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陆深认为,当天留在舒敛家中用饭是一个非常好的体验,若要找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那种自精神深处传来的惬意感,大概是“温暖舒适”。
这四个字很适用于“家”这样一个个体,但在此之前,活了三十多年的陆深竟然从没觉得这四字和所谓的家庭相匹配过。在他的概念里,父母仅仅等同于监护人,至于温暖二字,还是更加合适于朋友之间的友情。
这根深蒂固的想法,陆深如何都没有想到,最终竟会是因为舒敛而得以扭转,得以让他见识到了寻常家庭之中,亲人的真正意义。
陆深会有这样的思想其实并不怪他,统统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而这要回忆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其实陆深自幼便没有缺过衣食,但在他心里,童年时的自己却等同于一个“留守儿童”。自小学一年级有记忆开始,直至初中毕业,整整九年间,陆深一共被寄养在五个家庭里过,像是什么表姨家、舅爷家,照顾他的人都是些算不上特别亲近、同时亦算不上特别疏远的亲戚。
这些亲戚看在钱的份上,乐于接纳陆深,并且称得上亲和友善,但家家都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像是他的表姨,怀孕以来便动了让他搬出去的心思,生下孩子后更是直接向他的父母摊牌,不再继续代为照顾。
陆深就这么辗转着搬来搬去,一开始会觉得麻烦,后来便习惯了,认为成长的常态大概就是如此。
初中毕业时,陆父陆母彻底在B市稳下根基,且发展得越来越好,除了学校里的教育工作顺风顺水,私下的副业也赚了不少钱,家境变得更为富裕。此时的二人开始考虑将陆深接来身边,然而仅靠着一根电话线交谈许久之后,陆深却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那个时候的陆深已经认识了陈文睿,缔结了三年的友情,好不容易有个能够全心信任的人陪伴在身边,他怎么舍得离开这一座小城。
陆深怀着这样的想法坚持要留下,陆父陆母稍作考虑后也不多劝,直接砸钱在家乡买了一套小房给他住,又留了一张银行卡给他,时不时往里打钱,供他生活。除此之外,仅仅提出了一个要求:三年之后考上B大。
陆深答应,并且三年之后的确做到了。那时候的陈文睿和他同样优秀,两人以相差无几的高分一同被B大录取,因而又成功地将友谊延续了七年。
研究生毕业后,陈文睿思念家乡,返回老家的省会城市——X市,而陆深终于被父母留住,踏着他们安排好的步伐,继续攻读B大的博士,同时尝试着担任助教,随后一步一步,正式成为讲师。
此期间的这么些年来,终于与父母团聚的陆深心里实则没有任何不愉快之处,甚至相反,他能够清晰地认识到,他的父母其实对他非常好——其一是努力创造优越的环境并舍得砸钱培养他,其二则是懂得一丝不苟地为他规划未来。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真的是一对非常优秀的父母亲,因此陆深不光没有一丝不满,甚至相当尊重敬仰他们,相处起来也算和睦。
就在这两年的时候,陆深终于得到了评选副教授的资格,并且在身后有陆父陆母支持的情况下,他几乎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拿到这个名额。
偏偏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陆深果决地交了申请,交换到X大来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被逼婚了近十年的他终于再不能沉默下去,认真地向父母坦白了性向。
思想守旧的陆父当场大发雷霆,在家里摔了烟灰缸,质量上乘的水晶没被摔破,反倒将地上的精致瓷砖砸出一条裂痕。而陆母,则第一次在陆深的眼前掉下泪来,她哭得很安静,情绪看着很浅,却在最后忽然说了一句话。
正是那句话让陆深瞬间心如针扎。
她说,妈好像做错了,妈不该让你独自长大……
从没为此而感到一丁点委屈的陆深刹那间湿了眼眶,喉结不断起伏颤动着,一语不发地回到卧室。
再之后,陆深就成为了X大的老师。
在X大报道之后的那个上午,他临时起意,搭乘火车回到家乡小城,在熟悉的地方走一走,黄昏时分又搭乘火车返校,也就是那个时候,第一次遇到了舒敛。
到此,陆深的回忆,终于和所处的现实交织在一起。
他回过神来,余光瞟一瞟右边,舒敛放下椅背已经在副驾座上睡着了,身体被保险带勒得不舒服,偶尔还会蹭动一下。
了无压力,没心没肺。
陆深说不出为什么,每次看到舒敛的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很放松的感觉,能短暂地忘掉烦心事——包括火车上初遇闲谈的那一回。
想一想,这大概就是“小王子”的魔力吧,自内而外的开朗阳光、澄澈清净,有着极强的感染力。也难怪那位叫王家富的同学会追舒敛追得那么丧心病狂,毕竟这样的人,是值得被他人疯狂喜欢着的。
陆深想起当时的校园闹剧,弯了弯唇角。
车子到校后依旧是停在偏僻无人的侧门外,同上次一样,陆深没有叫醒舒敛,由着他继续睡,自己下到车外去抽烟。
抽完烟后他回到车中又坐了一会儿,舒敛终于醒了,迷糊着吐槽自己一句:“我怎么真睡着了……”
陆深转头望着他。
舒敛慢慢地清醒,摸出手机看一看时间,抬头笑侃道:“陆老师,你怎么又不叫我?”
