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陆夕寒浑浑噩噩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还要继续上课。
公共课上,他能感觉到很多人在看他,这些目光并非恶意,大多是怜悯与好奇。
他的人缘向来不错,因而也有不少熟识的同学安慰他。陆夕寒只得强撑起笑容,反过来安慰他们。
林雪阳没来上课,陆夕寒问她也没有回应。他决定抽空去看看林雪阳,这个自小从未遭受过挫折的优秀女生,比他更不能接受这种莫须有的处分。
他还要想办法去求情让张彬凯留下来,他根本没有犯错,凭什么被开除?
这些事情统统压在陆夕寒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陆夕寒的人生从来不是一帆风顺,他之前遭遇过的挫折远比今天更要棘手,即使无父无母,他也自己一个人走了过来,但那只是他自己的磨难。
如今他的好朋友和他崇敬的学长,都陷在这片泥沼里。镜心浪潮被封,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所谓的理想被轻易斩断,这让他根本无法像以前那样乐观。
当他辗转反侧时,强颜欢笑时,他总会想起顾柏时,却不敢打电话给他。
真正对你好的人,总是在你最无助的时候被想起。
而真正被你在意的人,却宁愿独自舔舐伤口,也不愿去打扰他。
上午十点,新闻院院长办公室。
“您放心,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允许再次发生。该删的已经删了,该封的也封了,影响并没有扩大,我们处理的很及时。”马院长拿着手机,不自觉微弯着腰,面上恭敬之意不减。
“对对对,学生我们也做了恰当的处分,这件事足以在院里敲响警钟,之后我还会给学生们做讲座,好好教育他们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
“您说袁教授吗?您放心,我一定会登门致歉,这件事给袁教授的声誉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是我的责任。”
等马院长和袁校长的一通电话打完,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还有些后怕。
“舅舅!”
一个高高大大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是刚下完课。
“季霖?你怎么过来了。”马院长亲切说道,转身去给季霖泡牛奶。
季霖见状笑道,“我都这么大了,不用喝牛奶了吧。”
马院长道,“你没听说过,二十三,窜一窜吗?”他将牛奶递给季霖,仰头看着季霖一米八好几的个头,不由道,“都说外甥像舅,你居然长这么高,而且还在长的样子。”
季霖一口气将牛奶喝完,说道,“我像我妈妈,但妈妈和您不太像。”
马院长叹了口气,他没有兄弟,只有一个早死的妹妹,因而十分宠爱这唯一的外甥,基本是当爸爸一样把他养大,欣慰的是这个外甥从小就很争气。
季霖见他脸色柔和了起来,趁机道,“舅舅,我有一件事情要向您汇报。”
马院长道,“如果是学生会的事,可以找陈思维。”
季霖听到陈思维的名字,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他抓起舅舅的手,这是他自小撒娇惯用的姿态,
“这件事儿太大了,思维也解决不了啊。”
马院长没注意到他对陈思维怪异的称呼,问道,“什么事儿?”
季霖接着道,“最近很多院里的学生向我反映,他们不太赞同您对镜心浪潮那三个学生的处分,还写了一大封联名信要我递交给校长呢。” 其实是他自己在朋友圈号召反对院里决定,他作为学生会主席本就人脉广,经他一号召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马院长本来慈爱的表情瞬间变了色,狠拍桌子道,“这是在造反吗?!”
季霖急忙轻轻拍了拍舅舅的背,缓和了语气道,“哪能是造反呢?我本来也反对这件事,但是学生们热情高涨,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个学生会主席我是当不下去了。”
马院长一听影响到了季霖,急忙道,“你就不能说服他们不要闹事?”
季霖耸了耸肩,“如果我说有用的话,我也不会来找您了。”
马院长焦急的背着手来回转圈,他万万没想到刚处理好校长那边,还要处理学生这边。他知道新闻院这群学生,比其他系的大学生更团结,之前院里因为政治斗争要辞退一个老师,就被这群学生联名阻止,最后只好采取迂回战略隔了半年才辞退。
季霖继续火上浇油,“他们说如果我不交给校长,他们就自己去找校长。”
马院长眉毛竖了起来,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要是跑去找校长闹大了,他还有什么脸面见校长?
马院长想了想,还是要以暴制暴,不能纵容他们,“你告诉他们,谁去找校长,谁就扣分!”
季霖没辙了,扣分是学生的死穴,因为会联系到奖学金评比和保研。
“那我试试吧,”
季霖无奈的走出办公室,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走廊尽头转角处有一个人影在探头探脑。
他无声的笑了笑,快步走过去,将那人拉了出来揽进怀里。
陈思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躲开看了看四周,埋怨道,“你干什么!”
季霖不依不饶的靠近过去,搂住了他的腰,“我为了你被院长训的那么惨,你就这么无情的对我?” 真是撒谎不打草稿。
陈思维一听面色紧张起来,“你被院长训了?他不是一直对你很好吗?”
季霖搂着他往他办公室里走去,反锁上了门,将陈思维困在门板与他的怀抱里。
“那只是在外面,我舅舅其实对我挺凶的,你不知道,他刚才生气的都要打我了。” 季霖委屈巴巴的将头耷拉在陈思维的肩膀上。
陈思维有些愧疚,也没注意到季霖的手正搭在他的腰窝上,“对不起……那你劝说成功了吗?”
季霖摇了摇头,将手又下移了几分,“当然没有,我舅舅这人很倔,对自己做的决定几乎从来没有更改过。”
陈思维彻底失望了,他已经尽了他的努力,张彬凯能不能留下来读书,他也帮不了什么了。
季霖见他出神,不由捏了下陈思维的臀*,把陈思维吓的跳了起来,他瞪圆了眼睛朝季霖低声道,“你做什么!”
季霖委屈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还凶我。”
陈思维虚张的声势立马弱下来,他低头道,“对不起,我没有凶你,不过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季霖勾了勾嘴角,在他耳边道,“不要怎样?”
陈思维顾左右而言他,“你快回去上课吧。”
季霖看了眼他通红的耳朵,笑着决定放过他,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
“行,那我先走了。”
陆夕寒下午依然有课,他感觉到杜昊成在故意不理他,完全不懂他在别扭什么,明明受处分的是他,杜昊成却在莫名其妙生他的气。
他撞了撞杜昊成的胳膊,低声道,“你怎么了?”
