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们在你的家里找到了黄毛的钱包,你说是那天黄毛落下的,可之后,你根本没联系过他,你是忘了还是压根就没想还?”
罗军脸色一白,再也无法沉默下去:“我不知道啊,钱包我,我是忘了……”
门外的孙覆洲在听到钱包两个字的时候,立马就转过头问负责记录的邱云:“他说的那个钱包,在物证科吗?”
邱云笔下顿了顿,诧异地看过来:“孙队你要看吗?”
孙覆洲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不用,你忙你的,我等会再过来。”
钱包……孙覆洲穿过忙碌的人群,一路直奔目标科室,调取了刘承凛口里的那个钱包。
孙覆洲拿到装着钱包的透明物证袋之后,直接在走廊上研究了起来。
钱包是个一个小有名气的牌子,款式是前两年出的一款牛皮钱夹,不算昂贵,但在他这个年纪拿出来充充门面绝对是够了,里面除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信用卡以外,就剩一点零钱,不知道是罗军用剩下的,还是本身就没什么钱,钱包上只有黄小山和罗军的指纹,若是没有别的证据证明他的清白,那罗军妥妥的就是嫌疑人的第一选择。
作为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拿走了死者的财物,一看这就是谋财害命的故事线嘛。
根据走访被害者的亲友,他们了解到黄毛家境很一般,出社会以后也没个正经工作,入不敷出,被害前后也没有账户上也没有大额资金往来。
罗军若只是为了这个破钱包,就劳神把人分尸,实在是无法让人信服。
这时有人路过,正巧看见了盯着钱包发愣的孙覆洲,不禁揶揄了一句:“孙队,你这是来抢鉴定科的活儿了?”
“一边儿去。”孙覆洲被打断了思绪也没恼,反正他也没看出什么子丑丁卯来,索性把钱夹又还了回去。
等他再回到审讯室的时候刘承凛已经出来了。
孙覆洲看向里面:“问出什么了?”
“没什么有用信息,不过凶手应该不是他。”刘承凛这么说,就等于案子又走进了死胡同。
孙覆洲干笑一声:“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靠你了。”
不是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压根没那个心吧……刘承凛的脸上闪过无奈,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到此为止,整个案子的线索尚且还是团被斩碎乱麻,解又解不开,凑又凑不齐,此时,外面的天也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
“剩下的明天再说吧,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这两天太忙了。”刘承凛一句话散了一屋子累得不分东南西北的刑警们。
出了市局大门,路面的雪化了不少,每个路过的人都会留下一趟趟黑乎乎的脚印,那些脏兮兮的黑水就淌在脚下。
“孙覆洲…”刘承凛用帽子和围巾把自己的脸挡了大半。
“嗯?”孙覆洲看向他。
“这个案子,一定要好好查。”刘承凛眼里的认真被挡在帽檐下,只有这一句状似多余的话传了出来。
“当然。”孙覆洲像是安慰似地说,“虽然有段时间没碰到影响这么恶劣的案子了,但队里的兄弟都相信你。”
孙覆洲挤着塞满了人的公交,颠簸着开向回家的路,人堆里有放学回家的中学生,他们捧着香气四溢的煎饼,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
看着那群小孩天真烂漫的笑,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食物与杂物的气味,人一多,温度也直线上升,一车厢乱七八糟的味道就这么被暖哄哄的一蒸,熏得他头晕脑胀。
终于在他快要憋不住的时候,目的地到了,他又被挤在人群里冲下了车。
寒冷的空气在胸腔中游移,脚下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孙覆洲仰头望了一眼这栋矮楼外的红色灯牌。
“孙哥,有段时间没来了啊。”
才刚进门,前台接待的平头青年就抬起脸,同他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嗯,你们过年也不关门吗?”孙覆洲心不在焉地回应。
平头青年挠了挠头:“老板说过年期间工资双倍,我就没回去。”
孙覆洲打量了他一眼,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头发染成了红绿灯,还自觉是追随了时尚的脚步,下巴上长了两颗饱满的青春痘,他倏地记起了青年的年纪,才十八岁——今天见到的罗军,也是这个年纪。
两者意外地在他眼里重合了起来。
拳馆的玻璃大门年岁已久,开合处的轴承一直有些缺油,导致它开门时总会喑哑地嘶叫一声。
孙覆洲甚至感受到了外面的冷空气一下子卷了进来,裹住了他的头皮。
平头青年很有素养,立刻高呼:“欢迎光临——”
黑色的人影走到身侧,声音低沉,像是闷住了嗓子:“你们这里怎么办卡?”
