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宦未然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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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猎是皇族历年的习俗，在盛世之时，四时狩猎，冬狩不仅是为了给皇家立威，还有争得好彩头，为来年春天祈求风调雨顺之意。历年皇族子弟和达官显贵都会到场，因为去年南境冰灾，所以李徵元这次冬猎声势浩大，祈福之意更甚于射取猎物。

李徵元虽然喜好诗书，但是对于狩猎也是兴致盎然，今日，帝驾即临，方华衍牵着明月夜乾坤站在仪仗的后头。明月夜乾坤被他驯服地温顺了许多，方华衍连日调教颇有成效，宋禹对方华衍短期内能有此成果赞不绝口。

御马监也是个拜高踩低的地方，几日时间，风向便变了，连平日里都不带正眼瞧他的那些小太监也开始主动和他打招呼了。但方华衍想，李婴那厮对自己怨恨之念非同一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这几日紧盯着李婴的动向，便是对他严防死守，万一他又故技重施，给马下药，作出什么乱子，那便是泼天大祸。

今天就是李徵元率领皇亲国戚和重臣宗室去皇家园林——祁蒙山打猎的日子，天还未亮，御马监的奴才们就已经开始筹备打猎的一切事宜了。

各地官员趁此机会进献礼物，这是他们奉承圣意的大好时机，方华衍牵着明月夜乾坤，守在礼队后头。

一身骑装的李徵元在显赫的仪仗后气派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铠甲，脚上穿着战靴，腰间有一柄银色的佩剑，方华衍的目光停留在他模糊的身影上，毕竟这里离得实在是太远，他看不清李徵元的神情和动作，耳边只传来如雷贯耳，整齐划一的“陛下威武”之类的恭维之词。

更何况，他也不敢太过明显地抬头，直视帝颜是大不敬之罪。他只能躲在士兵后头，时不时地小心瞄一眼。

只是李徵元身边的宗室子弟却似乎人丁零落，他能辨认出的，除了顶着太子玉冠的李容宣，便还剩下病歪歪的皇叔，李徵元的三弟李徵行。

方华衍想起从前在黎衡老先生座下听学时，国子监哗闹嘈杂的景象。当时的太子是大皇子李徵乾，后来他突发恶疾暴毙而亡，太子之位便空缺出来。除了身体一向不好的安阳王李徵行，有夺嫡实力的便只剩下皇四子燮王李徵旭和排行老二的李徵元。

李徵元有威远将军数万黑鹰武卒的支持，丞相徐安润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徐姒文作侧妃，背靠两座大山，李徵元为新储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记得那时李徵旭在夺嫡中败落后，被幽静王府，如今想来，不禁唏嘘。

权力争斗，向来是成王败寇。更何况是这万人倾倒的至尊之位，若不能再向前一步，便是无尽深渊。

李徵元下了马，不知前头的官员说了些什么，传旨太监便踏着碎步走向了方华衍。

那人应是李徵元的贴身太监赵熹，他从方华衍手里拿过缰绳，便牵着马亦步亦趋地离开了。

寒风呼啸，方华衍冻得鼻子通红，手也有些麻木，他是没机会近身靠近李徵元的，只能故作平常地小声嘱咐了赵熹几句，也不知他听清楚没有。

方华衍的任务完成了，按照事前的排练，他便要跟着猎队伺候后勤事宜，譬如哪位贵人缺了羽箭，或哪家公子要用水休息等等。

等他离开了仪仗队伍，便被派去跟着鲁国公世子顾乔砚的队伍。顾乔砚与他一起长大，那时他总被黎衡罚抄书，顾乔砚虽读书不在行，但有一手模仿他人字迹的好本事，他总是生拉硬拽顾乔砚帮他一块抄书。

两人的情谊自然也非同一般。只是他出征前一年，顾乔砚便奉了圣命迎娶了昌云公主李徵柔，可他们却是世人皆知的一对怨偶。

方华衍忆起往事，有些迟钝，便没听清前头士兵的喊声，“喂，后头那个，把箭取来！”

