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常一

野火常一

陈楚第一次喝酒就闷了下去，脸颊边以及脖颈之间红了一片。他没回应古裴的话，不想去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挣扎，这是衡量之下最有利的做法。

手擦干了，陈楚转身把纸丢进垃圾桶，想忽略古裴红了的眼眶越过他走出去，手刚碰上冰冷的门把手，身后就传来气息。

古裴握住陈楚的手，不让他动弹半分。

周围实实在在铺满了古裴的气息。

陈楚乐观的想，这可能是在决绝前的奖励。

“你可不可以理一下我？”

更多时候古裴还是不同的，对陈楚永远是用不完的耐心，话说得软，心放得下。就像现在眼眶红着，但还是细声细语低头跟陈楚说话。

陈楚抿嘴，其实听到了古裴的哭腔，古裴好像没这样过，他说：“我们不适合做朋友的，古裴，你永远给不了我想要的。”

古裴说：“你想要我爱你，我可以爱你。”

“不是爱，你只是觉得我只是个习惯，一个物品一个人都可以把我替代。”陈楚有点难过的说，“我刚喜欢你的时候就想好了结局，结局不会是好的，两个性格使然的人不会有交集的。”

这段话陈楚对自己说了上千遍，他为了揣摩同性恋爱的心思观看了上百部同类题材电影，脑子里面想着幸福在一起面对困难，可陈楚知道这是不对的，就为他们规划好了结局。

不该有的东西不能占用时间以及多花心思。

陈楚觉得古裴也要这样，断开习惯并不是难事。

古裴问他，“我亲了你还不够吗？”

陈楚说：“情侣亲嘴还要伸舌头，要做爱，你能做到吗？”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倒是门外吵闹。陈楚余光看见古裴脸白了一瞬，大抵答案是否认的。

多的期待顿时烟消云散，他试着从古裴怀里挣脱开，开门走了出去，没再管独自一人留在卫生间里的古裴。

直男会觉得这样的行为恶心。

陈楚没再回包间，朝着住处走去，路上寂静，天上的月又亮又圆。

秋夜里风吹得大，从脖颈空隙进了羽绒服里，陈楚站在街边打个寒颤。

“陈楚，你刚从图书馆出来吗？”

陈楚背着书包等着对面车驶过，“嗯”一声。

“帮我带两杯奶茶和包烟。”

“好哦。”

N大分两个校区，实际就隔了一条街。图书馆在北校区，从北校区走出去，街的正对面就是南校区，门口开了很多店铺，奶茶店在正中间。

陈楚吸吸鼻子，走过去。

晚上有个教授讲座，应该是刚结束，排队买奶茶的人有些多，陈楚站在队伍最后面，低头看手机上最新的研发数据。

“小青！”

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混在人群里面有些不太清晰，“我等你好久了。”

陈楚察觉到，抬头望过去，看见一个女生朝队伍前面一个男生跑过去，一头扎进男生怀里面。

男生笑得很开心。

陈楚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低头望手机，研发数据里面的数字却没看进眼里面，脑子里面满是刚刚的画面。

他想，古裴谈恋爱了。

挺好的。

女生看起来很可爱，应该是古裴喜欢的类型，两个人看上去也很相配。应该会走到最后，甜甜蜜蜜结婚，然后剩下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陈楚想，他会去参加婚礼，然后做最坏的打算，古裴儿女双全，两人没有联系，陈楚孤独终老。

看不进眼里的研发数据有些心烦，陈楚没忍住还是抬了头，可惜那对情侣已经走了。

排队到了尽头，陈楚买好奶茶，走向回宿舍的路上。

他打了个喷嚏。

好像感冒了。

陈楚觉得自己有些倒霉，风吹得大了一些，在图书馆还不觉得，这下明显感觉体温在降低。

他加快脚步，快到宿舍铁门口，忽然听到旁边树林里面传来说话声，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脚步。

“再不回去宿舍就关门了。”

“马上。”