杜昊成看也不看他,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不去找林雪阳上课?这节课要点名吧。”
陆夕寒道,“我找她了,但是她不想上课,想休息几天。”
杜昊成干脆转过身去不理他,但还是忍不住要说,“你当初听了她的话,要去镜心浪潮,现在被她害的处分了,后不后悔?”
陆夕寒皱眉道,“什么被她害的,我自愿的,当然不后悔了。”
杜昊成恶狠狠的盯着他,“那就是你活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夕寒也有些生气了,杜昊成完全是间接性发疯!
马院长从教师食堂吃了饭回来,在办公室里品茶。他本身并不爱喝茶,只是自从当了院长后,觉得还是要有些读书人的品味,因而搞了套茶具搁在茶几上。
他刚喝上第一口,办公室门就被人推开了,他一看,惊得茶水都从嘴里喷出来。
“小顾啊,你怎么回来了?”
顾柏时直接在马院长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也不客气的从茶几上倒了一杯茶喝,只是这茶泡的实在太差,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马院长和蔼道,“这是我新买的好茶,味道挺不错的。”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顾柏时,这人一身上下一如既往的讲究整洁,只是那脸上疲惫之色难掩。
顾柏时坐了20小时的飞机,又马不停蹄的从机场赶到学校,正一身风尘仆仆。他有些嫌弃的喝完茶,直接开门见山道,
“院长,我这次提前回来,是专门和您谈谈最近院里对镜心浪潮成员的处分。”
马院长一听脸色就黑了,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跑过来要跟他谈!但对面坐的毕竟是顾柏时,他强忍住了脾气,和气道,
“小顾啊,你之前身在美国,对这段时间文华的事情有所不知。这件事性质很恶劣,已经引起了校长的高度重视!如果不处分,新闻院以后在学校里难以抬头啊!”
顾柏时不为所动,他从包里拿出那篇新闻稿的打印件,摆在桌上,
“这篇文章我从头到尾都看过,真实性我也通过一些关系得到了证实,袁升平性侵学生确有其事,文章里没有一处弄虚作假的成分,不知为何院里的处分里说他们造谣生事?”
马院长额头上冒出冷汗,他之前一口咬定这件事是假的,自然是校长嘱咐过,只是他一介院长,调过来只有两年,根本不清楚里面的虚虚实实,只能硬着脖子说假的。但顾柏时若真想查清楚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
他只好打马虎眼道,“你也知道,这种事不像抢劫偷盗,很难证实,谁知道那个女生是不是诬陷呢?比如最近学校被举报的那三个老师,都被查明是诬陷。所以在还不清楚事实的情况下,贸然报道当然不对。”
顾柏时并没有理他的歪理,只是取出一份档案袋,放在桌上,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桌面,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这是当时文华市公安局留下来的案底,证据、供词应有尽有,足以证明这件事的真伪,我想即使把它摆在校长面前,他也不敢否认这件事。”
马院长这下真的没办法再矢口否认了,又不是他犯的罪,凭啥在这儿和顾柏时讨论这个?他只好讪笑道,
“小顾啊,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一定知道,袁升平,是袁校长的堂弟,我做出的这个处分决定,已经是最轻的了,如果不是我提前做了处分,放到袁校长那里,可能就是三个都开除。”
顾柏时眼中浮现厌恶之色,他质问道,“这件事和他是不是袁校长的亲戚有什么关系?”
马院长脖子一梗,他就不信顾柏时不懂他的意思!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他顾柏时自然不怕得罪袁校长,大不了有他老子给他顶着,可是他呢?得罪了袁校长这辈子官运也就到头了!
马院长不敢硬碰硬,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个社会你也明白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如果不对他们处分,他们迟早会因为自己的莽撞无知摔跟头,等到他们进了社会才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就晚了!”
顾柏时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下自己有些皱的领带,不疾不徐道,“我想那是社会教给他们的,而不是大学。新闻院教给他们的应该是如何为真实发声和说话,而不是为了苟且选择沉默!”
他此刻突然想到陆夕寒那双总是满溢着纯真的眼睛,那小孩本应快快乐乐的在这所大学度过四年宝贵的光阴。而他则教给他专业之理,也可以教给他行事之道,他甚至愿意教他所有人生所需要的道理。但现在他的学生却因为莫须有的社会潜规则,遭受莫须有的惩罚。如今他不知道在哪里烦恼忧愁,或许还暗自抹掉眼泪。
马院长本要反驳,却看到顾柏时骤然柔和下来的脸色,愣了愣,就听到顾柏时继续说道,
“你可以教会他们客观的去报道事实,去接近真相,但不能让他们还没跨出校门,就学会为权力妥协良知,那我们成立新闻院还有什么意义?”
马院长沉默下来,他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和顾柏时谈论文华大学新闻院,这座新闻院成立几十年,排在全国前三,和他这个院长又有几分关系?
顾柏时见好就收,“我认为,对这些学生不仅不该惩罚,反而应该奖励。”
马院长倏地抬头,反驳道,“那不可能,我最多可以不让那个张彬凯被开除,但想要撤销所有处罚决定,我做不到,校长也不会同意。”
顾柏时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马院长,冷声道,“校长我自然会去和他理论,而院长你,只要做好师生心中的好院长就足够了。” 他难得笑了笑,但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
“我听说学生对这道处分也有颇多不满,院里老师也有不少微词,如果新闻院连自己的学生都没有办法保护,还能让谁心悦诚服呢?”
他话里话外都在暗指马院长没办法让新闻院师生认可,让马院长冷汗淋漓,这顾柏时平日里看着不争不抢,也从不找他的麻烦,没想到会在这件事上如此坚持,手段强硬,竟是连校长也不放在眼里。得,他两边都得罪不起,干脆让他们互相解决吧!
陆夕寒无精打采的上完了下午这堂课,正要收拾东西回寝室。王思齐担忧的望着他,他知道这一整天陆夕寒都在强打精神,不由安慰道,
“兄弟,你别难过了,不就是个记大过么,你成绩这么好,以后估计影响也不大。”
陆夕寒不自觉就勾起僵硬的嘴角笑了笑,“你别担心我,其实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
王思齐见他这一脸勉强的笑容就心里难受,“哎哟,小夕寒,你如果不开心就不要笑了,你笑的我难受!”
陆夕寒无奈道,“那我哭给你看啊?”
王思齐点点头,“对啊,哭可以发泄压力,你如果总是不哭,这样下去,岂不憋死?”