方华衍赶忙把那袋子羽箭递过去，他站在顾乔砚身侧，看着他那生疏的箭法，心中不禁噗嗤一笑。

这家伙还真是没长进，十年过去了还是一样。弓都拉不好的人，非逼他上场打猎。

方华衍无声无息地退开步子，刚转身离开，便听见顾乔砚那温吞的声音传来，“没有箭了，你再去拿些。”

方华衍步子一顿，他撇过脸看着满地散落的箭支，心中了然。

顾乔砚不善骑射，每次和世家公子比赛射猎都是最末一位，久而久之便更加不喜箭术，他是故意随便用箭，然后以箭支不够，以下人去取箭为由，减少自己出手的机会，便不容易碰见那些善于骑猎的同辈。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顾乔砚还在用自己教给他的这一招。

方华衍领了命，也乐于走动走动，松快一下身子，僵在队伍后面，站的他脚底发酸。

他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到达了树林深处，这里有补给的营帐，附近还有好些猎犬在四处搜寻草丛里的兔子或者狐狸。

他走出营帐时，正好瞧见明月夜乾坤的身影，李徵元不知为何一人骑马到了密林身处，身边只有营帐附近守着的几个太监，士兵近卫竟然还没有跟上来。

也是，以明月夜乾坤的速度，一般的马匹又如何可堪匹敌呢？

方华衍这次离李徵元不过十几丈的距离，他的注意力便立时转移到了李徵元的身上。全然忘记了还要给顾乔砚送箭这回事。

李徵元……似乎瘦了许多，虽然骑马的仪态还是有当年的气势，可脸上的颓然之色却掩盖不住。方华衍正看得出神，李徵元好像看见了草丛里的一只野兔，他扯住缰绳，正要掉转马头，谁知明月夜乾坤却突然嘶鸣起来。

明月夜乾坤扬起它那双整装待发的前蹄，嘶鸣声连绵不绝，李徵元显然被吓到了，他下意识紧紧牵住缰绳，试图控制住明月夜乾坤，可是马却反常地越来越暴躁和的焦急。

“不好！马发性了！”一旁的太监大喊：“快！快帮陛下拉住它！”

方华衍怔愣在原地，被明月夜乾坤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来不及去思索为什么明月夜乾坤突然神色异常，且失去了理智。

方华衍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信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上前去，用冻得发麻的手指死死拉住了马的缰绳。

明月夜乾坤十分反常，根本不能平静下来，它嘶鸣不断，这时候站在它身边无异于送死，谁也不知道也许下一秒明月夜乾坤的马蹄会不会踏过他瘦弱的身躯。

方华衍想，保护李徵元是他的本能。

不论他到底以什么样的身份存活于世，只要他知道李徵元需要他，便是千军万马阻于身前，他还是会像今天这样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地冲在他身前。

方华衍许是疯魔了，他只是死死拽着缰绳，根本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声音。或许有李徵元惊恐的怒喝，或许有太监和士兵“护驾”的传令声，但是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开缰绳。

如果放开，李徵元控制不住明月夜乾坤，或许会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

方华衍的这具身体毕竟不是前世那副身经百战的铮铮铁骨，淮景前几日还被马踢伤了腰，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他只牵制了明月夜乾坤一会儿，便觉得手上开始脱力。显然李徵元身边的其他人都慌了心神，场面一度大乱，千钧一发之际，方华衍手里的力道松了。

也可以说，是明月夜乾坤失去了力气。

只是一瞬之间，他便看见一个轻功极为精妙的男子在明月夜乾坤倒下的那一刻抱走了李徵元，刹那间，李徵元已然被安然放在地上，而明月夜乾坤却轰然倒在方华衍的面前，再没有一点声音。

方华衍的目光转移到李徵元身上，没有注意到这里聚集了大批的侍卫和近臣，自己的动作十分失礼。他只是呆呆地杵在那，半晌才反应过来，颤抖着擦掉了额间的冷汗。

李徵元显然受惊不小，一直靠太监搀扶着才能站立着，大约一刻钟后，他缓才过神，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着方华衍。

“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