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曲循环by只只未删减

单曲循环by只只未删减

林暮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他会在几百万人面前社死。

还是直播社死。

时间回到事发前两小时，他还站在奥体中心的门口进行检票，为自己这次的有备无患而沾沾自喜。

方屿琛这一次的“以爱之名”主题全国巡回演唱会门票创下了开售十秒就售罄的记录，完全是一票难求的程度，因此有了之前血一样的教训，林暮这次找了三十个代抢同时帮他抢票，才买到了这珍贵的、仅此一张的门票。

这次本来就是超级私人的行程，林暮甚至都没带助理一起，为了防止遇到粉丝，他还特地帽子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准备来一次沉浸式的演唱会纯享体验。

方屿琛登场时是吊着威亚坐在一个欧式风格的秋千上，他身着白色西装，像一位神明少年缓缓降落人间。巨幕上实时转播他的脸，和五年前见到的几乎没有差别。事实证明这钱没白花，服化和舞美都做得极致优美，美得淋漓尽致，精准狙击现场每一位女粉的心。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在他出场的那一刻，林暮还是不禁有些失神。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五年前和方屿琛在一档选秀节目里的交集，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哈人LilKick，而方屿琛的歌已经红遍了大江南北。

如果不是后者在节目里的那些刻薄的话导致最终他遗憾落选，说不定今天便是另一段佳话，媒体不会在新闻稿中写他们两个人积怨已久，早有隔阂，共同出席商演活动，被娱记拍到了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就变成了“livehouse现场起争执”，从此哈人LilKick与歌手方屿琛关系不对盘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一次两次林暮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但是在招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被旧事重提，同样的内容被反复拿出来炒冷饭，打招呼被写成赤裸裸的挑衅，不打招呼又变成了暗戳戳地瞧不起对方。

林暮迫于舆论的压力，商演遇到了方屿琛都绕道走，恨不得退避三舍。这样的新闻他看过太多，导致他现在也被媒体牵着鼻子走，潜意识里也觉得他和方屿琛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这无法磨灭林暮对方屿琛的欣赏。他喜欢方屿琛的每一首歌，所以听方屿琛的歌要偷偷建歌单列表循环播放，看演唱会要自己找代抢，好不容易抢到票还得全副武装地出席。

演唱会还在继续着，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好似尽在林暮掌握之中。方屿琛在台上唱了他刚出道时候的成名曲，大屏幕上播放着粉丝制作的视频，他唱着唱着，眼眶红了，底下的粉丝也跟着他一块儿哭，林暮的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

还好，今日亲眼所见，站在舞台上的那个人还在继续唱，还在闪闪发光，那么林暮便总有机会向他证明，证明当初不选择自己是方屿琛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

接着，来到了粉丝福利环节，主持人驾轻就熟地向歌迷们介绍福利的规则，现场的摄像机扫过全场观众的脸，方屿琛喊停，镜头切到谁，就请那位幸运粉丝上台，与他合唱一首歌，曲目由粉丝指定。

这环节是一个惊喜，之前没有出现在节目单上，也没有进行过提前预演，观众自然事先不知道。

当然，林暮也不知道。

虽然很惊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但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他想，总不会这么倒霉就抽到他了吧。方屿琛喊停几乎和林暮的这一大胆想想法同时发生，刹那间瞬息万变。

他还沉浸在方屿琛的情歌带给他的巨大感动之中，好不容易酝酿出了一点物是人非的伤感情绪，接着，演唱会现场的LED电子大屏幕上，林暮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脏的画面——他自己的脸。

屏幕里的林暮是懵逼的，眼角还糊了几滴没擦干的眼泪。巨幕里那货像个铁憨憨，口罩没了，哦哦他想起来了，是因为场馆里太热林暮被闷得快要透不过气了所以才摘掉的。

林暮愣愣地看着大屏幕，比他被扒出恨不得在互联网消失出道早期的黑照还要窘迫，比他早期直播说脏话还要尴尬。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他们对外，关系并不好。

......

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

但是找了三十个代抢同时帮他抢票，才买到了这珍贵的、仅此一张的门票，不是为了在几百万人同时在线观看的演唱会直播社死啊啊啊啊！！！！！！

遇到这种紧急情况，林暮真的感谢他自己的应变能力，装聋作哑是他的绝活，虽然那时他离丧失语言功能也不远了。他努力管理表情，把心死死地吞到肚里，朝着镜头摆了摆手，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方屿琛的脸上也难掩的尴尬，“林暮老师今天身体抱恙，我们重新抽取。”他的目光回到观众席，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大屏幕，“感谢他今天能来。”

凌晨一点，星塔传媒的高层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这个坐落在市中心位置的第二十三层写字楼，很少会有这么多人齐聚一堂。空间本就十分有限的办公室围坐了一群人，连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总都来了现场。

而这一场批斗大会的主角LilKick，十分不意外地坐在正中间，听完了广告部、人力资源部、创意设计部的汇报，汇报的中心思想就是论参加菠萝台向他发出邀请的《一起写歌吧》的千百种好处。

林暮梗着脖子，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我还有的选吗？”

回应他的当然是整齐划一的摇头。

他脸红脖子粗地从奥体中心走出来的时候，事态已经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高岭之花方屿琛出道七年几乎都鲜有绯闻，这次的绯闻对象还是曾经跟他有过节的哈人LilKick。

几家媒体争相报道导致事件持续发酵，林暮也一战成名，热搜挂了一晚上下不去，他的社死视频也就在热门广场滚动播放着，从原来的几百万人同时在线观看变成全网播放总量直冲一亿大关。

他是个哈人，公司对他基本处于放养状态，上上下下的资源、人力、物力都用来捧新人，却因为这次事态的扩大，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原耽女为他们的绝美爱情流泪，梦女粉留下了心酸的泪水；热心网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两位男主开建了超话，名字就叫【晨参暮礼】；同人圈的写手太太们纷纷自割腿肉，激情产粮，天降竹马、暗恋成真、娱乐圈虐恋情深、破镜重圆......

