,活在自己一头劲的美梦里,不顾季晚易的意见和心情。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连着几日没得到过半点回应,陆沉生了气,翻出了锁在柜子里的赐婚圣旨,举到季晚易面前,说得咬牙切齿,“你生是我陆沉的人,死是我陆沉的鬼!”

    季晚易依旧无动于衷,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无悲无喜。

    “你理理我,晚易,你理理我。”陆沉扔了那明黄色的布,拉着季晚易的手,又去软着声音求人。

    没等他再说什么,小丫鬟来传话,陆沉阴沉着脸出去了。

    前院闹哄哄的,门倒是没锁,季晚易起身走了出去。

    莫将军上门要人,他带了不少侍卫,把偌大的陆府围了起来,却没讨到好处。

    陆沉站在台阶上,神色冷漠,“莫将军,圣上赐婚,我三媒六聘把人娶回家,全京城的人都来吃了我的喜酒。莫将军是想强抢,还是想抗旨?”

    “陆总管真是好脸皮!”莫骁气得不轻,上前一把揪住陆沉的衣襟,拳头捏得咯咯响。正僵持不下,吴管家急匆匆赶来找人,原来是敏珍不小心摔了一跤,有小产的征兆。

    高大的将军一拳锤在陆府门口的石狮子上,那倒霉的石像碎了一地,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陆沉轻嗤一声,“莫将军这是做什么,府上养着美娇娘,还觊觎别人家的夫人。”

    吴管家在一旁急得满头是汗,又凑上前来,“将军,珍夫人怕是不好,已经见红了。”

    莫骁没再说话,翻身上了马,临走之前不甘心地放狠话,“陆总管,坏事做尽,别怕半夜鬼敲门。”

    陆沉听了这话,嘲讽道,“莫将军急功近利,战事失利,本该受罚。圣上可怜你勉强捡了条命回来,才没有追责。莫将军真当自己项上人头安稳?”

    莫骁气愤不已,又悬心敏珍,抽了下马身,铁青着脸走远了。乌泱泱的一群人退开去,陆沉一脸阴鸷地盯着莫骁的背影,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正准备回去,突然瞥到掩在门柱后面站着的人,陆沉立马慌张了起来。

    季晚易看了全场的闹剧,一直没吭声,谁也没有发现他。

    陆沉急步走过去,要把人拉回去,“晚易,怎么出来了?”

    这几天季晚易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以前还总要出门转转,现在院子也不去,陆沉这才松了劲没锁门。

    若刚刚季晚易走出来,要跟着莫骁走,陆沉没有把握一定能将人留下。想到这里,陆沉又有些高兴,或许季晚易不想走的。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不是这样。

    季晚易乖乖回了后院,陆沉将他看管地更紧了些。

    季晚易只觉得很好笑,被争抢来争抢去,好像是个什么香馍馍。他伤心够了,对莫骁死了心,再也不想待在高门大院里,像个低贱的娈宠。

    不管陆沉是不是真的爱他,他都无所谓了。他也曾与莫骁情比金坚,还不是一朝梦醒,相看两厌。

    季晚易依旧日日不言不语,他那咬破了的舌头早好了,吃东西也不疼了。陆沉天天变着法儿地逗他开心,季晚易开始偶尔笑一笑,答一答话,像是跟以前一样了。

    京中新来了个杂戏班子,时新得很,被陆沉请来了府上。

    季晚易得了趣,招那耍杂的上来问话,还拿着吓人的面具仔细地瞧。后院一连热闹了几日,陆沉看着心里高兴,他和季晚易渐渐好起来了,他们还有长长久久的以后。

    只是陆沉转个身去前院跟茶庄掌柜们议事的工夫,后院的人就不见了,只留了一屋子的丫鬟小厮跪在地上不停地哭。

    季晚易跟人换了衣裳,戴着个狐狸面具,混在散场的杂戏班子里出了陆府。

    前几日笑着看他的模样是装的,陆沉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恨得心里发疼。“我怎么可能让你走呢。”他捏着季晚易穿过的衣袍,笑得苦涩。

