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尽管这天不是周末,但电影院仍然满座。趁着电影《大海盗》还未开始,谢西骛去了一趟洗手间,结果他运气奇差无比,碰见一群人聚在洗手间讨论《大海盗》的剧情,是看完上一场《大海盗》的人还未走出影院,据他所听得知,这群人有个朋友拉肚子,拉了半个多小时了,他们等得无聊,于是对该电影展开了激情讨论。
谢西骛听这群人把《大海盗》的核心剧情吐槽了个遍,包括最后的结局走向,他满脑子都是男主的某个贴心部下死了,男主为了梦想放弃了众多女人的示爱,男主一心只为部下复仇,男主查出原来真凶就在他身边,男主终于复仇成功了。
这样的电影,看着还有什么意思,不看也罢。
谢西骛内心麻木地回到放映厅,远远望见何立君在和邻座的人相聊甚欢,何立君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对方长了嘴巴,不论是谁,何立君都能凑上去聊几句,他不仅能带动话题,还能制造话题。
谢西骛走近了才认清和何立君聊天的人,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别人,而是电影达人李老师,这回李老师没带成群的学生,而是他的妻子坐在身旁,两人都是和蔼可亲的长相,所以做了一对夫妻,看起来十分相配。
谢西骛十分寡淡地打了招呼。
李老师一如既往地热情,他问谢西骛:“谢总,你今天怎么没和那个新生一起来?”
“哪个新生?”谢西骛反问。
“齐什么来着。”
不等谢西骛回答,何立君主动帮忙回答:“他今天有课,来不了。”
“噢,我就奇怪呢,原来是这么回事。”李老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转头就向妻子介绍,这就是他们系里大名鼎鼎的谢同学,未来的谢住院总,品学兼优,前途无量。
谢西骛看着李老师夫妻的神情举止,想来平常应该没少对妻子谈起学生们,所以他的妻子一听就懂了。此刻的谢西骛不仅气郁,还非常不解,合着这位李老师也是轻信了什么流言蜚语,所以认为他和齐学弟关系匪浅?他偏头问:“李老师,为什么你会以为我看电影的时候应该带上他?”
李老师做了一个扒拉眼皮的动作,说:“老师们都看得真真的。”
“哎呀李老师,我也看得真真的。”何立君略显兴奋地附和,想必李老师平日里没少逛学校论坛,他两聊天的内容都对得上,一个人逛论坛很轻松,但也难免感到寂寞,因为缺少一个可以交流讨论的人。
“怎么真了?”谢西骛打算问个明白,他想知道在众人眼中,自己和齐学弟之间到底真到何种程度了。
李老师安慰道:“别担心,我们都是开明的人,你自己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
“我从不在意世俗的眼光。”
李老师欣慰地点头:“那就好,下回带上他一起看电影。”
谢西骛再一次无话可说,如果齐蕴忍受的是身体上的校园霸凌,那么他忍受的就是心理上的校园暴力,整个大学城都认为他和齐学弟有奸情,学生们相互取乐就算了,结果越传越真,现在连老师都相信了,尤其是那句“老师们”,合着不止李老师一个人听信谣传,身后还有一群老师听信谣传。
何立君和李老师对即将拉开帷幕的《大海盗》很期待,这是海盗系列第三部,前两部都已然封神,老少皆宜,按李老师的话来说,像他们这种年纪的人已经饱经生活的摧残,变得不会做梦了,而看电影等同于另一种方式的圆梦。
谢西骛对《大海盗》提不起兴趣,因为他已经被迫知晓了剧情和结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几分钟前,他会选择不去洗手间。
电影总算开始了,所有故事的走向都和洗手间听到的一模一样,谢西骛一脸颓废地靠在椅子上,放眼四周,所有人都看得兴致勃勃,每当遇到精彩刺激的镜头时,众人也跟着热血沸腾,只有他显得格格不入,他知道男主的部下要死了,知道真凶是谁,甚至知道男主最后会复仇成功。
李老师说一句:“就目前为止,我觉得不比前两部差。”
何立君接一句:“听说还是原班人马,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啦,只是这个部下死得太可惜了,期待男主找出真凶。”
“以我的推断,真凶这个悬念得留到第四部。”
“如果有第四部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李老师又开始分享观影感言了:“《大海盗》这部电影很不一样,海盗不仅象征我们每个人心中的自由,还有对梦想的渴望和执着,就跟我们现实生活是一样的道理,对男主来说,心腹部下的离奇死亡于他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因此他才会不惜代价寻找真相。”