陆夕寒道,“我一个男的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确实很少哭,他的眼泪在父亲死的那年和母亲死的那年早就流干了,之后再也没怎么哭过。他喜欢笑,笑着多好啊,不仅给人看着开心,自己也可以安慰自己开心,而且顾柏时一定也喜欢他的笑容。
等陆夕寒和王思齐一起往教室门外走去的时候,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刚走出门,陆夕寒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他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刚放下手,就看到那身影向他快速走来。
“陆夕寒。” 顾柏时站在他面前,低头望着他,眼中是他曾经见过的担忧,还有些他自认为的心疼。
王思齐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顾柏时,“顾老师,您不是出国了吗?”
顾柏时这才看了眼旁边的王思齐,点头道,“我提前回来了。”
王思齐再迟钝也知道人顾柏时是来找陆夕寒的,他提起脚就要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对顾柏时道,“顾老师,您可要帮我们小夕寒说说好话啊,您还不知道院里给他记大过了吧?”
陆夕寒有些难堪,这件事他最不想让知道的人就是顾柏时,但顾柏时迟早会知道。
顾柏时看了眼低着头的陆夕寒,对王思齐道,“你放心。”
王思齐拍了拍陆夕寒的肩膀,转身跑远了。
顾柏时这才对陆夕寒问道,“怎么?我出趟国你就不认识我了?”
陆夕寒依然低着头,不说话,顾柏时觉得不对劲,他用手扣住陆夕寒小巧的下巴,抬了起来,却见到陆夕寒一脸的泪水。
陆夕寒只觉得太尴尬,刚刚立了flag,现在就真哭哭啼啼不成样了。他不敢看顾柏时,只是低垂着眼睫。哽咽道,
“我怎么会不认识你,明明是你经常不认识我。”他想起顾柏时问了他两次你是谁,此时带着哭腔说出来,倒是十足十的委屈。
顾柏时真有些慌了,他拿出手帕,给这张小脸擦眼泪,却仿佛怎么也擦不完,那一双平日里总是笑着的眼睛,此时却变成了两汪泪泉,让他一时间心慌意乱。
“好了,别哭了。” 顾柏时哄顾水北都没用过这么轻柔的语气。
陆夕寒却是越哭越带劲,比那刚出生的婴儿还会哭。幸亏现在晚了教学楼没啥人,不然他陆夕寒算是丢脸到奶奶家了。
他干脆蹲在地上,捂着脸好好的哭了一场。弄得顾柏时在他旁边手忙脚乱,最后还是把他扯了起来。
“这下被人看到该以为我欺负学生了。”顾柏时无奈道。
陆夕寒已经哭好了,只是红肿着双眼,仍一抽一抽的打嗝,“你,让我给,你唱歌,还不,是欺负,我?”
顾柏时被他这样子给逗笑了,他忍不住抬起手揉了下陆夕寒柔软的头发。
陆夕寒抬眼望着他,顾柏时嘴角还留有一丝笑意,看着他的目光如阳春三月里的和风。
已经很久没人对他做这样的动作了,一个人自少年时便断绝所有的父母亲情,当他突然被当作小孩子一般关爱呵护,那种陌生又渴望已久的触动甚至会让他当场落泪。
陆夕寒不争气的又开始掉眼泪,只是这次他没有蹲在地上,而是直接靠在顾柏时的怀里,将头埋在顾柏时宽阔的肩膀上。
顾柏时对这陌生的依靠有些出神,陆夕寒柔软的发丝扫在他的耳颈处,这让他感到一丝微痒。他忍不住抬起手,将陆夕寒瘦弱的腰肢,揽进了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
薄暮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温柔缱绻的裹住每一个暮色下的人。
陆夕寒跟着顾柏时走在操场上,他落在顾柏时身后一步,低着头看脚,因为他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好意思,怎么一见到顾柏时就不争气的哭呢?
他想起十一岁那年读五年级,和班上一个男生吵架,那男生吵不过伶牙俐齿的他,气的脸红脖子粗,为了扳回局面,得意洋洋的说了句,你不过就是个没爸爸的可怜鬼!小孩子伤起人,往往比成年人更直接露骨。但当时陆夕寒并没有因此大打出手,反而平静的将那男生羞辱的无法还嘴。
只是当他回到家里,看到痴痴发呆的云沐亭,一下子就忍不住蹲下身痛哭,那一天强装镇定的委屈如千山冰雪,不需要地震山摇就能轻易在母亲面前倒塌崩落。
人们总是在自己依赖的人面前,放下所有防备与脆弱的自尊。
顾柏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的头顶,笑道,“不好意思见人了吗?”
陆夕寒依然低着头,“是啊,老师你一定要忘记我刚才的样子,真的太丑了。”
顾柏时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带到自己旁边,认真说道,
“没有,你哭起来也很好看。”
陆夕寒愣了愣,他其实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倒是顾柏时说的话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忍不住别开脸,怕自己脸上比霞光还红的颜色被他看了去。
“老师,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顾柏时犹豫了下,说道,“会议提前结束了,所以我就回来了。”他见陆夕寒在他身旁却转开脸,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朵,便以为他还在为之前的哭态不好意思。
“那你怎么来教学楼了呢?”他其实想问,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又怕自己自作多情。
“我……”
顾柏时没来由的有些语塞,他从包里拿出一盒东西,递给陆夕寒,
“你喜欢吃巧克力吗?”顾柏时在登机之前,突然想起还要给严筱带礼物,便在免税店里给她买了一瓶香水,又拿了一盒巧克力,准备带回去给陆夕寒。
陆夕寒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拿过巧克力,抬眼望向顾柏时,露出一对小虎牙,
“我当然喜欢了,谢谢老师!”
顾柏时松了口气。他喜欢陆夕寒的笑容,那双美丽的眼睛,应该永远充满单纯的快乐,怎会舍得他流泪呢?
“关于……院里的处分,你放心,我会和院长说清楚。”
陆夕寒心想他果然是知道了,“老师……这件事我们自己也有责任,怎么能麻烦你呢?”
他本来就不想麻烦顾柏时,又担心顾柏时去为他求情会让马院长生气,顾柏时只是一个老师,得罪院长就不好了。
顾柏时却并不赞同他,“这件事你们并没有错。要错,也是他们错了。”
陆夕寒愣了愣,又不争气的有些想哭,就听顾柏时继续道,
“你不要有负罪感,即使这件事里没有你,我也会出面,其他老师也会努力为你们争取,知道吗?”