陆深自座上探身过来,捧着他的侧脸忽然落下亲吻。
舒敛茫然了一瞬,感受着他唇齿间夹带着如水温柔的热情,搂住他的肩膀回应,鼻间充盈着残留的烟草香。
不一会儿,车内满是濡湿喘息,陆深神色难明的双目近在咫尺,看了他一会儿,坐回位上,系好保险带发动车子,调头往市中心去。
舒敛缓缓平下心跳,脑中惊讶地回想着方才那几分无比明显的温柔——那是陆深从未在亲热时传达过的讯息。
曾经那一点一纵即逝的心动与期待迅速回归,并发酵膨胀,盈满了整个身体,令他窒息到几乎连手指都不能轻易动弹一下了。
舒敛脑中只有一个问题,幻灯片似的投射出四个字:这是什么?
他刚刚所经历的,究竟是什么?
直到开好了房,舒敛都没从这个无解的问题中回过神来。
陆深从头至尾没同他说话,刚进房内便将他压在门上吻起来,双手一刻不缓地解着他的衣服,丢得入门处满地凌乱,随后忽然将他一把扛起,转身走进内室,丢到床上。
舒敛目瞪口呆地看他走到窗前,将所有窗帘严密阖上,弄得室内一片暧昧昏暗,又继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回床前,随手脱了西装外套,不耐地解着领带。
陆深身上已经热出了一层汗。
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他却因为拜访舒敛的父母而坚持穿了一身西装。
舒敛视线从他的领口处挪到身下鼓囊囊的地方,蒙逼地问:“不打算……洗澡了?”
陆深暗沉沉的眸中终于浮出笑意,却依旧不说话,扯了领带俯下身来,三两下把他的双手绑到床头。
“……”舒敛觉得眼前这个人可能是中邪了,试探着问道,“你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陆深一颗一颗亲手解开自己的衬衣扣子,却不将衣服脱去,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半遮半掩地露出腹部肌肉,紧接着一边解腰带,一边终于开口回道:“陆深。”
大概是一路沉默的原因,再加上身体动情,此时他的低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更为沉哑性感,彻底把舒敛给听硬了。
陆深把身下那东西放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伏下来将他牢牢压制住,极近地对上他双目,缓缓笑道:“做好心理准备,我会狠狠要你。”
舒敛特别诚实:“你哪回没有狠狠要我?”