孙覆洲没有明目张胆地打量别人的习惯,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帽子围巾从头裹到脚,除了手一寸皮肤都没露出来。
之后他就飞快地收回目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压低。
听到有生意,青年眼睛一亮,立刻拿出一本册子介绍起来:“您可以看一下这个,上面有教练的课程内容,还有其他的套餐……”
孙覆洲自顾自的伸手,从前台拿了自己的储物牌:“你忙吧,我先进去了。”
青年头也没抬:“孙哥再见。”
穿过狭窄的走廊,两边教授私教课的教室里一片漆黑,夜晚的拳馆里面并没什么人,灯光就省了许多,加上暖气也开得不高,更显得四周清冷。
孙覆洲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换上拳套之后,找了个偏僻的沙包,这个连灯光都忽略了的角落,他整个人完全没进了黑暗里。
才打了几拳,孙覆洲就感觉到胸腔里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混沌的脑子也清明了起来。
就在孙覆洲拧身,打算再锻炼锻炼腿部肌肉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人打有什么意思,要不要和我对打?”
孙覆洲直起身,径直看向前方的镜子,这才发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灯光下站了一个人,头顶洒下的白光将他整个人都照的通透明亮——尤其是那张长得就不怀好意的脸。
孙覆洲被他吓了一跳,差点破了音:“沈垣——?”
沈垣靠在擂台下老神在在地绑着手,并不意外地问:“孙队看到我怎么这么惊讶?”
孙覆洲用左手控制住了想朝沈垣挥一拳的右手,左右环顾了一圈:“你他妈不会跟踪我来的吧?”
沈垣的双手适应着新的拳套,听了他的话后,摊了摊手:“别一见面就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干不出这种事儿。”
孙覆洲丢还给他一个怀疑的眼神。
“这家拳馆是附近唯一一家过年还在营业的,所以只是巧合。”沈垣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给出了一个较为合理的理由,随后,他拍了拍旁边的擂台柱子“……怎么样,打一场?”
就在孙覆洲还在思考这个“巧合”的合理性时,沈垣已经走了上去。
孙覆洲不解地看过去:“为什么?”
沈垣继续说:“我一想到保护我们的警察同志,连我都打不过,就不太放心,不想刷新一下我的认知吗?”
听了这话,孙覆洲的眼睛明显暗了暗,继而抿了抿唇,丢下两个冷冰冰的字:“不想。”
再说,这么明显的激将法,他才不上当。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沈垣扯了扯嘴角,毫不客气地嘲讽:“真怂。”
孙覆洲扭过脸,额角的青筋同时不爽地暴跳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找死是吧?”
沈垣意义不明的轻笑了一声,这副嘴脸落在孙覆洲眼里,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空旷的场馆里倏地安静了两秒,孙覆洲果然从那片阴影中走了出来,迎着白炽灯的光,敏捷地钻进擂台。
两人相对而立,孙覆洲缓缓地伸出手,指着沈垣的鼻子:“你、完、了。”
论怎样放狠话最有气势——孙覆洲已然学有小成。
可是狠话再有气势,也不如真枪实弹有用,虽然说孙覆洲是正儿八经的警校优秀毕业生,早年一腔热血的时候,冲在前线“轻松”制服穷凶极恶的歹徒那都是日常任务。
不过这不妨碍他输给沈垣,
倒不是打不过——沈垣是个混混,跟他打架的也都是混混,一锅老油条乱炖,出来那是个顶个的心黑。
两人的比赛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以孙覆洲的认输画上了句号。
“你他妈耍赖……”孙覆洲捂着脚趾咆哮。
沈垣娴熟地咬开拳套的粘扣,听了他的话,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甚至十分理所当然:“亏你是个刑警,平时没处理过聚众斗殴的案子吗?”
