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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长风全本小说

  • 时间:2022-01-01 11:56
  • 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昨日长风》,昨日长风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橘子洲洲JZ所著的小说围绕燕泽玉辛钤两位主角开展故事:燕泽玉十分害怕,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现在的世界很危险。热门评价:所以害怕。
  • 昨日长风小说

    推荐指数:8分

    昨日长风

  • 昨日长风全本小说

    连绵几日的小雪终是停了,新日初升,给远处的冰川蒙上一层亮闪闪的光晕。

    天瑞四十五年,北狄的箭翎破开大晏都城,势如破竹。

    报信骑兵行至北境,一扫路途疲惫,振臂高呼:晏国已降!晏国已降!

    囚车铺开百丈,押解战俘千万。

    一匹棕色骏马在白色雪原上疾驰而过,马后拖着一个麻布口袋,半陷入雪地里,随着马匹狂奔拽出一道鲜血点点的拖痕。

    “太子大哥!吁——”马头被牵绳拉住高高扬起,疾驰一路的铁蹄终于停下,辛钶向来人挥手。

    辛萨太子辛钤身材高大,一身纯黑兽皮衣包裹劲瘦有力的肌肉,美玉宝石镶嵌的华美革带束起窄腰,衣摆暗纹头狼的图腾,落拓洒脱。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眼神深邃却并非狄人血统常见的幽绿,漆黑的瞳仁摄人心魄。来人御一匹汗血宝马而来,马蹄溅开雪水如冰原上盛开的海棠花。

    宝马稳稳停住,辛钤颔首,淡淡道:“六弟。”说罢视线落到一旁的渗着血还时不时颤动的麻布口袋上。

    仆人是惯会察言观色的,抻着衣袖连忙上前大骂:“晦气东西!”边说话边扬手抽了一鞭子,麻布袋子猛地一抖。

    “冲撞太子殿下了,殿下恕罪!”奴仆说罢便扑通跪下。

    辛钤皱着眉头,看向老六:“怎么回事?”

    六皇子笑得不怀好意,挑眉挤眼地让仆人把袋子打开,露出一团打结的头发和破布衣裳,血肉衣料与黑血雪水粘黏在一起,好不狼狈。

    仆人抬手又是一鞭子,用了力,皮开肉绽渗出汩汩鲜血,血腥味蔓延开。

    那人浑身一抖,嘴角溢出一声破碎的低吟,破碎衣衫外露出的皮肤冻的通红,似是侧身想要躲开却被冻得浑身僵硬而不得要领。

    辛钤不经意一瞥,恰好少年求助的目光也无意识地望过来,两人视线相接,那是一双极为清亮的眼睛。水雾朦胧,眉宇间隐忍痛楚格外动人。

    马鞭再次扬起时,明亮的眸子颤抖着紧闭,。辛钤鬼使神差道:“住手。”

    六弟望过来,视线回寰停顿了片刻,“没听见吗?!太子哥哥说住手了,先别打了!”

    仆人们停了手拿着马鞭退到一旁。

    辛钤淡淡的眼神没从地上挪开,但那人闭上眼睛后再没睁开,听见他们说话也只是眼皮颤了颤,浓密卷翘的睫毛蝶翼似的震颤不停,身下的雪地被染红了一大片。

    辛钤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眉头微蹙。

    别看他这个六弟对他笑意融融的样子,但却是兄弟中生性最暴戾的,平素里体罚奴仆均是取最血腥的法子,雪地拖人大概是什么新的乐子。

    辛钤:“这人犯了什么事儿?”

    六皇子嘿嘿一笑,利落地翻身下马用脚踹地上的人,那人也没甚反抗像是已然习惯,马鞭手柄撩开血污粘着的头发,皮靴子挑起那人的下巴给他瞧:“太子哥哥,这可是晏国芙蓉阁的俘虏,生来就是伺候人的下贱人,偏偏硬得很,床上蹦不出一句话,还……呸。弄死算了。”

    原来是晏国俘虏。

    他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蜷缩成一团的晏奴,手指微动,却只是对老六点点头,打马离开。