陈楚站停在电线杆旁边，听到这话手指不自觉握成拳，他探出头，看见古裴把女孩抱在怀里，两个人在接吻。

不是浅尝止咳的吻。

一瞬，陈楚好像察觉到自己来N大的决定是错误的，陈仁康的观点正确，就他个人来说，古裴不是他的最优选择。

从一开始就不是，也不应该是。

风变小了，站在原地不知冷暖。

陈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宿舍的，他把奶茶递给舍友，收了钱，打通了冉燃的电话。

他说：“古裴谈恋爱了。”

冉燃听见陈楚的声音在颤，慌忙打了车往N大跑。

冉燃放不下陈楚，在她印象里面陈楚一直是个一板一眼的傻小孩儿，就算对于爱情也是一点不懂，她那时候就猜到了来N大是为了什么，干脆也跟着来了N市，只是不在一个学校。

到N大门口，陈楚蹲在路边。

陈楚没哭。

把人安顿好在酒店里哄睡着，冉燃去洗手间洗把脸，出来的时候发现枕头湿了。

外面黑夜里的城市烟火像是平静的海。

1.2.1（2019）

头一天晚上众人都玩嗨，第二天谁都起不来，这样的状况下也开不了机。古裴干脆在群里发了通知，说是今天休息，缓缓明天继续拍摄。

陈楚倒没注意这消息，昨晚回来之后用毛巾将嘴唇擦拭三遍，这才心满意足的上床睡觉。

梦里面全是古裴在树林里抱着女孩深吻的模样。

想得深了就像是噩梦在轮回，陈楚难过但是又没那么难过，在梦里面出不来。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起来的时候满头大汗，陈楚不经意间摸到枕头，湿了一片，他想那应该是汗水。

没再细究。

外面响起敲门声，陈楚走过去开门，林聪端着两个碗站在门外，“早餐都快撤了，见你还没起床，我赶紧端上来给你。”

古裴专门请了厨师跟组拍摄，剧组的伙食上面并没有因为地理位置而受到怠慢。林聪端上来的是碗皮蛋瘦肉粥和烤夹心吐司，吐司里面是蛋黄和奶油，看起来很诱人。

陈楚爱吃蛋黄，就先把吐司给解决了，然后再一口一口慢慢喝粥。

林聪看他，斟酌着开口：“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陈楚抬头问他：“什么麻烦？”

“我……我总觉得古导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林聪说，“古家在娱乐圈里面也算是只手遮天的存在了，如果实在是他强迫你的话，我们直接拒绝，回去还能接一些小成本网剧。”

“只是不能委屈自己。”

陈楚听到这番话，差点没把刚刚吃下的吐司给咳出来，“不是的，只是以前有些交际。聪哥，这件事情你不用管的，我自己会处理好。”

陈楚不会骗人，至少在林聪与陈楚接触的这几年里没见他说过谎话，见他这样说，林聪也放下心来。

“你和公司的合约还有一年就到期了，这部电影拍完再接一部电视剧就准备续约吧。”

转眼陈楚踏进娱乐圈也快有五年，什么奖项都没拿到过，倒是凭着不少小成本制作的网剧混了个眼熟。

一碗粥见底，陈楚把碗放在一旁，明亮眸子对着林聪，他说：“聪哥，我不打算续约了。”

林聪听到这话怔了一会儿，然后皱眉问他：“这是？”

“你知道我的脾气，当时选择进娱乐圈也是有一定程度上的赌气，这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陈楚说，“因为这件事情我也跟家里面断了联系，但错误可以纠正，还请你理解。”

错误可以纠正。

陈楚没指名，林聪也听得出来错误并不是指进入娱乐圈这个举动，但陈楚这么做也有他的原因，林聪也知道陈楚的毕业院校以及专业。

若是陈楚没有进入娱乐圈，那他如今也是收入不错的名校毕业生。

林聪还是把他当朋友，点点头，“这样也好，娱乐圈里脏的东西太多，不适合你。”

陈楚抿唇，不是很明显的对林聪笑了笑。

还不是很习惯接受别人的善意。

被林聪看穿了，林聪笑着抬手揉他的头发，“有时候你真像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拍完这部电影就回家去看看吧，我试着跟公司沟通，这部电影结束就不接通告了。”

