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开春之下,时节万新,大儒巷的李府有些清寂,原来这几日瓷器生意有些萧条,李闻闫收到锦州烧窑厂的来信,说产瓷链出了些问题,急要他去看看。
收到长工来信,李闻闫就一个人紧赶慢赶要去主持大局。一走都走了有大半个月,李家一时间都没个主事的人了,何氏虽然是家主母,奈何身体不好,心力都跟不上,而家里的老管家李逑虽然能掌管大多数事情,不过碰到什么事都会禀报知会一声,小事还好拿捏,大事就不好定夺了。
况且还有临景斋的事务,李逑年纪大了管些家事还勉强应付,再分心去插手铺子里的事实在是心力交瘁管不过来。
担心何氏的病情反复,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萌生了一些担当之心。
“逑叔这几天家里开支如何,可有账本?拿来我看看?”
李逑正清点菜农送来的时蔬看见了李邰瑆,落下手里的细杆子狼毫:“阿瑆少爷怎么想起来看账本了?”他年纪大了今早小厮来说晚上落雨,柴房的瓦子有几处不瓷实的,屋里的木头受潮,才过去看人清理受潮柴火和补房瓦立马脚不沾地地来这儿清点。累得他腰都直不起来。
“逑叔您慢点。”李解也走来,还搬了张椅子,“您最近打理家事辛苦,爹不在,所以我们兄弟二人商量着看看能不能来帮忙。”
李逑是之前受过李闻闫恩惠的老人,他对李家从无二心,自打他进李家做起管家便是尽心尽力,对李家的事他也很是担心,他说:“家里的事一切都好。交给老头子我。只是不知道这次老爷究竟碰上什么大事了,居然去了快一个月也得不到解决,甚至连封信也不往家里寄。”
李邰瑆说:“父亲应是忙于应付瓷器窑的事,咱们在家别给父亲添乱。”
这一句把两个人说的缄默了。
“两位少爷不得了了!铺子里出了事。”是店里的伙计,说是店里出了事,急坏了掌柜的,一时没有办法只能来请李府的管家来店里主持公道,伙计跑进李家大院一眼见到两位小少爷,一时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见了面就诉苦。
李解看伙计气喘吁吁的,先安定他,道:“你慢慢说,店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我和阿瑆少爷可以出手的?”
“两位少爷,也不知那个嘴上没边的,到处乱传咱们铺子的供货瓷器出了问题,引得一大堆雇主前来退货,还有好几家在朔窑的订单,都动工的,也说要退,现在全聚在临景斋闹事,掌柜的疲于应付才传我来请逑叔过去镇场子。”伙计张嘴说了一串,便是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李解和李邰瑆也都听明白了。
李邰瑆道:“这事只怕叫逑叔过去了也无济于事,那些人估计有一半都是来闹事的,为的就是败坏临景斋的名声。”
“那不就是该叫逑叔过去吗?”
李解虽然这么说,可是李邰瑆有另一番担忧,他直言:“只怕逑叔去了,又会有人说是管家,并不是正经东家,要是他们闹着要见父亲,那就不好收场了。”
“那……”李解转脸看看年迈的腰腿不是很好的李逑,也懂李邰瑆的意思,“那就只有我们去了,我们过去怎么说也是东家少爷,其余的只能托掌柜的操心了。”
兄弟二人叫上伙计立马带他们去铺子里。
此时的临景斋,正吵地不可开交,掌柜的被众人围成一团,水泄不通,周围全是纷纷乱乱的吵闹声,根本辨不出到底谁是要来退单。
“我们敬临景斋的李老板是个实在人才将身家托给临景斋的,万没想到,这户却是个骗子,如今竟悉数卷钱跑了,只怕咱们再不察觉,明日临景斋就要关门大吉了。”
“对,这么户奸商,绝不能让他跑了,我们在此守着,别叫他们做什么手脚!”