“李老师,你简直说到我心坎里了。”何立君虽然没有李老师那么丰富的人生阅历,但他很认同对方的话,仿佛假如上天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驾驶一艘小船出海,寻求他们心中的自由自在的海平线。
谢西骛单是静静地聆听着身边两人的对话,不发表任何的拙见,只有被点名时候,他才会缓缓道出常用的两字箴言:感人。如果再点名,那就真的感人。尽管他提前知晓了电影情节,但他始终没有开口,最后甚至连最基本的点头都懒得敷衍了,他已经很无趣了,不想让别人也变得无趣。
尽管身处电影院,但谢西骛本质上并不喜欢看电影,光线昏暗的环境总是会令他感到困意来袭,李老师和何立君就海盗问题聊得热火朝天,他相当于把电影情节又听了一遍,没人比他更无聊了。好在时间过得比想象中的要快,他只是小鸡啄米般的磕了几次头,结果电影就快结束了。
走出电影院,外面天空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雨了。
哪怕站在眼前的是两名男大学生,然而李老师依旧放心不下安全问题,他让谢西骛两人打车回学校,以免返校途中遭遇什么意外,他并非无故感慨现在的世道不比从前了,在无数新闻报道中,悲剧总是发生得猝不及防。
谢西骛和何立君都觉得坐地铁回去没问题,李老师的担心是多余的,况且他们两个大男生结伴而行,就算碰到歹徒,也是不敢找他们的。
李老师说:“你们年轻,不懂世道险恶。”
说着,李老师就为两人拦了一辆计程车,作为一个好老师,他本来还想自掏腰包为两人垫付车费,但身上没摸出半毛钱,他家就住在这附近,脚上还穿着拖鞋,他出门就是单纯为了看《大海盗》,看完就回去睡觉,所以没带多余的钱。
上车后,谢西骛一直默默计算得花多少钱。
幸运的是,计程车驶出不到两百米,何立君就连忙喊停车,从电影出来后,他始终觉得两手空空哪里不太对劲,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他的炒饭落在电影院了。
托炒饭的福,谢西骛和何立君省了一大笔开销,这次他们决定乘坐地铁返校,碍于时间紧迫,他们选择抄近道赶往但最近的地铁站,然后他两就碰上了抢劫团伙,对方十来个人,每个人手中都持有真刀实棍。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谢西骛和何立君在一条巷子里健步如飞,和时间赛跑,不慎撞见一群人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看起来是在勒索欺负某一个人,他们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只说了一句借过一下,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候,二人皆是一副被挟持的姿态,刀口棍棒都抵在他们的脖子上。
这条巷子岁数已久,常年失修,就算是在白天也十分深暗,更别说现已夜幕落下了。或许是《大海盗》给的勇气,起初,何立君还想负隅顽抗一下,试图搏个希望出来,他想借助墙壁的力量挣脱,结果弄了满手的青苔。
“抢……抢劫啊!”何立君惊慌失措地发出求救声。
无人回应。
“真的抢……抢劫啊!”何立君再次求救,希望声音能够顺利传达到大街上,然而天不遂人愿,僻静的巷子里偶尔传来一滴雨声,仿佛与外面彻底隔绝开来。以往他经常陪女朋友来这区逛街,对这一带并不陌生,但先前他从来没有留意过还有这么一处喊破喉咙都无人搭理的地方。
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拳后,何立君整个人就老实多了,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谢西骛的身上。
结果谢西骛直接放弃反抗,他们寡不敌众,在他的印象里,干这行的都是一些不怕死的亡命之徒,而他目前还有一篇论文还没写完,所以他不想死。
谢西骛自行掂量着:若是劫财,那就好办,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劫色,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胯下之辱,他已经记下了在场所有歹徒的相貌特征,日后再清算;若是劫财又劫色,就他妈的拼了!
