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象枕戈全文在线阅读

幼象枕戈全文在线阅读

桐市的夏夜比白日清爽些，但还是有几分闷热。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弥散，纱布口罩完全抵挡不住，那与网吧里浑浊的汗味、烟味搅合在一起，更是让人头晕作呕。

陆漪不禁又怀念起大学时实验室配发的特质口罩，不管外面多臭，都能凭此从容以对。

不过现在他也已经习惯了，连面对亦平恶作剧的鲱鱼罐头都能眉头不皱。

做完基本检查的陆漪抬起头，跟一旁的邵亦峋报告情况。

“薛红冰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晚上十点。从痕迹判断，案发现场就是第一现场。死者挣扎痕迹很重，身上有多处砍伤和刺伤，胸腹部的大伤口能达到5到7厘米，小的2厘米左右，导致大量内部失血。凶器大概是水果刀、长刀之类。详细情况我得先回去进一步尸检。”

半夜十一点，刑警大队接到通知城西一街道的乐天网吧发生一起命案。

死者薛红冰，系这家乐天网吧的老板。今天该街道九点到十点半停电维修，网吧便早早关门。未曾想到的是，电刚来，救护车的声音就响彻了街区，薛红冰的尸体正倚靠在网吧前台。身上那件白色背心，几乎稀碎。

城西坐落着桐市的交通枢纽，有火车站和汽车站，是桐市的进口和出口，地理位置非常关键。这里鱼龙混杂，越拖情况越糟，因此破案速度一定要快。虽然是半夜，但刑警队每个人都打了十足的精神。

陆漪问：“监控那边有消息了吗？”

沈含道：“凶手穿着黑色雨衣躲进人群，非常狡猾。现在还在排查。”

邵亦峋转头跟陆漪道：“你先忙解剖。回头开会。”

陆漪点了点头。

封锁线外，一声声凄厉的女人哭声又嘶吼起来，哀怨刺耳。

薛红冰的妻子张佩佩正狠命锤打着站立不动的庄树，一头要往案发现场拱，说着要陪丈夫一起死。众人都很无奈，只好派人不断安抚。

法医车终于到了。陆漪和助手甘明朗一起把尸体小心搬运上车，二人坐在长面包车内看着头发凌乱、穿着睡衣拖鞋的张佩佩一下晕了过去，心里并不好受。

清晨。

庄树、曹茂在乐天网吧附近走访调查。一位刚谈过话的老婆婆蹒跚走过来，满脸焦急，跟他们说乐天网吧门口打起来了。

二人匆匆赶到，只见人圈内，两个女人正坐在地上互相撕扯，一个两手死死揪着对方的头发，一个又抓又咬，两个人的衣服都掀了起来。

只见这二人，一个是他们昨晚见过的死者薛红冰的妻子张佩佩，另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虽然脸上的妆花了，但看得出来还几分风韵留存。

“你这个贱女人！人死了还来破坏家庭！你、你不要脸！你是骚*！”

“我们两个是真爱！你不能不让我见他！你放开我！丑鬼！背时鬼！赶紧带着你那偷鸡摸狗的烂儿子滚蛋！”

两个人越打越起劲，声音越喊越尖，外圈的人也越来越多。

庄树和曹茂赶忙挤进去，一人拉一个，好不容易才把这撕破脸的连体婴分开。

直到了公安局，一路咒骂两人才勉强消停。

一问，跟张佩佩打架的女人叫费以花，说自己和薛红冰已经私定终身了。薛红冰是打算跟张佩佩离婚的，连他们的孩子薛达乐都改口叫她妈了。她掏出手机要给警方看聊天记录，只见上头确实是你一句“宝贝”我一句“心肝”，肉麻非常。

张佩佩只红着眼眶说费以花一派胡言，她跟薛红冰感情很好，薛红冰从来没跟她分开超过两个小时。

两方各执一词，都坚持自己说的就是真相。

会议室里，庄树看着笔记本，说：“邻里都说薛红冰跟老婆关系挺好的，看不出要离婚的苗头。”

可费以花这样子又图什么？薛红冰刚死，她这番哭天抢地，也不像是装的。众人感到十分疑惑。

邵亦峋皱着眉头，指骨敲了敲桌子，道：“先梳理案情吧。”

沈含点了点头，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了桌子中央。她已经把几段重要影像截了下来，众人便围在一起看起了监控。