“就是,今日要么结清订单,要么就给退,否则我们就官府老爷那儿告你。”
掌柜的此时脑袋里“嗡嗡”响,只能凭自己最大的音量喊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为首有一愣头青年,看起来是个欺软怕硬的,冲着老掌柜也不客气:“老头,我就问你这单子你到底给不给退。”
“我都说了,稍安勿躁,现在账房正在核对过完订单,倘若单子真的有什么问题,小店一定会给您一个答复。”
“我要的不是答复,我要的是退单。”
掌柜见自己的推说已经不起什么作用,正为难,没想到李家的两位小公子来了。
最先跳下马车的是李解,他扬声一喝道:“这位客人,您说您要退单,那么首先订货收据得让我们先过目。”也不知李解哪里捡了把扇子,手一甩展在面前故弄玄虚。
为首的青年一见面前站了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孩正同自己说话,根本没放在眼里,双手叉腰:“哟,我当这家店是什么高门显贵开的,原来是两个毛孩子,去去去,叫你们真正管事的来,爷的单子非东家老板不退。”
伙计看顾着李邰瑆从马车上走下来,等两位少爷并肩才介绍道:“这是我们东家少爷,东家老板的亲儿子,有他在,这位客人你的单子还办不办了?”
那人听了来人虽年少却是实在的东家,开始狡辩道:“办!只不过我心粗大意将收据票子遗失了。”
李解有意无意挥挥扇子,一言道破玄机:“那你这不就是耍无赖要白嫖吗?当我们临景斋冤大头吗?”李邰瑆一伸手止住他的话头。
愣头青年眼瞪地白多黑少,蛮横地表示:“我不管,今天我这单就是要退,还有大家的这些,也都是要退的,你今日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你要说法,也不是不可以,无凭无据,怎么说也要告诉我们订单的数额和日期,便于我们核查不是吗?”
愣头青一时语塞,对上李邰瑆的逻辑,他只能靠编:“数额太大记不清,我约记得约莫是有千金。就在月初,我们家可是你们家的老雇主了,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真晦气。”
掌柜听了,脑袋虽没转过弯,但是见了那为首闹事的人也是眼生,心里留了个心眼,正要去叫账房取账册,却被李邰瑆抢先。
“那可巧了,我临景斋都是小本买卖,月初千金的单子,我记得只有三单,一单是金陵城赵家而且已经于三日前也就是四月廿三完成交货,还有一单是官家生意按例分到我们家,由江南商会负责做收,依我看您这打扮即不像商会的人,也不像是官府的。”李邰瑆上下大量这人,边上的李解也是带着嘲讽的笑,举着扇子怡然自得。
愣头青年转念一想,无论是管家还是金陵的富商他都得罪不起,只能心虚地逞强:“这,这不是还有一单呢嘛?那家就是我家的单子!”
“那倒是奇怪了,我却未曾在府上见过你这号人。”
李解向店里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心领神会,包抄了那个愣头青,一下拿住了这个装腔作势的人。
有一声响从人群外响起来,大家都回头去看那个拆台的是什么人,李邰瑆和李解仰着头,只见那来人竟然是孙员外孙孝平。
李解见了他心道,糟糕,这厮定是来退单子落井下石的。
没想到孙孝平接下来的话让他大为震惊。
他说:“我与临景斋是老主顾,月初在他家定了一千两的白瓷餐具,以备家中生意,前些日子才交了一批货,见白瓷成色极好,特来加订八百两的朔窑瓷。要尚品成色的,这是这是三百两定金,管家随账房交金。”
随后他又说:“我与临景斋的东家是相识,李老板的为人,孙某人知道,也愿意相信两位小少爷的话,我今日来店里瞧瞧,不知今日……”他转头扫了一眼闹事的人群,冲着两位李家少爷说,“可还营业?”
还是掌柜反应快,知道孙孝平这是特地来给临景斋撑场子的,这是好意,他也不含糊,双手做请说:“营业,孙员外请上座,小店略备清茶,还请进店随意挑选。”
其后那众人见来了个大主顾,一些心虚的看那为首闹事的已经被拿下了,立马埋头逃离了人群,其余一些稀稀朗朗的不成气候,见过路人不少都随孙孝平迈进临景斋,不一会也散了。
李解和李邰瑆作为小辈,跟随在后,还不忘交头接耳,先是李解犯迷糊伸过头问:“他是来帮我们的?”
