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位于游乐场顶层的人从不遵守规则。
他们就是规则。
“跪好,”他居高临下的命令,“用嘴。”
对方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又暧昧不明地笑了。
“没想到你的口味这么特别,可我……”
反抗的想法刚冒头就被薅住头发,被迫后仰的同时下颚也被捏住。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他说。
三个小时前——
“你真是个有趣的玩具。”
戏谑的声音如同隔着水面,他却一丝不挂地踉跄跪倒,瞬间完全失去意识。
脑袋撞在墙上的疼痛把闻哲惊醒,化学物质催生的性腺体分泌依旧控制着他的身体,时间、景物、声音和感觉都如同岩浆,包裹住他不断灼烧,让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扭曲,既无法分辨真假,也无法动弹。如果不是嘴里的血腥味和额头上的伤口,可能已经彻底丧失神智。
他不记得花了多久才靠瓷砖的温度找回些许理智。一丁点儿。只够他翻过身。他茫然地盯着上方,许久才勉强聚焦,捕捉到墙壁上的淋浴开关。
“你真以为能从我手里逃走?”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浴室外传来,依旧带着戏谑的腔调。
“我只是想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他又为什么调查我。你合作一点不好吗?”
自视甚高的口吻成功激起了闻哲的愤怒,他骤然清醒了不少,花了几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打开花洒,用颤抖的手指连按了三下才切换到冷水。刺骨的温度和绵密的湿气让他不断发颤,寒冷钻进他的鼻腔,然后是口腔,缓和了他嘴里的血腥味;他的所有衣裤都散落到不明的地方成为破布片,根本不用担心淋湿;额角的伤口比想象的深,不断有血滴落;他忽略了伤口,专心把大量的冷水灌入自己喉咙冲淡药效。
这座城市的一切都令他作呕,但他必须庆幸这个街区恰好是冬季水管不会结冰的地方。庆幸很快在不经意低头看向身体的那刻变成了一声暗骂,他迅速改变了花洒的高度,用低温压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传来逐渐变响的声音,不是敲门声,而是金属撞击声。
“奇怪,你为什么会选冷水浴?”
对方猜中了闻哲把自己锁在浴室的理由。
“我不好吗?我觉得我比冷水要有吸引力得多,也实用得多。”
标准的声韵母组合让对方的中文像母语一样熟练,可他的语序很奇怪,只要稍微长一些句子就会暴露与之相反的事实。
“我就在这里。完全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你不考虑一下吗?”
闻哲在对方发出更多烦人的噪音前一拳砸在淋浴开关上,水流停止,他扒开遮住自己视线的头发,抓了一块置物架上的干净毛巾按在自己的额头止了血,集中注意力听了听浴室外的动静,判断外面并没有另一个陷阱等着他才打开门,沉默地跨过横亘在浴室门口地板上的两名保镖,带着蜿蜒的水渍走回宽敞房间的正中央,驻足俯视着半跪在床上不断大放厥词的男人。
他的四肢被拷在固定的特殊装置上,只穿了一件衬衫,扣子也完全敞开,而费尽力气挣扎却只让他改变成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跪姿,刚才的响动与其说是他试图挣脱束缚,不如说是在故意借手铐撞击金属发出的响动来引起闻哲注意。
房间热得让闻哲眩晕,他不确定房间里的暖气开到了几度,28也可能超过30摄氏度,不,这里用的是华氏单位。他的身体比料想得要快速回暖,刚被压制下去的药效也是同样,他勉强在混乱的思绪里找到实用的判断:肯定是故意的。他尝试寻找可以调低暖气的按钮,却无法在这间没有任何装饰的“冷淡系”装潢风格的房间里有所收获,只好把视线移回床的位置。
对方无时无刻不在刻意挣扎,流下的汗水顺着皮肤衣服的边缘划过颈肩、上臂乃至锁骨曲线,让他的喉头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
察觉到闻哲不自觉的细微动作,他露出了暧昧不明的笑。
“看来你终于开始考虑我的提议了?”