顾柏时看着陆夕寒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忍了很久,还是抬手捧住他的小脸,用拇指轻轻擦了去。
他的眉眼是那样柔和,如五月的暮色与晚风,陆夕寒眷恋他掌心的温度,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顾柏时的手心,像一只小奶猫表达对主人的依恋。
顾柏时却像是被烫了一下,迅速放下了手,他轻咳一声,又开始走起来。
“吃饭了吗?”
陆夕寒见他的反应,心里偷笑,嘴上说道,“还没有,我饿了。”
“那……我带你出去吃吧。”
顾柏时带陆夕寒在校外的一家餐厅吃了饭,他也真的饿了,坐了20小时的飞机,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鱼要慢点吃,小心卡着刺。”顾柏时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提醒道。
“鱼要是不长刺就好了。”陆夕寒叹气,他真的很爱吃鱼。
顾柏时将挑好刺的鱼肉放在他的碗里,
“这样可以放心吃了。”
陆夕寒笑弯了眼睛,乖乖把鱼肉吃了。
顾柏时将陆夕寒送回寝室,才开车回到家里,沈女士不知从哪儿知道他回国了,让他回家。
“吃饭了吗?”沈枝秋问道。
“在外面吃过了。”顾柏时换了鞋,在沙发上坐下,他感觉很困。
“我听萧何那孩子说你回国了,你不是说要去美国很多天吗?”
顾平川皱眉道,“你这样提前走,和别人主办方说过了吗?”
顾柏时怪萧何大嘴巴,“我都是交代好了才回来。主要是院里发生了事。”
顾平川哼声道,“你说前几天那个女大学生跳湖的事吗?事情都平息了,你赶回来又有什么用?”
顾柏时叹气,将镜心浪潮的事情说了。
顾平川大发雷霆,“这种节骨眼上,袁升龙身为一校之长,怎么做这么糊涂的事情。”
沈枝秋担忧道,“你说被处罚的学生有之前采访我的那两个孩子吗?”
“采访您的本来就是镜心浪潮。”
沈枝秋蹙起秀致的眉,“我还挺喜欢那对小情侣的,那么优秀的学生,居然因为这种事情被处分了,真是可惜。”
顾柏时皱眉,“妈,他们不是情侣。”
沈枝秋没理他,继续道,“马奔也是的,他身为新闻院院长,遇到事情就把学生推出去,别的学生难道不心寒?”
顾柏时不太愿意听到马院长的名字,眼中浮现厌恶,“他这人只懂得如何做官,根本不懂为人师表。”
沈枝秋道,“你外公当年成立新闻院时,最忌讳院里有官场上那一套,新闻院是培养说真话的人,如果学生还没走进媒体,就已经学会了闭嘴,那谁还敢开口呢?”
沈枝秋的父亲沈霜华是文华大学多年前的一位老校长,在他手里成立了新闻院,一步步发展到今天。
顾平川点了一根烟,冷声道,“我明儿再问问袁升龙。”
顾平川之前给袁升龙打过电话,以为他已经把事情解决好了,没想到他还暗地里掩埋了这件事。学生这个群体历朝历代为官者都是小心谨慎对待,他们年轻热血,又理想主义,很容易就被挑起情绪。一味的打压很可能适得其反,更何况如今这个网络社会,这件事情一旦被发酵,不仅仅是给文华大学带来不好的影响。
马奔今天心里很不爽快,他下班回了家后,却发现萧何竟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来了?”
萧何翘着腿,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漫不经心道,
“怎么,你自己给我的钥匙,我来不行吗?”
马奔哼了一声,“你来准没好事,说,什么事?”
萧何也不拐弯抹角,“没什么,我问问你院里对那三个学生的处分,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啊?”
马奔一听他提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管起这件事了?你不是说这新闻院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吗?” 今儿这是怎么了,这已经是第三个人来找他说这事了。
萧何将钥匙扔到茶几上,“他们都是我的学生,被你这样一处分,以后还怎么混?”
马奔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听顾柏时的话,才来找我的吧!” 让他相信萧何突然操心学生,还不如让他相信母猪会上树!
萧何笑嘻嘻道,“我还要告诉你,顾柏时从美国赶回来找你麻烦,还是我告诉他的呢!”
马奔气的拿起手里的公文包就要扔过去。
“哎!你可别谋杀亲儿子。”
“你要认我这个爹就给我把姓改过来!”
萧何赶紧溜进房间,还不忘说一句,
“那哪儿能啊,我要改成马何,别人不得叫我河马啊?”
严筱在顾柏时赶回来的那天下午就听说他回来了,却一直没见到他。
直到第二天上班,才终于看到顾柏时。
“你突然赶回来做什么?院里最近没事儿啊?”严筱那盆若绿放在顾柏时办公桌上,在她的照顾下,若绿长的很好。
顾柏时将香水递给她,
“我的学生受了这么大的处分,难道不是事情吗?”
严筱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陆夕寒他们的事,难道顾柏时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就为了这件事?她无法理解他这么做,
“你只是他们的老师,给他们上课就可以了,难道学生受了处分你也要管?” 她话说的很冲,她满心担忧的过来找顾柏时,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没想竟是为了不相关的学生。
顾柏时道,“他们不是因为逃课或者打架受处分,而是莫须有的因言获罪,我在课上教会他们如何报道真实,课下就眼看着他们因为说了真话被处罚吗?”
严筱双眼微红,她怀疑顾柏时在影射她对这件事的无动于衷。她自然也知道,马院长做的很不对,她作为老师,或多或少要为学生的正义感争取一下,但是她内心里下意识的就不想去管那学生的死活。
她盯着桌上那抹刺眼的绿色,突然问道,“我看你是关心则乱了吧?”她的态度咄咄逼人,似乎笃定了什么事实,“顾柏时,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学生!”
顾柏时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脑子里千回百转的想着什么,
“那我是为了什么?”
严筱声音发颤,“你自己知道!”
她香水也没拿,直接转身走了。
萧何刚晃悠到顾柏时办公室门口,就看到严筱红着双眼出来,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踩着细高跟走了。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进门对顾柏时问道,“你怎么把严大美女得罪了?”
顾柏时正在打字,“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觉得我多管闲事了吧。”
萧何笑道,“我才是多管闲事,昨晚我跑回去找老头子给你那学生求情,老头子差点没被我气死。他还做着让我改姓的美梦呢!”