他俩都不傻看得出好赖,就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你看我们都这样不买他的面子了,他却……一千两加上八百两,都快两千两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也亏了他,把那闹事的人拿住了。”李邰瑆回头张望了一下店门口,那群乌压压的人已经清了,临景斋恢复往日秩序,也松了口气。
临景斋有两层楼,楼下展列了不少瓷器供顾客挑选,楼上则是会见老板,或者大主顾安排的雅间。
孙孝平这次帮临景斋解决了燃眉之急,自然被掌柜的奉为座上宾,他引荐孙孝平楼上看茶。
李解、李邰瑆两个人之前和孙孝平有些渊源,而且又是孩子,不能也不敢进去,只能趴在门外蹭着门缝听个声。
只是两个人动静太大,被屋里人发现了。
“两位东家少爷别做隔墙贼了,进来一道喝杯茶。”说话的是孙孝平,两个人推门进去也不大敢走进去,只是探头进来,看孙孝平面相和蔼,就大着胆子走进去了,掌柜的在侧一并为他们倒茶。
“孙,孙员外。”两人支支吾吾不免有些拘谨。
还是掌柜精明先开口道谢:“这次多谢孙员外帮临景斋渡过难关了。”
“我也不过是来说两句实话,还好这次有人肯听下去,也不至于错怪好人。”孙孝平这句话别有深意,李解局促地端杯喝水。
“还是多谢孙员外不计前嫌助我们家摆脱那些前来奚落的闹事者。”李邰瑆比李解稍微强点,他对孙孝平那么讨厌,倒是有几次他想去看看孙老太爷还被耿耿于怀的李解按下来,“只是我们不明白,员外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家铺子出事了。”
掌柜的:“两位少爷有所不知,孙员外在姑胥做的是酒楼生意,所以才在我们铺子里定了不少朔窑瓷。”
李解说:“朔窑瓷做的餐具瓷器是天下一绝。难怪要订那么一大笔……”再说酒楼茶馆这类地方本就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孙孝平一定是听说了什么才赶过来的。
不过他碍于面子没有直接了当的表示感谢。
“其实也不全是,我月初找你们父亲下那一千两的订单就听说了,锦窑的原料土那一块出了问题,只是我没想到问题这么大,那些来闹事的人有几个我眼熟,是城里有名的混混打手,专门受人雇佣去闹事的,我猜应该是一些同行老板想借李老板不在趁机把临景斋打压下去。”
李解听了这场别开生面的商道气愤的一巴掌拍在桌上:“真卑鄙!”
“小公子稍安勿躁,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追查何人闹事,而是叫临景斋如何度过难关,我带来的那笔订单原也是不打紧的,先紧着别人烧也可以,可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更何况,锦州那里还没个回信。”
孙孝平简明扼要地替他们归纳好了问题所在,兄弟俩一时间也拿不出主意,只能面面相觑。
“当务之急,应先紧着我原先那笔单子,送货的时候,要大张旗鼓,声势越浩大越好,让百姓知道临景斋并无问题,其二一定要设法联系你们的父亲,李老板这一去我算了一下快有一个月了,你们要记住,如果他此去超过一个月,那么锦州瓷窑短时间内无法解决问题,得舍弃,另觅他处,还有其三,只是这其三由你二人实施起来恐怕……”
孙孝平欲言又止好像接下来是有什么危险的事。
掌柜明白,兄弟俩也猜到一二。
李邰瑆问:“您说的是不是月初官家的那笔订单。”
孙孝平点点头,其实他刚刚站在人群之外就知道,两个孩子玲珑心思多,反应也快,尤其是李邰瑆,家里铺子的生意也多少清楚,是个不可多得的商材,而李解小小年纪一副古道热肠,为人心直口快,虽之前他对自己颇有微词,不过也是因为自己管教下人无方,他被个孩子记恨也是理所应当。
总之打一开始他就挺看好这俩孩子的。
“那是进贡给官家使用的,无论烧制还是装运都要和商会还有官府的人打交道。这里面的门道不是你们两个人能看明白的。”
“我们可以!”
“孩子们,自信是好事,可是官府很危险,这事目前只能让你们的掌柜安排,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也可以尽管派人来请我。”
“我们……”李解还想着反驳一句,已经被李邰瑆拉住,就连掌柜也端着茶杯给孙孝平想是在打断他。
他只好说:“既然店里最近出了这些事从明日开始我和阿瑆就在店里坐镇,掌柜你放心,我们不捣乱的。”
掌柜看两位少爷格外认真,笑了:“两位少爷在,我们放心!”
他们两个还真就每日开张就坐镇,李解搬了个躺椅,拿着折扇,要是看见了有什么可疑人物就张牙舞爪的吓人。
李邰瑆站在柜台和账房学打算盘,奈何他手指头转不过弯,算了几笔账都有偏颇,听见门外李解的吆喝声,觉得有些闹耳朵,就过去把他拉住:“你这样还不把真正的客人吓走?”