陈楚说：“好，谢谢聪哥。”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家，在一定程度上怕回家看到陈仁康失望的脸，也怕看到王芳清叹气的样子。

在陈楚24年的成长轨迹上，陈仁康和王芳清虽然不算是称职的父母，但也在他的规划道路上有不少的贡献。

虽然几次拨乱反正起了反向的效果，亲情以及爱情像是石头堵住了去路，陈楚撞上石头，还是决定回亲情的道路。

想到这儿陈楚还是有些难过。

他与陈仁康和王芳清和解，然后会在A市找专业对口的工作，也许在工作岗位上还能碰到认识自己的同事，然后规规矩矩领着工资，买房孝敬父母，在陈仁康的眼光下找合适的对象。

无论男女，共同奋斗，然后有个尽量美好的结局。

陈楚试图去想象自己幸福的画面，可一直都是空白，似乎缺了一大片东西。

他绞尽脑汁没想到那是什么东西。

1.2.2（2017）

冉燃问陈楚还喜欢古裴吗。

陈楚靠在床边垂头静默几秒，头发已经长了遮住半边眼睛，“应该不喜欢了。”

陈楚的脾气不是否认就是肯定，很少加上应该两个字。陈仁康从小教育他，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给予别人模棱两可的回答，就个人性格来说，这样是会败好感友善的。

陈楚现在觉得陈仁康是错的，但有些话又是对的。他只有冉燃一个朋友，古裴已经不是朋友了，他早就当着陈仁康的面把古裴的联系方式删了个干净。

相关的东西也丢进小区前面的绿色垃圾桶，里面有一个笔记本、十四张明信片和一条手链。庆幸的是有一个灰色的MP3是陈楚和古裴一起买的，所以算他的物品。

既然是他的，那就不能丢。

里面第一首歌是古裴唱的，第二首歌是古裴说好听的，第三首歌是古裴说适合陈楚的。后面就没了，内存卡被陈仁康拔了，陈楚看着他掰断然后丢进了火力。

陈仁康说：“既然去N大不是为了古裴，那你要知道这是必要的牺牲，你是为了更好的教学资源，并不是古裴。”

陈楚说知道了。

“不喜欢了。”喜欢也好像没什么意义，毕竟古裴都拒绝他了，在古裴询问是否还能做朋友时，陈楚也选择了拒绝。

冉燃看他，陈楚的皮肤很白，白得几近病态，“不喜欢就好，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陈楚回头看她，“真的吗？”

冉燃说真的。

冉燃是他的好朋友，所以陈楚觉得冉燃不会骗他，所以他坚定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是外面的城市，没了雾气就是崭新的一座城。

回学校之后，陈楚没再跨过半个校区去维持自己心里面的玻璃房，他开始规划自己的时间，尝试在业余时间去学新东西。

后面在冉燃认识的一个学长推荐下，陈楚进了戏剧社，慢慢接触到表演，在毕业典礼进行的话剧时遇到了星探。

学长站在旁边冲他微笑，“你这方面的天赋不错，你可以试试的。”

陈楚没摇头没点头。

学长叫柯文彬，是很温柔的一个男生，在学校里风评也较好，陈楚和他相处起来比较舒适。

柯文彬没再劝，拍拍陈楚肩膀，“不愿意的话就不去，我们去吃火锅庆祝一下。”

大学里面的友谊纯粹，很少因为纯粹的恶意去排斥一人，大团体气氛是好的，陈楚在戏剧社里面并没有受到冷落，反而认识了很多人。

认识了没有成为朋友，是因为陈楚心里面对朋友的定义有个别的歧义。

火锅包间里面热闹，陈楚坐在角落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高中，古裴陪着自己坐在角落，也许是趁着气氛，火锅之后陈楚把古裴拽去消防通道，两人看着外面的小吃街，行人很多，也很热闹。

陈楚看了很多恋爱电影，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告白方式，于是直接开口，“古裴，我不知道怎么对喜欢下定义，但我看了很多例子，我喜欢你。”

“对的，我喜欢你。”

