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还不容李荣佩消停一会儿,门铃就又响了起来。这次来的人是钟远飞,李荣佩才把门打开,他就风风火火地往物屋子里面闯。
钟远飞是李荣佩和顾萧唯一一个共同的朋友,准确点说是他俩的高中同学,也是除他爸妈以外,最清楚他俩那点事儿的人。
李荣佩看到钟远飞还挺意外,毕竟他们关系虽好,却也不会经常上门走动。李荣佩帮他拿了拖鞋,示意他换上,问他,“你咋来了?”
钟远飞“呦呵”一笑,“你还当我愿意大冬天的往你这边跑?齁冷的。要不是你家那口子说你生病了,让我来看看你,我才不折腾呢。”
他心里一跳,“是顾萧让你过来的?”
“可不是咋的。”钟远飞眯着眼睛看他,“我说你俩不对劲儿啊。以前你有个头疼脑热的,他早就搂着你哄了,还能给我机会过来献爱心吗?你俩不是吵架了吧。”
这两天以来,李荣佩一直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怎么都理不清楚头绪。
他的确太需要跟人倾诉了,哪怕那个人什么主意都不能帮他出,能当个垃圾桶听他说话也好,钟远飞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李荣佩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钟远飞说了,才讲完,钟远飞就“噗嗤”一声乐了。“了不得啊佩佩,谁能想到你这闷声不响的还搞上婚外恋了呢。你那姘头在哪儿呢?快拉出来给哥看看。”
李荣佩就知道他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拿被把头蒙住,翻过身不肯说话了。
钟远飞闹够了,把他从床里挖出来,难得正经地帮他分析起了形势,“要我说,这事儿真不能怪我顾哥,你想想啊,人家一听说你发烧了,立马前嫌不忌地往家里面跑,结果一回家,门锁也换了,围裙也别人穿了,自己老婆正消消停停地和别人煮粥玩儿呢。这刺激换个男人都受不了,当时他没提刀砍人,就算他涵养好。”钟远飞在胸前浮夸地比了个拇指,“我顾哥,真男人。”
李荣佩没心思听钟远飞贫嘴,他头特疼,心里也乱极了。咳嗽了两声,恹恹地说了句,“事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钟远飞看着他,“可顾萧看到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李荣佩不说话了。
钟远飞起身去了厨房,想给李荣佩倒一杯水。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被炉台上那锅冒着香气的皮蛋瘦肉粥吸引了。
“佩佩,这粥你就这么放着不吃啊,一会儿再凉了,多暴殄天物啊。”
李荣佩说不想吃,让他拿碗自己盛,“吃完以后到楼下给我买碗馄饨就行了。”
钟远飞知道馄饨这个梗,有一回他正和顾萧在外面喝酒呢,结果顾萧喝一半就不喝了。钟远飞骂他扫兴,顾萧笑得挺幸福,又像是在炫耀,“李荣佩饿了,回去给他买馄饨吃。”
钟远飞当时就不懂了,馄饨摊儿就在楼底下,李荣佩就不能屈尊降贵自己去买吗?过了很久才琢磨过味儿来,李荣佩可能是想顾萧了,才用这种方式叫他回去。
就像我爱你不说我爱你,非要说今晚的月色真美,老夫老妻过得还挺有情调。
忆一下往昔,再看一眼李荣佩现在半死不拉活的样子,钟远飞顿时觉得不是滋味。
就连刚才还垂涎三尺的粥,现在都喝得味同嚼蜡了。
钟远飞给李荣佩买了馄饨,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才走。临走之前安慰李荣佩,一定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给顾萧听。
李荣佩笑着应了,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他已经在微信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顾萧讲了,他讲的诚恳,一个字一个字地打,整整打了五大段,每打一个字心就痛一下。
他和顾萧爱了那么多年,从没料到有一天他们会落到这么难堪的田地。
他拼了命地向顾萧刨开自己的心,而顾萧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虽然微信没有已读提醒,但他知道,顾萧肯定已经看到了他发过去的信息。
之所以没有回应,不是他不愿相信,就是他累了、倦了,打定主意要放弃他。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李荣佩如坠冰窟。
*
顾萧的决定来得突然,还不等这一周过去,他就让秘书送来了离婚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写得挺简单,只有寥寥几笔提到了财产分配的问题。他就只要现在开的车和一些个人物品,别的一概不要。
李荣佩一点都不为他的慷慨感谢他。
从小到大,李荣佩从来没缺过这些东西,就算他缺,也不稀罕顾萧以这种方式给他。
李荣佩拿笔把这一句抹了,声音冷得要掉冰碴,“我不要这些,谁爱要谁要。”
协议书不过短短百来个字,他却整整看了一刻钟。
看完以后,他越发按捺不住心里的恨意。他恨顾萧武断专横,不管是要他还是不要他,全凭自己做主。就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任他摆布的物件。
但更无力的是,他恨他自己,恨自己的粗心大意,才把最爱的人给弄丢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不想和顾萧分开,他甚至想撕毁这份协议,跑到顾萧面前,求他不要离开。
但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做这种事情。他不允许自己去向别人乞讨爱情。
特别是顾萧,如果顾萧的爱只能是他求来的,那么他宁可不要。
李荣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名字签上的,明明手就已经抖得握不住笔。其实,光是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就已经花光他所有的力气了。
但他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难看得要死,否则秘书不会哭丧着脸看着他,就像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秘书接过他递来的协议书,匆匆就走,走到门口却折了回来,说,“顾总有封信要我交给你。”
李荣佩心里仓皇,听了这话又觉得好笑。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信好写,难道非得来上一句“祝你安好,各奔前程”才行?
