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最近白玛要来一个和尚,我听岛上人都叫那人“海湛法师”。
我不信这些,所以根本不感兴趣。而我把这事讲给棠翎听的时候他理都没理我,于是我断定棠翎也对这海湛大师不感兴趣,由此能够得出我和棠翎天生绝配的结论。
来贰玖当业余人体模特快两周了,我在这里过得极其自在。我不要工钱,能做的都会做一些,所以陈醒他们都开始叫我吉祥物。
以前没什么渠道认识年纪相仿的人,现在和那群学生混作一块之后竟然会觉得生活这事因为有了些人烟气而变得明亮了好多。
少男少女里我最爱逗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因为他一和别人说话就脸红,叫蒲卫。蒲卫人高马大的,竟然这么害羞,在这之前我还没见过这种神奇的物种,所以总是想尽办法逼他和我讲话。
他是那种被日本文化侵蚀的小男生,漫画画得很好。鉴于比起那些画不完的罐子果实我还是更能理解漫画一些,所以课间的时候我喜欢蹲在后面看他画漫画。
他画的漫画讲的是异种入侵,青梅大胸妹全程都在做舔狗倒追废柴男主,开篇还替男主挡了寄生虫的侵蚀。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小处男的理想对象都是这么娇美又无私。
“谈过女朋友没有?”我把手稿递还给他。
蒲卫啃着面包的动作彻底僵住了,半晌才通红着一张脸回望我。
唉,总这样就有点没意思了啊。
我凑近了一些,悄声说:“你是不是暗恋小刘?我看你每次画画总要抬头看过来,这个方向一直是她坐。”
蒲卫愣住了,啤酒瓶镜片底下的三角眼迷茫地闪烁,像是被喉管里那块面包噎着了,他呛得扶住了画架。
慌忙间我随手在包里抓了一瓶盗版七喜出来拧开了瓶盖,递给了他。
蒲卫狂灌了几口,又包着生理眼泪瞥了我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了句“谢谢”。
我异常满足地拍了拍他的肩:“多讲点话,要是以后有了什么事情不方便给别人讲的话可以给哥说!”
上课铃又响了,我正打算从座位上起身时,却好像能感受到一个赤裸的视线烧在了我的后颈。下意识里我回了头,一下撞上了棠翎从阳台上投来的视线。
棠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有些延滞,就好像一直在看着这边一样。
海风尖锐地过,把他的浅色的额发吹得散乱,也扬起了笨重的灰蓝布帘,等到窗帘再度回到原位的时候,背后的棠翎却不在了。
仿佛是我眨眼间的一种错觉。
艺考班的女班主任走了进来,来画室工作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之前在阳台上和棠翎抽同一支烟的那一个。
她很得学生信赖,亲和力远大于教育力,一见她走进教室那些小孩就呜呜渣渣地叫好累好累。
“马上就不累了。”她笑着说,“后天我们去西面的星星湾写生。”
我是第一个叫起来的。
太尴尬了。没想到这拨小孩儿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所有人都转过来盯我,我看见连棠翎也靠在后门咬着吸管笑我。
我拖着步子游到后边:“你早知道啦?”
棠翎瞥了我一眼,突然抬起手扶住我的脸颊,拇指不轻不重地按过了我的颧骨。
我一下红了脸,抬眼盯着他。
他朝我展示指腹上的几近干涸的红色颜料:“脸都花了。”
我有些迟钝地用手背去擦脸,意识到这应该是我蹲在蒲卫身边欣赏漫画大作时蹭到他的画了。
棠翎又侧了回去,顿了片刻才轻声说了句:“不要天天去招别人。”
“……哦。”我随口应道。
是一个准老师的责任感在驱使他去保护学生吗?我还是不明白。
星星湾不叫星星湾。
这件事情是快要到星星湾时我才听陈醒说的。
包车颠得我想吐,我却还是像个小学生春游一样的满怀兴奋。
“那本来叫什么?”我问旁边的陈醒。
陈醒说那片海滩没有名字,但至于为什么被叫做星星湾他也不太清楚。
我也不太在意,本来醉翁之意也不在酒。全程我都在向陈醒索取关于棠翎的信息,结果他告诉我的都是一些很奇怪的小事。
比如棠翎把泡咖啡的方糖当零食吃;比如他还有两颗蛀牙;比如他之前还在广场上教中学生滑ollie,结果那些小男生连续摔了几天之后就畏难跑了个干净,后来棠翎竟然觉得问题也许出在他身上,还专门找陈醒问“怎么和学生相处”。
慈悲的棠翎菩萨现在正坐在我前座睡觉,我晕晕乎乎地把头搁在了他的靠背上。他耳边毛躁的浅发不时地搔着我的眼皮,脸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我好想亲亲棠翎。
“到了。”
司机这一句方言浓厚的话彻底将我拽回现实。
路上车出了些状况,我们到时都已经迫近傍晚。
所剩的时间成了不多不少的尴尬境地,于是陈醒大方略去了安排里的一次写生练习,转为让学生自由活动,只说晚上得一起吃饭,还有篝火晚会。
还没等到他把话讲完,那些小孩就猢狲一样地四处散了。其实我原本也想和他们一起撒丫子跑的,可后来想了想,我在这画室应当属于工作人员级别的,不能这么丢面。
我们的营地在海湾中段,海滩就是普通的软浪白沙,但另一面却是绵延而去的海岸山脉,遥遥看只望见云雾里的烟青色,像只横卧的绿孔雀。
陈醒指了指:“最高峰是孔雀山。”
张勇之前对我说,站在孔雀山顶就能看见对岸的霓虹高楼,所以总是吸引很多向往对面的岛民。人烟多了,带的山上古寺的香客也多了起来。可前几年白玛发生了一场大地震,那古寺受损严重,尤其是那一尊尊佛像,所以如今算是荒废了。
陈醒见我提及这些,想起什么似的对我道:“那个海湛大师就是政府请来扫新舍业寺的,好像还开始招修复志愿者了,重建可能是为了发展旅游?那个寺庙虽然也不大,但好歹也是前朝留下来的,古刹呢。”
我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时身边的陈醒就被女老师们抓去照相了,留下我和棠翎两个人,以及东倒西歪的艺考小推车。
绵浪周期性地来吻我的鞋,我看了会儿沙子又抬头看他,而棠翎只是沉默地望着孔雀山。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已经学会了开口去问,面对棠翎我只用得上以前练琴蓄下来的耐心,毕竟问十个他总会答一个。
“大一的寒假我在厦门的南普陀寺做过志愿者。”棠翎说。
“做什么呢?”
