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宠by明日复我

心尖宠by明日复我

楼道里安的是声控灯。

随着程时在每层楼道口踏下的脚步声，感应灯应声而亮。

沈一庭感觉自己总是从黑暗暴露在光线下，他揪着的一颗心每当下一层楼时都会狠狠震一下，生怕在这个微凉的夜色里被人撞破这种被人抱在怀里的隐秘，一次又一次，不停重复着这个过程。

况且还是两个男人，肌肤相拥，暧昧的姿势和状态。

……

埋下头，程时强壮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响在耳畔。

沈一庭忍受着和陌生人相距咫尺的亲密感，连呼吸也刻意拉得绵长平缓，尽量不和他的起伏交叠在一起。

——两个人默契地都没再提刚刚天台上的事。

其实扪心自问起来，比起坐电梯，程时当然是希望沈一庭是被自己抱着回家的。

他当然也知道怀里的人刻意不和自己说话，于是安安静静的，甚至连呼吸都放慢了速度。

可他偏不如他的意。

呼吸拂过怀里人的发顶，他开口，“你家住几层？”

沈一庭正一心一意发着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他这么说，也不好装作没听见，答了一句，“四层。”

程时在他头顶勾了勾嘴角，继续问，“分手了？”

“……”沈一庭不说话了。

“刚才来找你的，不是那天十字路口那个？”可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这个话题。

“不是，你看错了。”沈一庭有意隐瞒，可刚说完，才发现自己落了他的套。

那天大雨里的十字路口，明明是他们都一次见面。

可沈一庭一直装作不认识他，甚至刚刚在天台上，才说过来着。

之前没见过，所以不认识。

——可早在门岗处碰面之前，他们就见过。

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

“承认了？”程时轻笑一声，毫不掩饰地揭穿他，“之前还一直口口声声说不认识我。”

沈一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垂下头，恨不得让自己缩成一团。

当面拆穿，这个人还真是一点儿弯子都不想跟他兜。

“上午一直不在家？”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程时又换了个问题。

有了刚才的教训，沈一庭不敢随便回答他的问题了，生怕又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

于是不做声，静静等他下面的话。

可程时却放缓了脚步，垂头说了一句，“搂住我脖子。”

沈一庭脸一热，右手抬起来，虚虚地攀上了他的肩头。

“啧”地一声，头顶的男人似是不耐烦地咂了下嘴，然后单臂抱着他，另一只手顺着摸到了他的手，然后抓住，重重往自己后颈上一搁，声音沉了些，“搂好，我要开门进去了。”

……

程时拉开安全门转身进去，到了四层。

跺了下脚，灯没亮，他又重重地咳了声。

四周一片黑暗，沈一庭靠在他怀里，胸腔震颤着他的手臂。

——视觉失灵的时候，人的其他感官总会格外灵敏。

沈一庭下意识地挪开了身体，“灯不亮吗。”

程时“嗯”了一声，声音和缓，像是有意在安抚他，“可能是短路了，明天我找人来排查下电路。”

沈一庭在他怀里点头，轻声道了句“麻烦你了。”

“你脚崴了，自己上楼要小心。”终是放心不下，程时开口叮嘱他。

沈一庭没出声。

他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略略沉闷的脚步声，这黑暗里的短短几米，却让沈一庭觉得，比从刚刚所有时间加起来都要漫长难熬许多。

有微弱的光线从楼道尽头的窗户里透进来。

程时停住脚步，“到了，我放你下来。”

沈一庭一直随着他脚步晃来晃去的心尖儿也松下来。

他急急忙忙就要从程时怀里往下蹦。

程时单手托着他，胳膊上的力道还没卸，腾出一只手拍了下他的腰，语气严厉了不少，“左脚先下来，沾到地了我再松。”

沈一双手撑住他的肩膀，按他说的慢慢落了地。

他一瘸一拐地蹦到门前掏钥匙。

四下一片寂静，程时只听见他窸窸窣窣摸了好一阵子，掏出一把反光的东西。

程时插着兜靠在门框上，看他开门。

沈一庭开口跟他道谢，“谢谢你把我……帮我下楼。”

黑夜中看不清表情，可他还是不自觉垂了头，生怕对方瞧见自己忸怩的神色。

还有，“抱”这个字，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嗯。”程时没有多余的话，淡淡应了一声。

