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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瓜永远是对的俞家宝阿佑by安尼玛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 时间:2022-01-09 14:16
  • 《地瓜永远是对的》是由作者安尼玛所著,俞家宝阿佑是小说地瓜永远是对的中的主人公,主要讲述了:俞家宝可以看见很多奇怪的东西,只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有和别人不一样的能力,只是他们不知道。热门评价:现在知道了。
  • 地瓜永远是对的小说

    推荐指数:8分

    地瓜永远是对的

  • 地瓜永远是对的俞家宝阿佑by安尼玛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俞家宝把掉落在地上的漫画捡起来,塞到他手里:“玩够了吧少爷。现在你赶紧回家——你妈问你怎么跑外面去了,你怎么回答?哎算了,你随便找个理由吧,别把我给卖了就行。”俞家宝完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也懒得想。

    “编什么理由她都不会相信。我不回家。”

    俞家宝大吃一惊:“你不回家?!那你要去哪里?”

    阿佑雀跃道:“去哪里都可以,你要去哪里?”

    俞家宝从没看过这样的阿佑,冷淡的脸充满了表情,每个表情又只停留一两秒——兴奋得不知道怎么好了。

    俞家宝斩钉截铁地反对:“我去哪里不关你事,你现在给我夹着尾巴回家去。”

    阿佑跳到还坐在草地上的阿七后背上:“大个子哥哥,带我走。”阿七想都不想,慢慢站了起来,很轻松地把阿佑背在身后。

    阿佑对俞家宝说:“我妈妈的脾气很好,不过要是她知道你把我拐下来,一定会报警。现在她以为我在房间睡着了呢,等过了十一点她睡觉了,我再回家去。”

    我拐你?!俞家宝欲哭无泪。刚才他应该掉头就走,把这白眼狼留在墙上风餐露宿。

    这是个凉爽的夏夜。最近频繁下雨,风里含着饱满清新的水汽,吹得人身上一酥。星期五的晚上,行人言笑晏晏,无忧无虑,个个都像地球明天不再转了,单位会被洪水淹没,老板会被UFO劫走。

    俞家宝可没那么高兴。他本来是要跟常北望约会的,现在带着俩拖油瓶;平安大道太宽,店门又都太窄,路上的灯使尽了全力,都不能照亮整个大街。俞家宝不知道这亮一片、暗一片的街道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一大一小却兴味盎然,看什么都新鲜。俞家宝:“喂阿佑,你不是打小在北京长大的吗,晚上没出来过?”

    阿佑牵着阿七的手,“我出门都坐车里。我妈说路上人多,又脏又挤,还有汗臭味,坐车里舒服……噫,这儿是挺味儿的,俞家宝你衣服好臭。”

    俞家宝立刻凑过去,把T恤撩起来罩他头上,手臂紧紧把他夹在胸前,“臭吗?我觉得香得很,你再闻闻?”

    阿佑奋力挣扎,可他人小力弱,脱离不了俞家宝的怀抱。他感觉快要窒息了,俞家宝手臂一松,他矮头钻了出来,怒道:“你臭死了,再动我,我把你做成咸鱼!”

    俞家宝哈哈大笑。在这里可以肆意欺负阿佑,他觉得心情好多了,回嘴:“我是咸鱼,你是臭皮蛋。”

    “你是臭肉干!”

    每次跟阿佑互怼,俞家宝要不是被阿佑的智商碾压,就是降维到小学生幼稚的对骂里。正想着有什么臭到无与伦比的东西时,阿七开口道:“肉!”

    两人抬头看他,他接着说:“肉,吃!”好一会儿,俞家宝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中文。

    他不跟阿佑吵架了,掂量支付宝里的钱——还是挺充裕的,刚出工资,本来打算请常北望吃顿好饭,现在约会不成,就尽个地主之谊,请日本大哥吃点地道的吧。

    他牵着阿七的手臂,“饿了?走,哥们儿请你吃驴肉火烧和兔头。”

    阿七:“纳尼?”

    阿佑做了个鬼脸:“donkey!rabbit!Ugotit?”

    三人吵吵闹闹地拐进了后海边上的胡同里。这些年后海人气低迷,酒吧门可罗雀,窄巷里多少恢复了家常的胡同气象。隔着几家沉闷的酒吧,就有一两家排着队的小店,橙黄灯光底下,油乎乎、黄澄澄的食物堆在玻璃罩里,粗陋又肉欲。

    面饼外壳焦脆,趁热剖开,夹入结结实实的几片肉。肉色嫣红,跟寻常的鸡猪牛羊又是不同。

    俞家宝先把火烧喂给阿佑。阿佑嫌弃地推开了,“我不吃驴!”

