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从傍晚就开始的低气压终于酝酿出一场暴雨,沉静多时的空气像是休息够了一样忽然疯狂流动起来,带起来嚎叫般的风声,医院门口的几科梧桐树遭了殃,“哗啦啦”疯狂作响。
厚重的窗帘没能挡住迅疾亮起的刺眼白光,凌冽地划破夜空之后,滚滚而来一声炸雷。
江愈窝在病床上,即使是挂了水,仍旧没有完全退烧,睡得不算安稳。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紧接着就被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雷声吓醒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有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身边有温热的呼吸。
陆琢的胳膊揽在他的腰间,侧着身子给他让出了大半的病床位置,呼吸深深浅浅地打在他的脸颊上。
带着一点并不难闻的烟草气息。
江愈抿着唇想了一下,不忍心把人吵醒,就小幅度地动作了一下,想要从陆琢身边挪开。
可是陆琢飞快地抱住了他,睡梦之间轻声说:“不怕。”
外面风雨撕扯着玻璃窗,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动静,第二道雷紧跟着再度亮彻夜空的白光闪电到来,爆炸似的动静更为刺耳。
江愈并不害怕雷电暴雨,但是陆琢的存在仿佛他在暴雨天气拥有了一把伞。
他终于放平稳了呼吸,妥协地再度闭上眼睛,在这温度适宜、遮风避雨的病房中安稳入睡。
甚至还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梦里他的小哥哥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小不点儿,哥哥原谅你了。”
但是这个梦境被清甜地香气搅扰了。
江愈固执地继续闭着眼睛,强行想要再度回味一会儿那个梦,但是肚子开始拼命反抗起来,大脑意识还没清醒的时候,肚子已经开始报告自己的饥饿感了。
他彻底被饿醒了。
于是只好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睛,有点委屈地抬手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
陆琢听见动静回过身,正看见江愈鼓着小脸的傻样子。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醒了?好点没有?”
江愈垂着脑袋,美好梦境带来的好心情消失殆尽,想要躲开陆琢却又偏偏在人家怀里睡了一晚上的懊恼涌上心头,江愈闷闷地说:“好很多了。”
他用眼神沿着床边看了一圈,在床尾看到了自己的小拖鞋,就蹭过想要下床洗漱。
陆琢放好了食盒,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嗯”了一声:“烧退一点了。”
江愈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声音小小地说:“昨天谢谢你。”
陆琢逗他:“那今天不用谢谢我了么?”
江愈就又小声说:“今天也谢谢你。”
陆琢没忍住笑出了声,声音带着笑意地说:“昨天不客气,今天也不客气,去刷个牙,吃饭了。”
他弯腰帮江愈把拖鞋拿到床边,结果一抬头,正看见江愈打了个滚钻到了床铺另一头,正打算要下床。
陆琢:“……”
江愈:“……”
江愈只好又蹭回了陆琢这边,飞快地穿上拖鞋就往卫生间跑。
他鞋都穿反了,却压根就没注意到。
陆琢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个意思,怎么才一个星期,见着他又像是见了个瘟神似的了。
陆琢跟过去,打算把人捉出来问个清楚,结果手刚扶上门把手,叫了“江愈”两个字,就听到里面一阵隐忍的咳嗽声。
江愈牙都没刷完就咳嗽起来,听见陆琢在门外叫他,还小声说:“我没……咳咳咳……事。”
陆琢兴师问罪的话彻底憋了回去,没脾气地给江愈递漱口水。
他发愁地想,八成上辈子他欠了江愈几千万吧。
江愈精神还是不太足,整个人看着蔫了吧唧的,等吃过早饭量了体温,靠着床头玩了一会儿手机就又睡过去了。
陆琢处理两条工作邮件的功夫,一抬头就看见江愈歪着脑袋睡过去了。
小脑袋歪在垫高的枕头上,拿着手机的手垂在腰间,手机摇摇欲坠的,手机的主人却睡得香香甜甜。
陆琢解救了江愈的手机,顺手拢着人的脖子帮他调整了一下睡觉的姿势,免得江愈睡醒了脖子疼。
然而他的手还没离开江愈的脑袋,就感觉江愈毛茸茸的头发在他掌心轻微地蹭了蹭。
陆琢无奈地笑了。
清醒的时候也不知道闹什么脾气了,躲着自己避着自己,睡着了倒是乖得很,还知道撒娇。
他给江愈拉上窗帘,又跟护士打了个招呼,拿着江愈家里的钥匙回了趟江愈家里。
江愈这间小出租屋陆琢已经来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熟门熟路的,跟自己家里没差多少。
不过除了那么三四次留宿是和江愈一同睡得卧室的床,陆琢倒是没怎么进过江愈的卧室。因为小不点儿虽然不说,每次却都会把鼻子皱巴得让人没脾气。
陆琢一边从江愈小衣橱里挑拣衣服,一边胡思乱想着江愈要是知道自己擅自翻了他衣柜又要露出那种敢怒不敢言的小眼神儿,想得嘴角都弯起来了。
直到他拉开江愈衣橱的抽屉,里面是折叠得还算整齐的一沓内裤。
陆琢脑子里像是搭错弦了似的,无缘无故想起来自己拍在江愈屁股上的那一巴掌。
浅色内裤下面那团绵软的肉,是什么样子的?