沈一庭俯下头，继续把钥匙对准门锁。

黑暗中看不清脸，程时只能借着窗外的光线大致瞧见个他的轮廓。

“咔哒”一声，门开了，沈一庭抬手，打开壁灯。

他转身回去看程时，琢磨着怎么道别。

哪晓得对方好像早已先一步洞悉了他的意图，逼近了，一只手摁上开了一般的房门，“把你抱下来，不请我进屋喝杯茶？”

沈一庭是天生的薄脸皮，软心肠，明明该毫不犹豫拒绝，却硬是拉不下脸。

况且他说得没错，哪有硬赶客的道理。

程时低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换，笑着叹了口气。

“太晚了，我开玩笑呢。”

沈一庭蓦地抬起头来看他，眼神纯粹又干净，比窗外的弯月还亮上几分。

“我……”他似是犹豫不决。

程时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他开口。

“我的东西还落在天台上。”

沈一庭仰头看他，还没等他开口，程时已经了然。

印象里好像还真是有那么几袋东西，他上去的时候瞧见了，七零八落在沈一庭脚边散了一地。

他转身往回走，“我帮你去取。”

“算了——”沈一庭叫住他。

程时转身，垂眸看他，总感觉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没那么简单。

“感情和东西的道理如出一辙，不属于、不适合，强求也只会落在原地。”也许是累极了，面前的人眼皮都抬不起来。

沈一庭垂头盯着夜色里的某一点，开口说。

……

程时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可还没等他咂摸出点儿意思，沈一庭就客客气气地跟他道了句“晚安”，走进去，关上了门。

他不是不懂时宜的人，此时再纠缠，显然就没了意思。

月光顺着窗户洒进来。

他瞥了一眼地上莹白的月色，扭头走了。

沈一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早已疲惫不堪，靠着门瘫坐在地上。

心中思绪纷乱不堪，为的不仅仅是方煜，还有……那个人。

他不是睁眼瞎，一点苗头都看不出。

可他才从一段感情中撤退，还做不到全身而退，被伤得体无完肤，又怎么会容许自己再去伤害别人。

*

程时回到了门岗的小亭子里。

他取过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机，摁亮屏幕看了一眼，1：44。

他不像时下的年轻人，走到哪里都拿着手机刷刷视频，追追剧，他现在用的还是自己刚进去的一部滑盖手机，只能简单拍拍照打打字，连发短信都限定字数。

陈师傅说他没有一点儿年轻人该有的样子，说他“不潮”。

可他不管，牢里的十年早就把吃饭干活睡觉的作息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平时值夜班的时候，他也是一到十点倒头就睡，半点不含糊。

可今晚的程时躺在值班室的简易行军床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

后半夜起了风，微凉的夜风顺着窗沿儿吹进来，四下静悄悄的。

他一闭上眼，无数个沈一庭就从他的脑子里钻出来，在他眼前来来回回地说话、做动作。

指尖上是沈一庭落在他怀里时残存的温度，耳边回响的是他客客气气告诫自己“强求不来”的语气。

其实他能感觉得到，沈一庭总是若有若无躲着自己，也清楚，一直尽力收着的感情还是泄露了，所以在对方眼里，自己总带着三分刻意的压迫感。

可他却难以自持。

再多的心理准备都比不上自己看着他被人拉走那一刻的愤怒和无力。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只是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

自己拼命腆着脸挤进别人的世界，却也终究搭不上半分关系。

可他还是无法忽略第一次见沈一庭时，那个在满树梧桐叶下对自己笑得温和的人。

也无法遗忘大雨里，满脸悲伤让自己也跟着心口发疼的人。

他是清澈的泉水，更是今晚温柔的月光，早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濯清了自己肮脏泥泞的前半生，更照亮了下半生彷徨无措的人生路。

沈一庭的扭伤虽说没有严重到走不了路的地步，可脚踝处又是肿又是淤血，看上去挺骇人的。

他向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但无论对方怎么劝，他都坚持只请这么久。

那晚过后，方煜还是会换着号码给他打电话，但他已经能不受影响地挂断、拉黑，一气呵成。

猛然闲下来，沈一庭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其实挺无趣的。

从大学开始，自己的所有节假日基本上都和方煜在一起，即使工作后两人聚少离多，但也是几乎一有时间就一起找点事情来做，还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刚失恋那会儿，自己又成宿成宿地失眠，与方煜斩断不了关系，藕断丝连，把时间大把大把浪费在自我疗伤上。