    -

    血红落日,白洁山雪,北境的夜幕低垂旷远,篝火晚宴早早备好了。

    北狄是中原人对其的戏称,但辛萨如今已是北境之主,百年来吞并边陲六部,扩疆土,行晏制。

    辛萨汉化多年但还保留着一些本族特有的习俗,大战告捷,皇室与功臣围坐篝火,烹羊宰牛分而食之寓意同享战胜之喜。

    “可汗此次御驾亲征,士气大振,不过半年便拿下了中原!恭喜可汗!”说话的是可汗新封的校尉陈光平,在函门关一战的人头将军,凭借军功从平民翻身,很得父皇喜欢。

    果然父皇没驳他的面子,一口干了陈光平递过来的酒:“咱们辛萨男儿个个都是骑射的好手!”可汗亲自扶起陈光平,“来人!赏陈校尉及本次杀百数晏人者牛羊各五十匹,金银五百两。”

    “我辛萨一族游离草原百余年,居无定所茹毛饮血,遥想中原富庶,美物无数。”可汗高举酒杯,掷地有声:“今日便入主中原!居阁楼殿堂,享瓜果佳肴,世世代代,千古如今!”

    烈酒烧心,满座之臣皆是热血升腾,胡笳琴声由柔转刚,如角弓相接如银瓶乍破。

    “报——可汗!”一小兵飞奔而来,跪地报告。胡琴乐声骤停。

    “何事?”

    “那、那晏帝与其皇后,自、自尽了!”

    “嗤。”可汗饮尽杯中烈酒,“还算有点骨气。”语气说不出的嘲讽。

    大晏国君昏聩,罢黜能人,任用奸佞,日日纵情享乐描摹丹青,曾经独大的晏国被腐蚀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子,竟半年不到就尽数攻破。晏国大臣皇子大多在途中不堪受辱而自缢,唯独国君苟活,真真儿被他们押到了北境,如今自尽倒是能在史书上留个‘国亡吾亡’的‘赞许’。

    “把那帝后头颅砍下挂上于城关,让那些晏国人瞧瞧!”说罢话题一转,“钤儿——”

    “儿臣在!”辛钤右手置于左胸,单膝下跪行礼。

    “待雪停春暖,咱们就带子民们入主中原!老二如今镇守南方,这迁民之事宜全权交由你负责。”

    当夜,辛钤风光无限,被各部落的首领围着,酒喝了不少,老四老六也跟着敬酒凑热闹,“大哥!看看,这是晏人进献上来的夜光杯,那晏国制造纺织的能人到真是鬼斧神工!”

    闻言,辛钤垂眸瞥了一眼杯壁薄如蝉翼几乎透光的酒杯,其间酒液荡漾泛出莹亮的波光,思绪翩跹,他忽想到今天那双清亮的眼睛。

    一个晏奴的眼睛。

    -

    太子帐前,两个鬼鬼祟祟的奴仆扛着一床被子,“金戈!快让我们进去!”

    金戈浓眉皱起,健壮的身体挡住帐门,“你们扛了什么东西?!太子殿下的帐子可不是什么杂物都能进的!”

    “这是我们六皇子按太子意思送来的礼物哩,耽搁了拿你是问!”

    金戈一身腱子肉,方脸敦厚,却不是能糊弄过去的傻子,掀开被子一角查看,入目是一张白皙细嫩的美人脸,映着红晕,美目轻阖,唇点绛红。

    “这这这……”金戈第一次见不着衣衫被被子裹着的美人,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连忙把被角盖上,掩了掩,“怎么送了个姑娘来啊?”

    “嗤,这可不是姑娘呢!是个兔儿爷!”木林神秘兮兮的附耳说了些什么,“还不让开!”

    面红耳赤的金戈愣愣地给两人让路,听着帐中窸窸窣窣布料摩挲的响声,他不自觉想起那张陷在被子里不辨性别的美人面。

    金戈不放心,跟着两人一起把人置于床榻,木林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今晚守夜你可得站远点。”金戈起先不懂,看到那挤人眉弄眼地猥琐样儿,他心下明白了点。有点莫名的生气,就侧着脸装没听见。