陆深眸色翻涌,吻住他的双唇,不再留给他说话的余裕……
事后舒敛才知道,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太简单。
陆深所谓的狠,那就是真的狠,衬托得平时那些性*根本只是小菜一碟,做得他几近灵肉分离、神游千里。
这一次的陆深像是一个无比矛盾的组合体,虽暴躁却又温柔,虽急切亦不乏耐心,给了他一场漫长黏腻的前戏,从颈部蔓延至胸膛,大片大片满是他吮咬出的粉色吻痕,大腿内侧同样惨遭沦陷,情爱痕迹密密麻麻,星星点点。
舒敛仰着头叫得嗓音嘶哑不已,时时刻刻都处于疯狂崩溃的边缘。
迷迷糊糊的,他想起陆深平时的样子,可以是戴着眼镜认真讲课的老师,也可以是举止优雅、体贴周到的绅士。但现在,在舒敛眼中,陆深完全是一只不会压抑情欲的野兽,正贪婪地啃噬着身下的猎物。
昏迷之前,他似乎听到陆深伏在耳边沉沉低喘,暧昧又温柔地喊了一声“舒敛”。
那一声轻唤满足得舒敛快要飞起来,而这,最终成为了他再度醒来前的最后一点意识……
下午的情事持续到天色暗沉,舒敛在最爽的时候直接昏睡过去,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两三点。
陆深靠坐在床头吸烟,房里的电视被打开了,但调了无声模式,液晶屏上的画面缤纷转换,如同上演着默剧。
舒敛此刻完全无法动弹,四肢如有千斤重,睁眼无言地望着枕头,那上面的布料被电视的光芒打得忽明忽暗。
一动不动,身边这人却依旧察觉到他醒来了。
陆深最后吸了一口香烟,将其捻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探手过来揉了揉舒敛柔软的细碎短发。
舒敛终于要死不活地发出个声音来:“饿死了……”
“两点半了,”陆深应道,“这个时间大概只有街上的烧烤还在营业,要不要吃?”
舒敛挣扎着点了点头,又说道:“陆老师,你打个电话,叫救护车把我送去吃烧烤……”
陆深笑出声来:“有没有这么夸张?”
问得舒敛瞬间不满,挑衅着抱怨道:“你这么操'你自己试试?”
“这个难度有点大。”陆深从床上下来,有些听不下去他干涩嘶哑的嗓音,想要替他拿水喝。
房中配备的烧水壶还没有清洗过,陆深心想这时节已经属于夏季,没必要喝热水,便从柜上直接取一瓶饮料,问道:“矿泉水、冰红茶、汽水、奶茶……挺多,想喝什么?”
舒敛原本是喜欢可乐的,但这会儿饿得发软,觉得奶茶管饱,便毫不犹豫地挑了这个。
陆深把奶茶递给他,随后独自穿着衣服。
舒敛好不容易坐起身来,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往嘴里灌,嗓子和胃都霎时舒服了不少。抬头见这人的动作,以为他只是不打算继续裸奔了,直到看他开始穿鞋才好奇问道:“这么晚了要走?”
“不走,出去一下,你等着。”
舒敛一下就猜到他的心思和打算,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笑嘻嘻说道:“谢谢陆老师,我要烤鱿鱼烤火腿肠烤香菇和烤黄瓜,别的随意!”
陆深嗤笑,凑过来舔走他唇边奶茶珠子,问:“‘黄瓜’还没吃够?”
“别浪……”舒敛破天荒地脸红了。
陆深拿着手机出门离开。
房里无比安静,舒敛摸了摸越发滚烫的脸,焦躁地拿过枕边的遥控器,将电视声音调出来。
整个人简直非常不好。
舒敛不是傻逼,他意识到了……想一想这场情事里内心持续未歇的躁动便知道,自己这回是真被陆深撩得没有回头之路了,彻彻底底地跌进走心的深坑。他大概,已经没办法再仅仅与陆深囿于师生和炮友的简单关系中了。
他不满足,他想要得到这个男人,不只是肉体上的予取,更是深入灵魂的贪婪。陆深今日所展露出的温柔相当美味可口,舒敛希望这种温柔能够源源不断,时时刻刻地属于他。
但眼下他们所拥有的两种关系随时都有可能断绝,从之前的交谈中不难发现,陆深根本还没有清晰的打算,并不确定自己会在X市停留多久。一旦他回到B市,那么不管是师生还是炮友,他们的关系都到了结束的时候。
而舒敛希望,不论陆深身在何地,自己都有追随而去的理由。
那样的资格,只属于恋人。
舒敛想明白了,他决定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一把,兴许会水到渠成,也兴许需要在某个合适的时候,由他主动开口说破。
思绪清晰,脸上的热度便渐渐地褪散。
电视上正演着校园情感电视剧,对舒敛而言这种东西向来无趣,可此时竟也看进去了一点。他喝着奶茶翻一个白眼,提醒电视里的人:“他喜欢你啊傻逼!”