可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失恋综合征，也有了一个暂时不需要工作的假期，握着大把的时间，他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试着自己出门去看电影，结果不仅在地铁上疯狂被让了一路座，还因为是工作日的关系，享受了电影院工作人员的一对一服务，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瘸着腿摔倒在电影院。

最后总结了一下，自己出门也是需要被特殊照顾，沈一庭干脆断了这个念头，除了实在太闷了下楼兜兜风，剩下的时间都安安心心在家养伤。

可即使这样，他也总能在门岗处碰到那个人。

或是进出门岗的时候看见他坐在矮凳上闷头扒拉盒饭，或是下楼倒垃圾的时候碰见他恰巧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发呆，或是去天台散心的时候恰巧撞见他抽完了烟往外走。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万一再碰见该怎么打声招呼，哪怕只是点个头问句好，再平常不过。

可真正打了照面，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尽属多余。

那人见了他，哪怕两人直直地打了照面，都不斜视一下，好似吝啬于把目光分给他一星半点似的。

——好像没见过般，更何谈认识。

沈一庭到嘴边的话尽数咽回了肚子。

倒是门岗的陈师傅待他热情，总是主动跟他打招呼。

*

如果说如今唯一还怀念和方煜在一起时的东西，好像也只剩下那家苏菜馆子里的饭菜，方煜总会在加班来不及回家时让秘书打包给他送回来。

沈一庭吃腻了外卖，终于打算自己动手做一顿解解馋。

他翻出一套厨具，点了灶才发现冰箱里什么食材都没有，于是套了外套匆匆出去买。

在超市里逛了半个小时，总算备齐了材料。

他回到家，刚打开门，一股煤气味扑面而来。

沈一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定了气味是从自家厨房里飘来的，连鞋子都顾不上脱，匆匆奔过去。

煤气灶上的小锅早就被烧干，一团焦黑，连火苗也被浇灭，泄露的煤气正是源自这里。

沈一庭心惊胆战，打开底下一排柜子想去检查煤气阀门，可接着又傻了眼。

黑黢黢的一片，他打开手机闪光灯仔细去瞧，却又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该拧上的那一个。

解锁了手机，下意识想找人求助，翻了一圈通讯录，却又徒劳地放弃了。

煤气味儿越来越重，逼得他退出厨房。

想要开窗，却又依稀记着自己知道为数不多的那些安全知识，浓度这么高，他怕开窗的时候刮着蹭着，起了火星子。

高浓度的煤气味已经引得对门的邻居打开门探出头来。

对门住着一对老夫妇，看沈一庭脸色发白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没什么经验，出声提醒。

“怎么煤气味道得这么严重啊，小伙子，你打电话叫物业的人上来看没有——”

沈一庭这才被点醒，他打开手机，翻到一个座机号码。

听筒里“嘟”了两声，紧接着，电话被人接起，“喂——”

那人的声音低沉又充满磁性。

可他根本来不及分辨，急急忙忙开口，“陈师傅，能让物业派人来一下16栋402吗？我家煤气漏了。”

对方不说话，听筒里却起伏着低低的呼吸声。

他等了一会儿，只得又压着焦急的语气喊了一句，“陈师傅，真的……挺严重的，我是402的小沈，我在楼道里等您。”

电话那头的人总算应了声，“知道了。”

沈一庭听了，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些。

*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似有感应般，沈一庭转过身去看。

可楼道里黑漆漆的，连盏灯都不亮，他只看见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踩着走廊尽头窗户里透出的月光，不疾不徐地往这个方向走。

他边把手机的闪光灯转向那人脚下的路，边略带歉意地开口，“辛苦您了，陈师傅。”

那人走近了，离着他大概一步远的距离，声音沙沙的，似乎还压了几分笑。

“客气了，沈老师。”

沈一庭刚要从嘴里往外蹦的感谢全都梗在喉咙里，他拿着手机往上照。

对面的人又往前走了半步，两人之间的气息一下子被拉近。

“陈师傅不在，程师傅……倒有一个。”