他还真没怎么处理过——他只负责带队逮人,人抓回来就让刘承凛挨个谈话。
孙覆洲瞪他:“这是你踩我的理由?大哥,我们这是擂台上,有规则的!”
虽说孙覆洲先认了输,但沈垣也没真在他手里讨了好,他一开始的一拳照着脸来,差点把沈垣的鼻梁打歪,大有一副仇人相见的气势。
看着他缩在地上,沈垣直起腰,用拳套蹭了蹭隐隐作疼的脸颊,即便没镜子,他也能感觉到似乎是肿了。
两人打了一架,不论是力气还是精神都所剩无几,沈垣在孙覆洲对面的擂台一角坐了下来,难得有闲心的给他科普小知识:“混混之间打架,一般不是看谁最能打,而是谁的手最黑,打架的时候照脸上撒辣椒粉的都有,咱俩装备一样,已经很公平了。”
虽说这是一套歪理,但乍一听还是挺唬人的,说不定某些小年轻听了,还会趋之若鹜地将其奉为真理。
不过孙覆洲没被唬住:“所以有些人就是表面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心比谁都黑。”
“放心,过两天就没那么人模狗样了。”沈垣坐在地上卷起毛衣袖子,两条花胳膊露了出来,分外嚣张,“店里要停业一段时间,没钱赚的话,说不定又要干回老本行,到时候孙队记得手下留情。”
脚上的疼痛总算消减了些,孙覆洲也不再捂着了,一边脱拳套一边闲聊似地问:“什么老本行?高利贷是犯法的,我劝你提前自首。”
沈垣微微仰起头,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眼:“别打算套话,暂时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他勤勤恳恳做“黑心商人”这么长时间,说没点积蓄那是骗人的,沈垣早早的就没读书,为了生活,可没少研究赚钱的方法,饿死谁都饿不死他。
孙覆洲活动着解开束缚后的双手,攥紧又摊开:“看起来你那个店赚的不少,干嘛停业?”
两个人似乎是头一次这么和睦的聊天,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甚至谁也没意识到这件事出现在他们身上是多么的……不自然。
沈垣靠着擂台柱子,悠闲得就像靠着真皮沙发,语气却颇有无奈:“的确赚得不少……其实我也不想停业,但没办法,附近死了人,那个人还是从我店里出去的,不停业也没生意,不如给员工放个假,毕竟一天的水电费也不少钱啊。”
孙覆洲下意识地挑出疑点:“先不说凶手是不是你店里的人,人又没死在你那儿,怎么会有影响?”
“你不上网吗?”见他一副茫然的模样,沈垣斟酌片刻后说,“尸体照片虽然被你们删干净了,但是讨论这个案子的人可不少,甚至有人在网上整理了不少线索,其中就有提到他来过我的会所。”
孙覆洲的声音陡然变了调:“怎么可能——”
他们上午才得到的消息,还没捂热乎,居然就已经抛给大众了。
“我没说是你们泄露的……应该是当晚店里的客人或者员工说漏嘴的吧。”沈垣出言按下他的惊讶,“是我自己没处理好,既然黄毛能冒充别的会员,难保不会冒充到自己头上,我应该提前考虑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整了呢。”
孙覆洲听完一皱眉:“……什么意思?”