液晶屏里的主角正在嚎啕大哭。
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房门处恰好传来“滴”的一声磁卡声响,陆深终于回来了。除了香喷喷的烧烤,这人手里还拎着一大袋零食,是在24小时便利店里买到的饼干和面包。
舒敛望一望他手中的食物,目光上移又望一望他的脸,觉得这是天堂无误。
“谢谢陆老师!陆老师一统江湖!千秋万代!”舒敛双手举高接烧烤。
陆深低笑着将一整袋零食丢他怀里,压根儿没理会他等待中的双手,把烧烤拿到沙发旁的桌上放下,道:“不要在床上吃烧烤。”
“那你得找个担架把我抬过去。”舒敛从口袋里翻出一只菠萝包,一边拆一边抬头笑道,“没有的话给我一点时间,我大概能自己爬。”
陆深行回床边,将他手中的面包塞回袋中,连人带零食一起扛起来走向沙发,心情有点好,一巴掌清脆地拍到他光溜溜的屁股上,似乎牵动了不得了的地方,疼得舒敛咧嘴低嘶。
将人放下后,陆深从浴室取一件干净浴袍给他穿,毕竟如果赤身裸体吃烧烤,看起来会很不像话。舒敛像是非常享受这种成套的服务似的,从容使唤道:“床头的手机,谢谢。”
“舒敛同学,老师觉得你好像没那么虚弱。”陆深笑得很有深意,听着他的吩咐,将手机递给他。
舒敛拿着烤鱿鱼开开心心地啃,理直气壮地重复自己的观点:“真的,你自己来这么一回感受一下在生死间徘徊的滋味吧。”话落低头解锁手机,查看是否有重要信息。
陆深轻松回道:“我没这个机会,但你还有。”
舒敛按着屏幕的手指一顿,打个寒颤抬眼望向他,惊悚道:“还是别了,再来一回剩下半条命就没了。”嘴里这么说,但其实在某一点上,他自己玩得也挺愉快的——便是那条领带。
他不太清楚陆深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兽性大发,所表现出的狂野让他很难承受,但摸着良心说,这也同样令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尤其是双手被捆缚起来的感觉,真是发自内心得痛快至极。
但舒敛没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他瞟了瞟手腕的两圈红痕,决定把这话吞在肚子里,于是淡定地沉默着,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顿美食。
之后洗了个澡又睡到大天亮,身体总算没那么无力了,靠着两条腿自己走路不成问题。
陆深带着他开车返校,开始着手准备签证的事宜,而舒敛则继续认真备考。
期末总是十分忙碌,陆深稍稍减少了联系舒敛的频率,考试周越来越近,不想影响到他的复习状态。
等到舒敛彻底解放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人已经帮自己把往返的机票给订好了。舒敛特别郁闷,想着怎么也有好几千块呢,平时一起出去时陆深就没让他掏过钱,说他不过是个还没踏入社会的学生,太浪费不好,搞得好像真在包养他。
平时倒也算了,这回的钱,舒敛怎么都想还给他。然而开口向陆深询问银行卡号后,陆深却又轻松笑着拿那句话压他:“你还是个学生,把钱存起来吧。”
“这个时候知道我是学生了?”舒敛哭笑不得地据理反驳,“你上我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我是学生啊?”