程时借着光扫了他一眼，不等他反应，绕过人就往屋里走。

发现来的人只有他一个，沈一庭顾不上其他，转身跟着面前的人进了门。

……

屋里没开灯，哪哪儿都是一团黑。

程时大步往里迈，沈一庭紧紧跟着他，举着手机为他照路。

“厨房在哪儿？”程时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再往前走两步，右拐就到了。”

程时依言走过去，泄露的煤气味越来越重，熏得人脑仁隐隐抽痛。

眼前的男人在一排柜子前蹲了下来，伸手摸到了把手，打开柜门。

沈一庭弯下腰，打着光的手往前伸，方便他看得更清楚些。

程时大致检查了一遍，又转身瞧了一眼灶台上黑乎乎的一团，开口，“是漏了，你刚刚出门了？”

沈一庭的声音闷闷的，在他头顶响起，“刚刚去了一趟超市，忘关了……”

程时也没继续说他两句什么，他倾身往前，右手向深处探去，好像在摸索着什么。

沈一庭手里的光一晃，声音带上几分急迫，“别……这时候关，万一擦着了火花……”

程时仿佛被他这番着急的模样逗着了，他笑了两声，侧过身，另一只手去接沈一庭手里的手机，“光给我。”

身侧的人——没动。

程时一伸手就碰着了他冰凉的指尖，“啧”了一声，调侃一句，“这么怕死？”

沈一庭看他这时候还敢开玩笑，丝毫不把安全挂心上，急了，“你……”

程时拿过手机，俯下头给自己打光，“离我远点儿，出门站着。”

沈一庭又不说话了。

面前人的关心是不假，真真切切的，拂在他心坎儿上。

他转身走出去，想了想又折回来，绕到卧室客厅里，把门窗都打开了。

……

过了十来分钟，程时走了出来。

沈一庭在门口等他，模模糊糊看见一团黑影往这边走。

来人把手机的电筒关了，还给他。

“阀门拧上了？”沈一庭开口问他。

程时下意识地就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想了想还是放回去，“听你的，等屋子里散干净了再关。”

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去。

可停留的窗户大开着，月色洒进来，微风卷着纱帘飘动着。

“你去开的？”程时盯着地板上的月光，开了口。

旁边的人低低“嗯”了一声。

“原以为是个胆儿小的，没想到看走了眼。”程时笑着做了点评，“这下怎么不怕蹭着火星儿了？”

沈一庭没开口，心里在想，刚刚你在厨房里的情形，怕是要比我危险百倍。

*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站在楼道里，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

“晚上……看你吃的凉面。”沈一庭咳了声，先打破了静默。

“嗯……”程时尾音拖长，仿佛在认真回想，“好像是。”

他路过小区门口的时候，他正好在吃晚饭。

“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他又开口。

“没事，”身边的男人顿了顿，“你说过了。”

“什么？”明知看不清他的表情，沈一庭还是转头看他。

“你说过‘谢谢’了。”程时一字一句，也许是不能抽烟让他愿意再多解释两句，“非得这么客套。”

沈一庭笑了笑，“那天晚上，我情绪不太好。”

“知道。”程时出声。

两个人之间又回归无话。

“打算自己做菜？”这下轮到程时先开口。

“……外卖吃腻了，想试试。”沈一庭老老实实回答。

“买骨头了吗？”

“什么？”

“大块的那种——”程时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筒子骨。”

“……没有”沈一庭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我不太会煲汤。”

“差不多了。”身旁的男人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一脚踏进大门，一只手打开了壁灯。

沈一庭跟着他走进去。

屋里的煤气味淡得几乎闻不到了，程时走进厨房拧上了煤气阀门，末了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边走出来边对客厅里的人说，“但是明天得让管道工再来看看，好像有点老化。”

“好，谢谢……”沈一庭点了点头。

程时绕过他往外走。

沈一庭刚要回头叫住他，就听到对方先开了口。

“发什么楞，”程时停下来喊他，“走了，出去吃。”

沈一庭反应了一会儿，应了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程时站在那里，视线全他的右脚上，眉头拧成一个结，语气也不自觉放缓，“慢慢走，当心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