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2022-04-02 15:26
- 主角为叶观澜陆依山的小说《替嫁反派九千岁》是作者乌尔比诺已完结的一本纯爱小说,替嫁反派九千岁的主要内容是:叶观澜一直认为为了自己的家人,他是可以放弃一些事的,比如说爱情,对他来说就不重要。热门评价:即使是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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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指数:8分
替嫁反派九千岁乌尔比诺最新小说
反观上一世的经历,叶家没落其实早有迹可寻。这打头的一件,便是父亲拒绝了昭淳帝的赐婚。
叶循膝下子嗣三人,除了已故正妻覃氏所出的凭风、观澜兄弟,还有偏房江氏所出独女,叶思雨。
昭淳二十四年腊月二八,昭淳帝突然下旨为叶思雨赐婚。所尚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陆依山。
时人称其“九千岁”。
说来陆依山虽靠军功起家,究竟只是一介阉臣。这桩婚事在当时的叶观澜看来荒诞至极,实乃昏君作为。
回想起来,此举更像是一种试探。
皇权与相权,譬如潮汐,在历史的狂澜里此消彼长。及至昭淳一朝,两权相争到达了激烈的顶峰,父亲在这时提出重建应昌军镇,难免教昭淳帝疑心他欲借此割据甘州,有不臣之意。
几番试探下来,叶循都未有逾矩之处。最后昭淳帝听从寿宁侯的建议,将叶思雨许嫁给身边的亲信宦官。
事后叶观澜揣其想法,若叶循屈从,这桩婚事未必能成,但父亲的清正官名必然受损;
若不从,昭淳帝也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但从为叶家谏言的奏呈里,皇帝就能大致摸清丞相如今的势力大小。
结果,叶循断然拒绝了如此荒唐的婚事,与新文派诸臣在武英殿前跪谏三天三夜,逼得昭淳帝连夜撤回旨意,颜面尽失。
这份怨恨积攒到之后的科场舞弊案,终于爆发了。
昭淳帝寻隙将叶循革职,打入诏狱软禁。兄长叶凭风则被迫率军北出雁行山,在地势险要又四面无援的沣城苦守了三年。
之后的事,叶观澜不愿回想。
欢喜闻言瞬间耷了眉,“三日了,江姨娘一直不肯说出小姐的下落,把老爷气得卧了床,您也因为侍疾累倒自己。不过公子也别焦心,我才听姨娘房里的丫头说,老爷预备联络诸位大人,跪请皇上收回成命。”
叶观澜垂眸思忖片刻,起身更衣,嘱咐说:“你往书房递个话,让父亲稍安勿躁,千万莫要抗旨,此事还有回圜的余地。”
欢喜应一声,追在身后问:“公子不用晚膳啦?今天有炸鹌鹑呢!”
快到门边的叶观澜突然停住了脚,转身回望。
昏光淡抹的眉眼满蕴出尘之姿,是无法行诸笔墨的飘逸。与兄长不同,叶凭风是临阵的剑意,杀气棱棱;而他是欺霜的秋思,此味不尽。
叶观澜叫欢喜,目色微亮,“明早,让厨房多做两屉包子吧。”
*
“替嫁?!”
父亲听完他的主意,惊得从椅上腾身而起,连手边参茶也拂落在地,指着叶观澜一时说不出话来。
“碍于人言,东厂迎亲常在半夜,不会大张旗鼓,只要我们买通了轿夫和喜娘,蒙混过去并非难事。”叶观澜道。
良久。
“可那陆依山为人刚愎酷烈,实非好相与。况且你是男子,如何、如何能与男子......”叶循说到一半哽住,暗忖陆依山究竟也不能算是个完全的男子。
叶观澜止住书房外探头探脑的欢喜,蹲身收拾了残片,叹声道:“父亲想到哪里去了,孩儿此举不过权宜之计。眼下三妹妹出走,下落不明,咱们总得想法子搪塞过去。更重要的,是我得找个理由,见上陆依山一面。”
叶循狐疑:“你见他做什么?”
叶观澜的唇角微勾,笑而不语。
这位九千岁大人,可是他重生以后扭转乾坤的关键一子。
叶循沉默一阵,不无担忧道:“倘若陆依山翻脸不认,我儿矔奴岂非危矣?”