陆深好笑地揉一把他脑袋,愉快又道:“那没办法,我就是比你有钱,在我看来几千块就是小钱。”
耿直boy舒敛不服气,问不到卡号,直接取了现金给他,像是贿赂老师似的,悄悄给他送个鼓鼓的信封到办公室里。
陆深眼神有些复杂,似可笑又似无奈,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过了几天,这人便买了个书包给舒敛。
是某个牌子的经典款,样式简约休闲,学校里能用,旅游时也能用。舒敛以前在官网上浏览过这款包,当时觉得性价比不高就没再搁在心上,现在回忆起那价格,算一算,竟然比机票钱还要贵上一点。
诚心诚意还钱的后果居然是让陆深亏更多,舒敛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特别想笑。考虑一番过后决定暂且作罢,想着存点钱吧,过段时间回个礼物就好。
这件事情就这么和平收尾,一周之后,舒敛收拾行李,背着陆深送他的书包,与他一同前往机场。
异国他乡的一月,总算给盼来了。
舒敛心中激动难平,想着飞行中的五个多小时会相当难熬,因此带了一本科幻杂志登机,借以打发时间。
然而想得虽然周全,他却在起飞后的十分钟之内便踏踏实实地跌入睡梦中,前排人持续不断的聊天声都没能将他吵醒。想来还是起得太早,七点整的航班,五点过便收拾出门了。
前排人还在讲话,声音虽不算大,但依旧具有一定的干扰性,陆深并无睡意,索性戴上耳机听些音乐,从舒敛怀里轻轻拿出那本科幻杂志翻阅。
看着看着,忽然肩膀一沉,陆深侧眸,看见舒敛靠在他肩上睡得很香。
空姐脚步轻缓地行走在过道里,陆深摘下耳机,向她索要一张薄毯覆到舒敛身上。随后一动不动地坐着,继续翻看手中杂志。
餐车路过,陆深摇了摇头以示不需要,除却登机前已吃过早饭的理由,实际上首先从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竟然是:不要吵醒舒敛了。
骤然恍惚。
陆深眼神停留在杂志中气势磅礴的飞船构图上,其旁的文字一个也没看进去,满页的纸,仿佛写满了少年的名字。
走神了一会儿,忽然明白,原来他真的已将舒敛放到了不该放的位置。
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想了许久,一只手突然伸过来,食指指着杂志上的配图,愉快说道:“这是一个科幻狂热者的幻想理念设计,叫‘铁血’,还被买了版权用到游戏中。”
陆深霎时回神,微微侧首看着已然醒来的舒敛,问:“这就醒了,睡了多久?”
舒敛头一次有点想用看傻逼的眼神看这位英俊迷人魅力无边的陆老师。
“不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按亮前方椅背上的屏幕,看了看时间回道,“你明明醒着,居然问我这个睡着了的人时间?嗯……睡了还挺久,两个多小时。”话落又舒舒服服地靠回这人肩上去,感觉这个枕头的触感还不错,高度也刚刚好,脖子不受累。
陆深无奈笑了笑,暗自感慨,原来就这一个问题,他便想了两个多小时。
舒敛没察觉他的异常,将杂志往后翻了一页又道:“你看,这儿就有介绍到那款游戏,制作挺大的,正好这回去日本,我打算买来玩玩。”
“嗯。”陆深没怎么接话,安静听着单机爱好者舒敛同学接连不断的解说,在空姐路过时叫来两杯果汁。
舒敛喝着果汁,摸一摸身上的薄毯,无声笑得有点高兴。
又两个多小时之后,飞机抵达东京。
“东西拿齐了吗?”陆深随口确认。
“齐了啊。”舒敛认为他问得多此一举,自己只有一个双肩的登机包,而他更为简便,仅仅拎了一台轻便易携的笔记本电脑,根本没机会落下些什么。
陆深颔首,带他出关。
排队时正好有空,舒敛从背包里取出手机开机,连上机场WiFi之后,第一时间给父母与隋卞报了个平安。
隋卞秒回:嗯,注意安全。
台词很正常,但语气怎么看怎么别扭,舒敛蹙眉盯了一会儿屏幕,试探着又发一句过去:哥你别担心。
隋卞又回:嗯,好。
舒敛彻底确定了——隋卞估计是遇着事了,这样说话的风格不可能是他的常态。禁不住顿生关怀,当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哥你有心事?
隋卞:……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随之而来:卧槽你怎么嗅出来的?隔着屏幕你都能嗅出来?隔着一片海你也能嗅出来?你是什么品种的鼻子?
舒敛无言,若不是在意他遇到了什么事,真是恨不得立刻关机不想再理会他这张嘴。秉承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他还是忍着回道:到底怎么了?
微信那头忽然沉默了。
舒敛看见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消失,随后又输入,又消失。来来回回许多次,看来隋卞真是头疼得不行,好一会儿才终于把消息发过来:小敛,哥问你个事儿,你要是知道,就说实话。
舒敛:行,你问吧。
隋卞:你那个哥们,就是小光头……他是不是喜欢我?