    俞家宝拍了拍他脑袋:“你这小身板还挑食,难怪长不高。不敢吃驴,小朋友,那我一会儿给你买冰淇淋吧。”

    阿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蔑视,拿起火烧,大口咬了下去。驴肉纤维比牛肉细腻,泡在老汤里的肉鲜香柔嫩,倒也没什么异味。俞家宝笑道:“好吃吧!多吃点儿,快高长大。”

    “长成你这样的电线杆儿有什么用,贴小广告?”阿佑最讨厌被取笑身高,他发育迟缓,比一般十四岁的少年要矮一个头。平时不怎么去学校,没什么同龄玩伴,倒也没机会对身高苦恼,偏偏现在俞家宝的大长腿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

    俞家宝心想,贴广告,你贴得着吗?他不理阿佑了,把火烧递给阿七。却见阿七脸色惨白,连连摇手摆头。阿七早就看到招牌上可爱的驴子图标,再瞥一眼红色的肉,差点吐出来。

    “大个子,尝一口呗,驴肉可好吃了。你看小不点儿吃得,快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

    阿七只是紧抿着嘴,一脸随时准备切腹的模样。阿佑安慰道:“不吃就不吃呗。我们吃炸鸡,前面那个炸鸡很香啊。”

    三人买了一堆吃的,慢慢踱步到后海的荷花池边,找个干净的石墩坐了下来。

    野餐似地铺开食物,塑料袋里装着切成大块儿的炸鸡腿、花生米、豌豆黄、还有一袋子的卤肉。俞家宝打小兜里就没几个钱,吃饭都拣饱腹、味重的,这些对他来说就是顶级美食了。

    阿七吃了块炸鸡,眼睛射出了风雷电,连连道:“すごい。”老北京的炸鸡皮脆肉多汁,撕开来油水淋漓,也不讲究什么调味酱,脆皮上豪迈地撒了椒盐粉、辣椒粉和孜然粉,咬一口,脆皮“咔呲”地在齿间裂开,调料不均匀地裹着滑嫩的鸡肉,一口咸一口辣,嚼起来满嘴直白的香,让人来不及招架。

    俞家宝把炸鸡分给阿佑,阿佑刚放嘴里,就吐出来,“好辣啊。”

    “你不能吃辣啊——你到底能吃什么?”

    “甭废话,给我买果汁。”

    “喝啥果汁,”俞家宝打开一罐啤酒,“喝这个。”

    阿佑僵了僵,慢慢接过啤酒。俞家宝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没喝过酒。“不会喝酒,那别喝了,你还没成年,小朋友喝矿泉水吧。”

    阿佑皱了皱鼻头,闭眼喝了一大口。燕京淡得跟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劲,也没什么苦味,阿佑却把啤酒喷了出来。

    “辣!怎么啤酒是辣的?”

    俞家宝愣了愣,辣?他突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卧槽,你连汽水都没喝过吧!那是汽儿,碳酸。”

    阿佑脸微红,一赌气,咕噜噜灌下半罐啤酒。俞家宝赶紧阻止,“悠着点儿,喝趴了还得背你回家。”

    “我不会喝趴!”阿佑回嘴。俞家宝看阿佑狼狈的样子,心里挺爽。阿佑出来后,不但活泼了很多,智商似乎也直线下降,不再一脸睥睨人类的淡定傲慢,看起来有点人样儿了。

    俞家宝暗想,阿佑没喝过汽水,没在大街上蹓跶的自由,未免被保护得太过。他喝了口啤酒,问道:“没见过你爸爸,他不住你们家里?”

    “死了。”

    “死了?”俞家宝瞪大眼睛。

    阿佑的眼睛有点发红,怒道:“死了很出奇吗,玩跳伞摔死的。”

    俞家宝不屑:“死就死了,至于露出这鸟样吗,跟全世界欠了你似的。我爸爸也死了,而且我死过两个爸爸。”

    阿佑张大了嘴,最后放轻声音说:“好吧,你赢了。”

    俞家宝忍不住笑了出来:“比惨,我还没输过。喂,你别那么丧了,你爸没了,你妈还在啊,家里有房有业,四五个人围着你伺候,有啥不高兴的。”

    阿佑脸色凝重,默不作声。俞家宝手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给爷笑一个。”

    阿佑拍开他的手:“甭安慰我!”

    “我安慰你个屁,我还要人安慰呢。”俞家宝拿起啤酒,“干一个吧。”

    阿佑和阿七提起啤酒罐,三人大力地碰了一下,啤酒都溢出来了,轻盈的泡沫流到指缝间。俞家宝抿了抿手掌上的啤酒,从塑料袋里拿出肉,分给他俩吃。

    池边立了灯,照得满池的荷花白晃晃的,有几分像塑料花。阿佑把啤酒轻轻倒在荷叶上,亮黄色的液体在绿叶滚动,如几颗圆溜溜的珠子。他低头看着池水,说:“里面有鱼。”

    “我给你捞几条玩儿。”

    “行!”阿佑眉开眼笑,“我不要黑色的,我要尾巴有红斑那只。”