顾柏时看着他,难得笑了笑,“多谢了,不过你爸也做不了什么主,我昨天找他,只是让他知道我的态度,今天下午还要去找校长。”
萧何咋舌,“你可真是够拼命的,之前袁校长三番五次邀请你去做客,你都不去,现在竟然要上赶着去了。”
顾柏时摇摇头,“我如今偶尔也觉得我爸说的有道理,之前我反感一切权力运作,直到如今我突然发现,这个社会上,权力可以随便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前途,没有权力,有的事无法抵抗,有的人无法保护。”
萧何有些惊讶,他知道顾柏时家世了得,父亲出身高干家庭,如今正身居高位,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学术圈里名声显赫。但顾柏时从不对外说这些,也很反感别人因为他的背景而接近他。他一身磊落,目下无尘,如松下风,柏上雪,清高而不自负,克己而不迂腐,没想到竟也会有这样的感叹。
“那你是想往上爬咯?” 如果顾柏时真要在这个学校有所地位和权力,凭借他的能力和背景,简直不要太简单。
顾柏时刚要回答,却听见手机震了一下,他打开一看,陆夕寒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拍的是包着巧克力的锡纸,上面印着一句英文:
“Add a little sweetness to your day.”
“送给老师。”
顾柏时笑了起来,这巧克力是他昨天送给陆夕寒的,看来他已经吃了。他回复道,
“好吃吗?”
陆夕寒很快回复道,
“比天下所有的巧克力都好吃!”
顾柏时脸上笑意更深了,他决定要在办公室里备一些巧克力,之前给陆夕寒的糖果还是水北背着山南偷偷给他的,现在已经没有几颗了。
萧何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背着我在谈恋爱啊!” 怪不得严筱气成那样。
顾柏时笑意消散,正襟危坐道,“没有的事。”
哼,我才不信呢,恋爱中的男人脸上根本瞒不住,我要去给沈阿姨打小报告,萧何暗自决定。沈枝秋盼着顾柏时找女朋友很久了,一定会很开心听到这件事,至于严筱,迟早会想通的。
陆夕寒自从顾柏时回来后,心情就明媚起来,上课也忍不住开小差,给顾柏时发微信。
他昨天回去后就给林雪阳和张彬凯发了信息,告诉他们院里有老师正在努力为他们争取。林雪阳经过一天的调整,也终于来上课了。
但张彬凯却告诉他,这件事情他不会善罢甘休。
陆夕寒有些担心张彬凯,这人有些犟脾气,如今已经钻进了死胡同出不来。
杜昊成终于不再和他别扭,但好像和林雪阳的关系更差了。林雪阳一见到他就忍不住翻白眼,对于他俩的关系,陆夕寒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终究忍不住问了林雪阳。
“你们上学期不是还一个小组过吗?怎么现在弄得跟仇人一样?”
林雪阳神色厌恶,她心里隐隐怀疑杜昊成对陆夕寒有些偏执的占有欲,上学期杜昊成想和她一组,她答应了,但是每当她去找陆夕寒,杜昊成便要千方百计的阻难,甚至还挑拨离间!但这些话她没办法对陆夕寒说。
“总之我很讨厌他就是了!”
校长办公室。
“小顾啊,顾书记今早已经和我打过电话了,这件事呢,马奔确实处理的不对,我也是听你父亲说了,才知道这件事。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马奔撤销之前的处分,好好安抚那几个学生怎么样?”
袁升龙一脸和气的对着眼前这个面容严肃的青年说道。
顾柏时心下好笑袁升龙在这儿打马虎眼,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既然袁升龙要在这儿唱戏,他倒也可以陪着唱。
“那文章里说的那件事要怎么处理?”他问的委婉,却是在提醒袁升龙,袁升平的事情还没有结果。
袁升龙面色暗了几分,仍旧是笑道,“我这不争气的堂弟已经被我训过很多次了,之前早已撤销了他在文华职位,如今他在别的大学教书,我却也是鞭长莫及了。”
这是在撇清关系,但顾柏时本身也不打算从他这儿得到什么结果,先撤销处分才是要紧的事。至于袁升平,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去惩治什么。
处分很快被撤销,马院长被迫将那三个学生叫到办公室好言安抚一通。
陆夕寒本来还担心张彬凯会和马院长吵起来,但他并没有,只是一味沉默着,似乎对被撤销处分丝毫不在意。
镜心浪潮公众号也被解禁了,这是陆夕寒最开心的事,不过很多成员依旧选择了离开,陆夕寒也能理解,这次事情确实对他们的打击不小。
他想劝张彬凯振作起来,重新发展镜心浪潮,但张彬凯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主编好像打击不小。”陆夕寒担忧道。
林雪阳却说,“我总感觉他在谋划什么事情。”
陆夕寒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径直去了顾柏时的办公室。
他在路上碰到了严筱,喊了声老师好,严筱却没理他,他也没放在心上。
顾柏时见他进来,脸上浮现出笑容,从抽屉里拿出巧克力,
“过来吃吧。”
陆夕寒开心的走过去,挑了一颗心形的,剥开锡纸含进嘴里。
“顾老师,你再这样喂下去我就要长胖了。” 他嘴里含着巧克力,两腮一鼓一鼓的。
“你长胖点更好。”
顾柏时觉得陆夕寒吃东西很像水北养的那只小仓鼠,或许这是他总忍不住要投喂陆夕寒的原因。
“院长找你们谈过话了?”