CP粉和女友粉百年难得一见地出现了生命大和谐，不拉踩，不黑对家，和睦相处，如果说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一片，那么他们俩的超话绝对就是最后一片净土了。这里汇集了LilKick和方屿琛两家的素质粉丝，毫不吝啬地分享这些年的追星的总结与经验，为同人文提供了现实素材和坚实的基础。

爱喝牛奶身体棒：【没想到哈人也会喜欢听情歌吗？天哪这个反差萌我又可以了！】

你有一点点：【不知道林暮的小可爱可以戳这个链接去看看他平时表演的样子，A到爆炸的林暮和今天大屏幕里面的是同一个人吗？】

橙汁汁汁汁：【台上daddy，台下puppy！我真的尖叫出声了！】

今天吃饱了吗：【双厨狂喜啊啊啊！！】

士多啤梨：【我真的疯了！！有生之年我真的配看到这个画面吗！】

拯救多肉：【感觉好虐啊，我们小琛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感觉眼泪都在隐忍。】

不了谢谢：【所以关系不对盘的谣言不攻自破了！到底是什么缺心眼的媒体写他们俩积怨已久的？】

你在说什么猪话：【哎，我看不像是积怨已久，更像是爱而不得。】

猫孑：【同意楼上的！】

匿名网友：【同意＋100086！】

......

林暮面色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内容，若有所思。他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签的星塔传媒也是天乐旗下的子公司，这么一来他和方屿琛还是同公司前后辈，如若不是这一次的新闻闹得太大了，林暮恐怕一直到退休都不知道这件事。

公司到现在还不散会的原因也是在等方屿琛现身说法，毕竟菠萝台在这么迅速的时间内做出反应，乘胜追击邀请两人来参加他们全新打造的音乐节目《一起写歌吧》，明显是冲着这波CP的红利。

既然要炒CP，那么方屿琛和林暮两人在未来至少两个月的时间都要捆绑营业，自然需要尊重方屿琛本人的意见。

当然林暮人微言轻，他的意见无人care。

气氛僵持不下之际，只听到有人提高音量喊了一声，“屿琛到了！”

林暮循声望过去，走廊尽头快步走过来一个人，对方身形颀长，比身边的工作人员足足高出了两个头。

方屿琛刚从演唱会现场赶过来，脸上的妆都还没来得及卸，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画着浓重的烟熏妆，但林暮还是一眼看到了对方眼底泛起的倦怠的青色。

想到方屿琛已经一连开了15场巡回演唱会，全国各地连轴转，现在又要为了这些破事来回奔波，林暮因心虚而飞快地低下头，自然没有看到对方和自己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眼里一闪而过的亮光。

这一次是张总亲自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方屿琛坐在林暮身边，全程波澜不惊地听完，期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林暮在心里冷哼，当年那副耀武扬威、仿佛全世界欠他五百万样子去哪儿了，现在又在他面前装什么死。

末了方屿琛才开口，高强度的工作量让他的嗓子听起来有些低哑，“我没问题，看林先生的意见。”

“我也没问题。”

服了......

林暮懊悔地闭上了双眼，刚才面对自己老板的不屑一顾全然不复存在。

他想骂脏话，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觉得自己被鬼附体了，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呢这特么又不是什么抢答！他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晚点的时候，菠萝台正式官宣了方屿琛和林暮两位音乐才子确定加盟音乐竞技类节目《一起写歌吧》。

随后@方屿琛转发了原博，配了一个“耶”的表情。

@LilKick林暮转发的时候配了文字（当然这是公司的威逼利诱之下才缴械投降的。他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做人就是要keepreal），为自己在演唱会现场没有正确佩戴口罩，没做好防疫工作而向公众致歉，抱歉没有给青少年树立好的榜样。

然而今夜无人在意这些。

只只：【给我结婚！！原地结婚！】

肥宅快乐冲浪：【我把民政局给你们搬来了！晨参暮礼的大旗永不倒！！！】

厚米厚米：【菠萝台你是不是没钱，你要是没钱我给你充五百年的会员，请你拍一点VIP才能看的内容！】

我可以不结婚但我的cp必须he：【复读！！就是说我差这点钱吗？我不缺钱！！！！给我拍！给我搞起来！】

柠檬蜂蜜：【信女愿一生吃素......】

林暮坐在去往录制地的车上依然没有实感，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不切实际，过去的一周里，那个直播社死的视频被拿出来反复鞭尸，出现在各大软件的热点话题里。

他的私人号码几乎被打爆，各种商演的邀约和综艺节目朝他递来橄榄枝，甚至连他将近二十年没有联系的小学同学也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转行做谐星了......

服了。

更让林暮倍感压力的时一会儿到了节目录制现场，看到方屿琛，要怎么面对他，采访环节一定会被旧事重提问到他们以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那到底是回答认识还是不认识，统一口径倒也还好，万一到时候两个人口径不同，方屿琛说他压根没有印象了，那这些年的耿耿于怀岂不只是他的独角戏？

事实证明菠萝台这次真的走了心，仿佛提前预料到了林暮的担忧，两个人到了之后就压根儿没见上面，放完行李之后各自直接先去备采。林暮之前从来没有上过类似这种真人秀的节目，也不知道流程，问什么都一五一十的交代。

节目组的Pd问林暮，“请问一下林暮老师为什么决定来上这个节目？”

林暮回答，“因为公司给我安排的，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轻的，这种事情做不了主的......”