谢西骛很难相信他这么大的一个人了,竟然还会遇上抢劫。他突然自怨自艾了起来,看来他在歹徒眼里,是一头很好宰割的肥羊,他简直白吃了国家这么多年的粮食。自己的颈动脉掌握在歹徒手中,谢西骛不敢轻举妄动,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谦卑,试探性地说道:“大哥,有事好商量,您要什么我都给您,只要您开心就好。”
“你们这三个人,就你最识相。”其中一个歹徒开口说,相较其他歹徒,他的身份看起来比较尊贵一些,很受其歹徒的尊敬,五官长得也很端正。
听到这句话,谢西骛微微垂下目光,除了何立君,在他们之前的第一个不识相的倒霉蛋,此刻已经被教训得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了,看起来十分可怜。然而突然之间,他觉得倒在地上的倒霉蛋莫名眼熟,借着柔和的月光,他终于辨认清楚了,此人正是与他有着不浅缘分的齐学弟。
谢西骛陷入了沉默。
谢西骛感到无比窒息。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谢西骛不动声色地踢了齐蕴一脚,对方没有半点反应,他悲哀地猜想,齐学弟大概是被歹徒揍晕了。看得出来这位齐学弟性格倔强,宁死也不给歹徒钱,起码比他有骨气。
谢西骛感到十分纳闷,齐学弟这瘦弱不堪的身板,没事瞎跑这么远溜达,还溜达出了事,在学校挨打,出门在外也挨打,像是没有未来的活法,当然他也不是对方什么人,不能多说什么。
歹徒们命令谢西骛坐下,因为谢西骛长得太高了,他们挟持起来费劲。
谢西骛很听话,歹徒让他怎样就怎样,他特意坐在离齐蕴较近的地方,顺势偷偷摸了对方的手腕脉搏,没死,还在正常跳动。
就在谢西骛又假设出自己的另一种悲惨结局时,站在最前面的歹徒突然发话了:“帅哥,我给你算个命。”
“算命?大哥,您认真的吗?”谢西骛故作惊诧,他在心底翻了无数个白眼,抢劫就抢劫,说得跟积功德似的,难不成还图个心灵慰藉。
歹徒仍然重复刚才的话:“把你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我给你算命。”
谢西骛苦着脸说:“可是我不记得自己那复杂的生辰八字。”
“不需要那些东西。”
“我不信,算命哪能不要生辰八字。”
歹徒不耐烦了:“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我只是觉得您给人算命的方式挺刺激。”谢西骛身上的确有几百块现金,他动作别扭地把身上的钱全部给了歹徒,一脸不情愿地说道,“那就麻烦您帮我算一算,看看我什么时候能走上人生巅峰。”
拿到了钱,歹徒就收回了手,并告诉谢西骛算命结果,该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急不得。
谢西骛用身上全部的钱换回了人身自由,以及一堆没用的屁话。
一旁的何立君简直看呆了。
谢西骛用眼神示意何立君给钱,以目前这种局势来看,不给钱他们脱不了身,这种危险时刻就应该避其锋芒,先保证性命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之后,何立君也倾倒出了身上所有的现金。
这群歹徒看起来年龄都不大,显然只对钱感兴趣,只要给够了过路钱,就直接放人离开。
谢西骛原本应该立马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但他始终没有迈出脚步,出于原则,他不能任这群人把齐学弟打死,他虽然对人一向持冷淡态度,但良心尚未泯灭。
歹徒们数完钱,发现谢西骛还站在原地不动,问:“你们怎么还不走?”
谢西骛指着地上的倒霉蛋说:“我要把他也带走。”
“他是你什么人?”
何立君正奇怪谢西骛的反常行为,按理来说,谢西骛不是会突发善心的人,先前他一直没注意去瞧地上的人,现在经过一番仔细的分辨,他才注意到原来这个倒霉蛋是他们的齐学弟。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见谢西骛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他忍不住替好朋友回答了:“他男朋友。”
歹徒们纷纷大惊失色:“好家伙,难怪外面的大路不走,你非要钻这种阴森鬼气的地方,原来是专程赶过来救男朋友的?”