陆琢只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忽然就愣住了——他居然在肖想一个男人的屁股?这个男人还是江愈?!
但是这还不算是重点,以前他跟小六他们乐队瞎胡混的时候,几个男人上厕所都能掰扯着荤段子比大小,他流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一次小六逗他结果反被他调戏,还嚷嚷了一晚上陆哥你性骚扰,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
所以重点是,他居然因为想到江愈的那种地方,感到莫名的难为情和不自在。
这太不正常了。
好像从遇见江愈,他就一直不太正常。
陆琢胡乱地拿了几条塞进干净的衣物袋里,连同刚刚收拾的外衣裤和睡衣裤塞进一个大塑料袋里,赶紧从人家卧室退了出去。
一来一回也就两个小时就够了,陆琢估摸着江愈应该还没醒,结果轻手轻脚推门进去,床上却没人影了。
陆琢愣了一下,很快在听到了卫生间隐约传出来的水声。
陆琢:“……江愈你个小崽子发着烧洗什么澡!”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柜子上一扔,拿了条浴巾就推门进去。
江愈刚把花洒给关了,猝不及防听见门被打开的动静,惊惶地抬头看过去:“陆琢?你不是走了吗?”
语气里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小欣喜。
然而陆琢气汹汹地闯进来就后悔了。
江愈整个人都湿漉漉的,看着他的眼神也湿漉漉的,原本病得有些苍白的脸色被热水蒸腾出来一片粉。
“噗通噗通”。
陆琢在这热气弥漫的浴室里,听到了自己疯狂跳动起来的心跳声。
——现在他知道了,那里是什么样子。
从细瘦的腰线下滑出一段上扬的曲线,圆润而饱满,白皙而柔软,看着秀气又干净。
他该移开目光的,可是陆琢偏偏移不开。
在擅自记恨江愈的那么多年里,偏执和占有欲在他心里养出来一头畸形的野兽,面目狰狞且丑陋,现在那头野兽随着他和江愈的再度相遇被放出来——他想把江愈占为己有。
他们原本差一点要成为兄弟,陆琢知道自己一定会是个好哥哥,可是他们阴差阳错的错过了,陆琢现在不想再做什么兄弟。
小蜗牛是行动缓慢的软体动物,一点点不着痕迹地爬进了他心里,蜗牛壳子那么脆弱,陆琢想用自己的心给他安个家。
他清楚地知道。
他想。
要他。
想拥抱他,想保护他,也想……欺负他。
于是陆琢就这么做了。
他三两步走过去用大浴巾兜头把人包裹住,然后把人捞进自己怀里,用毛巾揉着江愈湿漉漉的头发说:“我就走了俩小时你就这么胡闹,还想不想病好了?”