    “挑三拣四。”俞家宝话是这么说,但他抖干净了装花生米的塑料袋,撕了两小块肉扔里面,还是往那条红尾鱼靠去了。

    屏息静气,慢慢把塑料袋浸入水里。耐心等了会儿,几尾鱼聚拢了过来,争抢肉碎。但红尾鱼在边缘游动,似乎在慎重观望,不肯进入陷阱。俞家宝眼见肉碎要被吃完了,决定主动出击,弯身靠近水面,缓缓移动塑料袋,划向红尾鱼……

    阿佑不错眼地盯着塑料袋,心也提起来了。一声天崩地裂的喊声在耳边响起,俞家宝受了大惊吓,腿一软,倒栽进湖里。阿佑反应敏捷,立即拉着俞家宝的T恤,想把他扯回来。但他哪里拉得动俞家宝,反而被那股大力带进水里。

    水花四溅,荷花毯子被撞开两个洞,两人瞬即没入水里。俞家宝只觉眼前一黑,本能地要划出水面,却游不上去。勉力睁开眼睛向下看,发现腿被底下的枝茎缠住了。荷花池没多深,底下都是泥泞,泥沼里伸出盘根错节的花茎和叶子,俞家宝的脚陷在了叶子堆里,拔不出来。他水性还可以,弯身扯开了叶子,立即伸头出水面。

    阿七在岸上大呼小叫,俞家宝才发现,阿佑没了。

    他大惊失色,想起阿佑好像跟他一起掉水里了,赶紧伸头进去找。水里错综复杂都是茎叶,他很快就看见阿佑白色的身体,在荷花粗粗细细的根茎之间浮动。他游过去,手忙脚乱地把阿佑抱了起来。

    俞家宝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喊道:“阿佑,你死了吗?”

    阿佑一边挣扎,一边“噗”地喷他一脸水:“你才死。”他提起了塑料袋,笑道:“我抓到啦!”塑料袋里污浊不堪,几只蝌蚪和红尾鱼在里面游动。

    俞家宝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你还有心思抓鱼!我差点吓尿了。”

    两人湿漉漉回到岸上。俞家宝抱怨道:“大个子,你嚎啥啊!”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喊叫是阿七发出来的,常人没这个肺活量。

    阿七心有余悸,指着地上那红彤彤的东西。俞家宝踢了踢,亮光下看,原来是只呲牙咧嘴的兔头。估计是阿七吃得正香,舔了舔唇上的酱料,才发现手里的排骨形状清奇,细心端详,终于发现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

    俞家宝无奈,这一大一小真不省事,还是赶紧把他们送回去。

    晚风拂过,他打了个冷颤,身上没一处是干的,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转头看阿佑,也是缩着脖子紧握着双手,双肩微微发抖。阿七已经脱下上衣,借给了阿佑,露出一身壮实肌肉。

    看着沟垒分明的肉体,俞家宝羡慕极了,又觉得养眼,凑过去一边揩油,一边称赞:“哥们儿,你吃饭的胆子跟花生米那样大,这身材可不含糊。”

    阿七听不懂,好脾气地笑笑,然后从口袋摸出烟,递给了俞家宝。俞家宝把烟放嘴里点着,叼了两秒,又吐了出来,交给阿佑:“你来?”

    阿佑黑漆漆的瞳孔扩大了,抿着唇,接过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烟放自己嘴里,紧紧地咬住。俞家宝乐了:“这烟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放轻松点,抽一口死不了。”

    阿佑完全不知道怎么抽,学着人狠狠吸气,焦苦的烟在口腔蔓延,升上鼻端。他鼻子一酸,大大打了个喷嚏。

    俞家宝笑吟吟看阿佑狼狈的模样,觉得可怜,又觉得有几分可爱了。三人静静地抽会儿烟,后海人流渐稀,池子时时发出咕唧、咕唧的声音,那是鱼儿在划水摆尾。

    “小子,烟香不香?记住这个味道,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抽上了。”

    阿佑脸一寒,闷闷不乐。

    俞家宝真正同情起了阿佑。他知道阿佑很少上学,一周四五次家教,基本都是大白天,在阳光充足的阳台里,他小小的个子坐在硕大的书桌旁,静静地写字看书。

    他不明白文世龄为什么把阿佑关家里,这小子性格是恶劣,但脑子好又会装模作样,在外面顶多是祸害别人,绝对挨不了欺负。阿佑本来就不是善茬,再被人像囚犯那样关着,岂不得憋出个心理变态?

    他挨近阿佑,想哄他两句,却见阿佑眼看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阿佑不跟人交往时,脸上自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俞家宝的屁股还没挪过去,就又坐直了。

    回心一想,他担心阿佑干嘛呢?他认为不能随心所欲地在街上乱逛、不能蛋逼喝酒就难受无比,可在阿佑这种人家,说不好是“教养”呢。自己一穷光蛋去操心他,真他妈自不量力。

    他自卑感一起,就觉得阿佑没那么可爱了。抽完烟,他把烟头扔地上一碾,招手道:“两位爷,咱回去吧。”

    阿佑抗议:“才十一点!”