    金戈在帐门外转圈圈,步子极快像踩到烙铁烫得跳脚。里面的人醒了,不知道那俩人是怎么弄的,那人好像很难起身一直在撞床板,‘咚咚咚’的听着都疼。

    他往帐子走了一步又僵在原地,他想起被子底下不小心看到的圆润的肩头,再往下也是不着寸缕。金戈怕看见什么,不敢进去。

    原地踱步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远远瞧见太子的身影。仆人簇拥着提灯照明,遥遥望去像是神袛降世。

    太子帐内。

    燕泽玉被体内的燥热弄醒,蒙汗药的后劲还没过去,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得他眼冒金星。

    大冬天他却出了一身汗,里衣全然浸湿。

    太热了。

    他重重呼了一口气,金丝炭星星点点地燃烧空气,燕泽玉只觉得吸进一团火,烧心烧肺。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迷了眼,刺痛又有一丝隐秘的酥麻自尾骨攀缘而上。

    不对劲。

    他就说那厮怎么会这么好心?

    燕泽玉在心底把六皇子骂成了筛子,却没法解决如今的困境。

    他双手被缚,挣扎无果,红着眼咬破了舌尖保持清醒。当是那北狄狗折磨人的新手段。

    如蛆附骨的痒和疼让他忽想起血流成河的京畿、颠簸的囚车、黑漆漆的麻布袋和北狄狗肮脏的手……

    父皇母后现在还好吗,大哥怎么样了?大晏国是否还有回寰的余地?

    这北境的冬天真的太冷了,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脑中正纷扰凌乱,厚重帐帘骤然被人掀开了,凉风灌进来缓解了闷热,他下意识呼吸了一大口。

    那脚步声逐渐接近,最后停顿在榻前。

    对方犹如实质的审视目光落下,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恶狼,他只能僵直身体如枯木,默默攥紧身下的毛毯。

    来人眼熟却并非那恶劣的六皇子。

    烈酒气息萦绕男人周身,华丽矜贵暗纹黑袍下的身躯高大结实,隐约的肌肉线条起伏。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

    一双沉黑的瞳仁不像北狄人,如深潭之水仿收尽世间光华而不显,整个人如入鞘之利刃,锋芒暗藏的内敛。

    他们见过,在雪原上。

    燕泽玉当时被鞭挞拖拽得狼狈不堪奄奄一息,具体是怎样的已经记不太清了。

    唯有那高头大马上轻飘飘仿若注视蝼蚁的眼神和毫不留情掉头离开的背影格外清晰。

    他听见六皇子叫他“太子大哥”,呵。

    原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床榻上的少年被大红衾被裹着,衬得面若桃花,清透的眼睛摇曳着烛火,亮如水湾中的皎月。

    辛钤凝视片刻,随手解了披风扔到一边,金戈禀告他六弟送了大礼给他,此刻放在帐中,他虽无甚兴趣却也准备来看看,只是没料到所谓‘大礼’竟是个那个雪地里脏兮兮的晏奴。

    但此时的少年已经被打理得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很美,泥灰和血下竟是这样精致的脸,差别不可谓不大。

    辛钤之所以能一眼看出他是白日里的晏奴还是因为那双眼睛。

    思绪转瞬即逝,辛钤垂眸看着眼前鸠占鹊巢的人,轻抚着腰佩的勾月弯刀,慢条斯理道:“叫什么名字?”

    谁知对方一点不领情,扫过他落在刀柄上的手也只是眼神颤动,很快便敛眉垂眼回避他的视线不愿回答。

    他算是知道六弟口中‘蹦不出半个字’是何意思了,辛钤当上太子多年,已经很久没人这么不识好歹地挑战权威了,没想到第一个破了戒的竟是个晏国来的豢宠。

    辛钤轻笑着逼近一步,弯腰俯身,用镶嵌宝石雕工精美的弯刀刀柄挑起那瓷白色的小巧下巴。想必老六打人时是注意了,少年温玉般的面庞并未有一丝伤痕。

    燕泽玉被迫与他对视,侧颊肌肉线条骤然收紧,仍旧是咬牙切齿不愿开口,怒火让少年眼中跃动的光更盛,但也因此浸染溢满水汽,眼波流转间风情远大于气势。

    辛钤目光沉沉地扫过,指腹摩挲手中的细腻肌肤,顺滑、软和并且滚烫。

    少年殷红的口唇上下相碰,吐出一声“滚。”像破布透风似的嘶哑。

    “滚?”辛钤将这个字含在嘴里默念,半晌,挑着眉嗤笑一声,“性子倒是很烈。”松开了对方的下巴,但他没想到少年皮肤娇嫩如此,红色指痕看起来很暧昧。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又上手抚过红印,加重力道捏了捏,满意地扫过颜色变身的指印,然后倒了一杯温水递到燕泽玉面前。