江愈委委屈屈:“我出了好多汗,昨天也没有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陆琢用手抓了抓江愈头发,觉得还有点潮气,就占便宜似的抱着人的腰扣在自己怀里,又擦了一通。
这回江愈躲了躲,奈何胳膊被陆琢用浴巾包住了伸不出手来,只能一边往后仰一边说:“你好像在擦小狗……”
陆琢抱过江愈好几次,但这次抱得比哪回都心满意足,心情很好地拍拍江愈的小脑袋:“傻不傻啊,说自己是小狗。”
江愈推了推他,说:“我自己来。”
“已经擦干了。”陆琢挂了毛巾,把人搂着带出浴室,让他坐在病床边上,顺手把病房空调直接给关了,然后找了身新的睡衣给江愈递过来:“把衣服换上,我去给你拿电吹风,再吹一下。”
江愈像个犯了错误的小朋友,老老实实拿过衣服,等陆琢找了电吹风过来,江愈已经换好了睡衣,乖乖地坐在床上等着他。
床有点高,他脚够不着地板,小细腿自然垂在床边,无意识地晃晃悠悠着。
他现在也有点怕,毕竟生病真的很不舒服。
等陆琢拿着风筒出来,江愈伸手要抢吹风机,有点心虚地说:“那个,你生气了吗?”
陆琢拍了他手一下,不给他电吹风,自顾自调整风速和温度,说:“生气了,所以你乖点,老实坐着。”
江愈怂了。
他审时度势,终于暂时放弃了和陆琢保持安全距离的打算。
他腰背挺直地等着陆琢给他吹干了头发,等陆琢放了电吹风回来,才犹犹豫豫地说:“你……不用上班?”
陆琢说:“今天是周六。”
江愈又问:“你不是在出差么?”
这事儿说起来陆琢就憋气,他瞪了江愈一下,说:“事情比想象得顺利很多,不需要那么长时间,办完了我就回来了。”
毕竟有人一天几十条消息地勾着他,他早就归心似箭了。
他捏了捏江愈的脸:“本来说好你去机场接我呢,欠我的那顿饭打算什么时候还?”
江愈这才想起来他还想带陆琢去吃串串来着。
可是他不敢再跟陆琢出去吃饭了,尤其还是同事推荐的地方,再次被看见“私会”的风险可太大了。
江愈不说话,陆琢就又弹弹他脑门儿:“怎么了?打算赖账啦?”
江愈低下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不赖账,我可以给你转账饭钱吗?”
陆琢叫他气笑了:“江愈,我是缺你那顿饭钱吗?”
江愈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犯傻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陆琢瞪他:“你什么你?”
江愈飞快地抬起头来看了陆琢一眼,抿了抿唇,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他说不出口。
同事们在背后议论他的那些话,他说不出口。
陆琢看着他头顶细软的头发,叹了口气,问:“怎么了?走了一个星期,又和我生分了?”
江愈沉默半晌,抬头看着陆琢,有点委屈地叫了一声:“陆琢……”
陆琢“嗯”了一声,耐心地等江愈的后文。
江愈咳嗽了两声,被陆琢塞了一块桃子果肉在嘴里,细嚼慢咽地吃完,才万分惭愧又带着一星半点委屈地问:“我反悔的话,你会不会很生气啊?”
陆琢说:“你反悔什么啊?不想请我吃饭了?”
江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陆琢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把他吓着了,他又还没告诉江愈自己喜欢他这事儿,没道理把人吓得饭都不敢跟他一起吃了,于是他索性直接问:“我怎么你了?”
江愈着急地说:“不是你。”
陆琢拧眉:“那是谁?”
江愈又不说话了。
陆琢等了他一会儿,没听见后文,就叫了江愈一声:“江愈?”
江愈憋红了一张小脸,转移话题地说:“我困了。”
陆琢:“……”
江愈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逃避的方法,拧过身子往被子里钻,想要避开陆琢探寻的目光,然而却被陆琢一把拉住了手腕:“刚刚不是睡了一会儿,睡太多也不好,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出去走走就不困了。”
江愈小幅度地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拿出来,不敢看陆琢,可怜兮兮地说:“我不饿,而且刚刚只睡了一小会儿。”
后来想上厕所醒了,发现陆琢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江愈就慌得再也睡不着了。
他不敢一个人待在医院里,不知道陆琢还会不会回来,又为了保持距离不愿意拨出打给陆琢的电话。
陆琢看着一个劲想要往被子里钻的人,没办法地说:“小脑袋瓜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呢,不想说就不说,但是现在不许装睡。”
被戳穿心思的江愈一脸惨兮兮:“那,那吃医院的食堂,行吗?”
陆琢看着他惨兮兮的样子就手痒痒,戳了戳江愈软乎乎的小脸说:“你好好养病,乖一点,我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