闻哲充耳不闻地盯着那张典型的东方人五官,藏在好皮囊下面的东西方混血骨架搭配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实际上对方也有自信的资本,因为无论是谁都很难给那张脸找到诚恳的贬义词。身材也是同样。
闻哲第一次见到对方是在一家只出售冰激凌的奇怪甜品餐厅。
暖气开得很足,但冬季的冰激凌餐厅依旧只有两名客人。它的菜单像往常一样,足足有3000种品类,对初次踏足的人来说犹如一场灾难。
“你好。”闻哲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尽办法接近对方。但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谈不上了解,根本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去搭讪,只好主动自我介绍并伸出手,“我叫闻哲。新闻的闻,哲学的哲。”
“你怎么看出来我会说中文?”对方随意地坐在靠窗的角落,视线落在面前堪比书册的菜单上,缓慢地翻过一页的同时,侧头示意两侧的保镖不用反应过激。
他既没有起身与闻哲握手,也没有拥抱贴面。就像任何东方人初入西方社会那样谨慎于肢体接触,却没有吝啬于礼貌的笑容和语言。
闻哲很快放下手,并不觉得尴尬或失望,礼貌如初。对方满意于他进退有度的言行,施舍了名字。
“谢藤。不过写法不是这两个字,也不是中文。只有读音类似。”
“那是什么语?”闻哲问。
谢藤假装在听闻哲后面的话,其实连施舍注意的兴趣都没有,更不会善良的满足对方的好奇心,毕竟对他好奇的人太多了,而能让他感兴趣的人却很少。难得的是,面对这番冷遇的闻哲显得异常平淡,既没有不满的情绪,也没有继续搭话,只是如同欣赏窗外风景般站在那里没有动。
“黑巧味?中规中矩的选择。”谢藤过了将近五分钟才阖上那本灾难级的菜单,把视线落在闻哲手里那只水晶杯里的冰激凌,漫不经心的语调里有一种离奇的亲切感,像朋友一样信赖且熟悉,“我第一次来这里,你有什么特别的口味可以推荐给我?我相信你的品味。”
“海盐芥末味。”闻哲说。
“海盐……芥末?”谢藤愣了愣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创意十足。”闻哲点头。
“你是……?”足够的“创意”终于成功引起谢藤的注意,他抬头看向对方的脸,然后又愣了愣。
“你的同学。”闻哲回答,“确切说,曾经是你的同学。”
“原来是校友。”谢藤说。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校友”,毕竟他所在的圈子校友都怀揣着其他目的,想跟他攀关系的人更多如过江之鲫。要想让他印象深刻,只有两条捷径可走。要么本来就是圈中人,要么长相足够出众。闻哲属于后者,并附赠了说话时的音量控制、语言结构与词汇选择等等,加上搭话时他选择了谢藤最喜欢的中文以及完美的社交礼仪,无疑给他本来就完美的五官又增加不少特有的气质。
谢藤一时无法推断这种气质源于什么样的习惯或性格,但他知道闻哲肯定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玩具”。
“下个月,周五晚上,在我的公寓会举办一场聚会。大概有二百多人参加,其中一半都是我们的校友。不知道你有兴趣吗?”
闻哲颔首。
“那么,请别忘了准时到场。”
“不需要邀请函?”