“修复佛像。韦陀菩萨的右手掌断了,老师参与了这个项目。”棠翎好像陷入了回忆,“其实都是老师和研究所的人在做,我们只是跟着看。”
我眨了眨眼:“好玩吗?”
棠翎笑了笑,说:“不好玩。我都在宿舍里通宵打游戏。”
日落烫红了他的侧影,也把他熔得柔和了许多。
我猜他也许很喜欢那一份过往,因为这是我第一回觉得这笑有了七分真。
想起秉承的交换原则,于是我说:“我以前是拉低音提琴的,到十七岁以前,都是。”
棠翎像是不太意外,只是转头看向我,似乎在等着我继续。
“我不说了!”我赌气道,“你再说点什么我就继续。”
棠翎只是笑道:“我没什么有意思的可以说了。”
这人是蚌,掰扯一下只开一瞬间又立刻得合回去。
棠翎弯着眼睛,逗小动物似的挠了挠我的脖子:“在叫吃饭了。”
可能陈醒找的是度假村体验项目,每个流程都无比生硬。仅仅是因为大家多吹了会儿牛,就导致饭还没吃个尽兴就得马不停蹄地去参加篝火晚会,因为这只外地请来的表演队行程很紧。
海滩上架起了一簇艳丽的火,随着潮湿的海风有猎猎的热气刮过来。
大家蠢兮兮地围着火堆牵手跳舞,对此我根本没有任何期待,因为棠翎以拍照为由一个人留在了外面,所以我左手牵的小猛男蒲卫,右手牵的老猛男陈醒。
这之后又是万年不变的真心话大冒险,当然,老师们基本可以耍赖。
可我不是老师。
于是当酒瓶指向无辜的我时,我选了大冒险。他们让我唱歌,可对于唱歌我实在没太多造诣,现在弹在我脑海里的那几首歌里,唯一从音到词能记得清楚的就只有那首一场游戏一场梦。
因为排练了好多好多遍。
我只唱了一节,班上的一个小潮妹就瞪圆了眼睛,风一样地跑到我的面前来,要把我吃了似的盯着我看。
“真理!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很眼熟,但一直想不起你到底是谁。”她激动得眼皮都烧红了,“你是不是和范安垣上过那档唱歌节目!?就,你是他的特约嘉宾!是不是是不是?”
我心想这都认得出,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先不说我长变了许多,上那节目的时候把我弄得多花里胡哨,又烫头发又化妆的。
范安垣是我美高同学,我们是一个校乐团的,他高我两级但大了我快五岁,这是因为他舍不得妈妈,念了一半又回家去呆了几年。出道之后他参加那个唱歌节目,抽到一首老歌,他想改编,苦于才子人设又不好大肆找来外界音乐人,于是就拉来了熟到冒泡的乐团替他卖命,我就是里面拉提琴的那个。
我不懂,这种妈宝男也能在一年半载里飞跃成了少女偶像,真是世态炎凉。
班上的几个女生发出了一阵惊呼,虽然这惊呼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了范安垣这个名字,但还是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往后挪了挪,藏在了陈醒背后。
后来每一个人经过时都要问一次“为什么现在不练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说。
棠翎过来救了我,他把我拉到人群外侧,和他一起并排坐着颤巍巍的木箱。
好多孩子坐在火堆边嚷着之后一定要去北京,互相为互相打气,像一团可爱又殷勤的蜜蜂。能够感受到这噬人的热忱,我攥着和他们相仿的年纪,却只是沉默地坐在最外侧,看着他们被火光映亮的眼睛,年轻的,闪烁的。
虽然我们都知道,坐在这儿的人里能够实现梦想的并不会有太多。
“出人头地金钱名誉,我好像从没有抱有期待过,甚至在我眼里,那还不如吃饭重要。”我说。
棠翎睁开了阖着的眼,跳跃的火光把他烧得透明,像是只有一把魂。
“能有权利虚度光阴就最好了,然后只去做想做的事。”我笑着说,“……像我这样的人,会不会太没出息了?”
棠翎只轻轻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可最后他把我抱进了怀里。
他身上的布料还没晾干,留下了软糯的湿润,拥抱时有一种海藻般的缠绕感。这种不该属于我的安心感又将我噬灭,我忽然掉了眼泪。
身体僵硬一片,我并没有回拥,他却将我抱得更紧了。
我不知道原来棠翎是个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可也许早在见他第一面时我就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