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秋末的雨水多得烦人。
雨滴落在雨棚上,在寂静的地方里拍出略带节奏感的杂音,扰乱了谁的睡眠。
少年撑着脑袋坐起来,愣了一两秒后有些茫然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不过十平的小房间,墙纸斑驳,在天花板和墙壁连接的地方有不少发黑发霉的东西,发丝一样沿着墙壁垂下来,房间内只有一盏黄色的小夜灯,但这点儿灯光足够少年看清楚自己的所在之地,也看清正前方那扇漆黑的铁门。
这是什么地方?
他记得他明明在家里睡觉,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少年还有些头疼,他扶着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铁门边,推开门一看,外面竟然看不到一丝光。
在这个年代,入夜后——哪怕是深夜,路灯和各种招牌的霓虹灯也不会完全熄灭,更不会出现此时此刻这样根本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地方,他面对的是看不见边的死寂,黑夜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的身体。
屋外一阵风呼啸着吹过,少年打了个哆嗦,被风带得一脸雨水才反应过来,外面下着雨,雷隐隐从云层中闪了下,借着那一瞬而过的光,他终于看清了这里的全貌。
这是一片空地,一整片看不到边际的空地,外头似乎有几棵很高大的树,但连不成一片,孤零零地耸立着,像是谁立在这里的监视器,少年甚至怀疑,如果电光再持续久一点,那几棵树一定会扭过躯干,直勾勾地望向他。
隔壁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怪叫,打断了少年的思绪,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沙哑的人声从里面传出来,是个女孩儿——“求求你!你放了我吧我求求你!你要钱还是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放了我……啊!!!!”
少年猛地回过神,此时此刻,英雄精神竟然开始作祟,亦或者是他的大脑还未完全清醒,听见惨叫声便下意识地头脑发热,要去救人。他转身,摸着黑到隔壁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没能找到什么趁手的武器,便从地上捡一根木棍死死握在手里,走到了隔壁房门前。
隔壁的门没有关好,留下一小个缝隙投出一束昏暗的光束,少年站到门口,从门缝悄悄往里窥探,顿时头皮一麻。
这是一个和他醒来时差不多的小房间,但房间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那发丝一样的东西已经蔓延到了地板上,几只苍蝇在空中飞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爬跪在地上,满脸是血,旁边的床上还有一具……是尸体吗?少年已经看不出来了,那淌满了血的东西被砍成了几大块,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一个高大的男人蹲在女孩儿身边,手里拿着一把硕大的砍刀,女孩儿的手指已经被砍了下来,零落在四周,少年看不清男人的长相,只能看见女孩儿眼神里的恐惧和绝望。
她哭喊着:“你放了我吧,我、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
话没说完,男人已经扬起了刀,生生将女孩儿的胳膊切断,凄惨的叫声再次传来,少年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不行,救不了。
那个男人有刀,根本不能冲进去救她。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门缝那儿透出来的光柱似乎闪了一下,是被谁遮挡又挪开后才会有的,男人好像站起来了,他发现我了?!
少年的心脏霎时狂跳起来,他再也顾不上那个女孩儿,转身没有方向地狂奔。
雨水拍打在他脸上,也拍打在旁边的树叶、泥土上,他听见雨水落地后破碎的声音,就像那个被砍掉胳膊的女孩儿的惨叫,她会怎么样?她会死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少年不知道自己狂奔了多久,也根本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追过来,他只知道要跑,血腥味还萦绕在他鼻腔里似的,只要他一停下来他就会闻到女孩儿的血,会看到女孩儿绝望的眼神,还有……那盏昏黄的夜灯。
雷声轰鸣,雨愈发大了,拍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少年跑到精疲力竭,终于看见前面有亮着灯的地方,于是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慌张地敲门:“有人在吗,有人吗?!”
老旧的木门被拍得震天响,不多时,门被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疑惑而警惕地扫了他两眼:“干什么?”
“叔叔,救救我!有人,有人要杀我!”少年疯狂地往屋子里挤着,手抓着男人的胳膊浑身发抖,“有人……杀、杀……”
他话没能说完,惊惧之下竟然连打了几个哕,嘴里泛酸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身体蜷缩起来,又被他自己强撑着抻直。
男人连忙将他接进家中,木门咯吱一声关上,力气似乎是用大了,天花板上悬吊下来的那昏黄色的灯泡也跟着晃了两下,少年不顾一切地挤到角落里,双眼瞪大而无神,他的眼眸被一层死一样的绝望覆盖,茫然和懵已经无法形容他的状态了。
男人倒了杯热水递给少年,问:“你父母呢?”