Pd连连打断，“好的谢谢林老师！我们下一个问题，来之前有了解过我们这个节目之前的套路吗？”

林暮答，“看了一期，知道是在规定限时里写出一首歌。”

Pd继续问，“对自己的搭档了解多少？这次来的目标是什么呢？”

林暮答，“很早就听说过方老师的名字，这次能够合作十分荣幸，对目标没有期待，重在参与。”

Pd同样的问题在备采的时候问方屿琛，“请问一下方屿琛老师为什么决定来上这个节目？”

方屿琛的回答更加简短，“公司安排。”

两个人在这方面达成了某种诡异的一致，铜墙铁壁的回答让制作组有些哭笑不得，给出的回答出奇的有默契，不约而同甩锅给公司。

Pd接着问方屿琛，“方老师来之前有了解过我们这个节目之前的套路吗？”

方屿琛答，“暂时没有。”

采访到这Pd只能把心往肚子里咽，“好的好的，那对自己的搭档了解多少？这次来的目标是什么呢？”

方屿琛答，“了解甚少，目标拿第一。”

录完备采之后，制作组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身影长吁一口气。

其实备采开始前，工作人员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地举着摄像机打算拍一些在后期用得上去的素材，到时候剪辑出一些体现出主角反差萌或者真香的话题。

谁知开局便不顺，抵达录制场地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上面就将两人分开采访，为的就是给这个节目制造噱头，增加更多的看点，但目前来看，他们的回答不像是在装不熟，而是真的不熟，私底下根本没有联系过一样。

但是苦逼的打工人永远不轻言放弃，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给方屿琛和林暮两人制造相处的机会。《一起写歌吧》演播厅的隔壁，刚好是菠萝台最近新打造的偶像养成类的选秀节目，加上方屿琛和林暮两个人之前都是练习生出道，因此隔壁节目的制作人在他们休息间隙，委婉地敲门询问两位老师有没有时间去隔壁看看。

美其名曰是邀请方屿琛和林暮去隔壁看看，实际上是想要多拍点别的内容，通过《一起写歌吧》给选秀节目引流。

所有练习生对于这两位前辈的到来欢呼雀跃，脸上满是慕羡之意。随行的工作人员觉得气氛到了，适时问他们对这群孩子有没有想说的，方屿琛想了一会儿说，“如果你真的热爱音乐，我建议你不要参加选秀。”

林暮站在方屿琛的身侧，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像极了五年前说那些尖酸刻薄的样子，孤高傲慢且目中无人。

那些刺耳的话再一次直冲林暮的脑海里，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方屿琛在那档说唱选秀节目中如是说道，“我觉得你在旋律方面差了点火候，需要加强，还有音准方面，虽然说唱跟唱歌不同，但在我听来，你有的地方气息不稳导致的走调，会有点刺耳。抱歉，这一票我不能给你。”

看着那群稚嫩的脸庞，林暮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肆意蔓延的失落感无法究其根源，到底是不甘还是别的，他尊重当时作为导师的方屿琛说的每一句话，但是现在他也有资格反驳。

林暮不需要方屿琛像其他导师那样，在五年前对自己说一句“加油，继续努力，你一定会大成功的”那样的客气话，但也不必那样大张旗鼓地利用自己的导师特权把他一票否决。

无视身边的人刚才说的话，林暮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被别人的话影响。”

制作组的人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不敢说也不敢问，原本是想要拍一点节目之外的互动内容，连摄像师在镜头里都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肉眼可见变得更加僵持了。

好像演唱会现场二人泪目深情对视只是黄粱一梦，醒来之后还是很感动，入戏太深的并不是局中人，反而是他们这些旁观者。

离开练习室的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林暮没有勇气叫住前面的人，仿佛刚才自己说的话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他看着方屿琛走进休息室，一声不响地把门带上。

林暮觉得很奇怪，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的心头萦绕着。想象中的当面反驳方屿琛的那种快感不复存在，心底反而开始滋生隐秘的失落。

他低下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抬起头来的刹那，林暮看到不远处的办公室里坐着一桌人，透过透明玻璃门能看出来里面的人身价不菲，他不经意的一瞥百叶窗却瞬间拉上。

首场表演是以单人赛道的形式进行solo表演，两个搭档单人获得的票数相加的总和会出来第一期的初排名情况。正式表演的前三个小时，进行现场彩排走位，方屿琛和林暮的出场顺序根据“一动一静”的原理，林暮先进行说唱表演，而后再是方屿琛的情歌演唱。

林暮选择的个人曲目是他的原创歌曲《蚂蚁》，歌词是比较接地气的讲述市井生活和小人物的内容。这样的舞台对他来说已经是信手拈来，但唯独这一次他有些惴惴不安。

他上台走位的时候，方屿琛就站在台下，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但露在外面的那双眼前却格外的亮。

一首歌的时间是三分多钟，林暮全程都很享受舞台带给他的快乐，直到一曲终了，接近尾声，他走回舞台中央鞠躬谢幕，弯下腰看向面前的观众席时，身体微微一怔——方屿琛在为他鼓掌。

林暮想起五年前，有那么一个人，也是这样站在舞台的侧面，一言不发地隐身于黑暗中，默默地为自己鼓掌。记忆里的那个黑影和现在站在舞台前的人渐渐重合在一起，即便那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身形，鼓掌的手势都如出一辙。

意识飞走了，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他站在舞台中央一时间竟然忘了表演完要下场，直到现场导演拿着话筒提醒他下场，林暮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几乎是逃窜地离开了舞台。

菠萝台工作人员之间渐渐流传起来一件趣事，就是待在《一起写歌吧》节目组是最没有前途的，这就是一桩失败至极的投资，血本无归。

要是哪个倒霉蛋刚好在跟最近网上很火的某对cp，便是没有前途中的极品。彩排走位全程没有交流，平时镜头拍的能用的素材少得可怜，用网上的CP粉的话来说就是“玻璃渣子里找糖”。

作为媒体人的他们深知现如今是一个快餐时代，尽管菠萝台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邀请到了这对最近霸屏的cp，但等到节目播出热度也消下去了大半，若是播出的时候没有固粉的内容，即便曾经多么地火出圈，就是靠着其出了名的剪辑也救不回来。