“说我的名字。”
……
闻哲被公寓门口的保镖之一带到谢藤面前,得到后者亲手倒给他的一杯香槟以及礼貌的“祝你玩得愉快”之后,保镖离开现场,谢藤没入人群,闻哲则被陌生的男女迅速淹没。
任何聚会都不会因为其中一半与会者是常青藤学校的毕业生而发生质变。然后就是聚会上固定出现的套路:满怀炫耀意味的自我介绍,与性别无关轻浮动作,掺了料的酒,泛滥的违禁药品,脸熟却叫不出名字的模特和演员,后半夜还会出现一个人,两个人,或者一群人的淫秽乱象……无一不是衣冠禽兽,无一不是沉溺于声色犬马的丑态展览。
简直令人作呕。
闻哲避开了酒、药和那些琢磨着如何卖出更高价的花瓶以及自诩成功人士的人渣,对在这场聚会里能找到有关于谢藤的“线索”不再抱有期待,打算去向聚会的主人道别并离开。
但那天晚上他再也没有见到谢藤。
闻哲看着电视上一天之内出现了三次自杀事件的相关新闻,烦躁地拔掉了电源。
他再度接到谢藤的聚会邀请时,已经距离第一次聚会过去整整一周。
第二次聚会在同样的地点,有相差无几的参加者,不同的是他既没有被门口的保镖阻拦,也没有得到谢藤亲手倒给他的那杯香槟,甚至从聚会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见到谢藤本人。
闻哲再度无功而返,心下烦躁翻倍。
谢藤坐在车后排看着闻哲走进公寓电梯,向前排扬了扬下巴,司机立刻心领神会的踩下油门。
他的目的地是郊外的一座灯火通明的庄园别墅。
正中央有精心修剪的绿灌木通道,泾渭分明的区分出两侧,可惜只有膝盖那么高,根本遮挡不住左右的景色。右边完全用白玫瑰、缎带和花棚点缀,加上摆放在中央的香槟塔,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那是一场婚礼;左边是红色玫瑰为主题的花园,中间是一群人,全都一丝不挂的晃来晃去,白花花的闪得谢藤眼睛发疼。
他转开头,垂眼扫过左胸西装上袋,把里面装饰的红色花纹手帕揪出来,扔到一旁。
“让他们扔掉我所有的红色配饰,以后用新鲜的兰花。”谢藤用英文说。
前排的司机和保镖一起点头。
车子很快就停稳了,新郎隔着车窗冲他疯狂招手。
“很久不见了。栗野。”谢藤下车,用中文对新郎说,“恭喜你。如果没记错的话,第三次新婚快乐?”
“胡说八道。上周见过。”栗野用略显生涩的中文回答,“不是三次,是五次。”
尽管面对的是朋友,谢藤依旧没有拥抱或握手,只是用下巴示意对面的“红玫瑰园”,毫不顾虑地嘲笑道:“你家里人的嗜好,依旧非常特殊。”
“他们每次在婚礼前,都特别要求我给他们准备裸体派对。每次!”栗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家那样互不干涉的才是少数。”
“你可以选择不再离婚,这样就不用结婚了。”谢藤半开玩笑。
“不行。”栗野疯狂摇头摊手,“爱情消失,我需要新爱情。”
“两个自杀。你忘了吗?”谢藤没有放过对方。
栗野用英文骂了一堆,才不满地澄清:“三个离婚!二比三!”
“你这个二比三是想证明自己签的婚前协议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这样才不浪费你给律师的那些钱?”谢藤问。
“别在这种时候拆穿我!”栗野愤怒,“我会跟你绝交!”