“我不知道,”少年哆嗦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家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有人,有人拿刀……”
“我知道了,”男人打断了他,指着一个破旧的柜子,“冷静一点,先去找身干净衣服换了吧。”
少年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睡衣,而是一套纯白色的T恤和裤子,只是此时上面沾满了泥水,整个人像从实验室仓皇逃出来的小白鼠那样,完全无法思考,只能按照男人说的去做。
他起身站到柜子边,温暖的房间终于让他放松下来那么一丁点儿。
“……谢谢叔叔,”少年一张口,眼泪又掉下来,他好像还是能闻到那个女孩儿的血,腥臭气令他作呕,“叔叔,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我,我爸妈很有钱,他们会感谢你的,拜托你——”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猛地怔住了,牙齿咬在舌尖上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
他拉开那个破旧的柜子,看到的是女孩儿的尸体,刚才那个趴跪在地上的女孩儿身体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血肉装满了整整一个柜子,唯独脑袋还是完整的,脸被刻意向上摆着,眼皮耷拉下来一半,早已无神的眼眸似乎正在死死地盯着少年,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传达什么。
身后忽然没了声音,少年面如土色,感觉自己的脖子像许久没上润滑的发条,咔哒咔哒一下一下转过去,先印入眼帘的,是男人那双漆黑的皮鞋。
以及垂在他腿侧,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那把锋利的砍刀。
少年惊惧万分地抬起头,只看见男人睁圆了眼睛,狰狞地笑着,手却轻柔地关上门,然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好。”
他说。
“我一定送你回家。”
*
幽州市一入秋就被雨水笼罩,像招惹了地方龙王似的,不下到入冬不肯罢休。
人们围在一块空地前,努力探头往里看着,拉警戒线的警察们劝阻呵斥了好几次也于事无补,只和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听说里面死人啦!挖到好多碎尸块,不知道死了多少个嘞!”
一个娃娃脸大眼睛的女孩儿咬着包子,努力挤到了警戒线最前头,拍了拍警察的肩膀:“你好,我是特殊调查队的秦弦,麻烦让我进去。”
“请出示您的证件。”那个警察回过头,眼神里写满了真的吗我不信,眼前这个小姑娘太年轻了,长得又可爱,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调查队的人。
“哦,您等等……”秦弦把包子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子使劲儿嚼,一边在自己所有的兜里到处摸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但半天没摸出来,警察看她的视线也愈发狐疑起来。
“哎我去,我证儿呢,”秦弦咽下包子,“那什么,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忘带了,你能不能带我进去,里面有我认识的人……”
“不好意思,”警察很快拒绝了她,“闲人免进。”
“我不是闲人啊,”秦弦搓搓手,有点儿恳求的意味在里头,“让我进去吧,我们老大要发现我老是不在场要骂我的。”
警察摇了摇头,不再搭理她了,专心维护起现场的秩序来。
“秦弦!”警戒线内,靠近案发现场的地儿忽然传来一声吼,“你他妈到底能不能进来了!”
“老大!”秦弦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喊,“我又忘了带证了!进不来!”
警戒线内恢复了寂静,不多时,一位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黑衬衫,最上面的两颗口子散着,像刚从什么高级会所里出来的。男人肩宽腰窄,腿在西装裤的加持下长得有点儿过分,手里拎着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往这边走过来。
他身材好,长得也好,五官线条硬朗,嘴唇抿着,又高又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身上熨烫平整的黑衬衫无端给他套了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感觉,眼神在人群中冷冷地扫了一圈儿,最后找到了呆站在那儿的秦弦。
“进来,”男人指了指她,“下次再忘记带证件我就把你那破证缝你脑门上。”
“老大,咱队里真的没经费了吗?”秦弦被认领,从警戒线下钻进来顺便忽略了他的威胁,抱着他的胳膊问,“你终于下海啦?这人模狗样的……”
“下个屁,”男人把她的手拍开,“昨晚陪你陆画姐姐参加个聚会,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接到通知来现场了。”
话音刚落,陆画拎着裙摆走了过来,可以见得他们是真的没空换衣服,陆画甚至还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鱼尾裙,身上披着男人的西装:“孟章,秦弦来了吗?”
“来了来了,”秦弦从孟章旁边探出头,招招手,“陆画姐,早!”
“早,”陆画笑了笑,“你来了就行,给他搭把手,我得去换身衣服。”
说着,她走到秦弦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里面有几个年轻的辅警盯我半天了,烦死了。”
“快去换快去换,”秦弦连忙把西装外套替陆画拉紧了点儿,“我来帮忙就行……死者在哪?”
“里面,”孟章好像有些热似的,解开袖口的扣子,慢条斯理将袖子挽上去,“死者一共三人,身份确认了,都是初中生,俩男孩儿一女孩儿,尸体被剁碎了,目前正在寻找尸块……”
秦弦跟着他走进去,里面还在各种取证的警察看见他们俩,眼神立刻变了。
“是感染者干的么?”秦弦轻声问了句。
“嗯,”孟章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不然也不会通知我们到场。”
秦弦的眼神沉了沉,顺着孟章的眼神望过去,那里是一个石头垒成的乒乓球台,上面摆放着三个头颅,三张年轻的脸泛着死亡的灰白,下方被砍断的脖颈处,血液已经干涸,半张乒乓球被染得猩红。
这显然不可能是警察或者孟章摆在那儿的,只能是凶手,在残害了三条年轻的性命之后耀武扬威般将他们摆在这里,宣告自己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