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轩辕澈改扶额为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落入自己掌心的猎物,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别装了,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纷纷起身,不约而同往主位上看去,皆是面露惊诧。尤其是容景,竟直接愣在了原地。
余光瞥见此情状,轩辕澈冷声斥道:“容大将军,还愣着干什么。”
容景反应过来,连连告罪,立时跑出去查看情况。
而轩辕澈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黏在千悦脸上,看着他沾着灰尘和血渍的脸一点点涨红,于是乎调笑道:“你是我见过最不听话的奴才。”
在千悦即将窒息昏迷的前一刻,他松了手,千悦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前者痛苦闷哼一声,气喘吁吁地艰难撑坐起来,反驳道:“我不是你的奴才……”
叮。
是银器独有的清脆。
千悦的心脏顿时漏了一拍,抬头看去,只见那人歪着脑袋瞧他,指尖有银光旋转舞动,可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银簪吗?
“还给我!”关心则乱,千悦猛地冲过去,一时间将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抛在了脑后。
轩辕澈丝毫不躲,等千悦近在眼前时,托腮的左手突然揪住他的右腕,胳膊肘顺势往下一压千悦便半个身子贴在几案上无法动弹了。
千悦还努力伸左手去够,快要触及的那一刻轩辕澈又迅速拿开,待他的手垂下去了又靠近些,他若是再去够,轩辕澈便又拿开寸许,像是狮子在逗弄垂死挣扎的羔羊。
如此反反复复,那簪子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拿不到。
事不过三,即便是再怎么珍爱,三次之后千悦也放弃了,垂着手无奈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把它还给我?”
“这个嘛——”
轩辕澈话音未落,容景便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将领。
“殿下……”容景张口两个字就没了下文。
“说!”
容景抱拳作揖,认命似的禀报道:“打晕三十又八,迷晕十五……皆无大碍。”
“确死亡者几何?”
“无一人。”
此言一出,轩辕澈看向千悦的眼神忽然变了。白日山谷中交手,他出手皆是杀招,直取人命门。原本以为伤亡在所难免,没想到,竟对军中将士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轩辕澈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眼神中却轻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探究和审视。
千悦眼眸低垂,轻声道:“我不想杀人的。”
短短六字,似是哀哀诉说,似是幽幽长叹。
手腕处的钳制和背上的压力渐渐松了,千悦缓缓起身,目光迷茫地打量着面前阴晴不定的男人。
然而轩辕澈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他身上挪开了,他能看到的不过是他正襟危坐的侧影。
“容大将军,今日你可满意啊?”轩辕澈的语气轻飘飘的,压在容景心头却如泰山之重。
想他容景镇守的虽是偏远边陲,比不得京中富贵,却也天高皇帝远,平日里军中无事但欢娱。今儿个像是好运道用尽了,坏运道一股脑儿地全砸在他头上。
堂堂阳宁西境军营,十万虎狼精锐驻扎,竟被区区一个俘虏闹出了这般动静。这便也罢了,偏偏还是个伤重的俘虏,更倒霉的是,这俘虏是轩辕澈亲自带回来的。
如今面对轩辕澈这尊大佛,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恨归恨,终究是没个地洞能钻。
容景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末将无能,请殿下降罪!”
“呵,本王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能降什么罪给你。”容景和他身后几位将领顿时就要松一口气,谁知道他们一口气还没松完轩辕澈又说,“不过——本王还会再回来的。”
语毕,将银簪收入袖口,拖着千悦扬长而去。
待他走远了,几人才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像是解脱一般。
“这南境统帅和我想的不一样。”
“这肃王殿下也和我想得不一样。”
“这……”第三人支吾半天没下文,最后憨笑着感慨道:“这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哈。”
“哈什么哈!不想死的就滚去操练!”容景突然暴怒,几人立时作鸟兽散。
……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
千悦没有再被扔进地牢,而是被带到了大帐南边的一角。别处的营帐都是依次排列,但这儿的不同,十个营帐围着个大营帐。
轩辕澈拖着他径直往中间走,一人远远地就迎上来:“参……”见主上。
这是轩辕澈的心腹之一——风畔,也是山谷劫杀的参与者。
“今晚不必守夜了。”反正也睡不了觉了。
“额……”其实,他想说自己是来复命的。但轩辕澈进了帐篷便将门帘拉下,根本没给风畔一点儿辩解的机会。
风畔站在原地挠挠头,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想着赶紧睡,哪怕就一个时辰也好呀。
而帐内,轩辕澈将千悦随手扔在了一边,自顾自地在案桌前坐下看奏报。
千悦盯着他的袖口,刚想张嘴,轩辕澈就头也不抬地扔过来四个字:“闭嘴,跪着。”
千悦不敢忤逆,撑着地爬起来然后靠边跪好。
不一会儿,号角声响起,不同于开战时所奏的雄壮威武,却分外嘹亮明晰。
这是士兵晨起的信号,比平日里早了一个半时辰。
哪怕现在天空一片漆黑,号角响后,整个军营还是立刻活跃起来。一刻钟后,躁动平息,正当风畔及众暗卫要再次睡下的时候,整齐划一的“哈!嘿!吼!”传来,声声入耳,清晰无比。
风畔几乎要抓狂了,轩辕澈这边倒是淡定得很。
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轩辕澈才起身到屏风后更衣。
“蠢奴才,去给本王准备洗漱用的水。”
千悦左顾右盼一下,不确定地问道:“你在叫我吗?”