    陆沉行商多年,耳目众多,两日后就有了消息。只是这次季晚易已经被关在了左丞相府的后院柴房里,还挨了打。陆沉听了消息急得发疯,失了往日的冷静,立马提了剑就要去闯丞相府。

    季晚易这顿打,其实早就该挨了。两年前,季晚易曾在诗文大会上,戳穿了左丞相家的小儿子冯子垣抄袭他人文章一事,害得冯子垣在众人面前没脸,不但失了魁首,没拿到那头名的彩头,还被他爹罚跪在祠堂,遭了好大的斥责。

    自那以后,冯子垣自然是对季晚易恨得牙痒痒,扬言要卸掉季晚易一条腿。等他能走动了,立马找人把季晚易套了麻袋,带到没人的巷子里,只是还没动手,就被人搅了局。

    几日前,冯子垣被人套了麻袋,挨了顿毒打,那群人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说他不该惹季晚易。

    冯子垣别的本事没多少,就是能记仇。本来季晚易被莫骁养在后宅,他动不得。当莫骁战死的消息传回来,他去莫府找人,竟也没找到。

    后来,京中一大奇事,那个手黑心黑的陆沉竟求娶了季尚书的小儿子,季晚易又得了庇护。

    冯子垣本以为,他这仇是报不了了。谁知季晚易旧事重提,先来惹了他。冯子垣本打算先暂时忍下,徐徐图之。

    最近刚养好伤,冯子垣被人邀着去城郊骑马,谁料竟是冤家路窄,遇到了落单的季晚易。

    自打左丞相冯临被外调出了京,冯子垣越发无法无天,在家里说一不二。此事做得隐蔽,冯子垣万分得意。他当晚就拿马鞭抽了季晚易一顿,又逼季晚易学狗叫,不叫就不给饭吃。

    季晚易饿了好几天,头晕目眩,他咬紧了牙不愿屈服,身上的伤早就溃烂了,疼得发麻,可硬是没流下一滴泪,也没求饶。

    他明明已经被陆沉养得娇气了不少,连踩在地上的地毯都是羽毛织的,陆沉唯恐他被磨痛了哪里。

    遍体鳞伤的时候,他又想起那年刚进陆府,他用刀抵着脖子,陆沉满眼悲伤又珍重地给他涂上药膏,好像他是什么金枝玉叶。

    他本来就是被放养着长大,好东西从来争不过嫡子,季晚易都快忘了被动辄打骂的日子了,忘了鞭子抽在身上的感觉。

    这日冯夫人出门礼佛,冯子垣又想去寻季晚易晦气。谁知丞相府的前院突然冒起了浓烟,这几日天干物燥,应是下人没注意走了水。

    冯子垣发了脾气,狠狠斥责了前院的小厮。他爹的书房挨着前院,重要的物件甚多,可不能有什么闪失。侍卫们着急忙慌跑去救火,生怕去晚了被冯子垣杖责。

    这倒霉事让冯子垣气闷不已,他越发觉得季晚易不顺眼,又举着马鞭去了柴房。

    “你说你做这个好人给谁看?谁感激你了?那草包写的破文章能被我看上是他的福气,得了个魁首能怎样,白白断送了前程。”冯子垣一下一下抽着季晚易身上的旧伤,看着地上的人疼得不停翻滚,这才稍稍出了口气,感觉心里痛快了些,“那穷鬼被我爹厌弃,再也进不了朝堂,你觉得那人会感激你?”

    他因着那抄袭的丑事被人说闲话,遭人耻笑,那又怎样。隔了一年多,事情过去,他爹还不是把他弄进了六部。

    冯子垣还在骂骂咧咧,一会儿说季晚易是个不得宠的低贱庶子,一会儿说季晚易与男人厮混脏得很,连给他冯大公子提鞋都不配。

    “你说,你是不是贱?”冯子垣停了手,得意地睨着地上苟延残喘的人。

    “我是微小如蝼蚁,但不会卑劣如阴沟里的蛆虫。”季晚易唇齿间都是血腥味,他摇摇头反驳。说完这句话,他半分力气也没了,连日的折磨让他精神涣散,感觉快要熬不住了。

    “你说谁是蛆虫?”被季晚易轻蔑的眼神刺痛,冯子垣气狠了,上前死死掐着季晚易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季晚易拼命挣扎,他又有点难过,他不想死的,即使没什么快乐的事,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人,他还是不想死的。