“是啊,我刚从院长那儿过来呢。”陆夕寒坐在顾柏时的对面,手叠在桌子上,下巴垫着手背,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望着顾柏时,目光清透明澈。
“老师,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他的声音像是天鹅身上最靠近皮肤的那层绒毛,又轻又软。
顾柏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道,
“不用报答,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就可以了。”
陆夕寒双眼弯了起来,顾柏时当老师当久了,动不动就嘱咐他好好学习。
“那我现在就去学习吧。”
顾柏时以为他要离开,忍不住想要留下他,却见到陆夕寒很随便的在沙发上坐下,翻看桌上的一本传播学相关的书。顾柏时松了口气,他继续坐在在办公桌前写文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将室内照的纤尘可见,两人没有说话,但气氛很和静,安静的空气如一潭温水,让人舒适的全身酥软。
不知多了多久,顾柏时关闭文档,向陆夕寒看过去,却发现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轻声走过去,站在沉睡的人面前。
陆夕寒的皮肤很白净,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的通澈,还能看到一层很浅淡柔软的绒毛。薄薄的眼皮下是长而卷的睫毛,阳光在上面舞蹈,犹如镀上一层金粉。顾柏时盯着睫毛看了很久,才转开视线,落在他柔软红润的嘴唇上。
他喜欢他的笑容,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双可爱的小虎牙,但此时他没有笑,他的注意力只能放在那弧度柔美、颜色瑰丽的唇上,像是刚采摘下来的樱桃,还带着新鲜的露水,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他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直到陆夕寒突然微微张开嘴,伸出粉红色的舌尖,舔了舔下唇,他才如梦初醒般后退几步。
顾柏时转身将空调调高两度,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久久没有动作。
陆夕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薄毯,但顾柏时已经不在办公室。
茶几上留有一张字条,被一块巧克力压着,清隽的字迹一看就是顾柏时写的。
“我出去有事,记得吃晚饭。”
陆夕寒将巧克力吃了,把字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小心的放在衬衣口袋里,贴着心脏的位置。
他看时间还早,便开始在办公室里打扫起来。顾柏时的办公室很干净,但书柜里不常用的地方还是有一点灰尘,陆夕寒将书一本本的拿出来擦拭。
顾柏时是一个很爱读书的人,从他的书柜里便可窥出一二。他的书并不局限于专业领域,陆夕寒在整理时发现很多书名都没有听说过。并且这些书都有便签做标记,书里也有很多主人亲笔写下的笔记。
陆夕寒翻到一本书里,有一小段被圈了起来,旁边的批注写着“全是鬼扯”,最后还加了三个粗壮的感叹号,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西游记儿童版,在三打白骨精那章孙悟空被唐僧误会那里,写下“气死我了”四个大字,并附上三个很大的感叹号,还用的华文彩云字体。
他继续整理书籍,却在拿出一本书时,从扉页里掉落一张纸条。捡起来看,上面是熟悉的顾柏时字体,纸条上写着,“留给夕寒看”。
他盯着夕寒两个字看了很久,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可以被写的那样好看。
书名是《真相》,作者是美国的两位记者比尔·科瓦奇和汤姆·罗森斯蒂尔。
陆夕寒将纸条也放在衬衣口袋里,他在茶几上顾柏时留给他的那张纸条上写下一句话,“老师想借给我的《真相》我拿走了,我会好好看的!”
“我说顾博士,您自己那么宽敞的办公室不去,到我这儿干嘛?”
萧何正在批改学生做的摄影作业,就看到顾柏时面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顾柏时走到他背后,看着他的电脑桌面,并不理会他的问题。
“这届学生的水平还可以。” 他看着照片里拍的人像,心不在焉点评道。
萧何将头扬起来,“那当然了,也不看看他们老师是谁?” 他给这组人像打了个88分,换到下一组继续批改。
“哟,这不是你那爱徒的作业吗?拍的小美女诶!”萧何吹了声口哨。
照片里是林雪阳,陆夕寒的摄影技术已经有了很大进步,这张照片光线和阴影处理的很有艺术感。
“他怎么不拍你了呢,顾博士?”萧何有些可惜,他回头看了一眼顾柏时,却见顾柏时脸色很难看,用萧何贫乏的形容来说,他仿佛吃了一桌子严筱做的菜。
“你看看林雪阳拍的谁。”顾柏时突然道。
萧何有些莫名其妙,依言打开了林雪阳的作业。
照片里正是陆夕寒,城市的霓虹被模糊成绚烂的光斑,清逸俊秀的少年回过头来,夜色将他本就秀致的眉目晕染的更加柔和,他的眼中是和一切灯红酒绿都不相符的清明澄澈。
“你这学生挺适合当模特的,我下次找他拍拍看。”
“不行。”顾柏时断然拒绝。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有照相恐惧症啊,你还能管着他不成?”
顾柏时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盯着桌面上的照片,冷声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好好好,都听您的。”萧何嘴上答应,心里却笑道,才怪。
陆夕寒做完卫生已经是六点了,顾柏时仍没有回来。他心里有些失望,给若绿浇了水后,准备去食堂吃饭。
他刚打开门,就看到顾柏时正站在门口。
两人对视着愣了一会儿,陆夕寒先开口道,
“老师,我帮你把办公室打扫了一下。”他举起手里的书,笑着说道,“我在整理书柜的时候,看到这本书了,老师是要借给我的吧?”
顾柏时看了眼书,“之前忘记给你了,你拿回去看吧。”
陆夕寒敏感的察觉到顾柏时的语气并不高兴的样子,他有些忐忑,怀疑顾柏时是不是为他的擅作主张生气了,便小心翼翼道,
“抱歉,我以后不会随便动您的东西了。”他低垂着眼睫,额头上还有些汗珠滚落。
顾柏时本有些心烦意乱,见陆夕寒这副低落的样子又有些无措起来,他轻轻握住陆夕寒的胳膊,将他带进办公室关上门。
陆夕寒低着头嘴角悄悄勾起,就突然被顾柏时抬起下巴,他急忙收敛了笑意,换上一副茫然的神色,却见到顾柏时用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低沉的声音就在耳侧,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谢谢你帮我打扫,不过这样辛苦的事还是我来做比较好。”
陆夕寒享受着顾柏时轻柔的擦拭,仿佛跳脱的猫咪在洗完澡后乖乖等着主人擦干柔软的皮毛。
“可是我喜欢为老师做啊。”他大大的眼睛专注的望着眼前人,清澈的目光将喜欢两个字诠释的通透如镜。
顾柏时愣了一会,直到在那澄澈的双眸里看到微笑着出神的自己才猛然回过神来,他急忙放下手,想要走开,却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神采如烟花般要陡然消散时,又忍不住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带你去教工食堂吃饭吧。”
如长河上千灯齐放,璀璨夺目,顾柏时看着恢复神采的陆夕寒,心中却有些恍惚的怅然。
师生两人走在前往食堂的路上,夏日的暮色将影子拉的悠远绵长。
陆夕寒看着挨在一起的影子,心里生出几分不为人知的甜蜜,他忍不住要再靠近一点,又有些忐忑顾柏时会不高兴。
但顾柏时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路上有不少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有的是刚一起下完课,有的是要出去约会,他们是那样青春而无忧,和这所美丽浪漫的大学相得益彰,倒让他们这一对师生显得有些突兀。
顾柏时突然意识到,他每天都会见到的学生,可能也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和他的小女朋友手牵着手,度过他未曾和他一起度过的时光。
这种突如其来的认识让他有些莫名的惆怅,或许是感叹自己已经过去的青春,或许是……
“老师,我今天下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顾柏时回过神来,“什么梦?”