    “再晚赶不上末班车啦。”他揪起阿佑宽大的T恤,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走。

    阿佑嫌时间早,可他没撑过半小时,便躺俞家宝膝上睡着了。

    公交车在棋盘般的路上走走停停,街灯一时映在俞家宝的额头上,一时照着他的胸口。转个弯,橙黄的灯密密地投射进来,落在阿佑的脸上。

    阿佑睡沉了,那破塑料袋掉公车的地板上,池水在里头晃晃荡荡,不知道有没有把红尾鱼吓死。阿佑紧闭着眼,睫毛在他粉雕玉琢的脸上投下厚重的影子,一张小脸有一半在黑影里,显得另一半更是光润洁白。俞家宝想,这小子真是漂亮,不像女性的娇媚,也不是男孩儿的俊朗,一种没有性别的好看。过不了几年,这美貌会偏向一边发展吧,或者会成为轮廓鲜明的男人,或者会跟他母亲一样秀丽,也或许五官平淡了泯灭于芸芸人众。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是,没有性别的吸引力,就是纯粹的漂亮。因此这漂亮是脱离肉I体I欲I望的,甚至有点庄严了。

    俞家宝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当时只是呆呆看着阿佑,觉得膝上是精致绝美、薄脆透光的瓷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捏碎了。

    这个幻觉一直持续到快到站,阿佑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说:“俞家宝你好臭啊。”

    俞家宝对阿佑的怜惜烟消云散,不忿道:“你以为自己不是一身狗屎味。”

    阿佑掀开宽大的T恤嗅了嗅,荷花池泥泞的腥臭味加上阿七的汗臭,说是狗屎味那是辱了狗了。他皱着眉头,无精打采地跟着俞家宝和阿七,回到自己的小区。

    仰头看这黑灯瞎火的公寓,俞家宝重重呼了口气:“你妈妈要是没睡,要是打开门,一排武警用枪指着咱俩,你说怎么办?”

    阿佑不说话。俞家宝低头见他精神颓靡,嘴唇比平时还艳红,眼睛却没了神采,心一软,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阿佑没多话,乖乖爬上俞家宝的后背。俞家宝让阿七在草地上等着,自己背着阿佑上了电梯。

    到了门口,俞家宝深呼吸,忐忑地按了门铃。

    这种公寓都有视频监控,没多久门霍地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惊恐地出现在门口。俞家宝认得,她是文家年龄最大的佣人,大家叫她“卢姨”,喜欢穿一双豹纹的毛拖鞋,走路无声。阿佑最防着她,只要毛拖鞋走近,就会瞥一眼刺猬。

    卢姨大惊,张嘴就要说话。阿佑从俞家宝后背滑了下来,冷冷道:“吵醒我妈,今晚谁都甭睡了。你的嘴是用来吃饭,还是说闲话,你自己选一个!”

    俞家宝暗暗心惊,刚才还把阿佑当瓷器呢,忘了这瓷器边缘锐利,能剜人一身血。

    卢姨受到了威胁,目光从惊恐,慢慢变成了怨恨,却也不敢在东家身上发泄,转眼看向俞家宝。俞家宝无辜极了,心想,你怨得着我吗,摊上这种霸道少爷算你倒霉。

    阿佑走进幽暗的屋里,门徐徐关上,阿佑转过头,杏眼上挑,对俞家宝轻轻一笑。这笑一点戾气都没有了,说不出的温柔和亲近。

    俞家宝的内心深处被触动,心软成泥,嘴角也跟着上扬。

    这一夜格外漫长。

    俞家宝送走了阿佑,便把大个子领回了酒店里。走进大堂,只见常北望还在前台。

    常北望见到俞家宝,很感到意外,随即笑容爬到了脸上。

    俞家宝招招手:“模范员工啊,还没下班?”

    “快了。你没事的话,一起去吃夜宵?”

    俞家宝心花怒放,满口答应了。工作了十几个小时,又折腾了半夜,他其实累得很,但常北望就算招呼他去爬珠穆朗峰峰,他趴地上吸着氧也会跟着走。

    两人正商量要去哪里,酒店玻璃门突然向两边打开,一阵风卷了进来,某种类似于松木的气味飘进大堂里。所有人停下手边的事,一起看向大门。

    脚步沓杂,呼啦啦进来了一群人。俞家宝心有不详预感:这又要出什么事?

    人群微微分开,露出里面一个娇小的黑衣人,细细的手臂,细细的高跟鞋跟,金色的头发浓密又干燥,脸很小,因此显得皱纹密布,是一张日渐干瘪、但靠着强势性格支撑起来的面孔。俞家宝不知道她是谁,常北望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常北望波澜不惊的脸显出了慌张:“她不是明天才check-in吗?”