“矔奴”,叶观澜已故娘亲为他取的乳名,此生未及尽表的慈母心肠都藏在这两个字里。叶循每每唤起,齿间总似咂有缠绵之意。
望着父亲愈渐佝偻的身形和掺白的两鬓,叶观澜心头软成一片。月光从棱窗斜进屋内,把他的眸色衬得清亮而坚毅,“父亲放心,矔奴自有打算。”
重来一世,叶观澜不欲再为匣中软玉,他要做出锋的剑、开刃的刀,斩尽世间恶风苦雨,以换取双亲兄妹的平安圆喜。
*
七日后便到了大婚之期。
戌时刚过,天已经完全黑透,一顶未着红的软轿悄无声息地抬进了陆家后门。
和叶观澜预想中的一般低调。
然而回廊几转,进到屋内却又是另一番天地——龙凤花烛呈祥,金屋椒墙留香,喜帘三叩抱柱,剥啄有声。红泥炉上煨着合卺酒,温久了,馥郁香气氤氲一室,人在其中,未饮酒先染一两分醉意。
他心说这九千岁还挺,嗯,知情识趣。
“督主还有些公务未了结,请三小姐耐心稍候。”
不知等了多久,房门洞开,有人排闼直入,挟来一股雪风和隐约的血腥气。熟悉的味道让叶观澜仿佛回到那日的沣城战场,喜服下的身躯微微绷紧。
那味道近了,紧随而至的是某种不形于声色的威压,飒飒蔓延开。
叶观澜沦肌浃髓俱是寒意,从盖头的缝隙里窥见了一双乌金云纹的靴尖,停在半步开外的地方。手指蜷了蜷,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只碰到了江姨娘临上轿时偷偷塞与自己的一把匕首。
嘶,何至于此。
他还没有疯到在阎王爷面前举刀的地步,再活一世,他惜命的很。
叶观澜正欲敛袖作掩,直觉正面袭风,腕间倏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袖中短刃好巧不巧地滑出来,被那人反手接住,随着抬臂的动作横亘在两人当中。
盖头随即被揭落。
入夜北风紧,吹得花烛一径摇曳,在暖缎浮光锦上荡开波纹,粼粼相连,眼前骤然迸发一片强光。
叶观澜本能偏过了头,胸口砰砰乱跳。
“你要杀我?”声音从头顶降下来,并不尖锐,也不阴柔,是个男人的声音。
即便在上一世,叶观澜也和这位九千岁素无交集,只知世人皆传其性情乖张,行起事来百无禁忌。
叶观澜强迫自己移回了目光。
平心而论,陆依山生得不算差,甚至可以说十分英俊。但他太厉了,从眼神到棱角,就连骨骼也像尖锐的刀子,收锋在体内,随时会将人割伤。
叶观澜两世未见过这般根骨像刀的人。
视线相接的刹那,他看见那双眼底划过了一抹亮光,如遇意外之喜,但很快泯而不见。
叶观澜疑心那只是白刃掠光带给自己的错觉。
“天下之利匕首,当赠天下之真英雄。”叶观澜手腕还被陆依山攥着,只好就着这个姿势起身,匀了呼吸道:“在下叶观澜,初次相见,聊具芹仪,还望督主大人不要嫌弃。”
动作间,前额的红玉髓迎着烛火迸发出耀眼的光泽,将原本白皙的面容映得昳丽无两。
陆依山定定看了片刻,突然笑起来:“叶家公子妆红点翠而来,就是为了给咱家送礼的?”
叶观澜眼眸晶亮:“不,我是为了给九千岁分忧而来。”
陆依山不无沉默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喜服,很明显信得不真。
叶观澜面不改色:“督主公务繁忙,寻常难见一面,非如此装扮,不足以换来和您私下详谈的机会。”
陆依山唇角轻扯,撩袍时不经意露出衣角的几点血迹,伸出手去提壶斟酒——叶观澜听说东厂番子折磨完人以后,总要靠喝酒来冲冲煞气。
“二公子怎知咱家心中所忧?”