“我梦到我在一片很大很大的柏树林里,有许多工人在那里砍树,我大声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要把树木运去做成纸,然后印成试卷给我做,害得我难过死了。”
顾柏时笑了笑,“是我布置的作业太多了?”
陆夕寒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很舍不得那些柏树被砍走。”
他突然抬眼望着顾柏时,目光似乎还有梦中的忧伤,
“老师,你还会离开文华大学吗?” 还会去美国或者别的国家,再也不回来吗?
顾柏时看着他,似乎也被他的忧伤感染了,低声说道,
“即使我不离开,你也会毕业。”然后永远的离开这里。
陆夕寒眨了眨眼,笑道,“我可以留在这里读研呀,我绝对可以保研的。”
顾柏时摇头道,“以你的成绩,你应该去更好的学校。”
陆夕寒深吸一口气,轻轻拉住顾柏时的手摇了摇,神色是那样眷恋,
“难道老师不想我做你的研究生吗?”
顾柏时低头看了一眼被拉着的手,轻轻挣开,侧开脸道,
“还有更多比我好的老师,你的上限不应该在文华大学。”
陆夕寒闻言有些受伤,他感觉顾柏时突然对他有些冷淡了,难道是他的感情被发现了?
顾柏时继续朝前走去,陆夕寒只好跟在他身后,再也不敢提要跟着他读研的事了。
两人刚要到食堂门口,却有人叫住了陆夕寒。
林雪阳走过来,看到顾柏时和陆夕寒一起有些惊讶,她和顾柏时打了招呼后对陆夕寒说道,
“夕寒,我下午找了你好久,你去哪儿了?作业还没讨论呢。”
陆夕寒这才想起本来下午是要和林雪阳商量作业的事的,忙道,
“对不起,我忘记了,今天晚上再讨论吧。” 他还要和顾柏时一起吃饭。
顾柏时却突然道,“你们可以现在讨论,我先回去了。”
陆夕寒愣道,“那老师在哪儿吃饭?”
顾柏时将手里的餐卡递给陆夕寒,“你和林雪阳一起在教工食堂吃吧,我今晚家里有事。”
陆夕寒怔忪的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看到顾柏时转身走了。
林雪阳开心道,“听说教工食堂的菜特别好吃,顾老师真大方啊。”
陆夕寒神色失落,扯了扯嘴角,“那我们就去享享口福吧。”
顾柏时开车回到父母家里,一打开门就见到顾水北朝他冲了来。
“小叔叔!”
顾柏时将水北抱起来朝客厅走去,沈枝秋在换墙上的照片,一旁顾山南难得没发脾气在帮忙递照片。
“奶奶,我要放这张照片!”
沈枝秋见他选的那张照片里水北正摔得嘴啃泥,不由笑道,
“你在妹妹手里还没吃尽苦头呐?”然后看了一眼抱着水北的顾柏时,
“你妹妹可是有她小叔叔撑腰。”
顾山南朝顾柏时做了个鬼脸,“我才不怕他!”
顾柏时没理会小屁孩的豪言壮语,他走到沈枝秋身边,看她和那两个学生的合影还挂着,便说,“把这张换下来吧。”
沈枝秋道,“这张挺好啊。”
顾平川从书房走过来,看了一眼,哼声道,“又不是亲人,人都不认识,挂在墙上做什么。”
沈枝秋懒得理他,挂了几张山南水北的照片上去。
吃饭时,顾水北想要吃鱼,沈枝秋阻止道,
“你太小了,怕卡着,还是别吃了。”
顾水北愁眉苦脸道,“鱼要是不长刺就好了。”
顾山南忍不住呛道,“所有的鱼都会长刺,你这个笨蛋!”
顾水北嘴一瘪,委屈兮兮的朝顾柏时看去,却看到她的小叔叔正在出神。
“小叔叔?” 顾水北扯了扯顾柏时的衣袖。
顾柏时回过神来,揉了揉顾水北的头发,夹了一块鱼肉,将鱼肉里的刺细细挑走,放在顾水北的盘子里。
顾水北得意的朝顾山南吐了吐舌头,“小叔叔给我的鱼就不长刺!”
顾山南哼了一声,转开头去。
这时顾平川突然朝顾柏时问道,“你这个周末有事情吗?”
“暂时没有。”
“那你简单准备下,这个周六晚上,我介绍你和我朋友的女儿认识一下。”
顾柏时沉默着没有回答。
沈枝秋愣道,“咱不是说不要给儿子相亲么,让他自由恋爱不是更好?” 她深知自己儿子骨子里的叛逆,绝不会同意去相亲。
顾平川将筷子重重放在桌上,“等他自由恋爱,我们都入土了!”
沈枝秋叹气道,“我看严筱那丫头条件就很不错,只可惜他自己不喜欢。”
却听顾柏时突然道,“我去。”
夜晚,文华市一家酒吧。
萧何看着闷声喝酒的严筱,叹气道,
“姑奶奶,你让我带你到这儿来就是看你喝闷酒的啊?”
严筱神色清明的看着面前摆的几个空杯子,声音没有半分醉意,
“我酒量是不是很厉害?”
萧何做了个求饶的手势,“您的酒量当然厉害,有谁能喝倒我们新闻院一枝花?” 他此番却非虚言,严筱的酒量是他这个常年混迹声色场所的男人都无法匹及的。
“可你知道为什么每次饭局我都从来不喝酒吗?”