李荣佩寒着脸接了信,当着秘书的面儿打开了。
是顾萧刚劲有力的笔体,可是却没有开头,也没有落款。
这不是一封信,不过是个说明书罢了。
——顾萧在纸上写了家中所有重要物品的存放地点,以及银行卡的密码和分别存了多少钱等等。
非常不合时宜的,李荣佩想到挺久以前的一个夜里。
他睡得正香,却突然被顾萧摇醒。
他问顾萧怎么了,顾萧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执意要把房产证、保险的存放地点,和所有银行卡的密码告诉他。
李荣佩摸不着头脑,追着他问,“怎么啦,出啥事儿啦。”
顾萧被追急了,才有些别扭地开了口。原来他做了个噩梦,梦里他死了,剩李荣佩一个人。李荣佩没了他什么都干不了,银行里有钱都取不出来,只能一个人搁大房子里哭。
梦醒来以后他吓坏了,倒不是因为死在了自己的梦里,而是因为李荣佩哭的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一时间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想都不想就把李荣佩给喊醒了,说啥都要让他把这些东西的方位记下来。
李荣佩记得自己当初好一顿嘲笑他,说,“你傻不傻呀,梦都是反的。”
顾萧被一个梦搞得犯了傻,也觉得自己挺丢人的,李荣佩这个没心没肺的还一直笑他,更让他觉得面子挂不住。恶声恶气地喊了句,“我知道!”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太凶了,他声音又弱了下去,“但我还是害怕。”
那时顾萧不懂,“你怕啥呀。”
“我怕我死了,没有人能照顾你。”
李荣佩以为他们不会分开的。
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
李荣佩记得,当时他听顾萧说这些傻话,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但现在他却哭了,一直忍着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李荣佩当然不会那么没有出息,离开顾萧就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他天天按时上班下班,饿了就定外卖。原来顾萧看他看得紧,太凉太辣的都不让他多吃,偷吃一口就要唠叨上老半天,比他妈都墨迹。现在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日子过得滋润的很。
不太好的就是他开始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只要一躺在床上,他就开始想顾萧,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过去的事情。然后他就不敢闭眼了,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只希望睡意能在一瞬间到来,能让他停止思考,一下就进入睡眠里。
可往往事与愿违,等他想要睡了,天就已经泛白了。
倒是有一天他睡得挺熟,那天他抱着顾萧的枕头,脸在上面蹭了蹭,没怎么挣扎就睡着了。
往后几天李荣佩都抱着顾萧的枕头睡,可没多久,顾萧的味道就淡了。他贴得再近,也只能嗅到浅浅的薰衣草洗衣液味儿。
得,这下可好了,他又得开始失眠了。
顾萧和他断得干脆利落,离婚的第二天,就让秘书来收走他的个人物品,显然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
李荣佩想不到,顾萧会这么决绝地切断和他的联系。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虽然以前他看起来是备受宠爱的那一个,可实际上,顾萧才是这场感情的主宰。
顾萧不愿意宠他了,甩甩袖子就走,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安排。
之后尹维一倒是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告诉他顾萧在云城花园买了房。买的是个精修,付了全款以后拎包入住,就跟住便捷酒店似的。
李荣佩心里不是滋味儿,久久说不出话来。尹维一又空洞地安慰了他几句,说的都是什么“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之类的套话。
话里话外显示的就是他根本不知道两个人已经离婚了的事儿,顾萧竟然没有告诉他。
李荣佩也忍着没说,他害怕说出口了,和顾萧这最后一点牵连就也切断了。