    意识混沌之前,突然面前狞笑的冯子垣不可置信地朝他瞪大了眼睛,口中猛地喷出一口血,全溅在了季晚易脸上。

    在满眼粘稠的猩红之间,季晚易看到了陆沉痛苦的双眼。脱力倒下之前,他被陆沉一把抱在了怀里。

    冯子垣被陆沉手里的剑捅了个对穿,倒在了一旁,大口大口吐着血,呜呜咽咽,不知在说什么,神色狰狞骇人。

    陆沉看着怀里被折磨得浑身是血的人,自责不已,声音都在发抖,“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晚易。”

    季晚易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拼命呼吸着空气,劫后余生的大起大落让他浑身止不住打颤。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我在。”陆沉不停安抚着怀里的人,用手里带着血的剑砍断了麻绳,抱着季晚易走了出去。

    陆沉的怀抱季晚易很熟悉了,撑着好几天没有闭眼的人,此刻终于晕了过去。

    丞相府的侍卫们救完火回来才发现,冯夫人的眼珠子,骄横的小少爷冯子垣,已经被人一剑捅死了。倒在地上的人早就咽了气,眼睛还瞪得老大。

    不少丫鬟都说见着那提剑闯进府里的人脸上有块红色的胎记,阴狠骇人,不是陆沉还是谁。礼佛回来的冯夫人听闻噩耗,哭嚎着让人抬着冯子垣的尸身去告御状,又安排人快马加鞭出京,去寻冯大人回来替爱子主持公道。

    陆沉一般都是暗地里给人使绊子,很少吃亏,头一次没有好好筹谋,明着跟人对上。他实在是怕去晚了一步,季晚易已经遭了毒手。

    士农工商,商者为末。陆沉孑然一生,又无亲族撑腰,当官的要他死,他即使家财万贯,也难以招架。

    趁着季晚易吃了药睡得昏沉,陆沉将人送上了船。他托了最得力的护卫带季晚易走水路,将季晚易送去江南,又将几乎全部身家都托亲信转交给季晚易。

    陆沉前前后后打点了一整日,全是为让季晚易到了异乡也能过得安逸舒心,过得裕足。

    陆沉没为自己做任何准备,时间不够了。他站在岸边看着那摇摇晃晃的小船渐渐没了影。心中万般不舍得,可是又无能为力,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当年就应该在巷子里悄悄把冯子垣打死,可恨他当时瘦小无力,又寡不敌众,只能拖延了片刻,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莫骁将人带走了。

    陆沉站着一动不动,阴沉着脸,又在后悔让冯子垣死得太轻松。身旁的万管事陪他站着,只能干着急。他是陆沉的左膀右臂,其实很看不惯季晚易这样自以为正直,其实不懂世故、不会转圜的人。

    “季公子有着愚蠢的天真,和不值钱的悲悯心肠。”万管事想到拼了命打下来的基业即将毁于一旦,还是没忍住说了出口。

    陆沉没有反驳,轻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河面,神色温柔地说,“没关系,我愿意在他身后撑着,他是要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还是要散尽钱财普渡众人,都无所谓。他做什么都好,只要在我眼前。”

    “只是他不会在我眼前了。”他垂下眼睛,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胎记,“我曾经以为我绝不可能放手,就算是死,也想和他死在一起的。”

    身后脚步声响起,是刑部的捕头亲自来抓人了。陆沉没有反抗,朝万管事点点头,被刀剑压着,关进了大牢。

    等季晚易再次醒来,已经到了温柔又陌生的水乡。他的兜里放着块不算漂亮的木雕狮子,与府宅里处处精致的物件很不相配。

    府里下人很多,手脚麻利,伺候他尽心尽力,只是人人都对陆总管的事一问三不知。季晚易没有再问,捧着药碗一言不发。药太苦了,那个在他喝完药之后会往他嘴里塞一块蜜饯的人,不知会不会再出现。