沈垣低着头,两颊紧了紧,随后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站起来:“没什么,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灯光从上打下来,沈垣的眼睛就刚好没在了阴影里,漆黑的瞳色本就让他看起来高深莫测许多,一晃眼,他已经轻而易举地藏好了情绪。
孙覆洲见状也立马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站稳,脚上的筋络就蓦地抽痛,孙覆洲只得双手撑在擂台一角,脚趾蜷起,心中不住地暗骂。
而被暗中冠以“畜牲”之名的沈垣,早已趁着夜色钻进了一台靠墙停着的越野车里,车内暖黄色的车顶灯总算驱赶了些想趁车门打开的瞬间溜进来的冷空气。
沈垣借着玻璃的倒影端详了一眼自己嘴边的伤,已经变成一块紫红色的肿块。
看起来孙覆洲应该是真的很不爽他,这力道、这角度分明是冲着让他破相去的,看起来自己那一脚还是踩轻了。
沈垣并没有自恋到一直盯着自己脸老的习惯,很快他就把视线转移了。平时沈垣会习惯将手机开静音模式,对于他来说,嗡嗡的振动声就足以引起他注意。
“凶器?”沈垣听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原本紧绷的表情顿时松了不少,他伸手将驾驶座的靠背往后调了调,以便能够坐得更舒服些。
“不用管那个仓库,首要任务是先把王龙海看住,最好是能把他送到警察手里。”沈垣一边讲电话,一边伸手关掉了车顶灯。
就在车里黑下来的瞬间,沈垣的视线里就出现了孙覆洲的身影,挡风玻璃罩着眼前,仿佛浸了油的纸,变成半透明体,将他的身影盖着了。
只见他慢吞吞地从楼梯里走了出来,帽子与衣领一上一下地裹着,露出一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和鼻梁,他刚踩到积雪里,脚步就顿了顿,下意识环顾了一圈,一无所获。
他似乎早就预知了这一结果,也不较劲,转身向马路的方向走去,不多会儿,背影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弥留的脚印都分辨不出了。
“沈哥?”电话里的人没有得到回应,当下有些疑惑。
沈垣回过神来:“嗯,你继续。”
“如果王龙海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被人骗了,那为什么这么多天还一直躲着,是不是他发现了我们?”那人说到他时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担忧。
“不会,至少现在我和他还是一伙的。”沈垣并不意外他的回应,“你先按我说的做,有什么变动……再说吧。”
“是。”
挂了电话以后,沈垣微微仰起脸,抬手捻起搭在眉毛上的碎发,拿指尖搓了搓,整个人都懒散了下来,所有的精气神都被驱散了似的。
他太累了,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邱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给自己包成了个粽子出门,挤下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三步并作两步猪突狗进地冲进市局办公大楼。
上楼时,她一面挣脱着将羽绒服从身上扒下来,一面脚下生风将楼梯踩得噔噔作响,一副挡我者死的架势。
刚走进办公区,邱云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刘队他们来了吗?”
没等同事做出回应,她就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几声咳嗽很容易听出来者何人。
“孙副!”邱云连忙迎了上去,手里还抱着一团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羽绒服。
孙覆洲带着黑色口罩,又在脸上围两圈围巾,他沉沉地咳嗽了几声——昨天在拳馆的时候脱了衣服,又发了汗,一时没注意,竟然把他折腾感冒了,要不是一大早差点把自己咳醒,他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来上班。
邱云的热情一下子涌到他面前,像一阵铺天盖地的浪,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应对。
邱云见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总算反应了过来:“孙副,你感冒了吗?”
孙覆洲吸了吸鼻子,揉了揉雾蒙蒙的眼睛:“没事,你找老刘吗?他应该快来了,今天路上有点堵。”
邱云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词汇:“没事儿,都一样,是关于案子的,……我有重大发现!”
外面的风将窗棂打的一阵乱响,但隔着玻璃和墙体的室内,踏实的地暖烤得人两颊泛红,原本在外面吹得冰冷的手脚此时也在逐渐回温。
孙覆洲绕过她,走到自己的工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觉得我帮的上忙的话,那你先说给我听也行。”
邱云把手里的东西搁在一旁,然后从平板上调出一段编辑过的视频,看得出是一段监控视频,镜头斜对着自家大门口。
就画面上仅有的内容来说,已经能看得出来是哪儿了。
孙覆洲啜饮了一口枸杞菊花茶问:“是会所隔壁的宾馆吗?”