叶观澜也从容落座,一个煞气缠身的人自然不惧和另一个煞气缠身的人把酒言欢。
“近来妖书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数日间镇都人人自危,九千岁为君肱骨,想必也能感君之忧。在下偶然得知了与此案相关的一些线索,便想趁今日之机告知督主。”
陆依山饮酒的动作一顿。
七天前,一份名为《忧危竑议》的揭帖在京师广为散布。
帖中所言,直指当朝贵妃孙氏托赖腹中龙种,有劝帝易储之心。同时也指名道姓地攻击了孙贵妃之父寿宁侯与翰林院大学士齐耕秋,称他们一个是密谋易储的同伙,一个只作壁上观,全不把江山社稷放在眼里。
妖书案发,昭淳帝震怒不已,严令锦衣卫与东厂两方并查。可是七天过去了,始作俑者毫无头绪,朝堂上浑水摸鱼的却大有人在,光是今日东厂查实的诬告便多达八九桩。
一时间,妖书案成了镇都官员挟私报复的由头,蒙冤下狱者不计其数,用人人自危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陆依山听罢,语意微冷:“要是我没记错,妖书所言只字未涉叶相,至今也无人将矛头对准叶家,二公子何必来搅这滩浑水?”
叶观澜道:“妖书案牵连甚广,几乎遍及大梁朝堂。内阁三人,寿宁侯与翰林院大学士皆受到指摘,唯有家父独善其身,换作督主,也会以为父亲与此事难逃干系不是吗?”
烛花哔啵爆开,陆依山随之轻挑眉,看向叶观澜的目光里掺了一丝兴味:“为什么是我?”
叶观澜一怔。
他总不能告诉陆依山,上一世叶家兵败,他被押解回京,满镇都对自己避之不及时,只有这位风评不佳的九千岁肯为他面圣求情,还因此挨了二十廷杖吧?
尽管叶观澜不明白对方何故如此,但他相信,这位九千岁,也许并非传闻中的那样任性恣睢。
忖度再三,叶观澜斟了酒,道:“不是东厂,就是锦衣卫。大梁谁人不知锦衣卫都指挥使聂岸早已归附寿宁侯,与其等他们往叶家头上泼脏水,不如由我助督主大人一臂之力。”
“仅是这样吗?”陆依山看起来好像有点失望。
叶观澜眉目舒展,露出个笑:“自然,舍妹与九千岁的婚事,还要劳烦您亲自向圣上推拒。”
闹了半晌,督主大人才想起自己今儿是回来成婚的。听见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退婚,陆依山很是不满,指间夹着匕首,一下一下磕在案沿。
“圣人美意,天作之合,咱家为何要推拒?”他顿住,满屋子扫量一圈,“对了,还未见到今日的新娘子——瞧二公子这身打扮,难不成,就在这了?”
叶观澜愣了愣,耐着性子劝说:“督主当知道,圣上赐婚只为试探。我叶氏一门忠心,凡有君令,但无不从。只是小妹娇纵,实非良配,恐怕将来屈就了您。”
陆依山很快饮完第二杯酒,酒杯不轻不重地扥在案上,说:“合卺酒都饮了,公子一句实非良配就想打发了咱家吗?”
屋外头细雪新落,扑打着窗棂发出沙沙声响。许是酒催,也许是其他,叶观澜忽然觉出点燥意,颈侧浮出了薄薄的细汗。他那韶艳的喜服衣领含着一段白皙脖颈,灯烛掩映下显得水光淋漓。
“督主想要如何?”
“同船渡的交情再深一点,无非就是共枕眠,咱家可比二公子想象的要贪心。”陆依山将叶观澜的窘态尽收眼底,道:“公子汗成这样,是这屋里太热了吗?”
叶观澜顾不上回答,手搭在前襟的骨扣,很想解开它。
陆依山走去推开了墙上的窗,寒风夹雪掉在他的手背,很快化成一点水。经过叶观澜时,他突地倾身,搭住那双略显瘦薄的肩头,指腹的凉意隔着喜服让叶观澜微微战栗。
“二公子是个天真人儿,饮这酒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潮热的呼吸似近若远,与颈侧一点冰冷形成鲜明对比,在这冰火两重天的夹袭下,叶观澜皱起眉:“这酒?”
陆依山眸微侧,那刀片一样的眼光沿着脖颈逡巡向下,似带了点摩挲的力度。
他故意道:“咱家是个太监,有些事没法亲力亲为,只好借用外物,聊以娱兴罢了。”
“想不到堂堂九千岁,也用下药这一套。”
陆依山低笑起来:“下药爬窗挖墙角,可是东厂番子的专长,二公子竟然不知道。”
“你究竟想如何?”