“那我做什么?我不想学打算盘。”李解刚被拉起来就仿佛没了骨头一样,软软地靠在躺椅上,李邰瑆说再多也无济于事,甚至还想凑过头和他撒娇。
李邰瑆拍拍他的后背,习以为常地招呼道:“不打算盘,看账总行了吧。”说着丢了本账册过去。
李解翻了两页,临景斋的伙计看他那个样子有些好笑,他被盯地不好意思,一伸手甩开折扇,找了出僻静的地方看起账本。
“想不到最后能管住大少爷的竟是小少爷。”
“我和阿解是双生子,自然比常人更了解他,还有别看阿解这样,其实他比谁人都聪慧,用功起来,没人能比过他。”李邰瑆说话间神色飞扬,看着窝成一小团的李解,就拜托伙计们,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过了晌午,李解看着账本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站起来喊道:
“阿瑆,阿瑆,你快来看看,这笔账是不是算错了!”
李邰瑆接过来和账房校对,然后喊住他:“阿解,哪儿出错了?”
李解用手一指:“就是这儿啊。你对照上月的存银往下算,是不是差了一百多两?”
账房解释道:“差了的一百二十两应该是被拿去放例银了,这个存银,说的是月末结清以后剩下的现银。阿解少爷,您再好好看看?”
他有点尴尬,交还了账本,有点委屈地看向李邰瑆。李邰瑆也拿他没办法,笑了笑就没在说什么了。
门外的伙计紧跑来:“少爷,朔窑的货来了。请您点货。”
李解拉着李邰瑆出去,点完货,正要盖戳收货,这时也不知拉货的马受了什么惊吓,蹬腿发作,两只蹄子抬上去,眼看就要踢伤两位小少爷,李解眼疾手快把兄弟推开,还是被放下来的马蹄踢伤了胳膊,他一个翻滚转到马脚底下,一把扯着缰绳,和运货的伙计一同制服了马。
惊魂未定之余,李邰瑆冲过去,查看李解身上:“阿解,你没受伤吧?”只见李解摇摇头,只是他手掌被缰绳勒出了一道红痕还攥着缰绳,生怕什么时候这马又发作,他撇开李邰瑆,也是怕他被搅进来受伤。
掌柜和账房都看惊住了,那可是两位东家少爷,但凡出了什么事他们可担不起责:“怎么回事?连匹马也看不住?还不快给两位少爷赔罪!”
“算了。这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把货卸了,别叫这批货遭殃。”
掌柜认同道:“对对对,快,清点完了就先把孙员外之前订的货给他送去,赶紧的手脚麻利些。”
“哎,孙员外的,由我去吧。”李邰瑆这说的是要在姑胥城里大肆招摇,作出临景斋生意兴隆的状态。
李解捂着胳膊,额头上布着冷汗,可怜兮兮地看向李邰瑆,他这个意思是自己也想去。李邰瑆见了,眉头一皱,小幅度地摇头。他自己也知道以现在的情形,还能站着就不错了。
“你一个人当心。”
“你才是。”他去送个货而已,能出什么事,倒是这位,“等我回来。”
等李邰瑆带着一支小队伍走后,李解才痛苦地扭曲了五官,喊道:“啊啊啊啊,快去叫大夫!疼死了。”
李邰瑆来到孙府,正好碰上孙孝平。
“孙员外,这是您先前那一千两订单的尾货,劳您清点。”
“李小公子,怎么还亲自送货,快屋里请,喝杯茶。”孙孝平把李邰瑆引进屋里还亲自给他倒茶,真是让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他有些盛情难却,接过茶杯,还真是有些口渴了,就小口地喝起来,末了想起些规矩了,立马站起来好好地行了个礼说道:“孙员外,晚辈李邰瑆。您喊我邰瑆就好。”
孙孝平这个人看着就极其好说话,他也拘泥于礼数,随口一招呼:“行,邰瑆。我记得当时就是你想到给我父亲刺穴放血的吧。”
又说起这事,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邰瑆硬着头皮附和了两句,他也不忘为了李解之前的无礼行为辩解,说起来一切的始因还都是因为他非要救人不可:
“当时情况紧急,晚辈医术浅薄,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引起一场误会,还害得您这个长辈在阿解那里吃瘪,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