    前台乱了起来。包下整个楼层的戛纳影后提前一天来入住,她的助理解释说,她今晚原本应该在上海,但上海下了两天雨,她心情非常不畅快,参加完活动就打飞机来北京。事先给酒店打了电话,前台说房间已经预备好,于是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上来。

    这是二十多万的订单,酒店为了保险起见,这一天行政楼层都没有安排客人,可之前为了安抚篮球队,常北望刚把一间客房匀了出去。接电话的前台没弄清楚状况,电脑也没显示,稀里糊涂就把人招了过来。

    按惯例她提前入住,酒店是可以拒绝的,只是这位姑奶奶连包了四天的行政楼层,是罕见的大客户。常北望想了想,老实对助理说,楼层有别的客人,她不介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入住。

    助理脸色一僵:“不行,她不愿跟人接触,而且安全也没有保证。我们租下整层行政楼层,就是为了隔开不相干的人。”

    俞家宝在旁边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戛纳影后。她的蓝绿色眼睛也看了过来,离奇的是,她的视线虽然投了过来,但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目光。俞家宝开了眼界,没想到这世界上真有人可以在生物学层面上,做到“看着你,但眼里没有你”的境界。

    助理见酒店的人不应答,有点不耐烦:“不行的话,别为难了,我们去别的酒店。”

    常北望琢磨眼前的难题:虽然说过“影后和普通人一样,不能偏袒”的话,但一整层楼的房费、影后的名人效应,实际上谁也做不到罔顾利益,得罪大主顾。

    俞家宝在旁边突然出声:“让大个子叫他的队友搬出去好了,他脾气好,肯定会答应。不行我带他们住我家去。”

    啊?!常北望过了好一阵才听懂,认为这安排未免太轻率了吧。可俞家宝根本不等他回应,风风火火跑去找阿七。

    两人比手画脚,又说又跳。最后大个子摸了摸俞家宝的头,俞家宝转过头来,给常北望比了个OK的手势。

    助理追问:“能入住吗,我们站十分钟了。”

    “好……好。稍等片刻,我们安排清空楼层。”

    常北望郑重地向阿七道谢和道歉。阿七憨厚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只是笑。俞家宝想,原来阿七也不是什么脑袋都敢摸的,他跟常北望就会保持距离。

    十分钟后,俞家宝跟着阿七一起上了行政楼层。阿七用前辈的身份把两队友吼了起来,吩咐他们快快收拾,搬进自己的房间里。

    俞家宝帮他们提行李,常北望在门外等着,感到这安排挺说不过去的,给他们加床之余,又承诺退房费,几个少年却浑不在意。最后常北望开悟了,给他们送去几大桶冰淇淋和一大盘火腿,几个大小伙立马就来了精神,连连道谢,倒像是他们欠了常北望的。

    安置完毕,已经半夜三点多。俞家宝打着哈欠,和常北望走在行政楼层的走廊上。

    两人终于又能独处。可俞家宝已进入半睡眠状态,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轻飘飘的,随时会陷入软绵绵的混沌里。正努力对抗睡意,却听常北望道:“你跟大个子混得挺好。”

    俞家宝稍微精神了些,转头看着常北望。常北望又说:“你们去哪儿了,他衣服没了,你衣衫不整,在泥里滚过了?”

    俞家宝看了看自己,衣服皱巴巴的,气味难闻,想来头发和脸也跟从凶案现场逃出来差不多。

    常北望这语气是……吃醋?俞家宝暗自高兴,随口道:“我们去后海玩了。”想了想,又把拐带阿佑的事全盘托出。

    常北望听得又是皱眉又是笑,“你胆子真大,要开门的是文世龄,你现在进局里了。”

    “阿佑这小鬼非要跟着我。大不了我真把他带走了,有他在手里,文老板能吃了我不成?”俞家宝笑得畅快,心想要真把阿佑拐回去,让他天天给自己打洗脚水,也是蛮爽的。

    常北望轻轻地摇了摇头。

    俞家宝对常北望的所有反应都观察入微,自觉有点儿得意忘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常北望乐了,“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俞家宝,你才多大,幼稚点也符合科学规律。”

    “我靠,”俞家宝受了打击。回想起来,自己做事全凭一股劲,从不深思熟虑,最糟的是这股劲也不持久,等劲儿过去基本随遇而安了。比起常北望的稳重得体,他不由得自惭形秽。

    常北望见他脸色黯淡了,安慰道:“刚才多亏你了,三两下帮我解了个大难题。你是幼稚冲动,不过反应挺快。”

    俞家宝笑道:“你哄我不能哄得彻底一点吗,还要夹枪带棒损一下。”

    两人靠得近了,手背不小心碰了碰。俞家宝心猿意马,没忍住,一把抓住了常北望的手掌。常北望僵了僵,却没躲开。

    俞家宝心跳如擂鼓——幼稚冲动,这几个判词像大锤子那样砸在了他头上。他自知凭自身本事,绝对拿不下常北望,但他抑制不住自己。常北望对他是有好感的吧?这好感到底是哪一方面,他就拿不准深浅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踩线试试。