陆依山隔了点距离,轻轻一嗅:“美人香在怀,你说我想干什么?”
叶观澜前世听那些混迹行伍的老油子说,漫道宦官身体残缺,到了榻上,可以玩的花样多着呢。
他闭上眼,强自定了定神,说:“可惜了我非女娇娥,陪督主唱不成这出思凡。”
陆依山指向下移,轻抚过那双削肩,曼声念道:“思无邪者争无欲,凡尘自有风月生。既然礼成酒也酣,不是娇娥又何妨?”
初闻前两句时,叶观澜面露一丝诧异,因为督主念的正是他自己的诗。
听到后来越发不成样子,诧色顿时没入汗涔涔的酡红,变成了羞恼的一部分。
“陆、依、山!”
冷汗不歇,背上已经湿了些许,叶观澜拧紧了眉,咬牙切齿地叫他。
陆依山哈哈一笑,手离了肩,浪荡顷刻含敛殆尽,连带着周身煞气也云散一空。
“骗你的,冬日天寒,一点药酒,替饮二公子暖身而已。要说旁的好处,却也没有了。”
许是这屋里的酒暖花香消磨了紧张的意志,叶观澜这时觉得,陆依山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脱去那副冷面修罗的皮囊,他笑起来自有股落拓不羁的气度,仿佛天生不该在九重阙,而应是个弹剑快意的江湖游侠儿。
犹在腹诽间,九千岁已经褪去了外袍,只剩下一副护腕,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小臂。
他坐在榻沿上,慢条斯理道:“我与三小姐能否修得同船渡,那是以后的事,只是今晚,二公子怎忍心叫我孤枕独眠?”
叶观澜眼尾上挑,内含神光:“督主不会真的以为,今晚是您的洞房花烛夜吧?”
陆依山道:“戌时已过,镇都早已宵禁。倘若二公子执意要穿着这身喜服游荡在外,咱家也不强留。”
叶观澜朝外望了一眼落白的屋檐,风号狷狂如是。这不是个锦衣夜行的好天气,他忖了忖,还是留了下来。
两人分榻而卧,当中楚河汉界似的放了踩墩。陆依山对二公子自欺欺人的行径未置可否,不多会便传出了匀长而低沉的呼吸声。
叶观澜可就遭罪了。
心乱为主谋,择席成了帮凶,他躺在陆依山身边如卧针毡,偏又不敢惊动了这尊睡佛,只得听着风声雪声浅鼾声,一遍又一遍地整理思绪。
顺利的话,妖书案一了结,赐婚风波也将很快过去。依着当下的情形,九千岁主动退婚是最好的结果,既保全了父亲的官声,又不妨碍三妹妹日后另嫁良人,便是在昭淳帝那里也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还不止于此,叶观澜更为看重的,是和陆依山的盟约。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昭淳二十五年春,也就是三个月以后,科举舞弊案发,父亲被寿宁侯等人构陷收受考生贿赂,提前泄露了考题。
昭淳帝下令由锦衣卫主理此案,结果可想而知。
而那时的陆依山正为妖书案缠缚住了手脚,人也远在千里之外的蓟州,是以不得插手此事。这一世,叶观澜提出帮他缉拿真凶,既是为了让东厂在圣上面前有个交代,也为了把结案时间提前三个月。
如此,有了东厂掣肘,届时是非黑白对错,可就由不得锦衣卫一家独断了。
叶观澜心中盘算,眼前又浮现了那三百首级丛立城楼下的情形。不知是否因为酒热烧身的缘故,仇恨就像一把没烧完的残烬,一点即燃,烫得他心口如有岩浆奔涌。
叶观澜烦躁地折了个身,小指不经意碰到什么,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消。
手冷得似冰,细察仿佛还有微微的颤抖。叶观澜无声地坐起身,借着雪光看向陆依山,发现对方睡得并不安稳。
醒时生杀予夺的九千岁在梦里如堕修罗,他蹙额时棱角毕现,但那更像是困兽走投无路下的自我保护。他忽然细微地抽搐了几下,汗越淌越多,手越来越冰,唇却越抿越紧。
叶观澜还在思索要不要叫醒陆依山,半刻选择了放弃。
一个在噩梦里都不会惶呼出声的人,怎么能指望他醒来跟你坦诚相待?