节目已经录制了将近一周，两人之间乏味的互动彻底浇灭了节目组所有的希望，因而在他们进行正式限时创作的时候，摄像师已经开始佛系水拍摄了。

林暮的心情又何尝不是纠结万分的？一个星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变得熟络起来，可他和方屿琛之间始终维持着不痛不痒的关系，单人的表演看不出弊端，此时到了双人合作的录制，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开始重视起这段毫无默契的配合。

限时创作的主题是回忆，题目卡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漫漫生命长河中一定会有无数个值得铭记的时刻，也会有无数感到惋惜的瞬间，美好的回忆固然值得纪念，但同时也需要一点留白来整理遗憾。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希望回到哪一天？

规则是在八小时内完成曲调创作不包括歌词，两位音乐人可以讨论决定用什么样的曲风，选择什么样的主题，但不能使用手机，不能申请场外求助。林暮看到了开头就已经猜到了结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整段垮掉。

“你有什么想法吗？”林暮问方屿琛。

“先自由发挥一段吧。”方屿琛风轻云淡道，仿佛现在置身的不是一个限时创造的环境里，而是交流音乐的club。

林暮由“回忆”联想到了他自己藉藉无名的时期。那是一种永无止境的热切与渴望堆砌起来的不顾一切，是不计后果的勇往直前，是随心所欲表达与剖析自我的日积月累。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还是会选择回到那时，最纯粹的梦想与追求，而不是现在被推着向前，变得世故圆滑。

这样想着，他便不由自主地弹了自己很喜欢的一位乐手的歌曲。PsychedelicRock即迷幻摇滚，一种摇滚乐流派，介于早期以蓝调为基础的摇滚音乐，源自迷幻文化及使用迷幻药而产生的思维骤变，乐手们在音乐中极力渲染如梦似幻的感觉，以非常规的方式造就了一批具有奇异美感的音乐。迷幻摇滚同时并融入了非西方的音乐元素，如印度音乐的拉格（raga）与西塔琴（sitar）。

这是林暮很喜欢的但以前没有尝试过的风格，他决定另辟蹊径索性放飞自我了，将这个曲风作为热身运动，也许最后歪打正着了也说不准。

镜头里的两个人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和他们私底下的状态完全没差。一个在自顾自地弹钢琴，另一个则兴致高昂地玩着贝斯，古典乐和摇滚音乐碰撞在一起产生的火花，仿佛因为置身事外的两位主人公而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而转机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婉转高昂钢琴声变得低沉，犹如低吟的诗人，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情绪。人们沉湎于光怪陆离的假象之中，却未曾在清醒是思考过无论怎么迷幻自己，仍要面对这个世界的世俗和迷茫。

林暮抬眼，视线与方屿琛的触及到一起，对方平淡如水的目光里多了几丝涟漪——林暮的自娱自乐竟然得到了他的回应。

不需要抽烟喝酒，可林暮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晕乎乎了，眼前的方屿琛和他在八卦新闻中描述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他的旋律不是无痛呻吟的伤感，是有具体形状的，言之有物的。

方屿琛和林暮仿佛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面前摆放着的几台摄像机全然不复存在，彼此的注意力都在对方弹奏出的音符和旋律中。

工作人员盯着摄像机里的内容觉得索然无味，直到他们两个人突然弹出歌曲的第一小节，才颇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意味。跟拍pd才渐渐意识到他们的镜头有多么迟钝，迟钝到忽略了许多细节。

场景中的两个人，在无声之中传递着逻辑思维和风格取向，他们一点点吃透了对方的思维表达，可以通过行动探索对方的内心世界，而对方的思想又在不知不觉中融进了自己的思想，精神穿过了距离的限制交流着，比任何一种形式的缠绵都更加动人。

Pd临时拿着对讲机走到一边练习器材控制中心，要求三分钟之内调出十台摄像机增援现场，对方屿琛和林暮进行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跟拍、直拍。这样完美契合的配合，配上后期的剪辑和煽情的背景音乐，一定会是段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经典画面。

长达八小时的过程中，他们大部分时候是沉浸于各自创作的，有时几句简单的交流，也大多是外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专业术语，可是又带着冥冥之中某种契合。

最后倒计时三十分钟里，零失误地现场弹奏了他们创作的曲子，有情歌的副歌部分，也为说唱歌词预留了足够的创作段落。

钢琴和贝斯停下的时候，全场响起了长达十几秒的掌声。

@方屿琛：“很久没有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林暮在洗手间冲了把脸，又把方屿琛方才发的这条微博看了一遍，十几个字被他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明明都是他能看得懂的中文字，但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字了。

他隐隐觉得这个表达主观情绪的方屿琛才是更接近本真的他，带着独特的棱角和锋芒的。

镜子里的人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身上戴满了金属配饰，手臂上贴着遮挡纹身的膏药贴，脸颊却微微泛着红，林暮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想到方屿琛的那张脸，林暮赶忙用沾水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要冷静下来，与此同时门外穿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

“你别再跟着我了！”

“跟我犯倔呢？乖乖听我的话，你想要什么资源......”

林暮的心猛地一沉，正想走出去便和来人打了个照面。

“谁跟你犯倔！”卫生间走进来一个男孩，估摸着二十出头的样子，觉得有些面熟，大概是他们隔壁录影棚的练习生，见到他的时候，男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张开一些，刻意提高了音量，“林老师，你原来在这，我到处找你。”

林暮看出那孩子满脸的不情愿，顺着他的话头接着往下说，“对啊，你刚才说有问题想请教我，什么问题？”

他的目光顺着门往外看去，只能看到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远去的背影，和他那天在办公室看到的某个人很像。

男孩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谢前辈。”

娱乐圈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情，林暮心里猜到个七七八八，“没事儿，一个人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加油，争取出道位名额。”

闻言对方的神情迅速黯淡了下去，“肯定出道没希望了，因为家里没有那么多钱。”

林暮感觉到一丝异样，他接着问，“上节目还要交钱吗？”

男孩点了点头，“是的前辈，你们那时候没有这种暗箱操作吗？我记得当年的《超级说唱》也是菠萝台主办的。”