“对。”邱云将视频快进了几十分钟,等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人之后,飞快地按下暂停,“这个人叫王龙海,是会所的员工。”
画面上的人被放大了,画质虽然修复过,但还是有些失真,五官糊在一起,只觉得是一张很朴素又没什么特色的脸。
听到熟悉的名字,孙覆洲不免一愣,放下手里的保温杯:“他怎么了?”
邱云继续播放视频,直到那个叫王龙海的人再次从宾馆出来,消失在监控范围内,没多久,另一个他们更加熟悉的人从监控里有过,进入了宾馆。
孙覆洲蹙着眉,沉声道:“黄小山?”
邱云点了点头,将这个视频退了出去,重新点开另一段,这次的画面则换成了宾馆大堂。
邱云一边播放黄小山进到宾馆以后的监控,一边说出自己的推测:“黄小山没用自己的证件,应该是怕自己被警察查房,所以让这个叫王龙海的帮他开了个房间,监控也证实了二十三号当天下午到晚上他一直在宾馆。”
前两天的走访过程中,并没有什么线索指向王龙海和黄小山的关系,甚至王龙海根本不在黄小山的人际关系网中。如果不是邱云心细,把宾馆的监控从早到晚都看了一遍,可能这个线索就会这么漏掉了。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哭闹声。
邱云自告奋勇的去查看,没一会儿,她就喘着粗气跑了回来:“是…是黄小山的家属,他们去看了尸体,现在情绪不太稳定。”
孙覆洲听着楼下绵绵不绝的哭闹声,气不打一出来:“我靠,谁让他们去的?不是专门找刺激吗!”
邱云支吾着说:“是他们自己要求的,法医室里只有赵法医在,没拦住……”
她头一次看见孙覆洲生气,还是这么重的语气,一时也被吓住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孙覆洲及时地控制住情绪,心里不禁又暗骂沈垣,谁让他昨天突然要查劳什子王龙海。今天一看邱云查的监控,他那该死的直觉又开始上纲上线。
孙覆洲紧了紧两颊:“算了,去看看。”
他们下去时,黄小山的父母已经被安置在休息室,这对夫妇的情绪依旧高亢,男人还好些,虽然控诉,但措辞并没有太过火,至少沉稳得当;女人就不一样了,什么理智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在看到儿子支离破碎的身体时,母爱就不顾一切地爆发了。
黄小山的母亲个子矮小,力气却大的很,两个女警同时围着,才堪堪将她控制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
女警一边控制自己不伤到人,一边说着没用的废话,试图安抚:“请您冷静一下。”
妇人依旧嚎啕大哭:“我怎么冷静啊?那是我儿子啊!他招谁惹谁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怀胎十月的儿子啊!现在被人剁了个稀巴烂,她要怎么冷静?
一旁的丈夫也不劝,反而火上浇油,他心想:闹大了才好,闹大了他们才肯好好查,不就是丢个人?唯一的儿子都没了,还要脸面何用?
领他们认尸体的赵法医还年轻,平时也没太接触过这种情况,虽说以前的那些家属也会闹,但从没这么凶过。他们这是明目张胆地在市局撒泼来了。
赵法医只好缩着脖子在墙角,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孙覆洲走到门外,重重地抬手砸了两下门,用绝对的气势压倒了这对大嗓门夫妇。整个休息室的人都被这阵山响惊动,齐刷刷地回头看他,连看着他砸门的邱云,都被吓得一抖。
孙覆洲倚着门框,朗声道:“这里是市公安局,你们以为是菜市场吗?”
妇人张着嘴抽噎了两声,总算没说话了。
“你们在这大吵大闹,是在妨碍公务!”孙覆洲的语气跟刀子似的,“怎么,你跟我哭我就能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了?我告诉你,不仅查不出来凶手,你还会让这些帮你查案的人,因为你们而不得不停下工作!”