谢藤大笑:“我开玩笑的。栗野,你真是太好笑了。”
谢藤是栗野唯一愿意承认是朋友的朋友,后者大约也是同样。
用“大约”是因为栗野的确不能确定,毕竟谢藤的想法总是捉摸不定。
他们在一场有着所谓“共同朋友”的聚会上认识,他会最先注意到谢藤,是因为后者长着一张典型的东方人的脸,轮廓却要比一般东方人要略深一些,身形也更接近于白种人,典型取了父母双方最优基因结合而成的混血,是当下最受欢迎的俊雅型。
栗野觉得这是谢藤自信的源头之一,另一个源头则是他的家族。
谢藤家里人来自世界各地,祖父祖母分别是中国与日本人,外祖来自东南亚一个说着中国广东方言的小国家——据说很多年前祖上也曾经是中国人,只有他的外祖母是土生土长的英国盎撒人,再往上追溯还有一些斯拉夫人的血统……总之,有这样的祖辈,他们不止都偏好东方文化,还经常需要接触来自全世界的人,家族聚会上能听到的语言俨然就是一个小联合国会议现场。
“谢藤”是他名字读音的中文写法,不擅长中文发音的人甚至会将它勿念做“谢特”,以至于英文圈的朋友很多会直接用“shirt”来发音。
谢藤从不为名字生气,甚至非常欣赏这个不那么文明的单词,因为容易记忆,它很快就在圈中叫开了。
谢藤家的发家史并不复杂:经济萧条末期,大多数商人在成堆的债务里忙着从曼哈顿顶楼向地面做自由落体运动,谢藤的家人用移民带来的资本疯狂收购,结果经济复苏,谢藤成了亿万富翁的儿子。后来他们又赶在产业链空心化前,把所有实体资本转向硅谷等科技或虚拟行业,只留下了稳定增长的东亚不动产。没过几年,谢藤家就成了财富榜前五常驻,让他们的独生子只需要吃喝玩乐。
没认识谢藤以前,栗野就已经在“纨绔圈”中听说过他的大名,认为他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只知道不思进取的琢磨着如何快速花钱。认识他后发现他不止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子弟,还是个精通六门语言的无国界话唠。其中包括最让栗野发指的希腊语和中文。
谢藤学语言出于兴趣,栗野学中文纯属被逼。
栗野父亲是典型的美国富商,母亲是日本富商的独生女,他本来只需要多学一门语言,奈何他父亲听说日本文化发源于中国便尝试着接触,而后就迷上了中国文化,随后就是金融资本迅速倾斜向东亚地区的大潮,让栗野家首当其冲需要接触的就是中国人,于是这就成了栗野不得不学的一门语言。
东西方语言文字的决定性差异在于,东方源于字形,西方源于发音,这不止让彼此文化上的南辕北辙,还让二者的思考方式处于内外两极,让任何在英语区长大的人学习起来尤为困难。
谢藤显然没有这种困难。他听说栗野正在学中文,便跑来用字正腔圆的中文与栗野搭话。让栗野这种半吊子听得非常痛苦,十分钟后才勉强明白了谢藤的真正意图。
谢藤嘴巴上说是为了锻炼自己的中文会话能力,其实是借机嘲笑栗野低劣的语言天赋。
栗野对语言的确没什么天赋,尤其跟谢藤这种出身自“小联合国”的人相比,也就懒得跟谢藤生气,全当遇到一个免费的中国外教——毕竟他长得的确太不西方了。栗野用错漏百出的中文跟谢藤闲聊,不懂的地方就中英文混杂着追问,有时候还会蹦出一两句生涩的日语,让整个聊天过程充满中国圣诞节——春节似的喜庆。谢藤大概从交谈中找到了更多可以嘲笑栗野的地方,长期捧腹不止,十句话里必然有一句在说:“栗野,你真是太好笑了。”
栗野心情好的时候会回敬谢藤一拳头,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无视,全当他是在夸奖自己颇具幽默感。
“栗野”是他母亲婚前的旧姓,因为他也长得十分“不美国”,除了身高之外都像日本产,这就成了他在纨绔圈中的通称。
于是乎,这两个名字都不算“本名”的家伙,就成了纨绔圈一道亮丽的风景,甚至一度被其他的朋友怀疑他们有超出友谊之外的情感,被谢藤以字正腔圆的中文当面澄清道:“我去年买了块表。”
栗野听完捧腹大笑,跟着一起用中文骂。
那些“朋友”辗转通过其他懂中文的朋友口中得知意思,气得面红耳赤,却不能拿谢藤怎么样,毕竟他在纨绔圈中是身价最高的那一个。栗野既然是他朋友,自然跟着成了不能招惹的人。
流言蜚语挡不住纯洁的友谊,谢藤说什么也要引栗野为挚友,三天两头就跑来跟他一起鬼混。更古怪的是,纨绔圈“塑料万年青”一样的友情竟然没在他们俩身上体现,哪怕他们曾经看中过同一个美貌的小模特或刚出道的小演员,都会谦让彼此,并且会坚定地拒绝干涉对方私生活到“三人行”的地步,鬼混也相当讲究原则。几年相处下来,他们两个竟然从未认真争执过什么,也就不约而同的维持起了这段还算不错的友情。
他们都过着及时行乐的人生,在旁人看来浑浑噩噩,在自己看来也了无生趣。
栗野闲极无聊的时候,拼命思考自己出现在头条新闻的“唯二”可能:公司破产,负债高达数百亿,即日起拍卖旗下不动产业;继承人二世祖投资失败,被父母逐出家门,爬上摩天楼顶层……
“却在消防员的耐心劝说下,放弃了跳楼自杀的打算。”谢藤不以为然地接道。
栗野怒瞪着他,警告道:“我也是有尊严的人!”