1.2.3（2019）戏中戏:林琛之死（中）

古裴没变，喜欢变了。

开机前陈楚没再正眼看过古裴，直到摄影机对准他。

陈楚亲自上战场，一身盔甲拿着长枪，英气十足。在拍戏前就受过骑马的培训，虽不至于利索，但用于拍戏这部分已经足够。

他骑着马向敌军刺去，长枪顶的红缨穿梭在战场中，不时有几滴鲜血溅在脸上，更显几分英勇。

群演太多了，不像小制作电影为了节省成本，就把战场的画面一笔带过。

人一多就不好注意血包位置，陈楚没注意，有血包被扎破后，那假血往他眼里溅去，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松了骑马的绳子，马受刺激整个往后仰去。

陈楚还没收手，整个人被仰翻，直直摔在地上。

“卡！医务人员快！”

陈楚被扶起来的时候后背一阵刺疼，估摸着是后背先着的地，看这个样子可能还伤得不轻，古裴上前看着医护人员掀开的时候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了还原古代场景，剧组拍战争戏的时候都是在野外，地上的石头子很多，里面不乏有尖锐的。陈楚后背破了六七处的皮，全部都在冒血，皮肤青紫和血混起来，看上去就有些牙酸。

林聪在旁边问陈楚，“疼吗？”

陈楚被人扶上床，趴在床上，医护人员正在给他消毒，酒精一碰上去直接疼麻了，疼痛直接蔓延到了骨子里面，他冷汗直冒。

“疼。”

林聪问有没有碘伏，医护人员摇头。

在一旁看着的古裴皱起了眉头，垂眸看向旁边的副导演，“当时做危险评估的时候是不是没配备专业的医护人员？”

副导演挠挠头，“危险评估较低，就没从市里面带专业的医护人员过来，现在的这些都是当时在乡镇的诊所上面找的，估计是乡镇偏远的原因，只有酒精没有碘伏。”

“停工两天。”

副导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古裴上去对医护人员说：“麻烦你们想给他洗下伤口，之后我会带他去市上处理。”

林聪闻言看过去，揣摩不清楚古裴的意思，余光瞟见陈楚在挣扎着起来，他赶紧上去扶着，“怎么了？”

陈楚说：“不用去市上了，耽误电影的进度。”

古裴看他，语气有些不善，“先不论电影的进度需不需要你操心，你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你出了事情已经耽误了电影的进度，不好好配合治疗就不算耽误电影进度吗？”

背上的疼痛难忍，权衡之下和古裴呆在一起更难受，陈楚手指下意识捏紧，“古导不需要操心我，聪哥陪我去就好，抛下整个剧组陪我一个小演员，影响始终是不好的。”

古裴气笑了，转身摔门离开。

房间里面一片寂静，过了会儿，陈楚忍不住了才说：“聪哥，带我去市里。”

林聪这才回神，急忙和副导演一起把人扶进车里。后背不能靠着，陈楚没坐前座，只能趴在后座，车路有些颠簸，后背伤口有时也会蹭到后座椅，他咬牙才忍住没叫出声。

林聪把车开到市里，不小心看后视镜时发现后面跟着辆黑色的车，似乎是从两人在乡镇上开始就在后面了。

可能是巧合，林聪没多想，车开到医院停车场，把陈楚扶下车，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黑色的车就停在后面，车灯还亮着。

带陈楚看了医生，医生说陈楚的伤口需要缝针，面积有点大，所以需要麻醉。

陈楚听见了就冲林聪说：“我不想要麻醉。”

“不麻醉的话会很痛。”

陈楚坚持，林聪问他为什么。

陈楚说：“麻醉药大多了智商会下降，我爸爸小时候都不让我打麻醉。”

林聪没说话，他不了解陈楚的家庭，也没资格去评判说些什么，只能做到尊重两个字。

他将陈楚的话告知给了医生，把陈楚送进清创手术室之后，径直坐电梯下到停车场。

那辆黑色的车还在。

林聪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其实到市里面的时候，他就想到那辆车是谁的了，毕竟乡镇上买得起黑色迈巴赫的也没几个人。林聪猜不透古裴的想法，也不懂他和陈楚之间的关系，但做旁观者看了些两人的暗流涌动，也能猜到个大概。

古裴摇下车窗，眸子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