舒敛顿了顿,突然笑得往前一趴,头抵到陆深的背上乐得停不下来。
舒敛:哈哈哈,哥,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隋卞:知道什么啊,我以为他就是我的小粉丝!
舒敛强忍着笑意,颤抖着手指编辑消息:嗯,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小粉丝,但他真挺喜欢你的。
隋卞:有多喜欢?
舒敛:估计你的小粉丝里没人比他更认真,人如其名呗。
舒敛没等他回复,又发送了第二条微信过去神助攻一下:你想知道,自己去观察了解一下,去看一看,去想一想,月亮代表他的心。
隋卞:……
舒敛有点爽,好像还是头一次见隋卞这毒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身前陆深转过身来,舒敛还微俯着身子把脑袋抵在他背心,这么一动忽然失去重心,往前一跌正好被这人接到胸前揽入双臂之间。
“什么事这么开心?”陆深问。
舒敛隔着衣服不动声色地蹭了一下他的胸肌,笑着站直身子,看了看微信见隋卞没再回复了,便锁屏把手机收回包里。
“我哥遇到了点小烦恼。”
陆深弯唇,将他已蹭乱的头发揉得更不像样,又问:“你哥有烦恼,你还笑得这么高兴?”
“甜蜜的烦恼。”舒敛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边说着一边躲开他的手,将头发打理成原本的样子。
陆深听这形容便大致明了,不再追问小朋友们的青春事件。
队伍没有排上多久,两人很快便顺利出关,领了行李箱后搭乘JR前往千叶。
此次前来日本,所要居住一个月之久的地方并非是在东京,而是在不远处的千叶县。这一点,在出发之前陆深便仔细同舒敛讲过,并明确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让他知道这一趟日本之旅,绝大多数时候,“旅”字都是名存实亡的。
陆深所说的那位曾在B大任教的日本友人名叫加藤凉,其父是千叶大学考古系的教授,听说祖上是大名,家中相当低调地富有着。凉在中国留居近十年,忽然辞职返回日本,是因为祖父的去世。“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放在任何国度都同样适用,一味追寻自我人生自由的凉没能在最后的时刻陪伴在祖父身边,终于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孝。因愧疚难当,凉返回日本后日日不得心安,将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理佛之上,算作是对祖父的忏悔与超度。
而加藤一家对中国唐朝的文化相当痴迷,凉在抄写佛经时,时常将中国的佛经与日本佛经相对比。唐朝时期传入日本的佛经翻译并不完全准确,且古汉语与现代汉语之间也存在很大的差异,导致在理解上很容易产生误差。再者,佛理一说,本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此凉在这一过程中便想到了向精通日语的中国友人寻求帮助,如此一来,可在翻译时凭借两种语言相互交流探讨,以助理解。
陆深就是他所想到的第一人选。
陆深精通日语,实际上更准确地说,陆深的日语比英语还要更为地道,当然这一成就与加藤凉的存在不无关系,两人作为多年来的朋友,彼此都在无形之中促使着对方的语言进步。
陆深带着舒敛一同前往,早便向他大致介绍了这些情况,并明确告诉过他:“翻译佛经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事,恐怕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旅游。”
舒敛当时的确略微有点失望,只是转念一想便认为,这位加藤凉邀请他们过来本就是为了佛经之事,还是应该分清楚主次的,至于旅游,不说一月半月,有个几天便也不错。再说了,在当地家庭中生活一个月,有的是机会感受日本文化,自然是值得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舒敛依旧觉得兴致勃勃,感到十分欣然。
列车很快到达,出站以后,舒敛总算见到了闻听数次的加藤凉先生。
“深,好久不见。”
“凉,”陆深笑着与之寒暄,时隔一年,不显生疏,“别来无恙。”