    季晚易又躺了几日,能起身之后,一个人在硕大的府里慢慢地走,走着走着就踱去了大门前。白墙墨瓦,漂亮的苏式建筑前挂着块匾额,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季府。

    是陆沉的笔迹,他曾在陆府里见过无数次,陆沉做什么事都不避着他。

    季晚易靠在石柱上,仰头看着那块匾额,手里攥着那木雕的狮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静祥和的一天走到了末尾,不少幼童嬉笑着跑回家吃饭。落日的余晖太刺眼了,季晚易抬起手,挡在了眼睛上。

    府宅里处处布置得精心,季晚易常常躺在云锦鹅毛被里做噩梦,梦里陆沉双手双脚都断了,被扔在乱葬岗,活生生被秃鹫啃食干净。

    他从噩梦里醒来,便再也睡不着,睁眼到天亮。他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在吸陆沉的血。他确实有愚蠢也不值钱的道德感,又没有能够与厚重的道德感相匹配的能力。他惹了事,连累了人,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想留在这里,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可是他想,他至少该等到陆沉,跟陆沉道声谢。在被关在柴房里的时候,他从骂骂咧咧的冯子垣口中得知,当年不止有莫骁带了他走,还有陆沉替他挨过打。

    被救之后,他与莫骁在海棠树下相拥的时候,陆沉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建立于感动之上的爱情崩塌了,一同崩塌的还有他一直以来的信仰。

    那诗文大会的彩头,是察举资格。在天昇国,想要入朝为官,须得由正六品以上的官员推荐,再经策问选拔。世家大族想要为官实在是容易,而寒门子弟能得门而入的是凤毛麟角。对冯子垣而言,一个锦上添花博名声的事,却是寒门抢破头的良机。

    季晚易并不知道之后的事,不知道那人即使得了察举资格,也迅速被打压,甚至再也做不了官。他的好心,办的全是坏事。

    万管事几日后也来到了江南,转交了陆沉给季晚易的家财,田产地契装了满满一船,存在钱庄的真金白银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季晚易不明白,他从前就听闻陆沉颇有手段,在被囚住无法脱身的那一年里,他一直觉得陆沉无所不能,他提的任何无理要求都能被满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这一步了。

    万管事倒是守信,只是对季晚易难有好脸色。二人坐在堂下看着府里忙忙碌碌搬东西的下人,季晚易艰难地开口问他,“万管事,陆沉,陆总管,怎么样了。”

    万管事见季晚易得了金山银山,一点也没个笑模样,只闷闷不乐悬心陆沉,确实是季公子会作出的反应。他挑了挑眉,开口道:“我不知陆总管如今如何。但我离开昇京之前,他是受了番罪。”

    季晚易想到了他的梦,脸顿时白了。

    万管事又悄声凑到他耳边,“今上身体愈发不好,如今京中局势动荡,若陆总管押对了宝,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局势不明,商行本不打算下场掺合这一脚,现如今不掺合也不行了。”万总管眯起了眼睛,如今是困局,也是极大的机遇,若事情办成,那可是从龙之功。

    季晚易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冯子垣是冯太后的侄孙,陆沉杀了冯子垣,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他轻声说:“是我的错。”

    万管事看着日益消瘦的人,劝道:“季公子若真有心,便在陆总管回来前,替他守着家业吧。”

    季晚易犹豫了许久,终是应了万管事,虚心跟着学理帐,学管事,也渐渐学会了睁眼说瞎话,会赏罚手下的人。

    原本的江南第一富商苏氏因为掺合进了朝堂之事,一朝一夕间被灭了九族。如今正是大好的时机,陆氏资产丰厚,万管事又颇有手段,迅速接手了苏氏的商行。

    又是半年过去,一直没有陆沉的消息。皇帝薨了,说是死得蹊跷,京中戒了严,书信不通。西南又有了战事,西北也不安稳,江南倒像是世外桃源。

    事情总是忙不完的,要学的东西太多,季晚易日日劳累,直累到回屋倒头就睡,他在这什么也不想的松快里,得了片刻的安宁。

    这日宴请粮铺的管家吃酒,一同商量秋收后的粮价。季晚易喝多了,酒终人散后万管事与他一同坐着马车回府。

    月前万管事支取了不少钱财,说是要拿去京中替陆沉走动。季晚易不疑有他,全数给了万管事。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万管事问季晚易,“你不怕我卷了钱跑吗?”