谢藤更不以为然:“醒一醒。你绝对没有可能自杀。”
“怎么没有?”栗野说:“谁都想过自杀,更何况还有第一种可能……”
“可是你全家老小的所有身家凑在一起,最多不过十亿。”谢藤笑得更过分了,“第一条更没有可能。”
栗野哑然数秒,最终只得单手叠在自己胸口,张大嘴脑袋后仰,表情痛苦,宛如被谢藤一枪崩了心脏。谢藤似乎还嫌他伤得不够透彻,面恶心狠,挥刀而就,一切两半,道:“你这种人,肯定要金屋藏遍全球娇,中年后冒出一堆私生子女,老年又有一堆私生孙子孙女,争夺你那微薄的家产到白热化,这才能登上头条新闻八卦版。你临死前满足的看一眼新闻,再拉着一众孙子孙女们的手,久久不忍辞世,涕泪横流的寿终正寝。”
他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中国有这样一则谚语——老而不死是为贼。”
“什么什么贼?”栗野盯着谢藤,满脑疑问,无法继续与他闲聊,因为他根本听不懂那么复杂的中文谚语。谢藤十分满意的转移了话题,气得栗野直翻白眼。
除了混血问题,这两个无所事事的纨绔还有一个共通点:他们的个人信托基金规定他们必须定期进行违禁药品的阴阳性测试,因而就连圈中泛滥的违禁药品都不能碰。只能泡在各种聚会里喝得半醉,任由话题绕着新闻、名车与美人打转,甚至不能过于沉迷游戏,否则他们挚爱的游戏厂家可能会被谢藤爱子成狂的父母给强行收购并被迫停止运营,简直在享受财富的同时也被束缚得生不如死。
唯一能让他们觉得有些乐趣的,便只有畅想自己死后会是如何了……
……
闻哲接近谢藤的确有特殊目的。
“一个富三代的纨绔,可能跟自毁现象有关?”
任务简报通过加密通讯传输给闻哲,让后者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就是我们手里关于他的全部资料。只要与他有关的人,或者通过那些人关联的事件间接与他产生关联的人,就会离奇的自杀或意外身亡。”
闻哲看着少得可怜的甚至铺不满一屏的资料,怀疑这就是个恶作剧。
“横跨娱乐、时尚、金融、科技、航运等等,几乎涵盖了所有行业,经常给慈善机构捐款,典型的金融巨鳄家族,根本查不到任何有问题的实体资产。他们只投资,从不并购。就连他名下的不动产也是个位数。租赁合约到是很多,但都是他的不动产助理出面代签的。”
“助理那边有线索吗?”闻哲问。
“中产家庭,常青藤毕业,他们曾经是校友,一个模板刻出来的精英。金融、生活、安全、聚会等十几个助理也全都排查过一遍,没有一个能找到污点。他的社交圈是铜墙铁壁,他本人则像是个幽灵。除了朋友的聚会、他自己办的聚会和学校,从来不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他那个叫栗野的朋友也只会在聚会上跟他碰面,对他其他的聚会和其他圈子一无所知。”
“关于他的那些圈子也没有线索?”闻哲又问。
“没有。他自己经营的那些圈子都很难以捉摸,既没有名字,也不知道目的,是否有幕后交易更是不得而知。我们根本不知道到底都有哪些人参与,又有哪些人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甚至就连他的名字,都有数十种叫法。而我们却连谋杀或阴谋的证据和证人都没有,反而有很多死者亲口拒绝救援和就医。
“更糟糕的是,除了他,我们没有其他任何能关联所有死者的线索。所以只能靠你想办法去接近他了。”
“为什么是我?”