    他鼓起勇气,转头看向常北望。常北望脸色如常,目视前方,然后不动声色地轻轻甩开了俞家宝的手。

    俞家宝失望极了。他想不出什么话来缓解尴尬,只好闭着嘴,悄悄离常北望远点儿。

    前方是行政酒廊,好几人聚在服务台前。行政楼层的客人不用在大堂排队入住,安坐在行政酒廊里,就会有员工体贴地过来办手续。这家酒店刚刚扩建,从170间房扩到了230多间,行政楼层也装修一新,酒廊富丽堂皇,设有前台、休息区和简单的吧台。影后在皮沙发上休息,因为衰老而厚重的眼皮耷拉下来,似睡非睡。

    行政楼层的17间套房里,最好的两间房占据了两个角落,都有两面大落地窗。常北望把其中一间给了篮球队,另一间收拾得格外细致,放好了新鲜的黄玫瑰和自制的巧克力,是给影后准备的。

    她的助理看到常北望,劈头第一句话是:“那间房不行,我们要换另一间。”

    常北望愣了愣:“这是酒店最好的房间了,有什么不合您意?我们立即给您解决。”

    “那除非你让地球倒着转,”助理突然来了幽默感,“我们不喜欢阳光。那房间向东,她倒时差起得晚,早上的太阳照进来,还怎么睡觉。”

    两层窗帘都能感觉到太阳光,影后怕是有特异功能?但常北望只是微笑:“好,那我们换去另一头的房间,向南向西,又有几个大楼挡着,阳光照不进来。”

    助理点头答应了。常北望让客房服务进去打扫一遍,两个篮球队的年轻人把房间维持得整洁干净,客房很快就完成工作。一行人拖拖拉拉要搬进房间时,俞家宝发现钱包不见了。他想了想,来酒店后就在套房停留过,所以又跑进套房里找了一轮。他什么都不敢碰,结果也没找到。

    俞家宝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时,正好跟助理打了个照面。助理停下脚步,双眼上下打量这可疑物体。大堂人员混杂又忙乱,助理没太注意到俞家宝,现在行政楼层只有三四个酒店员工,他才发现这邋邋遢遢、头发凌乱的少年竟然随意出入套房,望向俞家宝的眼神里都是警戒和狐疑。

    俞家宝心里更不自在,只想赶紧撤了。

    助理却先发作:“你是什么人?你们员工不穿制服?”

    “我不是这儿的员工,”俞家宝心直口快地应了。助理双眉一蹙:“不是员工能进来行政楼层,酒店的安保也太马虎了吧。”

    俞家宝大窘,暗暗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这时常北望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他踏前一步,把俞家宝护在身后道:“这位是酒店的客人。”

    助理不相信:“客人?他又脏又臭,麦当劳都不会让他进去,能住得起一晚三千多的房间?”

    这话完全不留情面,常北望被激怒了,笑容敛去:“你们不放心这里的安保,要不去别的酒店?您要担心订不上,我们前台可以代劳。”

    在行政楼层值班的妹子脸都绿了:“这……对不住,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会立即解决。”连连给常北望递去眼色。

    常北望却是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助理咬牙切齿,第一次见酒店前台那么横,没半分服务意识就罢了,语气里那种“你们还能去哪里”的胸有成竹真是无比讨厌。他瞄了眼影后,只见她入定似地看着自己的手,估计大半个人已经神游太虚。

    他嘴角抽了抽,盯着常北望半晌,只能撂下狠话:“我会投诉你的!现在甭废话……快把行李箱搬进房里。”

    “我叫常北望,要投诉的话,这是我的名字。”常北望笑了笑:“你对我们的客人很不礼貌,是不是该道歉?”

    助理想咬死常北望,怒道:“要我道歉?”

    “嗯。”

    俞家宝觉得常北望得寸进尺了,只是他年轻好事,蹬鼻子上脸这种事太合他脾胃,于是添柴加火笑道:“大哥,不用道歉,您快去侍奉你的皇太后吧,她今晚没床睡的话,小心揍你屁股。”

    助理怒目瞪视,嘴巴张了张,到底觉得犯不着跟这种没教养的人计较,转身伺候主子去了。

    俞家宝打了个哈欠,眼睛眨了眨,含着一汪水。他折腾了大半天,又不见了钱包,沮丧得要命,每一步都跟灌了铅似的。

    常北望揽着他的肩道:“快天亮了,今晚在这儿凑合睡吧。”说着半抱半推把他带进角落的房间里。

    影后带来的人只有六七个,楼层大半的房间是空的。本来给影后准备的这间房,也没人想住,87平米的房间精致又寂静,玫瑰和巧克力遗弃在了桌上。

    房门一关,俞家宝才突然醒悟过来:常北望要跟我在这里过夜?心就忐忑起来。他搞不清楚常北望的心思,若是对自己没想法,经过刚才这番试探,神经再粗也会离自己远些吧。然而,他非但护着自己,而且语气里的关心不像作假。

    可常北望要是想进一步,眼神怎么跟白开水一样,咂摸不出滋味儿呢?

