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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荷婷最近常常在反思，自己跟儿子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太淡漠了呢。

“但是这也没有办法啊。”游荷婷蹙着两根细细的柳眉，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颇为羡慕地说：“瑾姝，你跟小棋虽然一年才见几次面，但小棋还是很愿意亲近你哦。”

林瑾姝和谢置安刚从外地回家，因为林瑾姝家有个亲戚去世了，她要回去帮忙，谢置安便请了假，陪着妻子一起回家了。

游荷婷由于以前受到林瑾姝的帮助，得空后便上门拜访。

“嗐，谢小棋从小就粘人，阿启就不一样了，比较独立，看着稳重多了。”林瑾姝说，又偷偷地小声问，“荷婷，来了这里十年啦，还没打算开展一段新感情吗？”

游荷婷红了脸，也轻声说:“跟我一块儿教三年级的数学老师对我不错……唉，我是怕，现在我跟阿启关系原本就很疏离了，万一我跟他说我要再婚，我真的怕他恨上我。”

“小孩子，怎么会跟自己妈妈这样置气，阿启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林瑾姝拍了拍游荷婷的肩，又道:“不过你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俗话说啊，要处理一件事情，首先要了解问题的根源。荷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阿启生疏起来的？”

游荷婷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我估摸着还是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吧。”

*

游荷婷原本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十年前，她抱着孩子从家暴丈夫的家里逃了出来，那天有雪，她随机买了两张去往南方的票，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个带给她七年伤痛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她背着孩子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没有落到心头，背上传来的剧烈咳嗽惊扰了还在恍惚的游荷婷。

“阿启，怎么了？”她把孩子放下，让他靠在一颗树上。游荷婷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走在一条无人的小路上，寒风刺骨地往身体里钻，脸麻木地疼。

游启闭着眼睛，还在痛苦地咳嗽，脸也不可思议得红，游荷婷用手摸了摸，发现烫得惊人。

游荷婷突然一阵心慌，她背起游启，却不知要往哪个方向找医生。四处无人，什么都看不见。她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游荷婷此刻恨不得杀了当时恍惚的自己，如果条件允许，她恨不得立马扇自己两巴掌，为什么没有提前注意到游启的情况！

肩上传了虚弱的呼唤:“妈妈……”

游荷婷马上回应:“妈妈在，妈妈在。阿启再忍耐一下，再也不会有随意打人的爸爸了，咱们的好日子要到了，知道不？以后没有人会伤害我们了……阿启，难受不？”

身后无人应答，游荷婷托了托游启：“累了吗？累了睡一会儿，妈妈马上给你找医生……不害怕哦，妈妈在，妈妈在。”

寒风凛凛，游荷婷即使记忆中沿着来时的路走，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有人生活的地方。游荷婷再一次逼问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啊！着急又愧疚的心情杂糅在一起，使她无助地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快速地走，眼泪鼻涕都糊在了一脸，就在她快要体力不支时，背上的游启传来了动静，他伸出被冻得发紫的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声音虚虚的，快要听不清:“你看……”

游荷婷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了灯光。

时间快要接近凌晨，谢置安和林瑾姝还没有睡，在收拾行李，这次回家是要拿多一些冬天的衣服，今年的冬天太冷，林瑾姝买了厚厚的棉服给孩子和婆婆，而她和谢置安则没有买，直接回家带几年前买的棉衣外套出去。

谢棋在他们房间已经睡着了，两口子便挪到客厅来收拾行李，微弱的灯光照满了整个客厅，一片安静谧中，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女人在门口喊:“有人吗……救命，救救孩子……”

谢置安跟林瑾姝对视了一下，林瑾姝不安道:“那么晚了……”

谢置安安抚了一下妻子：“我去看看。”

于是谢置安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便看到了脱力的游荷婷，还有她背上的游启。

*

“诶，说到这个，”林瑾姝来了兴趣，“怎么你当时一下子就找到了我们家啊？”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顺着灯光找，村子里都是黑的，静悄悄的，我就看到你们家亮着灯呢，那我眼里就只看到你们家了。”

游荷婷不禁感慨道:“还好当初碰到了你们，都凌晨了，还那么热心送我们去医院，阿启晚一点可能都救不回来……呸呸，我说这么晦气的东西干嘛。”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游荷婷又说，“后来我跟阿启租了你们邻居的空房，我在这里留下来教了小学，赚到一点钱后，我自己找了块空地盖了房子。唉，等了那么久，我们的新生活总算在咱们这个村重新开始了。”

“苦尽甘来啊妹子。”林瑾姝握着游荷婷的手安抚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我定居在这里后，拼命赚钱养家，导致跟阿启的交流逐渐变少，可能就是那时候开始吧，阿启就渐渐和我疏远了。”游荷婷苦恼地看着林瑾姝，“到底该怎么办啊……”

林瑾姝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于是试着提议:“我看小棋跟阿启关系一直那么好，要不，让小棋跟阿启去说说？”

游荷婷柳眉微蹙:“可行吗？”

“哎呀，应该行的！”林瑾姝豪气地说:“明天小棋会回家，我去给他说一说。”