    季晚易摇了摇头,“万叔,陆沉信你,我也信你。”

    万管事笑了笑,“你以为你能拿到这数不清的金山银山,是因为陆总管信任我?因为我守信,因为我高尚吗?不是。如果我没有将这些田产地契交到你的手上,即使陆总管死了,我自己,我的妻儿会被追杀至死,一辈子不得安宁。”

    季晚易有些愣住,缓缓眨了眨眼睛,“我确实不知。”

    万管事摇摇头,“季公子还是太单纯了。”

    或许是连日的劳累让他太过压抑,又或许是酒精的刺激,季晚易看向马车外晃动的万家灯火,接了话。

    “万管事应当听人说过,我是个不受宠的庶子罢。其实我并没有在亲缘上有什么欠缺,相反,我娘活着的时候很疼我,只是我们过得很穷困罢了。”

    季晚易的脸侧忽明忽暗,万管事没有打断他。

    想到了他娘,季晚易神色落寞,轻声说:“我娘是大夫人的陪嫁,被季尚书酒后强上才有了我。可惜大夫人不会管她是如何怀上,她只知道,她的陪嫁丫鬟背叛了她。心高气傲的大夫人偷偷将我娘赶去了庄子上住。”

    “我娘大着肚子,在地里干农活,人又瘦小,吃也吃不好。要生我那日,她哭嚎了一日,是好心的庄稼汉连夜背了村子里的接生婆来,又给我娘请了郎中,才没有一尸两命。”

    “我娘不识几个字,只会跟我说,要与人为善。她说,若是没人帮她,就不会有我。”

    “等我长大些,季尚书得知还有个养在外面的儿子,才将我和我娘接回了尚书府。那时我已经八岁,是庄子上的账房先生教我识的字。”

    “在田庄,在尚书府,我受了多少恩惠,就受了多少欺凌。我娘死之前拉着我的手,劝我放宽心,要记好事,念好意,不要在坏事上钻牛角尖,让我有能力也帮别人一把。”

    “她咽气前,还在劝我要与人为善。”

    “可是她之所以会死,也是大夫人的意思。”

    “她并不软弱,相反,她拉扯我长大,替我遮风挡雨,将我保护得很好。她并不软弱,只是太善良,最终害死了她自己。”

    “我以前看不透,想不明白。那年,我见那人哭诉自己苦读多年,文章被窃,失了宝贵的机会,就想着替他伸张正义。我明明是好意,为何落得这样的下场。”

    “后来我看明白了,无能的善良只会害人。有多大的能力,干多大的事情。这才是利人利己,才是好事。”

    “可是,太迟了。”

    说着说着,季晚易沉默了下去,半年杳无音讯,陆沉怕是凶多吉少了。

    万管事有心感叹他长大了,其实季晚易在一身泥泞里还能养得赤诚,正直,真的很难。

    马车进了后院的门,季晚易已经醉酒睡了过去。

    外头没人言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马车前的帘帐,万管事瞪大了眼睛,随后又噤着声低眉顺眼下了车。

    一阵声响让没睡熟的季晚易微微睁开了眼睛。

    模模糊糊间,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怀抱很熟悉,季晚易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季晚易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自己好像泡在水里,呼吸不畅,只是脑袋昏昏沉沉,怎么也醒不过来。

    在又一次溺水般的颤栗之后,季晚易终于睁开了眼睛,沉木香钻入鼻腔,他的唇舌被叼住,里衣的衣襟也散开了,透着凉意。

    他呜咽出声,开始挣扎,却手脚无力,又被身上的人密不透风地罩着,怎么也挣脱不开。渐渐推拒的手又软了下去,浑身发烫,他什么也思考不了,理智全被吞进了无边的夜色。

    再次醒来,季晚易一个人躺在熟悉的红木雕花大床上,好像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头还是晕,已经日上三竿了,府上安静得很。

    季晚易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穿好鞋袜,跑了出去。后院,回廊,湖景,前厅,他走了个遍,什么也没有,下人也是不明所以。

    是梦吧,竟做这样的梦,真是醉糊涂了。只是万管家也不见了,府上的护卫多了不少。季晚易浑浑噩噩到了晚间,脱了衣服沐浴,这才看到自己胸口上写了一个字,安。

    黑色的墨,衬得皮肤瓷白,胸前点点红痕圈住了这个字,季晚易脸霎时间红了。

    该死的陆沉!