林暮张了张嘴想说没有，但是话卡在了喉咙口，说实在话他当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犹豫了，那一瞬间脑海里竟然浮现出方屿琛的脸。

再定神去看面前的男孩，那张稚嫩的脸上是与其年龄不符的淡泊与通透，那种不安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林暮鬼使神差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朔。”对方冲他微微一笑，“今天时间很晚了，前辈改天有时间，我请你喝咖啡。”

陈朔离开的时候，林暮的手心里多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在洗手间遇到陈朔之前，林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当这个问题被专门提出来了之后，他才发现其中的漏洞百出。

第一次单人solo表演彩排时站在台下给自己鼓掌的人，和五年前林暮没来得及看清脸的人几乎完全重合在一起，而两档节目都出现在现场的，只有方屿琛。

那年他大二，陪着大学室友去参加海选现场，结果误打误撞，室友没有进，他反而一路过关斩将冲进前几十强。林暮模糊记得，刚开始海选现场，方屿琛给他投了通过票。

林暮想起来了，他忘掉的最重要的细节。

记忆里的方屿琛和现在有些出入，虽然不善言辞，可从那双亮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欣赏骗不了人，他仍然记得方屿琛来练习室陪着选手一遍又一遍地练声乐的样子，尽管脸上难掩的倦容，但望向自己时，眼睛里的亮光却从未消失过。

由于《超级说唱》那档节目距今已有些年份了，因而林暮记不大清，方屿琛的态度到底是在何时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方屿琛的时候，对方的眉眼间是散不去的阴霾，临近决赛的时间节点，他也再也没有来过练习室。

再然后，就是林暮录制他的最后那一场比赛被方屿琛淘汰。方屿琛坐在评委席，漠然的表情让林暮感到无所适从，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在LilKick成名之后，媒体将节目正片里的这段视频单独剪辑出来，大肆发酵，久而久之，连亲临现场的林暮也先入为主了。忘记了前期录制现场方屿琛对自己的欣赏，只剩下媒体剪辑的正片里的内容。

发生了什么，菠萝台是否存在着恶意剪辑、镜头拼接的嫌疑，真相也无从得知，现场的观众提前也与节目组达成了保密协议，不能拿出手机录像或拍摄，自然而然地以节目的实际播出内容为主。

陈朔的话一直在林暮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如果事实真的另有真相，那么方屿琛将彻底颠覆这些年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

从洗手间回来的林暮情绪有些低落，方屿琛以为他只是累了，没有太深究，“现在只剩下歌词的部分了，现在写完还是改天？”

“现在吧，过了这个时候，灵感就没了。”

方屿琛点了点头，显然林暮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可菠萝台的拍摄已经结束了，再录制那就是另外的价钱，更何况除了金钱关系，方屿琛一秒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这么想着，话语便从肚子里跑了出来，“想去我工作室看看吗？”

方屿祁的工作室与其说是工作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他第二个家，折叠床和毛毯一应俱全，已经习惯了写歌时日夜颠倒的生活，他便直接在工作室准备了一些基本的日用品。

当然，除了一些日用品以外，还有酒。

酒精是方屿琛创作期间的必需品，和很多音乐人通过药物、毒品来寻找灵感的道理是一样的，在迷幻与清醒中分不清，写了什么，录下了什么声音，只能感觉到笔在纸上落下时沙沙作响的声音，乐器的声音振动着自己的耳膜。

只是方屿琛还没有到那么极端的程度，他坐在电子琴前，在脚边的箱子里拿了一罐啤酒出来，那阵辛辣麻木掉了一些不好的记忆，也让他逐渐放松下来。

“你在喝什么？”

方屿琛转过头，看到林暮好奇投来的目光，他举起手中的啤酒冲林暮晃了晃，“酒。”

“你没听一句话吧，酒，是不能一个人喝的。”

林暮一边说着，一边冲他伸出手，方屿琛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对方不是在跟自己要酒喝，而是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给。”

于是开始只是方屿琛开了一罐独酌，后来有林暮陪着他一起喝。

喝完了大半瓶，林暮没忍住打了个酒嗝，“虽然我没有这个习惯，可喝醉了写歌的感觉也没有那么糟糕，甚至......有些不错。”

视线模糊了，胆子也越发变大了起来，林暮打趣道，“我没想到你这么跳。”

方屿琛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顺着林暮的话头问下去，“那你想象中的我是怎么样的？”

林暮快速地眨了眨眼，对于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方屿琛产生了一点怀疑。

在他的印象中，方屿琛从来没对什么感兴趣过，今天却难得说了一句不符合他性格的话。

林暮张了张嘴，想说的、想问的话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他不是一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即便当下没有立刻说出来，但也会幻化成另一种形式表现出来，公演舞台便是最好的方式。

情歌＋说唱的舞台本来就新颖，感性与疯狂的碰撞，加上他们在酒精的作用下写出来的歌词，不为了讨好谁而写的歌，只为了完完全全取悦自己。LilKick的rap一开口便燃炸全场，这段时间以来想说的，想问的，全都寄托在歌词里了。

舞台的呈现方式是以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来表现的，方屿琛代表现在，林暮代表过去，面对面站着，像是在照镜子。

对方在唱着rap，而自己在唱着歌，一个平静，一个暴烈。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曲风，可却是像在一问一答，又像是在用音乐博弈着。

舞台上的林暮和私下太不一样了，侧过头的时候，勃颈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汗水顺着下巴流下来，像是某种矛盾的结合体。舞台一向是这样，相互成就的，在他的高昂的情绪感染下，方屿琛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看着林暮，觉得如果要跟过去的自己和解也不是不可以。

近在咫尺的距离，方屿琛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做了，走上前两步，很快的抱了一下林暮——这是彩排的时候并未安排的内容。

林暮本能地张开手臂回应着方屿琛，他该感谢现场观众的欢呼声和掌声，盖过了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意识又一次飞走了，好像周围的欢呼声和掌声远去，眼里只剩下方屿琛，沉浸在舞台的他，是自由的，也是鲜活的。