“他看脸。”
“……”
闻哲心下暗骂了一句脏话,断开加密通讯,立刻着手接近谢藤,可实际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困难百倍。
谢藤周围有无数个看似松散的圈子。假如是圈内人,他们相互之间都知道谁在圈子里。但是圈外人却像碰到了一堵无形却柔软的墙壁,无论谁去撞都不会受伤,却永远都会被那些礼貌的言辞隔绝在外。另一种形式的不屑一顾罢了。
换了数十种方法都毫无成效的闻哲干脆决定赌一赌,直接从核心下手。
不留痕迹的巧遇是人最容易卸下防备的时候,同学关系是其次。闻哲因此把谢藤最不常经过的一条街道的广告牌更换成一系列充满暗示意味的冰激凌广告,随后挑选了与之相反的另一条街道最富盛名的冰激凌餐厅,改变了自己的衣着和发型,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做冰激凌餐厅的常客,这才等到谢藤光临。
谢藤最先注意到闻哲的理由不是他礼貌的自我介绍方式或堪称完美的五官,而是那朵花佩戴在对方西装左边上袋里的花。
兰花。
确切的说是咏怀素兰,别名素冠荷鼎。
外形像纯白丝缎染上一滴湖绿,更深一些的细腻纹路像涓流一样从花蕊中间翩然扩散到瓣尖,在隐藏了所有攻击性的同时带着一种绝妙的克制,又兼备了无限的诱惑力。让看见它的人不禁想靠近,去细嗅它的味道。
谢藤不是个喜欢佩花的人,却是个懂西装和花的人。至少知道它们的价格。
他审视着闻哲从头到尾加起来不到千刀的行头,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能佩戴一朵价值一艘轻型游艇的花做饰品。要知道栗野曾经向他抱怨过这种花,不是因为它昂贵,而是因为它过于稀有。谢藤为了能嘲弄栗野,曾经发动所有的人脉想弄到一朵,没想到不止花没找到,就连卖花的人都没找到。
初识完全如闻哲所料的发展,但之后却很不顺利。
闻哲只知道了某一个聚会点,意味着他进入了某一个圈子,却也只属于这个圈子。他如果想进入其他圈子,就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时间,甚至不乏一点运气。而明面上决定一个人是否能进入某个圈子的规则其实非常简单,只要聚会的主人愿意做他的介绍人,他也愿意接受那杯由聚会主人亲手倒给他的酒,那么他就能进入那个圈子,见到里面真正的生态情况,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闭口不言和心照不宣。
譬如,闻哲前两次聚会上那些衣冠禽兽们的丑态毕露。当然,他不能对他们冷嘲热讽,更不能与他们冲突。与之相反的是,他们也不会对闻哲使用任何违法或强硬手段来逼他就范,甚至会满足他所提出的“力所能及的小要求”,并且不求回报。但欠下的人情往往比直接索取肉体作为回报这种钱色交易更加可怕,需要更多的利益与付出才能还清。
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不去碰那些交易,这样至少大家会因为他是谢藤邀请来的,默认他是规则之内的人,而不是谢藤出钱请来的那些花瓶或者误入歧途的小羊羔。
可闻哲的目的不是进入圈子,而是谢藤本人。一次聚会和一杯香槟并不能让他真正接近或了解谢藤,自然也就无法达成他的目的。
谢藤对闻哲的背景调查结果从学历到家庭都完美得不可思议,让他无法从“这件未来的玩具”身上找到任何一点可以大做文章的瑕疵。于是只能放弃惯用手段,继续邀请对方来参加第二次聚会,没想到时间不凑巧,上周老婆刚死于自杀的栗野这周又宣布再婚。他当然只能前往栗野的婚礼,随后就给闻哲发出了第三次邀请。
闻哲正中下怀,欣然同意。
出发前他费尽心思从一个曾在谢藤手下任过职的保镖那里打听到一点消息。
“午夜过后?时间不对。你来晚了。”谢藤的前任保镖说,“他从来不会在聚会的后半夜出现。他有固定节目。”