    他羞愤之外,又有些许安心,这可恶的人应当是性命无忧了。他的罪轻了不少,压抑了很久的心绪终于松快下来。

    又是几日后,竟有故人拜访。

    是许久未见的莫骁,很是憔悴,怀里抱着一个大白瓷瓶,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乳母。

    季晚易很奇怪,当年那些满腔的愤懑,悲伤,好像都随着时间消散了,他看着莫骁拘谨地坐着,向他道歉,心里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莫将军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季晚易低下头,不知还要说什么。

    “晚易,你,你若不愿在此处受人牵制,我可带你去西南。”莫骁悄声凑近,期待地看着季晚易,“陆沉现如今又有了权势,你若此时不走,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季晚易愣住了,那人还真是大安了。在他走神的空隙,莫骁又说起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

    “我会护你周全的。”莫骁又说。

    “敏珍呢。”季晚易没忍住问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人,还是熟悉的模样,却陌生得很。

    “敏珍,死了。”莫骁说得涩然,他看向那个白瓷瓶,神色平静,“她是南蛮的细作,假意救了我,又借与我一同入宫之机,探知了先帝的病情,传了消息出去,引得南蛮进犯。”

    “事情败露,她本可以逃走的。”莫骁佝偻着背,以手掩面,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才继续道,“我向新帝请求去西南戍边,她的故乡在那边。我想,她应该愿意回家的。”

    季晚易沉默地拍了拍莫骁的肩,此事他也略有耳闻,他还知道,冯子垣子所以旧事重提来寻他的仇,也是敏珍安排人挑唆。

    “晚易,全是我对不起你。我愿助你脱身,离了陆沉。”莫骁又言,“你若想走,去城东的平安客栈寻我。陆沉替新帝办事去了,没那么快回来。”

    “你若愿意跟着我去西南,我定会好好待你,你若不愿跟着我,我也会替你安排妥当,总归,比被圈禁在陆沉身边好。”

    “我会等你,最多等到三日后酉时,我就必须得离开了。”

    莫骁走了许久,季晚易还在发着呆。他可以一走了之罢,若是想道歉,留张书信即可,就像陆沉报平安,不也是只留了个信,也未与他当面说。想到这里,胸口又在发烫,那墨迹早被他狠狠搓了干净,只是红痕久久未消,至今还留着一圈印子,让人一看就想到那混账东西。

    季晚易正红了脸,烦闷不已,府上的管家来通传,说是钱庄的管事来访。季晚易让人换了茶,又强打起精神,端起个主事的架子。

    本来就忙,这两日却像是人人都有事要找季晚易商议,他这两日过得恍惚,到了晚间又累得没什么精力去想那烦心事。

    已经是第三日了,季晚易推了管事,说是连日忙碌,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府上的管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毕恭毕敬送他出府,临行前又给他拿上了钱庄的令牌,说是怕季晚易看上什么贵价的东西。

    季晚易没太在意,接了牌子,出了府。

    “陆沉现如今又有了权势,你若此时不走,这辈子都逃不掉了。”莫骁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季晚易翻来覆去想着这句话,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平安客栈。

    酉时降至,城门快关了。后院的马厩传来马的嘶鸣,是有人要远行了。

    季晚易拎着袋城东的酥饼,慢慢往回走。季府,他又笑了一声,陆沉准确抓住了他的软肋,如果那年他抬头,看到的是陆府二字,或许今日他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只是一个字罢了,表面的功夫,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偏偏戳中了他。