叶观澜俯身端详了会儿,在昏暗里移走了踩墩,然后握住陆依山的手。数九寒天,难得一份常温相暖,叶观澜掌心的“坚冰”终似有了点温度,而他胸腔的无明火也逐渐偃息。
各自平静,叶观澜沉沉地睡去。
檐下冰棱发出极轻的断裂声,寂夜里听来分外清晰。陆依山睁开眼,鬓边皆是冷汗,但眸底早已不见了惊遽。
他知道自己的手正被谁握着,没有声张,轻轻转动手腕,抵进那指缝,手指缓缓收紧。
原来,挨近了看,公子是这样的。
陆依山薄唇微动,模糊地做了个口型,唇角不自主弯出一点点弧度,连同最隐秘的忻愉深藏进有雪的夜里。
雪下了整夜,清晨方歇。
叶观澜约定好与陆依山外出探访妖书案,醒来却发现人不见了,伸手摸了摸,被褥间温热的气息也已不复。
身遭仍是凤翥龙翔的一团喜气,喜服仍摆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上面又叠了一套素净的白衣。
梁人都传,叶家二公子的风采,如有人间惊鸿落,须借三尺雪加身。
叶观澜微微翘了翘唇角。
陆依山在京师有圣上亲赐的宅邸,不过他很少居住。现在住的这座偏宅距离东厂营房很近,内里陈设简朴,没摆什么重器,但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院中设有上马台,角落里还置了兵器架,十八般武艺齐全,独独少了一把像样的剑。
叶观澜觉得奇怪,大梁自惠武帝时起,崇武之风盛行,其中尤以习剑为尊。二十年前,西境北勒山庄便是因为祖传的魏家剑法——“秋水三重境”声名鹊起,受到了先帝爷的器重。大梁官员特别是武官,为求前途都会苦练剑术,陆依山作为皇帝身边近臣,居然没有佩剑的习惯。
正想着,院门外声先人至,“陆兄,春宵一度,对我布置的洞房可还满意?”
来人褐衫竹甲,五官各在其位,却偏偏长了一张让人记不住的脸。他手握糖炒栗子,同叶观澜对视的刹那,栗子散发出的热气也掩盖不了那双眼里的惊艳。
“乖乖,天仙呐!”
他啧啧称叹,将栗子从左手换到右手,拿出一颗正准备扔进嘴里,忽地停住,往叶观澜面前献宝似的一递:“你吃。”
叶观澜正踌躇是否要接,一个声音及时打消了他的尴尬。
“孔小乙!”
孔小乙寻声扭头,眉开眼笑地一扬手:“陆兄!”
陆依山反应则要冷淡得多,走过来,言简意赅地介绍道:“孔小乙,印绶监司火者,雕木头的。”
那话声分明嫌弃,孔小乙栗子都不敢嚼了——变成了小口嚅动。
“东西呢?”
“已经备妥了。”
“上车。”
孔小乙小心翼翼地问:“去哪?”
陆依山瞥向叶观澜,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马车行驶一路,叶观澜无数次感受到孔小乙探询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显然对昨夜之事充满好奇。可只要陆依山的眼风扫过来,他即刻收回视线,没事人似的抬头钻研车棚顶。
他们走了近半炷香的时间,终于绕到一处院子前,院门不大,也未落环,牌坊似的门匾上书三个大字。
“泮冰馆”。
冬去冰须泮,化作一池春。
孔小乙“噗嗤”笑了出来。
带着当朝太监头子来逛妓院,这位二公子还真是别出心裁。
泮冰馆是京城最大的教坊司,一家真正把“婊子门前立牌坊”贯彻到底的风月之地。凡进出此地者,须得先验过牙牌,证实非军户或贱籍方可入内。
这也是陆依山找来孔小乙的原因。
他口中的雕木头,显然不是普通的雕木头。看着几块足够以假乱真的牌子,叶观澜由衷叹服,至此也算对东厂的通天能耐管窥一角。
据叶观澜说,妖书最初的刻印版便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廖广生,曾为顺天府生员,因刊刻打诈在昭淳二十年被除籍。后洗手做了民间书商,专为显贵私刻书籍,他在泮冰馆里有个相好,日常也将此处当成巢穴盘踞。”
这些绝大多数都是前世的九千岁遍访所得,叶观澜借花献佛,并未觉得何处不妥。
陆依山打断:“私刻书籍?”