“废话。”
“我不是你的奴才……”他又说了一遍。声音细弱蚊蝇,却还是被轩辕澈异于常人的耳力捕捉到了。
千悦呢喃完便揉着膝盖起身去取水,然而下一刻便僵在了原地。
“哟,还当自己是天恩太子呢。”轩辕澈嗤笑着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双锐利眼眸中尽是嗤嘲之意。
千悦怔愣着循声抬头,只见一人身披素色锦衣,墨发以玉冠高高束起,乍一看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可偏偏那通身的气派怎么也盖不住。
而此时此刻,千悦满身脏污,嘴角还沾着干涸的血渍,不可谓不悲惨。两人相对而立,相距不过一丈远,却又仿佛隔着鸿沟天堑般遥远。
“我……我去取水。”千悦扭头就走,他厌恶轩辕澈那高高在上的眼神。
“站住。”轩辕澈的语气不甚佳,似是愠怒。
千悦依言驻足,努力站直身子。他跪了两个时辰,腿脚早已麻木,稍一动作就刺痛地很,更何况是直挺挺地站着。
轩辕澈上前两步,微微俯下身子,抬手便掐住他的下巴,掌心的硬茧刮得他脸颊生疼。而那力道之大,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的下颌骨要碎了。
轩辕澈想从那双澄净的眼睛里头看见屈服,可他失望了。那双眼睛里一分不甘两分畏惧七分痛苦,却独独没有屈服。
“不管你从前是谁,从你败给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俘虏。记住,你的主人叫轩辕澈。”
轩辕澈突然松了手,他又被摔在地上,一如昨夜那般。
他仰头,盯着轩辕澈的眼睛,目光如炬,轻声却不卑不亢地说道:“如果不是那把剑,我未必会输你。”
那把剑——轩辕澈的佩剑。千悦生长于西黎,对阳宁的神兵利器知之甚少,但他可以肯定那样一柄剑绝非凡品。
如果自己的佩剑未曾被斩断,他还有一战之力的,即便最后依旧赢不了,却也不至于输的如此轻易。
“呵,西黎小国,你们的铸剑师都是吃白饭的吧,造出来的剑跟豆腐渣似的,能怪得了谁?”轩辕澈难得话多,微挑的眼角满是不屑又尽是得意。
他凝视着轩辕澈,眼中怒火更甚,直想上前给这个家伙一拳。
是,他的剑确实不比不上轩辕澈的,可那毕竟同自己十数年生死与共的东西啊,说是无言的伙伴也不为过。就这样被毁了……断成两截,遗落在山谷里。
“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的。”
当别人唤他“殿下”的时候,当他自称为王的时候,对于他的身份千悦其实已经猜到了个大概。阳宁的王爷可不就那几位,弱冠之年的则更少,不过三位。原以为是阳宁帝的长子宇文锐,没想到竟是轩辕澈。
轩辕澈,阳宁国唯一的异姓王,下天子一等,位与东宫同,金章紫绶,岁禄万石。
这样的皇亲贵胄永远不会懂一柄剑对他的意义。
千悦垂下眼眸,嘴角带笑,煞是凄美。
“本王也不需要懂,不过——有些事情你很快就要懂了。”他若是没有低下头,便会发现轩辕澈眼中闪着危险的光。
一道内力猛地袭向千悦,正中他的丹田。
噗!
千悦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鲜红洒在黄泥地上溅起几粒微尘。
他怎么也没想到轩辕澈会这样快、准、狠地直接废他的修为,他甚至没来得及运功抵抗半分。
一瞬间,筋脉尽断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千悦眼眸中的诧异立时被纯粹的痛苦取代。
他倒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浑身战栗着大口喘息。
他好想张嘴喊疼,可面前是轩辕澈,他倔强着不想示弱,哪怕一点儿也不可以。
千悦的脸皱成一团,鬓角冷汗溢出沾染了不少尘土。轩辕澈瞥了一眼,心头的不痛快消下去不少,他冷哼一声便大步离去,徒留千悦一人艰难喘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好不容易从疼痛中缓过来,可脑子一旦开始思考心里的痛便更甚。
他这十数年的倚仗不过是一柄剑,一身修为。剑再珍贵,终究是身外之物,断了再寻把新的就是,可内力修为却是自小日日苦修得来的,如今轩辕澈废了他的丹田筋脉,他便彻底沦为了废人。
他想哭,可是眼睛干干的,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哦,原来,他已经不会哭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稳健有力,他分辨出来是轩辕澈的。即便分辨不出来,除了轩辕澈,又能是谁呢?
这个魔鬼,他又来了。
他应该害怕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继续躺着,目光垂在地上,像是行尸走肉。
轩辕澈一边踢他一边命令道:“废物,赶紧起来!”
千悦没有动,甚至把半阖的眼眸闭上了。这幅样子,俨然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君宰割。
咻!
一道银光径直射到他眼前,入土三寸。千悦下意识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银簪。他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立时爬起来,抓住银簪紧紧护在怀里而后警惕地盯着轩辕澈。
“你别过来……”千悦怯怯地望着他,往后缩了缩。
世间繁华三千,千悦所在乎的东西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虽少,于他而言却样样都是珍贵无比,这其貌不扬的银簪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轩辕澈没有戴面具,千悦就会看到他嘴角的冷笑——他喜欢他的恐惧,尤其,那恐惧还是对他的。
他叫他不要过去,他就偏要跟他对着干。
轩辕澈上前两步,缓缓低下身子,而后缓缓地抓住千悦的手腕作势去取银簪。
像是让千悦多受些煎熬似的,他的动作一直慢慢的,慢慢的。
千悦原本就比不得他力气大,此时刚被废了修为,更是出奇地虚弱。他想要阻止他,却完全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轩辕澈的手一点点将他的紧紧攥着的手指掰开。
这种无力感就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在看着猎手生生破开自己的肺腑。
双目已然失去焦距,他浑身都在发抖。
突然,他张嘴一口咬上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