他好像再一次看到了方屿琛眼里的亮光。

此时赛程已经过半，限时创作的成品在下一次录制进行公演，排在末位的两组搭档将共同面临淘汰的危险。

方屿琛和林暮的表演在现场观众投票环节取得了排名较为靠前的票数，但在媒体评论团得到的却是最低票数，一位媒体人的票等于五位观众的票。

表演结束后从舞台回到待机室，林暮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职业媒体人对于他们作品的评价，那句“说唱部分的歌词有些低俗”始终抹不去。方屿琛的唱歌实力毫无疑义，答案便实属是开卷考了，给他们的舞台拖后腿的只有自己写的说唱部分的歌词，以及最后的ending他丢麦的动作。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哈人的keepreal飘到了九霄云外，想到自己这一次的搭档是方屿琛，便是再有什么不甘心也都通通咽了下去，多说多错，越不服气分儿越低。于是林暮哑了火，站在方屿琛的身边虚心听着那些批评。

林暮甚至忘了最开始被公司安排得明明白白来到这目的到底是什么了，炒CP这件事彻底抛在了脑后。他想他还是不适合参加这种音乐竞演类的节目，不仅仅是他的风格跟主流媒体期望的背道而驰，也因为缺乏经验而导致他的搭档要一起承担这份被淘汰的风险。

答应和方屿琛炒CP绝对是他年度做过的最脑残的决定了，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所有的情绪被林暮压了下来，走下舞台，在后台接受采访，都是无比镇定的模样，好似要用这种方法来惩罚自己拖了方屿琛的后腿。

而自我消化的后果就是自我折磨，在待机室等待记过的时候终于达到了顶峰。

林暮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的实时转播，即便是一身酷拽的装扮，墨镜可以掩盖住他眼里的紧张，却遮不住身体因焦虑而发出的颤抖。

一旁的方屿琛拍了拍他的肩膀，“排名和结果并不重要，我来到这个节目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你。”

方屿琛的话犹如一管镇定剂，直直扎进林暮最脆弱的血管，瞬间击垮他所有的防备与伪装，林暮问他，“五年前到底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方屿琛没有说话，而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的摄像头，压低了声音，“有镜头。”

林暮只觉得心里的委屈无以言喻，要是今天这事儿不说清楚，他接下来的节目也没办法继续录了。

和导演沟通之后，方屿琛把自己和林暮身上的麦关了，走到地下安全通道里单独谈论这件事。

林暮点了根烟，勉强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墨镜被推到头顶，露出那双泛红的眼睛，“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因为我相信是金子一定会发光。”

方屿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足以让林暮呆愣住，赞美来得猝不及防，虽然听起来有些突兀，有含糊其辞之嫌。

他夸我是金子。

林暮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方屿琛望着他手里的烟，没有说话，任由气氛这么不尴不尬地僵持着，林暮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来问他，“你要吸一口吗？”

“我不能抽烟，嗓子会坏。”方屿琛指了指他自己的嗓子。

“喔喔。”林暮点了点头，抖了抖手里的烟灰，准备把烟掐灭，谁知下一秒手臂一阵凉意，方屿琛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大口。

“偶尔吸一口，也没关系。”方屿琛说完转身往休息室走，边走边说，“别告诉我经纪人。”

“快跟上来，马上要揭晓结果了。”

林暮连忙吸完最后半根，而后掐灭烟，“知道了。”

他看着方屿琛的背影，忽然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心安——那家伙，什么时候变成自己的镇定剂了。

无暇细想，林暮跟上方屿琛的脚步，穿过灯光昏暗的地下走廊，拐到角落准备上楼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地想要出声下一秒嘴巴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了。

“嘘，别说话。”

方屿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距离极近。

林暮乖乖闭了嘴，他被方屿琛从背后扣住了肩膀，一前一后地藏身在安全通道敞开的大门后面。

“票数差的太多了，你们做事情能不能讲究一个度？过犹不及过犹不及，要我说多少次！你当粉丝的眼睛都是瞎的吗？到时候他们两家的粉丝肯定会查出来我们幕后的操作。”

“要的就是这种反转的结果，从来都是悲剧更让人意难平。”

“我们上一次把XXXX这对cp祭天不是吃到了红利吗？你现在吃完不认账了？在这甩脸色给谁看。”

“上次是那群小孩儿有钱，你以为现在还有那么多油水能捞到？”

“方屿琛不是什么容易拿捏的主，五年前他一无所有都能跟你们发疯，用天价违约金绑住了他才没有中途选择退出......”

七嘴八舌的争吵声音逐渐远去了之后，方屿琛才慢慢松开林暮。

后者直勾勾地望着方屿琛，企图从他那张讳莫如深的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你既然知道菠萝台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还答应上《一起写歌吧》？”

方屿琛顿了顿，似乎是鼓起很大勇气，“我说是因为你，你信吗？”

每个人都有年轻稚嫩的时候，方屿琛当然也不例外。

五年前他也不过是刚出道的新人，接到那档节目邀约的时候，他还曾暗戳戳地开心了好一阵子，一直期待着正式录节目的那天，认为这是主办方看重了他的唱歌实力而向他抛出的橄榄枝。

但是越深入这个圈子，他才愈发明白，唱歌也好，发专辑也好，拍电视剧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资本作用下的有钱人的金钱游戏。

海选出来的参赛选手成了那些有钱人的玩物，被分成了三六九等，脸蛋是第一的分类标准，家境则是第二分类准则。数不清的被资本左右的梦想毁于这里。

方屿琛的良心告诉自己，不要和这群资本家同流合污，尤其是当他得知某位投资人看中了林暮时，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窜头顶，头脑一热地便撞开了制作人的办公室，将那叠合同砸在他们面前，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那群怀揣着梦想的孩子。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对方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气定神闲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件事情曝光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粉丝更愿意相信那个包装出来的你，还是真实的你？