    金杯玉盏,骨节分明,遒劲有力的一双手,埋藏在皮肤下的青筋微微鼓起蜿蜒而上,隐没于剑袖之下。燕泽玉没料到男人这般举动,一时愣住。

    “不喝?”辛钤剑眉蹙起,“还要我喂到你嘴边吗?”说罢便要撤开。

    “我……我动不了。”强烈的干渴感和体内愈演愈烈的热潮促使燕泽玉顶着羞耻开口,脸红得快要滴血。

    动不了?

    衾被被辛钤掀开,男人一怔,手臂在半空中悬停片刻后把被子又盖上了。虽然仅有片刻,但横陈的玉体、交错的鞭痕、遍体的淤青还有反剪在身后被红绸缎桎梏的皓腕一览无余。

    少年的呼吸全乱了,发着抖,可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挣脱束缚,只能双手紧握成拳,指节用力扣紧直至泛白,指甲嵌入掌心的软肉,唯有刺痛能保持清醒。

    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燕泽玉何曾受过如此侮辱,近几日的折磨可谓是刻骨之痛。

    天潢贵胄的生活富庶无忧,他对‘战时动荡’一词的领悟尚且停留在文书禀告上,没甚真实感。

    直到某夜里他被噩梦惊醒却发现床边暗自垂泪的母后,见他醒来便揽他入怀,“泽玉…先出宫去避避风头吧,别像宫里那么张扬了,低调处事安静蛰伏……咱们、咱们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那晚母后絮絮叨叨与他说了许多,母亲的眼泪格外滚烫,燕泽玉难得感到恐慌,翌日他便被秘密送出宫,可途中变故颇多……

    帐内陷入沉寂,唯有烛火燃融时‘噼啪’的声响。

    燕泽玉正直愣着回忆,被子突然又被拉开一个角,凉风鼓动进来激起一阵战栗,把他强行从记忆中拉回。冰凉的手如布满鳞片的游蛇入侵,或者是他的体温实在太高,正常温度已经可以算是凉。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从心底升起了对这抹温凉的强烈渴望,他浑身乏力颤抖,紧闭双唇生怕自己泻出什么难耐的声音。

    难堪。从没如此难堪过。

    燕泽玉扭头将脸埋在身下的毛皮垫里,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柔软细碎的绒毛带来柔软和丝丝痒意,燕泽玉突然觉得委屈。或东躲西藏或受尽折辱的日子里来不及释放的委屈此刻来得铺天盖地,‘蛰伏’一词被他揉碎了和着舌尖铁锈味的血往下咽,可若非已至绝境谁又会甘心蛰伏?

    他从来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他已经亡国了,没了父皇母后的庇佑没了大哥的宠爱,甚至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纯白兽毛和少年鬓角的碎发被洇湿了,黏糊糊的沾在一起。燕泽玉下巴被捏得生疼,片刻后又被带有茧子的大手捧着脸粗鲁地抹掉眼角的眼泪。

    透过层层水雾,他看向高高在上的辛萨太子,不明白对方要干什么。

    “金戈进来——”

    帐外传来男人的应和,帐门帘被掀开,“奴在!”

    眼泪糊了眼,燕泽玉看不太清来人,只能看到一个高大健硕的轮廓,想来是太子近侍。

    “去请巫医,顺便取一些吃食。”

    燕泽玉愣住,辛钤已经从他身边退开。

    伸入衾被的手只是解开了束缚他的红绸,并无其他不安分的动作,长时间压迫使得他手臂发麻,依旧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躺平凝视明晃晃的烛灯。