妇人被噎地说不出话,急得脸通红:“那,那是,我儿,儿啊……”
孙覆洲扯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您再这么闹下去,凶手都要跑出国了,到时候,您可是帮凶。”
像是被刺激到了,想起自己的儿子,妇人脸色“刷”一下就白了,然后抖着乌黑的嘴唇,掩面呜咽了起来。
“小邱,你在这陪他们。”耳朵终于清净了些,孙覆洲将身边的人轻轻一推。
邱云被推得一踉跄,不禁回头诧异地看他。
孙覆洲懒得重复,直接冲赵法医招了招手:“小赵,你出来一下。”
小赵还沉浸在刚刚惹了祸的愧疚中,突然被叫出去,心中不免忐忑难安。
孙覆洲一直走到后院走廊下,一颗半人高的绿植旁站定,心烦气躁地松了松领子。
孙覆洲点了一根烟,背对着他问:“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小赵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孙覆洲又问:“黄小山是怎么死的?”
小赵一板一眼地说:“腹腔被捅了数刀,肝脏损伤,腹部大血管破裂,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
虽然嘴上答得清楚明白,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死因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怎么还问?
孙覆洲闭了闭眼,颇有些不耐烦:“我知道死因,我问得是凶器!”
小赵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无奈地瘪了瘪嘴:“哦哦,根据伤口的形状和深度等等,应该是单刃利器,比如宽2.2厘米,长10厘米的……水果刀。”
孙覆洲手里的烟差点被他失手掐断。
水果刀,这种小超市里两块钱一把,上到市局下到派出所,在物证室里储存的刀具数量中,年年稳居榜首的凶器,堪称杀人之利器,居家之必备。这个凶手真会挑啊,专门给他们升级任务难度。
小赵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还有一个细节要提醒你,虽然凶器应该长10厘米左右,但伤口最深处近11厘米。”
孙覆洲“噫”了一声:“这么狠的手,是被抢了老婆吗?”
小赵应付地笑了笑,不打算接这句玩笑话,而是又说起另一个线索:“......分尸用的应该是木锯,伤口还检测到木屑残留物,但锯子这东西……很容易弄到。”
孙覆洲此时也不由得怀疑起来,根据死亡时间推断,黄小山应该是刚被杀死就被分尸,然后等到白天再抛尸,如果是冲动杀人,留给凶手准备的时间应该很紧迫。
“恰好”在他冲动之后,手边还“恰好”有分尸的工具……
猜测到这儿,孙覆洲又一下子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手边有工具,那他肯定从事相关职业,那样的话,查查人际关系就会露馅。
所以,用自己的东西分尸,怎么看也不像这个“聪明”的凶手的做法。
至少到目前为止,关于凶手的猜测,还依旧停留在一无所知的层面上,他都不由得怀疑起,不会真跟那个分局队长猜的那样,是个惯犯吧?
小赵看着孙覆洲脸上阴晴不定,自己也渐渐变得局促不安:“孙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孙覆洲回过神来,手里的烟都燃尽了,一段一段烟灰砸在他脚边:“没了,尸检报告做好以后,记得发给我一份。”
市局里还热闹着,孙覆洲避开所有人的注意,从不常用的安全通道上到二楼,随机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同志,把特意从家带来的U盘塞给他。
小同志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神情中还带着一丝猥琐的男人下意识给自己敲响了警钟,在定睛之后发现是副队,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拿着U盘露出疑惑的表情。
孙覆洲委以重任地按住他的肩膀:“拿去做下视频分析,看看有没有造假,一定要一帧一帧地看。”
然后立马跑回了自己工位,做贼似的。
小同志很诧异,你倒是说清楚是什么啊!
回到工位以后,孙覆洲在外套的口袋里找出手机,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他好像没有那个人的号码。
不过幸好,作为本案的线索之一,孙覆洲轻而易举地在一摞文件里翻出自己要找的这一串数字。
“喂…沈老板——”
孙覆洲的声音从手机里中传出来,让沈垣十分意外。
作为一个合格的“无业游民”,沈垣自然要睡到日上三竿,只是没想到这个目标,第一天就被孙覆洲出手破灭了。
“怎么是你?”沈垣刚睡醒,操着一口低沉的烟嗓,说着流利的骚话,“一大清早肯定不是好事,莫不是想跟我一起睡觉?”