挂电话的时候,李荣佩厚着脸皮求他,“尹哥,你帮我看着点顾萧,要是他有什么事儿,能不能告诉我。”
尹维一满口应了,根本没让他下不来台。但李荣佩自己还是闹了个红脸,心里骂自己,你可真不要脸啊李荣佩。
两个人当初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压根儿没想过分手的事情,花起钱来从来不分你我。家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是共同财产,但顾萧一样都没许秘书碰,只吩咐拿了衣服就走。
家里的布置也没什么变化,但李荣佩却觉得家里一下子就空了。每次打开衣柜的时候,这种感觉最明显。一看到他的冬装旁边没有摆顾萧的大衣,他都要恍惚上许久。
这对李荣佩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顾萧的痕迹和味道都在一点点消弭,终究有一天无迹可寻。
就像他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家中与顾萧相关的东西越来越少,但那幅画除外,那幅画还挂在客厅里最显眼的位置。
那幅油画画的是顾萧,是李荣佩亲手画的,画于三年前的春节。画面的笔触温暖而厚重,里面加了金粉,暖光灯打在上面,有粼粼的光流动。
李荣佩记得,那次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过春节。才看了一半春晚,顾萧就去给他煮饺子吃,按照习俗,俩人得吃了饺子才能睡觉。
他那阵儿挺粘顾萧,没有顾萧陪着,刚才还看得起劲儿的春晚也变得索然无味。他索性也不看了,跑到厨房去找他。
刚走到厨房,他就看到顾萧在那儿拿着笊篱捞饺子呢。他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下面不伦不类地搭配了条家居裤。似乎是怕弄脏衣服,他把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段修长又匀称的手臂。
顾萧一手叉腰,一脸专注地捞饺子的样子简直把他迷怀了。
虽然已经看了那么多年,但他还是由衷地在心里感叹了句,“我男人真帅。”他赶紧用手机把这副画面拍了下来。
等顾萧睡着以后,他偷偷从床上爬了起来,连夜把画给勾了。
他打定主意要给顾萧惊喜,这幅画从上色到装裱,都是趁着顾萧不在的时候偷偷进行的。
大功告成以后,他还耍了一点小心机,将名字签在了顾萧的屁股上。
画取回来以后,李荣佩就将它挂在了客厅中最醒目的位置。
李荣佩永远都忘不了顾萧看到画时的表情,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欲说还休的爱意。仰头看画的时候,他眼睛里盈满了窗外的月光。
而李荣佩却分不清楚,更亮的到底是月光,还是顾萧的眼睛。
顾萧特别珍惜这幅画。当天晚上就发了条朋友圈,配文只有三个字,“小王子”。看不懂的人骂他自恋,只有少数几个看懂了,排着队骂他“老狗”“骚”“秀恩爱,拉黑”。
顾萧一个都没回,那时他正搂着他的小王子,睡得正香呢。
画挂上去以后,顾萧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儿,除了抱他,就是拿着软布时不时地擦。珍视的样子,就像在对待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
秘书这次来帮顾萧收拾个人物品,把衣服都装好箱以后,就想摘这幅画。
李荣佩当然不肯,拦着他说,“这屋子里你什么都能带走,就是不能带这画。”
秘书看样子还挺怕他,瑟瑟缩缩地说,“但我们顾总说,这幅画是他的,他得要。”
李荣佩勾了勾嘴角,却没笑,“怎么就是他的了?这是我画的。”李荣佩点点画中人的屁股,“看到没,这里还签了我的字呢!”
秘书根本就不敢看,但还是为他的衣食父母据理力争,“我们顾总说了,这画的是他。”
李荣佩咬牙切齿的,“现在不是了。想要画也行,让你们顾总自己来拿。”
秘书背过身去打了个电话,声音悉悉索索的,李荣佩就算立起耳朵听也听不清楚。
半晌以后秘书回来了,跟李荣佩说,这幅画他们顾总不要了。
李荣佩争赢了,精神却跟斗败的公鸡似的萎靡下去。
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他还在那牟足了劲儿和顾萧拔河呢。顾萧却轻飘飘地一松手,留给他一句,“我不伺候了,你自己玩儿吧。”天知道他摔得有多狼狈。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希望顾萧能回来。
不过也是,活生生的人还在这儿呢,他都不肯要了。还执着于一幅破画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