谢棋被老师喊到办公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在办公室见到林瑾姝和谢置安的时候，确实是被惊喜到了。

林瑾姝张开双臂笑着说:“来，儿子，抱一个。”

谢棋跟他妈妈抱了一瞬，又看向谢置安，喊道：“爸。”

谢置安拍了拍儿子的肩，欣慰地说:“又长高了。”

林瑾姝对着谢棋班主任说着客套话，谢棋跟谢置安在偷偷地说小话。

谢棋问:“怎么突然回家来了？”

“你伯外祖父过世了，你妈妈要回外家去帮忙。老爸请假带你妈妈回去，你也要一起去，顺便看看你外婆他们。你妈刚才给你请好假了，等会我们就直接过去了。”

谢棋点了点头，林瑾姝就过来对着他们父子俩说:“行了，咱们走吧。”

走了一两步，谢棋突然想起了什么，但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

游启跟谢棋不是一个班的，他中午的时候习惯去找谢棋一起吃饭，但是今天谢棋并没有乖乖坐在教室等他。

游启随手拦了一个要往外走的同学问:“知道谢棋去哪了吗？”

那同学想了想，说:“第二节课的时候谢棋被班主任叫出去，后两节课他都没回来上了。”

游启心中不安，跑到办公室找谢棋班主任，胡乱诌了个借口说有急事要找谢棋。

那班主任知道他跟谢棋关系好，思索了一会儿，便说:“谢棋的爸妈给谢棋请了假，说是外婆家有亲戚过世了，要回去帮忙。”

游启愣了愣，谢过老师，走出了校门。

*

这是谢棋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来参加丧礼，幸好谢棋学校的校服是黑白款的，把校服外套套上之后，并不会太突兀。

林瑾姝带谢置安和谢棋去见过谢棋外婆之后，就被拖去帮忙了，谢置安带着儿子来到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坐着。

披麻戴孝的人到处忙乱地走动着，要招待客人，又要记账，还要安排丧礼过程，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喝一口茶水。其余宾客各自找了个位置坐着喝茶聊天。

谢棋疑惑地问谢置安:“爸，为什么没人哭呢？”

谢置安喝了口茶:“这是喜丧，人到了一定的年龄自然死去，这是一件好事。”

谢棋觉得呆坐在一处很没意思，于是他跟谢置安说:“我去看妈妈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实话，谢棋对外婆家并不怎么熟悉，除了逢年过节会回来几次，其余时间都不怎么回来，更何况由于谢棋内敛，不怎么会主动跟人搭话，对外婆家这边的亲戚都不太清楚和熟悉。

不过现在跟林瑾姝说着话的那个女人谢棋恰巧认识，是他的堂姨，林瑾姝的堂妹林素妍。

林素妍身边站着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叫陆家生。

林素妍此时正笑着跟林瑾姝讲话：“姐，好久不见，你又年轻了许多哟，看来姐夫挺会疼人哈。”

林瑾姝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回话：“什么年轻不年轻的，岁数到了，该老就得老。”又说，“老妹，姐正忙呢。等会再跟你叙旧哈。”

林瑾姝穿了一件黑色圆领的连衣裙，林素妍特意往她脖子处看了一眼，发现那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戴。她没管林瑾姝说的什么话，又问:“姐，以前我不是送给你一块玉吗，怎么没戴着？”顿了顿，换了一种让人不舒服的语气继续说:“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送给你的，怎么，你不喜欢呀？”

林瑾姝听她提起那块玉，不想让人误会，便停下动作解释:“哪能不喜欢呀，这不是出门在外的，不敢戴那么贵重的东西嘛。我拿给小棋戴了，就你外甥。”

林素妍听罢，突然笑了笑：“哎呦，给小棋戴了呀？现在还戴着呐？”

“我看还戴着呢……”林瑾姝说，还要再说些什么时，突然听见谢棋在喊她。

“妈，”谢棋上前，又对着林素妍和陆家生喊:“姨，姨丈。”

他拿过林瑾姝手里的抹布，“我帮你一起收拾。”

林瑾姝把抹布扯回来:“你别给我添乱就行了，去跟你爸呆着去。”又对林素妍说:“你也去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杵在这儿闲聊了，大家都忙呢，赶紧去。”

林素妍挑了挑特意画的眉，又看了一眼谢棋：“小棋啊，脸色怎么那么苍白，要注意身体呀。”

说罢也不管谢棋什么回应，对陆家生说:“咱们进去里边。”

看着林素妍和陆家生走开，谢棋刚也想走，就被林瑾姝喊住:“谢小棋，”她挑出谢棋脖子上挂着的红线，带出了那个小巧碧玉瓶子，玉被养了十年，越发润亮。都说人养玉，玉养人，戴了这么久，也没见谢棋被养的多滋润。

“果然还戴着呐？都说男戴观音女戴佛，你戴着这么个玉瓶子算什么呀？回去妈妈给你换一个戴，不戴这个了哦。”

谢棋从林瑾姝手里轻轻地扯回红线，“不用了。”

他抿了抿嘴，又轻轻重复了一遍:“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