那个真实的你，真的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样子吗？

走廊还有办公室都有监控，这些视频资料只拍到了你撞开办公室的门，一副要干架的样子，一旦公开会怎么样？你的一面之词能打败这些眼见为实的证据吗？

沟通无果，方屿琛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卫生间冲了一把冷水脸，他看着镜子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公司亲手打造出来的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偶像，两者简直是云泥之差。

他自嘲的笑了笑，是啊，生活已经很苦了，又有谁会愿意去相信一个怀揣正义理想的人呢，偶像也只是服务于普通人，让他们能够在现实的磨砺之下，找到一个乌托邦，寄托自己美好幻想而已。

不想同流合污但中途选择退出就要付天价违约金，少不更事签下十年卖身合同，无法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他别无选择。于是方屿琛从那时候开始，决定做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偶像，维持公司给他的定位和人设。

可是最后那一场录制现场，面对林暮，他做不到心如止水。

这种难以名状的情感若是要溯源，则要追溯到第一次看到林暮的初舞台。他看着舞台上的林暮，像是看到了曾经初来乍到的自己。那时方屿琛便在心里隐隐地预感，预感林暮天生适合舞台，有梦想闪闪发光的眼睛，假的证明不了，真的不用证明。

说不清到底是正义良心使然的结果，还是方屿琛自己的私心所致，才做出了才擅自做出了那样一个决定。

如今他不再是一无所有，也熟知菠萝台一贯的千方百计地趋利避害作风，所以五年后的他能面对那些年轻的面孔，光明正大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你真的热爱音乐，我建议你不要参加选秀。”

有梦想的人不该被这种不良的社会风气打击，他不希望那些孩子小小年纪除了投机取巧什么都不会。

网络上大肆宣扬方屿琛和LilKick关系不对盘的谣言，他并不是瞎子，每次打开都能看到不同的新闻稿，久而久之也就从无奈变成了无感。

碍于舆论的压力他也开始在公开场合刻意回避，但是林暮取得的音乐成就他都看在眼里，无非只是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为对方鼓掌。

只是方屿琛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奇过，是不是所有跟他在《超级说唱》接触过的人，都打从心底里厌恶自己、讨厌自己。

其实那天在演唱会现场的大屏幕看到林暮的时候，方屿琛的心里有一丝隐秘的喜悦。至少证明，那个被媒体大肆宣扬成是自己的对家的人，也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讨厌自己。

参加《超级说唱》是公司要求的，录音乐节目《一起写歌吧》炒CP也是公司要求的，因为有林暮，所以虽然知道公司想用这次吃一波CP的红利，但方屿琛也默许。

每次和林暮遇见，说没有一点点心动是假的，他总是碍于种种因素后退闪躲，美其名曰是保持距离，可对方就像是一个永远在发光发热的小太阳靠近着自己。

一直以来他都按照公司的定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可却在这个节目里感到自己慢慢活了过来。

林暮心如止水地听完了主持人将排名情况一一揭晓，说实话他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

因为方屿琛而最在乎比赛结果，却也因为方屿琛，把比赛结果看做狗屎。

录完《一起写歌吧》之后，在练习生训练休息期间，林暮敲响了隔壁练习室的门。这种事情与其偷偷摸摸地做，倒不如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人领走，完全的公开透明。

虽然是休息时间，但还是有一些跟不上进度的练习生在加练，一个一个有序排着队去声乐老师那里唱，他随便瞥了一眼，心想这个配置也太低了，当年他选秀的时候，声乐老师可是方屿琛。

练习生对于林暮的到来感到惊讶，纷纷转过头来望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暮看向陈朔，“你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喝咖啡？”

声乐老师朝陈朔投以询问的眼神，“怎么回事？”

陈朔满脸的天真，“噢，是这样的，上一次在洗手间碰到林前辈了，请教了他几个说唱相关的问题，然后我说为了表示感谢改天要请他喝咖啡。”

这些人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的，能被林暮看中的学员即便最后不能出道，资源也比同期的练习生要好，“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了，林暮老师百忙之中抽空教你，当然要好好感谢他。”

“嗯！谢谢老师！”

地点就选在了菠萝台楼下的那家咖啡店，进去的时候还有几个眼熟的工作人员在办公，见到林暮时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林老师。

林暮和陈朔面对面坐着，对方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无辜模样，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似青春的少年，是CXTV的卧底记者。那次之后他特意去了电视台，报了陈朔的记者证编号后，确有此人，只不过名字也是伪造的，陈朔的真名他不得而知。

林暮轻声问道，“你上次说的，是真的吗？”

陈朔冲他粲然一笑，点了点头，他扫了桌子上的二维码，进入小程序点单，指着目录上写着的卡布奇诺道，“当然啦，林老师，你要喝点什么？”

林暮循着陈朔手指的方向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有一句话，“这里人多眼杂，打字是最保险的，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任何细节都可以。”

“卡布奇诺有点甜，我比较喜欢和苦一点的咖啡。”林暮边说边在手机上打字，“菠萝台恶意剪辑、镜头拼接，这个我亲身经历过，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掩饰更大的阴谋。”

“哇，那林老师你要喝美式吗？我觉得美式好苦，我实在是喝不来。”陈朔有些惊讶地说道，一边滑动着手机，上面再次显示出一段话，“我们已经有了一些证据证明菠萝台制作人潜规则选手，但是还不够完善，所以想问问您，当年的选秀节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比如赛制，比如现场嘉宾前后不太一致的表现？麻烦您具体跟我说说......”