“您说为啥?”萧何耐心捧哏。
“因为他每次喝醉了都需要人陪。”
萧何知道她说的是谁,叹气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很久,可他有多么迟钝你也是知道的,我敢保证,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心思。”
严筱抬手压了压眼角,“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让他知道,因为我之前觉得他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喜欢上谁,但是……”
“得了吧,他又不是个石头做的,你还真信他自己扯的什么无性恋啊,那是他糊弄他老爸的。”
“我只是有点不甘心。”不甘心十几年的喜欢就这样空付了。
萧何看着眼前这个故作坚强不流一滴眼泪的人,感觉自己平常油嘴滑舌的安慰技巧都没了影,只好说道,
“兔子都不吃窝边草,顾柏时有啥好的啊,不是我说,那小子真挺没情趣的,你就算和他在一起了也会觉得无聊。”
严筱白了他一眼,“他比你有趣多了,起码不风流成性。”
“得,我就是那世间最无趣最花心最风流的人,行了吧。” 萧何真无可奈何了,此刻只想揪出顾柏时痛打一顿。
严筱笑了笑,“我要相亲了,这周末。”
萧何差点惊掉下巴,“您这么优秀,哪儿需要相亲啊,追您的人都能从镜心湖排队到鉴灵山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努力了,你会为我加油吗?” 严筱侧过脸,笑着问道。
“加油!加油!你一定会赢的!” 萧何以为这是她最后一次相亲,很给面子的鼓掌。
萧何送严筱回了家,在回去的路上却接到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电话。
“顾伯伯?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啥?要我布置约会场地?伯伯啊,我是搞摄影的,不是搞婚庆司仪的啊。”
“啥??给您儿子布置?他居然要去相亲?”
“啥???对象是严筱?您儿子不会同意吧!”
“行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努力做好了,不过我不保证成功。”
“浪漫?我尽力吧。只不过您儿子也不是个浪漫的人,恐怕没啥用。”
“好,那天我一定把他送到。”
他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原地转了几圈,还是给严筱发了一条短信。
“你真的决定好了?”
严筱回道,“谢谢你帮忙,但这件事我不希望别人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陪着我。”
萧何烦躁的抽出一根烟点燃,吐出几口烟,回道,“祝你成功。”
陆夕寒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顾柏时办公室还餐卡,但门关着,顾柏时并不在,他往回走的时候碰到萧何。
“萧老师早上好。”
萧何点点头。
陆夕寒在路过的时候,却被叫住,
“陆夕寒,你等等,我想请你帮个忙。”
陆夕寒转身好奇道,“什么忙?”
萧何似乎有些难为情,“会放炮吗?”
陆夕寒满脸写着问号,看着萧何的眼神都变的奇怪。
萧何突觉自己说的不妥,急忙道,“就是过年放的烟花爆竹,用火点燃的那种。”
陆夕寒恍然道,“我会的,小时候经常放着玩。”
萧何松了口气,他会向学生说他自己怕火吗?
“那就好,这周六晚上我联系你,你来帮我的忙。”
“可以的。对了萧老师,这张餐卡能帮我还给顾老师吗?他不在办公室,我等会还有课。”
萧何拿过餐卡,心下有些奇怪顾柏时的餐卡怎么在他这儿,但没有多想的答应了。
陆夕寒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听到林雪阳对他低声道,
“你快看朋友圈!”
陆夕寒顾不得听讲,悄悄摸出手机,一看朋友圈果然炸了。
很多新闻院的同学都在转载一篇南方报社的文章——《文华大学又一桩性侵案的背后——犯罪者逍遥法外,报道者却被严惩》
陆夕寒面色严峻的点进去匆匆看完,急忙给张彬凯发微信。
“你找报社报道了?”
张彬凯很快回复道,“我在这家报社实习过,找报社主编说了这件事,他给我和小梦重新做了采访。”
“你放心,这件事我担着,不会影响到你和林雪阳。”
陆夕寒心下叹气,回道,“我不是担心连累我。只是……” 他突然不想再说了,内心也很矛盾,一方面张彬凯坚持的事正是他也想坚持的事,另一方面他不想辜负顾柏时为他们付出的努力。
他只能祈祷张彬凯不再被处罚。
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远比他想象的大。这篇文章的水平比陆夕寒他们之前写的那篇要高得多,将语言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可以说是字字戳心。再加上之前李晓云事件刚平息不久,文华大学已经被贴上不好的标签,这篇文章横空出世将文华的污名化推到顶端。
马院长已经气的摔坏了一套刚买的茶具,陈思维抖抖索索的坐着,埋着头不敢说话。
“你怎么不盯着点这群学生?!天天不好好学习只知道闯祸!”
陈思维刚要开口说,一旁的季霖说道,“院长,陈老师又不是FBI,还能天天盯着他们啊。”
陈思维感激的看了一眼季霖,季霖转头朝他笑笑,将手放在了陈思维的大腿上。
马奔鼻孔狠狠出气,吼道,“你快点给我把张彬凯叫过来。”
陈思维急忙撇开季霖不安分的手,拿出手机要打电话,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众人看过去,站在门口的正是张彬凯。
陆夕寒走到顾柏时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陆夕寒走了进去,关上门。
“顾老师,您知道张彬凯的事了吗?”
顾柏时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说道,“我看到了,你不用太担心,这一次闹得全国皆知,学校绝对不敢再开除他。”
陆夕寒松了口气,他走过去坐在顾柏时的对面,将下巴垫在手上,他惯喜欢这样抬头看着顾柏时,会有一种全心依赖自己心上人的感觉。
但顾柏时今天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伸出手揉他的头发,也没有从抽屉里拿出糖果或者巧克力给他。
顾柏时似乎在忙着写什么文章,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
陆夕寒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什么变了,但他向来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他将手伸出去,越过桌上的鼠标垫,轻轻扯了扯顾柏时的衣袖。
顾柏时转头看向他,目光带着疑惑。
“老师,我饿了。” 陆夕寒抬眼向上看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如天然的眼线,形状姣好的眼睛似一条游动的灵鱼,此时刻意将尾音拖的绵长柔软,仿佛饿了一天的猫咪在主人回家后,爬到主人的肩头,委屈的喵了一声。
顾柏时条件反射的就要伸手去摸他的头,却生生忍了下来,转而从屉子里拿出一颗巧克力,摆在陆夕寒面前,仿佛主人将猫粮倒在猫饭盆里。
但猫咪似乎并不满意,依旧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顾柏时内心叹气,他拿这样子的陆夕寒根本没有办法,认了命的亲自将巧克力的锡纸剥去,递到陆夕寒的嘴边。
陆夕寒笑着凑过来,含住巧克力,灵巧的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轻轻舔过顾柏时的指尖。
顾柏时仿佛触电般将手收了回来,始作俑者还面色天真无辜的歪头望着他,兀自咀嚼着巧克力,似乎不懂他这略显突兀的反应。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向这场自己对自己的坚持缴枪投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