    天有些黑了,所幸月色甚好,后院没什么人走动,他的房中乌黑一片,也没人掌灯,小丫鬟们越发散漫了。

    没等他摸索着点上灯,忽然整个人被搂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是熟悉的沉木香,手里的纸袋掉在了地上,在一片寂静中很是突兀。几次三番地被吓,季晚易都没什么脾气了。他一言不发地听着耳边那人粗沉的喘息,感受着那人细碎的颤抖。耳廓被羽毛轻扫而过,本是一阵痒。忽然有湿润的水沁开,顺着他的脖颈,流进了衣襟里。

    “晚易。”陆沉的声音透着哑,他牢牢锁着怀里的人,浑身都在抖,心脏像要跳出来,“你回来了。”

    季晚易挣扎一番,反而被越抱越紧,他无奈地出声,“陆总管,你勒痛我了。”话音未落,身后的人松了劲,片刻又将他拦腰抱起,一把抵到墙边。

    “你不许再跑,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今日不走,我不会再放手的。我说过,你到死,也是我陆沉的鬼。”还是那可恶的强调,透着骇人的占有欲,让人听了腿软。

    “你不许再跑!”许久没得到回复,陆沉意识到自己又吓到了人,他垂下头抵在季晚易的肩上,又软了声音,不停重复:“你不许再跑。”

    季晚易没有应他。恐怕莫骁说的每句话,都被这人知晓了,他又觉得好笑,“不是去替新帝办事么,我以为还有几日才能见你。”

    “我几日没闭眼,忙完就先赶回来了。”陆沉没动,季晚易肩上的衣衫也湿了。

    “我去客栈的那一路,是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吧。”

    陆沉静了片刻,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那你怎的不知我回来了。”

    “不想看着你走,我见你到了客栈,就回头了。”

    季晚易又问,“你真的会放我走吗,放我和莫骁一起走?不像你做得出来的事啊。搞这一出,干什么呢。”

    “他不愿为你舍弃功名利禄,而我愿意为你散尽万贯家财。”说到这里,陆沉心里又一阵委屈,“可是世间情爱,本无公平可言。你心悦他,而厌恶我。与他相比,我从来也无赢面。”他伏在季晚易肩头,鼻子又酸了。他坐在黑暗里遍体生寒,他真的以为季晚易走了,跟莫骁远走高飞了。

    “我让你赢,别哭鼻子了。”季晚易觉得好笑,时间好像回到了他们初遇那一天。被揍得浑身是伤的少年一滴眼泪也没掉,偏偏在被他拉住的时候哭得委屈凄惶,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伸手抱住身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阎王般骇人的陆沉,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

    陆沉和季晚易回了昇京,江南的生意交由万管事打理。皇帝新建的内决司,聚了士农工商各行各业的人,对大事进行评议,再交由皇帝决断。陆沉被皇帝收了盐铁的生意,得了在内决司议事的权力,也算是皆大欢喜。他忙的时候,昇京的生意基本是季晚易操持。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陆司决瞧着阴沉的天,让各地的陆氏商行囤了市面上所有的棉衣和粮食。那一年的冬天奇冷,前一年又是荒年无收,棉价和粮价可以预见会成倍地涨。

    本应再狠赚一把的陆氏商行,却依旧以常价卖着过冬的棉衣和粮食,甚至免了佃户的租。

    “晚易可真是大善人,这天下的穷苦百姓,都该给你立碑颂德。”陆沉与季晚易围坐在火炉边赏雪,炉上煨着醇香的米酒,飘着袅袅细细的烟。

    季晚易抿了口酒,认真答他:“不全是善心。若冻死了许多人,又或是佃户交不上租去落草为寇,来年便没人种地了,到那时我们去哪里收租。”

    陆沉越发觉得眼前的人惑人心魄,他迷恋地盯着季晚易湿润的唇,倾身过去将人揽在臂弯里,又捻着季晚易通红的耳垂,轻轻吻了上去。季晚易仰着脖子,承受着温柔又强势的亲吻,今日休沐的陆司决是决计不会让他好过了。

    红帐落下,骨节分明的手顺着红白的丘壑缓缓下滑,“我是没什么悲悯心肠,但是晚易有,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可以做个好人,不止是好人,让我做圣人都行。”

    身上的人在低语,又虔诚地沉下身子,“所以,为万民计,夫人可不许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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