    俞家宝低头一笑:“多谢了哥哥,帮我打跑了坏人。还好没有搅黄你的生意。”

    “搅黄不了。他们提前入住,拒绝他们我没过错。而且他们肯定不会去别的酒店,遇到可以欺负的就作威作福的人,多数没有权柄,对着上面的人比谁都懦弱。这种人不用怕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俞家宝在大染缸混大的,岂不知人的反应复杂叵测,怂蛋的包里揣个板砖也不是新鲜事。常北望这么维护他,是冒了风险的。这么想,俞家宝感激又感动,更是被心里那把火烧得坐立不安。

    “影后不让人跟她一楼层,我在这里睡能行?”

    “有什么不行的,”常北望嘴角翘了翘,眼里流露出一丝桀骜。俞家宝才想起,常北望可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平时那副稳重温顺的样子,只不过是待人接物所需的面具而已。

    常北望放松了领带,顺手解开衬衫的两个纽扣。从V领的阴影看下去,衬衫底下结实光滑的身体丘陵起伏。俞家宝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可以煎鸡蛋了。

    常北望浑然不觉,只是道:“这房间连着消防梯,从这里可以下楼去,只要不出走廊,她发现不了。”

    常北望坐在床上,头也不抬道:“上来吧。”

    “啊?”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俞家宝忍住鼻血,咬咬牙,心想,谁怕谁?还没什么他俞家宝不敢看的呢。

    他光棍地躺上了床,惴惴不安地用眼角瞥向常北望。常北望一抬手,把灯拧暗了。不是一下熄灭的暗,而是缓缓地暗淡,把俞家宝的紧张也拉长了,不那么压迫人,却是欲断不断。

    房间完全黑了,常北望躺在了他的身边。俞家宝心想,这大床真特么大啊,两人隔着大西洋似的,不知道该怎样跨越去他的岸?

    却听常北望在床头摸索了几下,嘶嗯一阵声响,动静太大,几乎把俞家宝惊得坐起来。一线光从窗外投到大床上,把他和常北望隔开两边。光渐渐扩大范围,慢慢地把他俩裹在一片淡白色里。

    电动窗帘向两边滑去,露出角落房的两面大玻璃幕墙,窗外的景观书一样张开。原来天已经破晓了。高楼近的远的,总的出不了玻璃幕墙的范围,像是遗落的恐龙脊骨,躺在城市的大平原上;这图像辽阔荒凉,没有人气,完全无法与日常生活场景联系起来。

    俞家宝被这气势恢宏的景观震住了。阳光一开始是朦胧的尘灰,然后高楼在晨光下显出锐利的边缘。

    常北望:“好看吗?”

    俞家宝说不上来,如果常北望问的是“我好看吗?”,他倒是可以痛快点头。常北望侧身躺在床上,皮肤镀上了阳光,白得无法聚焦。

    俞家宝不知道日出的过程竟然那么快。他最烦早起,从没认真看过日出,并且打从心底觉得:太阳出来有什么好看的,不出来才叫奇观吧。过了一会儿,太阳突然就光芒万丈了,明亮的光洒进了房间里。

    常北望又说,“看这里。”

    俞家宝跟他面对面地躺着,两人之间的白床单上,有一个巨大的暗影,是个非常工整的黑色三角形。

    原来是前面的建筑投进来的影子。

    常北望光洁的大手掌放在床单上,沿着黑色的暗影向上摩挲。他的声音隔着阳光传过来:“这个影子像不像一座山?我老家有一座黑山,煤渣堆的土丘,小时候时常在那里玩儿,脚一踩,黑粉尘扬起半米高。”

    常北望的脸色很柔和,轻松地枕在手臂上,那架势像是要跟他谈心。俞家宝一边被俊朗的脸撩拨,一边又被这种温情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你岂不成小黑人了?”

    常北望莞尔一笑:“我们那一片,小崽子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爸妈也管不了,所以身上总没有干净的时候。到现在,还常常觉得自己脏污污的。”

    俞家宝暗想,常北望原来也是苦出身,不知怎么修练成现在这模样。带着调笑的意味,他道:“你哪里脏,我看你白净得很。”

    俞家宝谈恋爱是不太有耐心的,之前寥寥几宗情史,一两个回合就直入主题。于是他学着常北望,手掌从另一端往“山顶”攀爬。床单柔滑微冷,两只手掌在黑山的顶峰会合,碰到常北望的手掌,俞家宝一把抓住了他。笑道:“你叫我来这房间,就是玩影子?”