她解说道：“昨天晚上城西街区停电，加上下雨，摄像头画面很暗很模糊。晚上九点五十三分的时候，隐约有个人影从这个路口过来了，提着一个工具箱。薛红冰一家就住在乐天网吧里头。这个黑衣人径直也就进去了。”

“就直接进去了？”甘明朗诧异地叫了一声。

沈含瞪他一眼：“说了昨天街道停电，所以开不得空调，网吧的门窗都开着的，要通风。”

甘明朗闭了嘴，沈含继续说了下去：“大概十点零五分的时候，这个人从屋里出来，从原来的路上走了。我顺着他的方向继续查，发现他步行走到一个巷子里，然后就没了影。不过开出来的这辆老款桑塔纳很可疑。车牌查了，是套牌。”

沈含说完，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邵亦峋，等待他的下文。

邵亦峋皱眉：“尸检怎么说？”

陆漪把报告交给邵亦峋。“我判断，死者死因为急性心力衰竭，是高血压导致的心源性休克。死者身上有四处较深的刺伤，但对重要脏器的损伤不大，七处砍伤主要分布在四肢，应该是在搏斗中导致的。他身上的伤比较凌乱，凶手在作案的时候表达出了愤怒的情绪，可以考虑仇杀的因素。”

“心脏病发死的？”

甘明朗补充道：“是的。虽然身上有多处伤口，内出血量大，但是最后的死因还是心脏病发死亡。”

陆漪点了点头。邵亦峋迅速看了报告，沉声道：“死者薛红冰一米六七，体重七十一公斤，不是能够轻易制服的体格。”

陆漪很快接话：“是的。我注意了死者身上创口方向，估计凶手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比较健壮。”

邵亦峋点了点头。

庄树报告他和曹茂的调查结果：“薛红冰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他开一家网吧，副业是炒股炒基金。他跟妻子两个人平日里就在网吧呆着，生活得蛮清闲。他家底不错，运气也很好，所以夫妻两个日子过得挺潇洒。薛红冰为人比较随和。邻里对他这个人没什么意见，只是很厌恶他开网吧。”

在他们眼里，网吧是罪恶之源，多少孩子的青春就这么白白葬送在电脑面前！

不过，薛红冰开网吧已经有十二年了，一直平安无事。他为人处世也说得过去，平日里没有什么仇家。如果有人是因为不满乐天网吧行凶，应该也有一个契机。

如果真的和陆漪所言，凶手表现出仇杀的情绪，那么动机就值得追究了。

庄树补充道：“我们刚才跟那个费以花她也聊了。她说她自己是被人骗到桐市来嫁给了丈夫邱天，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她们夫妻在城西小学校门外开一家小卖部，她日常也没有什么事，就用网络交友软件打发时间。在同城频道见到了薛红冰，跟他一拍即合，经常网聊。”

曹茂补充道：“费以花说是薛红冰主动找她聊天的，而且表现得非常殷勤。”

“在家扮演好丈夫，背地里却沾花惹草。呸。”沈含厌恶地嘟囔一声。

甘明朗道：“孤证不立啊。真相还没出来呢，别这么着急行不行？”

沈含“嘶”了一声。

沈含和甘明朗彼此不对付是常态。沈含性格直爽干脆，短发凌厉，能力不输给任何一个男同事；甘明朗是小孩子心性，大大咧咧有时还有几分天真。说起来二人还有几分互补，但两个人摆在一起总要急眼拌嘴。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邵亦峋的指节又敲了敲桌面，二人便噤声。

陆漪道：“甜甜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薛红冰的社交账号也需要好好查一查。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薛红冰就是在网络上‘放飞自我’，所以才招惹了是非。”

网络空间确实给予人们一个情绪的宣泄口。有些人在网络上表现的样子和现实生活大相径庭，有时只是情绪和压力的释放，有时网络也成为欺诈滋生的阴暗一隅：抠脚大汉摇身一变甜美萝莉博取关注，老妇人装作妙龄女郎骗人骗财，这些事已经并不稀奇。

邵亦峋脑中思索片刻。

杀害薛红冰的凶手，如果真是仇杀，要么是忌恨他开网吧；要么就是和薛红冰在网络上有纠葛。

他下发指令：“沈含继续查监控，同时整理一下近两年内我市跟网络游戏有关的死亡案件，尤其关注青少年；草帽追一下黑色桑塔纳的其他线索。老庄现在跟我一起去调查一下薛红冰和费以花。”

陆漪起身：“我也去。”

邵亦峋看了他眼下的乌青，沉声道：“你歇着。”