“固定节目”的说法让闻哲不明所以,无法分辨对方暗示的“来晚了”是到场晚,还是离场晚,可他想尽办法也无法再从对方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只好在第三次聚会时提早几个小时到场,看着为聚会做准备的数十名工作人员来回出入那间占据了整整三层楼的豪华公寓,迅速把它布置成一应俱全的聚会现场。
只可惜他观察了许久,同样一无收获。
第三次聚会他吸取了之前的另一个教训,严格遵守时间,没等到午夜就去找谢藤道别。
说时间刚刚好,不如说刚好得有些过头了。闻哲轻易就找到了谢藤,对方礼貌的邀请自己下次再来,然后礼貌的向他告别,还不等他转身自己却先转过身,用一种顺理成章的态度从坐在他身边的男女里挑出一个害羞的红发女孩,就这么搂着她的腰,在保镖的护送下离开了聚会的公寓。
第四次聚会是一个热情的浅金色头发的男孩;第五次是个温柔的栗色短发女孩;第六又变成了男孩,第七次像第五次……除了性别有规律的变化着,其他绝无重复可能。
闻哲立刻意识到谢藤的资料之所以少之又少,完全是因为对方一开始就遏制了这种可能。谢藤会把各种各样的人视作他的“玩具”,在那些聚会上不停挑选心仪的“新玩具”。但只要玩过一次,他就会毫不留念的扔掉。
绝无特例。
第八次聚会的机会隔了将近三个月才来,距离他们初次见面已经过去大半年。
闻哲照例准时到场,不过这次他离场时拉出了自己衬衫下摆,解开最上面的三颗扣子,重新整理了头发,然后精准地卡在谢藤挑选出这一夜幸运的“公主”或“王子”并挽着他们离场前去与对方告别。
谢藤把视线落在闻哲脸上,然后朝他伸出手。闻哲恰到好处的佯装不解地盯着对方看,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与对方握了握。可等他想把手收回来,却突然被对方死死扣住,反手一把拽进怀里。
闻哲没有反抗,尽可能假装吃惊,但他依旧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成功了没有,因为这个拥抱并没有超出礼仪的范围,谢藤的动作也并不暧昧,甚至像任何喜欢西式礼仪的西方朋友那样大力地拍打着他的背。
“我还没有好好招待过你,”谢藤说,“希望你不要觉得怠慢,下次别这么早走,玩得尽兴一些。”
“当然。”闻哲依旧礼貌的回答。
可是就像刚才的“握手”一样,在谢藤松开双臂,闻哲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他却莫名其妙的中了招,差点摔倒在地。趁着他眼前天旋地转,两腿发软的时候,谢藤钩住了他的腰,把他带进自己怀里,凑在他耳边说。
“或许你还没有注意到,你表现得太过聪明,也太过完美了。我很容易就猜到你的目的是我。无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要看你之后的表现了。”
闻哲失去意识前终于明白前面几次聚会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的铺垫,就像他精心策划了一次充满心理暗示的“初次见面”,谢藤也对他耐心十足的谋划了一次“愿者上钩”。
他被谢藤半拖半抱的带离那个聚会,去往了另一间公寓。所有的私人物品被收走,包括衣裤。或者说,尤其是衣裤。
因为,它们都是由谢藤耐心的、亲手用刀一条条割下来的。
“好了。现在让我来想一想……”
谢藤用刀轻拍不省人事的闻哲的脸。
力道刚好,没有留下痕迹。然后顺着对方鼻尖经过嘴唇,离开下颚,把刀尖停在心口的位置。
“接下来应该跟你玩点儿什么好呢?我要选个以前没玩过的,更有创意的玩法……”
……
三小时后——
谢藤和闻哲的立场已经彻底颠倒过来。
闻哲问:“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