    辛钤站在床榻边,被烛火度了一层金边,仿若神子,可燕泽玉却觉得违和。他不会忘记这人居高临下俯视雪地里的他时冷漠的神情和如今犹如猫戏老鼠似的撩拨。

    半盏茶的功夫,金戈便端来一碟牦牛肉干,风干得很硬但色泽润亮。燕泽玉已经好久没闻过肉味了,自然不会跟食物过不去,嚼得腮帮子酸痛也没停下嘴。一碟全被他吃光,直到碟子里空了他才停手,愣着神看了辛钤一眼。

    辛钤以为他还饿,又让人端了一碗马奶来。

    燕泽玉受宠若惊地捧着碗,马奶有股淡淡的腥味,燕泽玉很不喜欢但还是一口气全部喝掉了。

    吐出一口热气,燕泽玉突然垂着眼睛开口:“我、我叫小玉。”声音轻飘飘的仿若一阵风都能吹散掉。

    但辛钤听见了,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覆盖着薄茧子的手却轻拂掉他上唇浮着的奶沫子。

    伴随着战栗传来的还有男人意味不明的一声:

    “小玉。”

    燕泽玉昏昏沉沉地睡到了翌日下午。

    他已经许久没好好休息过了,以捉弄晏奴为乐趣的北狄狗不会留给他一丝喘息余地,以至于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说起北狄人……这辛萨太子当真奇怪,不似狄部莽人到像中原的贤士,但每次跟辛钤对视他都会有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还有昨夜的巫医,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映着烛火差点把他吓得从榻上坐起来,但那难闻的偏方出乎意料地管用,难耐的燥热和蒙药的麻痹很快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如蛆跗骨的疼痛,疼得整夜的辗转反侧。

    巫医说他福大命大,满身的撞击伤却没有伤及骨骼,擦伤鞭伤好生上药修养不日便能痊愈。

    福大,真是个好词语。

    从前满宫上下谁不叹一句:八皇子真是福泽深厚,天生的富贵命。事到如今,又有谁曾想晏国八皇子竟需借着青楼楚馆的身份委曲求全。

    朝代更迭,世事无常。

    他身上已经被换上了狄制的里衣,面料竟也是极为柔顺熨帖,不似奴隶能穿的。

    辛钤掀开帐帘进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盘坐在榻上瞎鼓捣衣衫的少年,一只收口长袖斜在一边,内襟也歪歪斜斜的样子,露出瓷白的锁骨和隐约的伤痕。

    男人眸色一暗,碾了碾指腹,“不会穿?”

    认真忙活的燕泽玉乍一听见有人说话被吓了一个激灵,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习惯于衣来伸手被伺候,这狄制服饰较中原来说又更复杂,他实在无从下手自然无法反驳辛钤的话。

    手足无措之际,覆着薄茧的手抽走了半搭在腰间的腰带,三两下将衣衫给他套好了。束腰被男人扣得有些紧,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燕泽玉胆战心惊地悄悄抬头窥探男人的表情,辛钤似乎没有起疑心。燕泽玉松了一口气,不大自在地扯了扯袍子。

    狄制衣衫以高立领、大斜衽、箭袖和宽下摆为典型,燕泽玉身上所穿衣物虽不似辛萨贵胄所着华丽精美,却也称得上是个中上品。

    白底暗金的修身长袍,立领偏硬质遮住脖颈上淤青擦伤,平白让人染了一份英气,即使并无配饰装点倒也清丽干净。

    “芙蓉阁倒是把你养得矜贵。”

    辛钤的声线仍就是禁欲的冷调,尾音略上挑却又显得有些嘲讽,撩了白玉色发带随手扔过去。

    可燕泽玉没心思理会什么语气什么嘲讽,男人的话如平地一声雷,把他刚落下去的心又吊起来。大晏皇宫自然能把他养得矜贵,可他如今的身份是那不入流的豢宠。

    束发带轻飘飘落到地上,玉色染了尘。

    燕泽玉抿唇,沉默着垂眼盯着他脚边两寸的发带,箭袖下双拳紧握已然攥出了一手汗。

    “怎的?发带也不会系?”

    “会、会的。”以前侍女是怎么给他束发的?

    燕泽玉压抑着颤抖,尽量平稳声调回答。他蹲下去匆忙拾起发带,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得胡乱挽了青丝成一束再系上。

    辛钤只是用目光沉沉地注视他,墨黑瞳仁幽幽无光,良久才笑到。

    “小玉,你是女人吗?”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勾起他一缕青丝放入指腹碾磨,一下一下仿佛碾磨的不是头发是他紧张到快要停跳的心脏。

    “啊?”