    常北望这次没有抽出了手,慵懒地往俞家宝身边凑了凑:“我好几个星期没见你,找你聊会儿天。这里素净,没人打扰。”

    俞家宝心跳又快了起来。常北望白开水的眼神变得专注,在幽深深的瞳孔中间,俞家宝只看见自己。

    瞳孔里的自己,是一层单薄的、不稳定的影。这个影开口说:“常北望……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俞家宝话一出口,就被自己吓到了。他为什么会问“以后”,明明连“现在”他都觉得捉摸不定。

    常北望挣开俞家宝的手,慢慢平躺在床上,眼看天花板。“我以后还能有什么选择,努力工作,做个有用的好市民。然后找个顺眼的女孩结婚,生一个或者两个小孩,运气好的话,不患绝症不遇车祸,平平安安变成个糟老头。”

    他的手伸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是另一个黑山,各种扭曲的几何图形,但里面藏着常北望的未来。

    俞家宝希望幻灭。他应该知道,自己跟常北望就不是一类人。勉强答道:“那祝你心想事成。”

    常北望一笑,抬起身来靠在枕头上:“俞家宝,你小小年纪,怎么一脸丧气。精神点!”

    俞家宝懒懒道:“我就比你小几岁,甭倚老卖老。你的愿望是变成糟老头,还嫌我丧呢。”

    “人生的尽头都没劲,没劲也得活着啊。你脑子聪明,性格也挺好的,提起精神来,好好学习做事,过几年总会有出头日。”

    “唉,你说话跟我班主任一个德性,他不到四十就秃顶了,就因为管得太宽。”俞家宝哭笑不得。他听得出话里的关心,有人关心他,他是要感恩戴德的,可越感动,对常北望就越渴求。

    一个死局。

    “行啊,大你几岁,就被你归为中年大叔,嫌我烦别跟我玩。”

    常北望这话明显是调侃,俞家宝却受不了了。他直起了身,破罐子破摔:“我不嫌你,我……我喜欢你!”

    这话打破了房间安宁的气氛。常北望僵住了,一贯游刃有余的脸,竟微微发红。

    看到常北望的窘态,俞家宝又是痛又是爽。他奔波了一天,疲累到了极点,反而亢奋起来,干脆就不要脸了:“我说的喜欢,是滚床单那种,反正我们都在床上了,你要不要试试?”

    他凑近常北望,离他的脸只有两根手指的距离,气息呼在常北望的脸上,又带着常北望的气味弥散开来,暖烘烘的。

    俞家宝:“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常北望别过头,“神经病!”

    俞家宝寸步不让,“嗯我是神经病。你想不想跟我睡?”

    俞家宝真疯了,他管不住自己。他的脑子失控,感觉却无比敏锐:常北望要是绑绑直,早一脚把他踹开。就算他是真怂蛋,不敢跟自己干一架,那至少也撂几句斩钉截铁的话。可常北望只是闭着嘴,纵容自己在他的脸边,这距离,俞家宝伸出舌头就能舔到他鼻子。

    常北望不是全无可能。

    常北望的鼻梁,直挺挺的,中间微微的凹陷,俞家宝抑制着一口咬下去的冲动,眼巴巴看着他。常北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俞家宝等不及了,就想再进一步。

    ——可已经晚了,常北望转过头来,眼睛又亮又平静,推开了俞家宝。“我不是gay,”他说。

    俞家宝泄了气,侧过身,躺了下来。他心里失望之极,只好道:“不是就不是。你不是就少撩我,我幼稚冲动,不经撩。”

    常北望跟没听到“少撩我”这句话似的,反而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你这不叫冲动,叫任性妄为,也不看清楚形势,被吃了还以为自己赚到了。”

    “啊?”俞家宝呆了呆,越发不懂常北望的心意。他想,或许自己阅历少,道行浅,根本没法跟常北望交手。可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弯弯绕绕,喜欢不喜欢,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常北望又道:“睡会儿?”

    俞家宝哪里睡得着?这一天过山车似的,被常北望拒绝后,颠簸的情绪到了谷底。他背过去,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我去洗个澡。”

    套房的卫生间比他的卧室还大,中间一双人浴缸,淋浴室与浴缸被玻璃幕墙隔开。淋浴间立着银闪闪的花洒,有四个出水口,还有控制水温的转扭,看得人心烦意乱。俞家宝发泄似的,拧到了最热,花洒的水喷涌而出,一开始冰凉彻骨,然后转温,变热,冒出腾腾的热气。

    水热得受不了,感觉像鞭子打在身上,俞家宝心里空空落落的,只感到疼。过了一会儿,他闻到奇怪的味道……像是菜市场里的肉腥。难道自己被烫熟了?

    俞家宝麻木地抬起手,放鼻端闻了闻。很大的一股腥味,之前听篮球队说卫生间的水有味道,所以常北望才把他们换到行政楼。可这味道绝对不是水锈。捞一把水,只见水里漂着一丝丝粉色的东西。

    虫子?

    俞家宝抹了抹脸上的水,看清楚了,是肉碎。

    阳光在阴冷的房间投下一个半圆形,半圆里有一座移动的黑山。那是向俞家宝迫近的乌鸦军团。

    寺庙里一个人也没有,想找个帮手也呼叫无门。俞家宝转了转手里的擀面杖,轻声道:“畜生,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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