短短一天时间内,谢西骛经历了第三次无话可说,眼下这种情况也容不得他多做解释,横竖都要给他和齐学弟套上一层关系。为了带走齐蕴,他把自己身上最后值钱的东西交了出来,那是一块他刚买不到一个月的手表。
“你也不必这么心急如焚,我们又没对他怎样,他要是肯早点乖乖交出钱,何至于受这种罪?”这群歹徒也很痛快,反正他们也揍累了,这人就是一声不吭,死活不给钱。他们只是劫财,不想弄出人命,这块手表也算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他们顺势而下,“好,你带他走吧。”
谢西骛一语不发地走到昏迷的齐学弟身边,他把对方浑身的重要关节摸了一遍,初步诊断没有骨折的症状,他有轻微的洁癖,忍不住伸手擦掉对方脸上脏兮兮的脚印,之后他将人背了起来,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歹徒老大说注视着谢西骛的一举一动,小声调侃了一句,只不过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一路上,何立君止不住地唉声叹气,他们被抢劫了,护了一路的蛋炒饭也没了,这传出去多丢面子啊。同时,他也想不通齐学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巷子里,还正巧被他们碰到了,被抢劫得莫名其妙,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又想,也幸亏是齐学弟,换做是其他人,谢西骛多半不会出手相救。
“像做梦一样,”何立君说,“倒霉透了,我们真应该听李老师的话。”
谢西骛不置可否。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一番沉着冷静的思考,谢西骛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报警,至于他背上昏迷不醒的齐蕴,有他和何立君两个优秀医生在(尽管现在还是实习医生,但这不重要),总归是不会让齐学弟就这样轻易死掉的。
谢西骛等人跟着一名姓张的民警在办案区做笔录。这位张警官四十来岁,因为长着一副能震慑歹徒的脸,所以专破抢劫案,可惜岁月不饶人,他现在已经开始横着长了。谢西骛发现这里的人基本都穿着便装,想必为了方便随时出警。
办案桌上放着一杯水,冒着热气,谢西骛没有喝它的打算,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不远处的实习生身上,那位新来的实习姑娘将一份文件时间打错了,正战战兢兢地接受队长批评。
此时,张警官终于慢吞吞地找到了笔录模板,他伸长了脖子,从电脑后面露出一双眼睛:“年轻人,你盯着她看了这么久,难道我们这儿的实习小姑娘就是早上抢劫你的人?”
经这调侃,谢西骛立刻收回视线,摇头否认。
“别这么紧张嘛,我就随口问问。你喝杯水,先压压惊。”
谢西骛拿起纸杯,手中停留了几秒又把它放回原处。他心想,自己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个女生拖进巷子抢劫,那才是真的有失脸面。好在对面的警官没再多说什么,气氛终于回归正常了。
做笔录是个体力活,少则十分钟,多则长达一个小时,就怕遇到意外,偶尔需要一整个上午的情况也会有的。张警官早早地给自己的保温杯里倒满了茶水,一切准备就绪后,这才发问:“年龄?”
谢西骛如实回答,他看见张警官拧起了眉头,手停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敲下去。他以为对方是怀疑自己在撒谎,毕竟现在冒充各行各业的骗子不少。他正准备以证清白,不料对方竟然骂了起来。
“他妈的!学生这两个字到底怎么拼写!”张警官猛地一巴掌朝电脑屏幕抡去,电脑被他拍得歪了一个方向,跟不倒翁似的晃悠了几下。张警对电脑说,你等着。说完,他毫不客气地冲着刚才那名实习姑娘招手,让别对方复印那堆资料了,赶紧过来帮他记个笔录。
在世界上,不管各行各业,实习生都是同一个卑微样。
就这样,询问又重新开始,这回,张警官面部表情轻松多了,他只负责问话,而实习生双手不离键盘,不负期望地跟上了他的问话速度。
随着时间的流逝,谢西骛得知了一件事,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来报案了,那群抢劫团伙其实是一群成天无所事事的高中生,成绩差,索性不去学校,没钱,所以四处抢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惯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