开车前来迎接的加藤凉年岁与陆深不相上下,且有着与他平日里相似的着装风格,不失礼仪地穿着西装,只是七月炎夏,并没有一丝不苟地穿着外套而已。反观陆深此刻出门在外,反而换作休闲服了。
舒敛暗自对比了一下,觉得加藤凉多出了一份内敛,而陆深则多出了一份大气,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天平本就倾斜,还是默默地觉得自己的陆老师最好。
加藤凉这边问候罢,笑着向他伸出手来:“你好,舒桑,听深介绍过你了,非常欢迎你的到来。”
“您好,加藤先生,”舒敛做足了功课,笑着伸出手去,“感谢您的邀请。”
加藤凉向他颔首微笑,神色和善。
舒敛松了口气,心觉如此很好,如陆深话里所说,加藤凉是个友好易处的人,相信这一个月的时光会很愉快的。
舒敛脑子里放着“大名”两个字,早已做好见到日式豪庭的心理准备,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是中二动漫看多了。想想大清早都亡了,日本又岂还会是江户时期?新时代新风貌,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不禁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
正是下午三点过的样子,加藤先生的父亲仍在千叶大学里授课,除了佣人,此时只有其母亲与妻子等候在家中。赶到的时候,两位女眷已在院门前热情迎接,向陆深问候着。
舒敛礼貌地站在陆深身后,等他介绍到自己才上前一步道:“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他的日语在同级同学之中已很优秀,但放之于这片土地之上,仍算十分生疏。因而普通的交流不成问题,但当对方语速快起来,且用语更为复杂时,舒敛便只剩下一头雾水。
加藤先生的母亲格外热情,似乎是在称赞着他,隐约能从她的话语中辨明“帅气”这样的词汇,舒敛带笑望着她双眼,以免显得失礼,暗地里却悄悄地向陆深靠近了一点儿,指望着把这个困扰丢给他。
陆深当然猜到了他那点心思,低声笑了笑,主动接过话与对方继续交谈,几番往来后,几人终于进到家中。
舒敛松了口气,觉得陆深真挺可靠的,转而又想,这人还真是带自己来玩的,从各方面来讲,自己都帮不上什么忙。
而这一想法,在当晚舒敛见到了那本传自于中国的佛经之后,被更加得以肯定。
“那都是什么啊……”舒敛哭笑不得。
且不论他是否做得到将中文准确完善地翻译成日文,单就那本佛经而言,他能不能将古汉语翻译成现代白话都是个大问题。
舒敛开始思考了。
第一,他看不太懂古文;第二,他看不太懂佛经中的玄妙语句。
综上所述,他了无用处,绝对是来当摆设的。
舒敛往榻榻米上一躺,想了想又爬起来,绕过屏风走到起居室的茶几旁,坐到陆深旁边。此时的陆深虽已梳洗,却仍戴着眼镜在翻看那本佛经,其实对他来说,古汉语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读顺的,因此暂且将这本书借到手中,想在入睡前再粗略地浏览一下。
茶几旁的红木长椅十分宽敞,舒敛整个人爬上去,想着加藤家是真的很富有,庭院外面看着那么朴实低调,实际上所有的奢华都用在了房内的装潢上。
下午刚走进门内时舒敛便惊呆了,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映入眼中的处处都是红木,且风格不算纯正的日式,也不能说是纯正的中式,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个结合体,不突兀,反而相当顺眼。
当时他就彻底信了陆深说过的话——加藤一家是真的十分痴迷于中国文化。
舒敛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挪到陆深身后,翘起兰花指,故意捏着嗓子跟他说话:“大人,小的给您揉揉肩。”
陆深一声嗤笑,书看不下去了,仔细阖拢放到茶几上,回头看看特别入戏的娇羞舒敛,问道:“晚饭吃太多,撑着脑子了?”
“……”舒敛不装了,特无语地叹气道,“陆老师,说真的,这佛经我一点也看不懂,我感觉你带不带我来没什么区别。”
“所以呢?”
“所以小的给您揉肩啊!”舒敛诚恳地给他捏捏肩膀。
陆深觉得还挺舒服的,惬意表扬一句:“手法还可以。”
“那当然了,”舒敛笑起来,回道,“像我这种二十四孝子,这手法都是在我爸妈肩头练出来的。”
陆深弯唇,不再让他继续下去,拍一拍肩头的手道:“行了,快去睡觉吧,明天要早起。”
“多早?”