伪装成练习生在菠萝台的卧底记者，自带录音录像功能的手表，一桩惊天丑闻在娱乐圈这潭浑水里浮出水面。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年《超级说唱》的制作组做的那些事情也终于被揭露。

这件事情揭发的时候，刚好是《一起写歌吧》的录制的日子，事情闹大到警方来到菠萝台介入调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他们录制的后台，林暮在其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陈朔走到林暮面前，冲他会心一笑，“谢谢。”

林暮回以颔首，便再也没有更多的言语了，但一切的话都藏在了那个笑里。

那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被看进方屿琛的眼里，他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那么一个人，想要靠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去解释、去证明一些大众脑海里固有的谣言和误会。

即便对方的力量是那样的微薄，即便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孤军奋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身后一直有一个人在陪着自己战斗。

方屿琛脸上虽然是波澜不惊，但身体里却早已热血沸腾。

在林暮的注视下，方屿琛缓缓起身，整个动作像是慢镜头一般，他看着对方走到警察面前，嘴唇轻轻地动着，可林暮却觉得振聋发聩。

“菠萝台的选秀制片人潜规则选手我五年前亲历过一次，但五年前绝不是开端。”

“方先生，您现在方便跟我们回去做一下笔录吗？”

方屿琛点了点头，想要跟随警察离开的时候，只觉得身后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他转头，看见了面前的林暮。

两个人还是没有说什么，但方屿琛早已心领神会了林暮接下来的行动，他冲林暮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回去。林暮的脚步顿住，看清眼前的人的嘴唇动了动，方屿琛说的那一句唇语，分明是

——等我回来。

互联网传播信息的速度很快，方屿琛跟着身着警服的人从演播大厅走出来的照片被娱记拍到发到了网上，依旧是冷饭热炒配上极具煽动性的句子，带有#方屿琛被警察带走#的话题再一次直冲热搜前五。

黑粉在微博广场散播有关方屿琛的负面新闻，用那些早已经澄清过的旧新闻再一次对他的社会形象进行大肆攻击。

匿名用户A：【都说了吧只是人设，警察都来抓人了。】

匿名用户B：【怎么还有无脑的粉丝在洗白啊？没有证据的话警察会把人带走吗？】

匿名用户C：【他这次是嫖娼了还是吸毒了？】

然而，这个话题在热搜榜并没有存活多久。先是林暮本尊现身相关营销号发出的博文底下怒怼黑粉，刚开始还是温和的“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然后就逐渐暴躁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因着林暮这一波怼黑粉的操作，有关方屿琛的负面话题热度降了下去，#方屿琛林暮#两个人的热度有增长的趋势。而让他们俩登上热榜第一，是因为@LilKick林暮在自己的微博上传了一个他和工作室的小伙伴演唱方屿琛的成名曲的视频。

如果不能做他成功时人群中第一个为他鼓掌的人，那林暮愿意做那个泥泞中无论陷得多深都愿意默默无闻支持他的人，别人因嫉妒或不理解诋毁他时第一个站出来反驳的人。

很快当地@警情通报官方账号出来澄清：无意占用公共资源，方屿琛先生于下午来到警局例行做笔录。任何对方屿琛先生的不实报道，方屿琛先生对于维护个人社会形象拥有保留起诉造谣者的权利。感谢他积极地配合我们的工作。

于是沉寂的理智cp粉彻底迎来了属于他们的狂欢日，精准狙击每一个喷自家正主的黑粉帐号，并且拥有一套严丝合缝的计划，由于配合得十分默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因此前方捷报不断。

果粒多：【暮暮的微博发得比警情通报的速度还要快，这是什么，这是爱！！！！！】

橙子味的奶糖：【啊啊啊啊啊！我真的要哭了！！！只想仰天长啸晨参暮礼SZD！！！】

晨参暮礼SZD：【黑子给爷死！！】

磕cp八号机：【同人圈的太太给我卷起来！！我需要看到十万字的娱乐圈甜宠文来治愈一下此刻紧张的心！！】

红烧炸子鸡：【没人反对这门亲事吧？！！！谁敢反对我要抽出四十米的大刀！！】

偶只是个路人甲：【这都不磕吗？纯路人都有点心动了就是说。】

很快，#晨参暮礼#窜到了热搜第一位。

菠萝台的选秀制片人收受贿赂、潜规则艺人，上面严厉打击社会上这种“投机取巧”“巧取豪夺”的职场潜规则。陈朔拿到黑幕的证据后公之于众，得益于方屿琛也出面作证，很快菠萝台的选秀节目停播整顿，方屿琛签的天乐公司也顺便名声大噪了一把被央媒点名批评。

即便节目面临停播整顿的危机，但整改之后还是依旧要播出，不管怎么说必须有头有尾。剩下的内容被缩减成了一期的录制，林暮最后一次来菠萝台录制收尾时，内心彻底归于平静，即便知道菠萝台做的那些龌龊事，见了面依旧笑脸相迎。

想象中的针锋相对才发现不过是这些年他作茧自缚、庸人自扰，比赛结果正如方屿琛所说的，只是资本游戏的产物，一旦认真他们就输了。这档节目不管最后收视率怎么样，林暮毫不关心，他只知道，他收获了比金钱比名誉更珍贵的东西。

再次见到方屿琛，林暮说不出他到底哪里有变化，但身上散发的那种忧郁的气质比过去少了很多。眉眼间都能够看到隐隐约约的笑意，仿佛即便不是在他擅长的舞台上，唱着抒情的歌曲，方屿琛也可以做一个闪闪发光的普通人。

这样的方屿琛，更接近他真实的样子。

过去的几天里，网络上关于“方屿琛和原公司解约”、“方屿琛的告别演唱会”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虽然节目结束了不代表他们以后不会见面，虽然不见面的这几天两人每天都在联系，但有些话林暮还是打算立刻告诉他。

敲响方屿琛休息室的门，对方正在玩最近很火的一款手游，林暮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恭喜你和公司解约，以后可以当一个快活自由的闲散人士。”

方屿琛放下手机，“谢谢。”

“嗯，那我先走了。”

“等等。”

林暮光速转过身，“怎么了？”

方屿琛给了他一张自己的演唱会门票，林暮定睛一看，还是VIP座位。

“你会来吗？”

“为什么不来？”林暮飞速地接过那张门票，在手心里攥紧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