“如果可以,你最好一睡不起。”孙覆洲当着他的面儿诅咒他,“我想问你关于王龙海的事。”
沈垣毫不留情地嘲笑:“你反射弧够长的,今天才想起来问我。”
孙覆洲:“请你配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沈垣的声音由远及近重新出现:“孙队别吓唬人,我是守法公民,晚点我就过去一趟,够配合了吧?”
“妈的,废话真多,赶紧的。”孙覆洲终于忍不下去了,趁自己还没骂出更难听的话,然后两人对着手机大吵一架之前,先把电话挂了。
被挂电话的沈垣,十分不爽地将手机丢到卷成一团被褥里:“什么脾性……”
新年之后的两天,天气一直明媚得很,走到哪儿都有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也许是觉得晴了两天已经够了,今儿一大早,天上便聚了几片乌压压的云悬在人的头顶上,遮天蔽日的阴沉,风也附和了过来。
街上的人被寒风吹得泪涕横流,开始整日整日地抱怨。对此,沈垣倒是无从体会,他驶着心爱的座驾,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市局大门口。
沈垣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踏进市局,格外新颖,便打算先在门口先看两眼,然而车还没熄火,就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孙覆洲那张欠揍的脸怼在车窗外,口气拽得二五八万的:“劳驾,这儿不让停车,前方左转两百米有个地下停车场,不过您要是实在懒得挪地儿也行——一小时四百,现金还是刷卡?想好了我现在就让人来贴单子。”
沈垣重新启动车子,利落地将方向盘打满:“放心,不麻烦您,我最近零收入,一分钟都停不起。”
在沈垣去停车的空隙里,孙覆洲将手里弹断了的烟头摁进一旁的绿化带里——市局里面正就着新鲜出炉的尸检报告开案情讨论会,本来这次的死者就已经够惨了,刘承凛那个“变态”居然还要搭配着尸体照片一起讨论。
他实在不想一大早就没了胃口,又想起和沈垣的约见,于是借口遁了。
好巧不巧,抽个烟的功夫,他就意外地看到了正打算“违章停车”的沈垣。弹烟灰的手一下子用力过猛,烟头带着火星子,被风吹到了脚边。
沈垣停好车回来,看见市局门头上几个晃眼的金色大字。忽然扭过头,真诚发问:“进市局要过安检吗?管制刀具要不要提前卸下来?”
孙覆洲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就是架着炮筒都能进,我说的。”
沈垣松开外套:“真会开玩笑。”
进了市局,里面的装修意料之内的……朴素,二楼刑侦队的办公区,在职人员都井井有条地在工作,来往的人不少,但自己的活儿都没干完,实在无暇分心注意他们两人。
孙覆洲直接把人领到了自己的工位上,也不管沈垣如何,习惯性地往皮椅里一陷,两条笔直地长腿一上一下地搭着,二郎腿一晃又一晃。
孙覆洲冲他一抬下巴,一副主人的架子:“随便坐。”
沈垣环视了一圈,随手拉来一把办公椅,就在他对面一搁,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
孙覆洲的工位在办公区的角落,一台乳白色的办公桌,桌面上有不少斑驳划痕,边边角角脱落了些乳白色的表皮,露出棕色的内里,桌面除了必要的文件和电脑,就只有一个款式老土的保温杯,因为位置偏僻,基本没人往这儿走——意外的不起眼。
“没看到有禁烟的标识,可以吧?”进入正题之前,沈垣从外套口袋摸出一包烟,撕开外包装后,抽了两根出来。
烟是本地牌子,不算出名,价格便宜,但胜在劲大,一般都是老烟鬼的最爱。
孙覆洲面对递到眼前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顺手接下了,捏着滤嘴那头在桌面敲了敲,没急着点。
他不急不缓地抛出第一个问题:“那个王龙海跟你什么关系?”
沈垣半眯着眼,吐了口浓白的烟,氤氲在两人之间的烟雾,黏连着,却是无声地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