“六点。”
舒敛觉得有点痛苦:“这么早啊……”
陆深雪上加霜地提醒一句:“在你适应时差之前,相当于是五点就要起床。”
“睡!”舒敛赶紧地从长椅上下来,奔命似的跑回屏风后去。
陆深笑着看向他的背影,片刻后关了起居室的灯。
不算完全黑暗,借着打入房内的柔和月光,舒敛还能看得见陆深的轮廓。见他躺下,忍不住侧身向着他的方向问道:“陆老师,加藤先生不是安排了两间起居室吗,你怎么跟他说的?”
陆深的表情有点模糊,但低沉的声音中明显带着笑意,回道:“我跟他说你胆子小,在陌生的地方不敢一个人睡。”
“……”舒敛无话可说,虽然住一间房挺好的,但这个借口实在有点丢人。他想了想,索性从被窝里钻出来,两下滚到陆深那里去。
陆深似乎沉默了一下,随后也没说什么,睁眼看了看他,闭眼继续睡觉。舒敛笑嘻嘻地摸一摸他腹上的肌肉,蹭动着贴近一些,低声问:“陆老师这么想跟我住同一个起居室,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深*间不甚清晰地逸出笑来,没回答。
舒敛继续烦他:“别不理我啊,按生物钟来讲,这会儿才九点过呢,你睡得着?”
陆深总算又睁眼,有些无奈,若光线再明亮一点,大概舒敛能有机会看到他目光里的温柔。他反问道:“你起得来?”
“起不来能赖床吗?”
“不能。”
舒敛哀叹:“那我肯定起得来。”
陆深低下头去,在他眉心一吻,道:“好了快睡。”
“可我现在也睡不着,我觉得我得明天困一天,然后明天晚上才能秒睡!”
“啧……”陆深捏了他一把,隐约有点没办法了,发现他平时还好,一旦缠起人来功力还真不一般,“所以你到底在浪什么?”
其实舒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浪什么。
他就是想多听这个人说话,想多和他交流,多理解、感受他的每一点。这是自他认识到自己动心以来,便一分一秒都没曾停歇过的念头。
他只是想要陆深,因此所有一切的躁动,大概都来自于自己还没有真正得到他的那种不安感。
陆深像是一个带着温度的透明剪影,可见、可感受,却抓不住。倘若有一天,这个剪影能慢慢丰满起来,能被他牢牢地拥抱住,那么他心底深处的惶恐与茫然才会尽数消散……且一定要到那时,才会消散。
“陆老师……”舒敛忽然一改方才语气中的调侃,很用心地唤他一声。
这样的语气与转变让陆深不禁愣了两秒,慢慢回过神来才应道:“什么?”
舒敛笑了笑,将头埋到他颈窝里,道:“晚安。”
陆深的手掌贴在他脑后,极轻极缓地抚了很久,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应答。
不知道是谁先睡着,也不知道是谁情绪复杂地失眠了更久。
舒敛只知道自己清醒到很晚,一直一直听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心跳声,似沉稳,也似虚浮,“扑通扑通”的,整夜不休。
在这难以入睡的时候他想了很多,想到人生中的第一个交往对象,那是他高中时的同学,准确来说,是隔壁班的同学。两个人一开始只是朋友,到最后分手,似乎也都只是朋友。
那是一份难以辨明是靠友情还是靠新鲜感来维系的关系,他也曾迷惑过那其中是否包含有年少无知时的青涩爱恋,却一直没有答案。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这份记忆所持有的情绪都越来越浅、越来越弱,直至最后十分抽象,难以明晰。
可现在他又全都想起来了,在为陆深心动的时候,他记起了自己仅有的那点儿情感经历,以至于终于可以明确地肯定——那不是爱情。
也许是喜欢,也许是欣赏,也许是相互之间的依靠,但那的的确确不是爱情。
能够毫不留恋便好聚好散的情感不可能是爱,他从没在曾经的交往对象身上体会到过患得患失的感觉,更没有体会到过一旦失去的痛苦。
这一切如今却都在陆深身上寻找到了。
尚未得到,便知失去的煎熬。
尚未拥有,便懂求不到的惶恐。
这个年长他十余岁的男人,彻彻底底把他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月夜沉寂,心绪如麻。
舒敛紧紧拥抱着陆深,就好像,这个男人已经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