大梁律有严格规定,国初书版,唯国子监有之,违者当处极刑。
叶观澜解释说:“只是些娱兴之书,无涉朝政民生,譬如话本、戏折和......”
他戛然而止,引得对面两双眼、四道目光直勾勾看过来,瞧得玉颜生色,犹如红梅欺白雪。
“......和春宫。”
一阵不合时宜的浪笑声穿堂而过,惊扰了花枝,吹得那红梅影儿像是又飘到了陆依山的脸上。
孔小乙左顾右盼无话的两人,漠漠然翻眼:“哦,春宫。”
廖广生得钱得势,干的又是不法营生,故而花重金请了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充当自己的贴身保镖。
其中一位就是肥遗。
说到这,叶观澜停下来,谨慎地问了句:“督主听说过八面魔的名号吗?”
陆依山未答言,孔小乙抢先卖弄道:“我知道!双宗四相八面魔嘛。南屏北勒,一刀一剑两位宗主自不必说,抛开已故的秋水剑魏湛然,南屏阁主陆殊绝如今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四相销声匿迹已久,有说死了的,有说投靠了地方藩王,总之下落不明。至于八面魔。”
顿了顿,又道:“和前边说的几位没法比,但也是第一流的杀手,其中实力最强悍的当属哑巴剑客。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他自己又报不了名号,因其身形和剑招俱灵活似蛇,就以上古神兽肥遗相称。”
孔小乙瞪大眼:“肥遗?!”
想不到一个深宫火者,对这些江湖传闻也如数家珍,叶观澜不自觉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再往前,就是廖广生和玉桉的房间,肥遗应当就在附近,督主,”叶观澜轻轻地问,“你可有惧?”
陆依山全副精力都放在了那间房里,冷不丁听见有人问他怕不怕,难得怔了一下。
“确定此处便是印制妖书的地方?”
叶观澜颔首道:“如果找到印版,自然就能人赃并获。只是前方未知渊深水浅,如果贸然去......”
正说着,院中或坐或站的随从察觉到了三人的异样,渐围拢过来。陆依山上前半步,将叶观澜与那些人隔开。
孔小乙加快嚼完最后一颗糖栗子,拍拍手,麻溜地缩到陆依山背后:“大人,看你的了!”
陆依山面沉如水,稍一侧身,旋掌推出,分明来不及发力的样子,却在挨着对方衣角的刹那将人甩飞丈余。
一时间群蛇乍惊,骇异中提一口气,纷纷抽刀涌上前。
陆依山辗转其间的步法十分轻捷,运掌似柔若空,依稀能看出太极云手的影子。然落势又异常凶猛,仿佛只将手轻探向那些人的胸口,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摔了出去。
叶观澜博闻强识,知道这是少林龙爪手的变招,讲究寸劲功夫。
他不禁有些奇怪,寻常习武之人不求千招会、讲求一招精。像陆依山这种杂糅百家的练法,若非求成心切,便是在掩饰自己真实的武学根底。
一道残影拉过游廊,势挟劲风,甚是峻急。顷刻间红梅纷落,黑衣剑客鬼魅般现身树下,冷冰冰的目光瞧得人心头发毛。
陆依山掌击影壁,向后纵跃出十米外,一式鹞子翻身立稳脚步。他挥袖拦住了拂面而来的剑气,指尖堪堪掠过叶观澜的额发,拈走了一片碎香。
“可否借二公子的发带一用?”
叶观澜不解其意,还是解下来递了过去,手才将空,额心却是一凉。
陆依山冷峭的眸微眯,语气里染了一丝笑意:“咱家别无他惧,最怕亏欠于人,尤其,是怕亏欠了二公子。残香不成敬意,来日再还公子的解带之恩。”
叶观澜反手抚额,指上一点嫣红触目,像昨夜承光的红玉髓,却沾染了一缕梅香。
陆依山过了很久犹是以为,公子生的美,额心点朱时最是无双。
正思忖间,一道极凛的剑光已然杀至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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