    燕泽玉直愣愣地看着背光而立的辛钤,后知后觉开始脸热。

    这厮怕不是有疾未愈,你才是女人呢!

    他敢怒不敢言,被辛钤敏锐地捕捉到了,轻笑着勾开他松松垮系着的发带。

    “小玉,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这根发带脏了,我去换一个给你。”

    燕泽玉掐着手心,抿唇不语。男人的衣摆逐渐从眼前消失他才敢去看。

    谁成想,帐帘落下之前太子突然回眸。

    黑沉沉的瞳仁映不出世间万物的色彩,倒像是一口藏着些不为人道辛秘的深井,里面染着笑意,全然不似初见时的凛然。

    燕泽玉被看得浑冒身鸡皮疙瘩,一晃神再看时,却只余下帐帘微动。

    燕泽玉不知道辛钤什么时候再进来,如坐针毡地望着门帘下的小空隙,影影绰绰能看见外面来往走动的人影。

    他竭力回忆起些零零碎碎的大哥帮他束发的画面,才恍然大悟辛钤话中缘由。

    辛萨汉化已久,束发之礼与中原无异,平民女子大多束全发坠于身后,男子则束半发于头顶。刚才他随手一挽……

    指甲嵌进手心的肉里,他却像察觉不到疼似的越捏越紧。

    怎么办,他是不是已经暴露了?辛钤会怎么处置他?

    他不知道。

    他看不透辛钤这个人,他好像很有恃无恐,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也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狗胆包天,敢把他这个敌国人独留于自己帐中。

    转眼间,一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却还不见来那狗太子回来。

    辛钤像是故意磋磨他的心神和耐性,又等了一刻钟那帘子才又动了。

    “玉公子,太子殿下有要事商议,命奴来为您梳洗。”

    得知太子不来,燕泽玉忽地松了口气。

    辛萨的奴仆不像中原宫中的阉人太监,都是实打实有根的男人。高头大马的金戈浑身虬曲饱满的肌肉,一个拳头有他两个大,燕泽玉很怵他,梳头的时候坐得比在尚学苑听学时还端直板正。

    很难想象,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轻手轻脚地做这细致活儿。

    但金戈做得很好,一半的青丝被仔细地分出来梳顺,甚至不会有头皮的拉扯感,再在头顶挽出形状用发带固定,余下的青丝也理顺披于身后。

    少年的发丝浓密油亮,衬得玉面白皙,金戈不由将手中的动作放得更轻了,生怕弄疼这个精致的美人。

    “辛、太子说过我能出去吗?”

    燕泽玉斟酌半晌还是开口问了,六皇子那儿能否活命还未可知自然不可能去找父皇母后和哥哥,如今稍有喘息之机,他最想念的还是家人……

    虽说太子对他的态度也奇怪,却不会短他吃穿用度。这分纵容很难不让他生出点别的小心思。

    金戈顺发的手停在他鬓边,燕泽玉提心吊胆地生怕这手一个不满意把他的脖子给拧了,但最后这手只是帮他把鬓角的碎发打理好。

    金戈想起太子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若他要出去,告诉他我不准。如果他想偷偷溜出去……不必拦着。”

    所以此刻燕泽玉问起,金戈只是如实回答:“太子殿下说您身上还伤着,卧床静养为好。”

    好一个卧床静养!

    燕泽玉恨恨地扯了扯榻上铺着的软毛毯,宫里养出来的少爷脾气差点又上来了,皱着鼻子哼了声。

    “叫我卧床,那还更什么衣,穿了还不是要脱。”