昨天本来就是陆漪值班。晚上十一点他们赶到了案发现场，走完程序后，陆漪就一直泡在法医室。一整天都没有休息，换谁都撑不住。

“我不用歇。”陆漪平静道。

邵亦峋闻言不悦地皱眉，旁边的法医助理甘明朗也劝了劝陆漪，道：“师父，歇歇吧，一晚上没合眼了。”

可是陆漪现在已经熬过了点，加上刚开完会，脑子里轻飘飘的，他感觉自己很清醒。

何况，这个案子是新市长上任以来的第一件重案，想必一定备受关注。邵亦峋的压力不小，陆漪也想帮他早点破案。

他还想说点什么，可方才还清明的思绪突然一混沌，有些头重脚轻。他一把扶住桌子，看了看邵亦峋禁令似的眼色，便不再逞强。

他们回了办公室，只见有个生面孔正坐在转椅上等着。锅盖头，黑框眼镜，一脸稚气，新奇地打量着桐市公安局的内部构造。

“关岩？你怎么在这儿？”陆漪有些吃惊。

“欸，陆漪！你，你怎么这么憔悴。是不是没睡好？”关岩的脸上立马转笑为忧。

“我没事。工作而已。”

陆漪朝着身后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关岩，是我大学的学弟。”

关岩跟大家一一问过好。他看着邵亦峋，笑道：“邵队！我们之前见过！”

邵亦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关岩道：“那个，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哥正好来，我就跟着他，想着来看看你。”

“你哥？”陆漪的脑子缓缓一转，没立刻反应过来。

甘明朗眼珠子一滚，灵光一闪，脸上有些吃惊，低声道：“今天据说那个新任的副市长来经侦勘察。他不就姓关么？”

关岩有点不好意思，道：“是，就是我哥。”

“关副市就是令兄？”甘明朗的声音高了几分。

陆漪也有些意外。

“他现在在跟平局长谈话呢。”关岩摸了摸头。

话音刚落，一位穿着警服的中年女性和一名挺拔的青年人便走了进来。平爱裕身材娇小，但气场强大，寸头更显英气与魄力。身边那个青年倒是温文尔雅的模样，非常具有亲和力。

“平局！”警队众人纷纷站定。

平爱裕笑了笑道：“这位是关玉候关市长。这些是我们桐市刑侦队的骨干。这位，邵亦峋，刑侦队队长；陆漪，法医室主任，都是我们局的青年才俊。”

平爱裕干脆利落地一一介绍了警队众人，关玉候微笑着跟大家握手。

邵亦峋等人也恭敬地唤了声“关市长好”。

“关市长好年轻啊！”甘明朗小声道。

早就听说这名新市长才三十出头，虽然桐市并非什么大城市，但现在就能坐到这个位置，无论是能力还是时运肯定都是极好的。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真人也如此清秀俊雅，让人油然心生敬佩。

“行了。就是带关市来看看你们。城西的案子你们有眉目了吗？”平爱裕果然问起。

“尸检已出，已经定下侦查方向，会争取尽早破案。”邵亦峋答得简明扼要。

平爱裕点了点头，道：“好。关市长也关心着这案子呢。你们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她话语虽轻，分量却一下子压了下来。

平爱裕和关玉候还有其它会议，敲打两句后便离开。关玉候深深看了关岩一眼，只得到弟弟的一张装作无辜的脸，不好发作，只轻声勒令他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关玉候前脚刚走，关岩便拉过陆漪，问：“陆漪，今天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上次光跟你聊论文了，其实我还有好多别的想跟你说。”

还没等陆漪回话，身后的邵亦峋冷声道：“陆漪，收拾一下，立刻去费以花家。”

陆漪和庄树都“啊？”了一声。“平局说了，尽早破案。有什么疑问吗？”

庄树小心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那我也一起？”

邵亦峋顿了顿：“你跟草帽一起吧。跟交警那边沟通一下，请求协助。”

庄树点了点头，立马出去追曹茂了。陆漪也有些懵然地跟着邵亦峋上了车。

陆漪自然而然地上了副驾驶，却立刻被邵亦峋赶去了后座。

他从后备箱拿出一块毛毯丢在陆漪身上，道：“躺一会儿。黑着一张脸，没一点精神气。”

陆漪不吭声。

邵亦峋开一辆七座SUV，还算宽敞，有任务的时候也很方便在后座打盹。

陆漪实在困得很，不想跟邵亦峋斗嘴，眼睛一闭，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