    相处之后,燕泽玉才发现金戈好像也不那么可怕,憨憨的挺好使唤,并非他以为的那种残暴大块头。

    燕泽玉从金戈口中旁敲侧击得知,辛钤今日被外派了要有几日才能回来。

    他喜出望外。

    人都是这样的。一旦敬畏和恐惧感消退,有恃无恐便开始滋生。

    今夜无月,远山近土都灰蒙蒙的,唯有远处烧红的篝火摇曳光芒。

    他小心翼翼把帐帘掀开一条缝,偷瞄出去。

    金戈在不远处守着,高头大马的跟个铜塑雕像似的,他眼睛闭着,看样子正靠着草垛子打盹,除此之外,帐子外再没有别的把守的人了。

    好机会,天赐的好机会,燕泽玉不由得感叹。

    第一件事便是摘了辛钤新手给他系上的脚腕上的玉镂铃铛。这玩意也一步一响,却没那叮当玉镯‘一步一想’的相思寓意,倒像是套狗脖子上的拴狗绳,恶心至极。

    叮当当一阵轻响,红流苏和铃铛被扔进炭盆,飘了点炭灰出来。

    -

    火势是一点点蔓延的,燕泽玉猫在远处,看着太子帐房火势由小到大,火苗跃动在其瞳孔中,闪着异样且耀眼的亮光,耳边是众人慌乱的大喊。

    “走水了!太子帐走水了!”

    “快打水来!快!”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燕泽玉心情颇好地看了一眼,便勾着腰从小道往远离人群的反方向走了。只是转身的他,没看见远处一直凝视这个方向的金戈。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略微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他在六皇子的‘笼子’里受尽折磨时听到负责保养刑具的奴隶们的闲聊,他的父皇母后和哥哥应该就被关在不远处的畜栏里。

    畜栏。

    听见这个词,他那时原本已经疲惫至极的身体陡然被激起一股怪力,猛地一脚踢上那嚼舌根子的奴隶小腿。

    那人不防被他踹了个踉跄,守他的人在朋友面前丢了脸,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气全往他身上撒,倒是没用那些酷刑刑具,最原始的拳打脚踢,却也把他打得五脏俱移。

    畜栏,畜栏,燕泽玉在心底默念。

    怒气夹杂着深重的无力感。

    他一脚深一角浅地踩在雪地里,他又换回了低等奴隶的衣衫,灰扑扑的不显眼但也冷,劣质毛靴子被融化了的雪水渗透了,夜风冷得刺骨一下一下刀割似的钻进里衣。

    仆人奴隶都往太子帐那处去救火了,别的地方倒人少,这一路下来他没遇到太多阻碍就到了畜栏。

    所谓畜栏便是单独用篱笆围出来的个大圈,里面浅浅铺了一层草屑,顶棚搭了两三扇茅草,篱笆外有个供牲畜饮水吃食的槽枥,便就是这样了。燕泽玉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人会在这里度过这个冷冬。

    里面黑漆漆的,一阵风吹过,带来了腐败糜烂的味道,合着血腥味,别提多难闻了,燕泽玉下意识捂住鼻子,几乎要吐出来。

    这味道他在囚车里也闻过。押解他们的北狄守卫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一个狭小的囚车里要塞七八个人,受伤的,没受伤的都挤在一起。血腥味汗臭味混合在一起像是放了一个月已经发馊的米饭,被闷在囚车里整日浸在这味道里,没病也能捂出病来。

    那父皇母后他们还好吗?

    思及此,燕泽玉再也顾不上近乡情怯,快步走了近那黑洞洞的畜栏里。

    血腥味愈演愈烈,甚至盖过了动物的腥臊之气,口鼻中尽是铁锈的味道,脚下粘腻湿滑,像是淌过粘稠绵密的血。燕泽玉心中的不安开始发酵。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够视物,他迫不及待的环视四周,这圈里很宽阔几乎没有遮蔽物,一眼望得到尽头,地上是黑乎乎的粘稠水渍,太黑了,并不能分辨。

    但,没人。

    一个人影也没有。

    不知为何他竟松了口气,紧接着是难以掩饰的失落。

    燕泽玉大喊,“父皇!母后!大哥!”

    这里也没有他的亲人……难不成是那几人骗了他?

    思绪中,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燕泽玉紧张地屏住呼吸,左右迟疑了片刻后闪身躲进了囤放着的牲畜饲料草堆里。

    脚步声很快逼近,燕泽玉一动不敢动地蛰伏在草敦子里,透过窸窸窣窣的杂草他隐约看见一个修长年轻的身影轻车熟路地翻进来,又围着四周转了一圈弯腰好似在检查什么。

    突然,那人直起身,笃定道:

    “八皇子殿下?是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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