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宋时清非常确信自己少年时喜欢过宋知礼,但这是他在念大学后,缅怀过往时得出的结论。
少年时的宋时清,对爱情这种事物的概念都很模糊,更没想过一个男人,也可以喜欢上另一个男人。
所以,即便是频繁做着有关宋知礼的梦,宋时清也没有发现,自己是喜欢宋知礼的。
反倒是,因为时常会做那些羞耻的梦,想起宋知礼也会有诸多奇怪的情绪变化,他渐渐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宋知礼,只能主动试着疏远。
而宋知礼,也好像在这方面和他产生了同样的默契,默认了他刻意的那些行为,两人便渐行渐远了。
但即使知道是自己的原因,宋时清也无法接受,他不去找宋知礼,宋知礼也不来找他的这种局面,然后就渐渐演变成,他隔三差五就要去找宋知礼的麻烦。
他开始看宋知礼不顺眼,四处找茬,乱发脾气,而宋知礼始终都沉默着,面对他所有的针锋相对,一再退让。
可宋时清最讨厌他这样。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想方设法试图引起宋知礼的注意,却都看不到宋知礼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呢?
就好像,面对他种种无理取闹,宋知礼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了。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明以前,只要有一点点事,宋知礼的视线就会落在他身上,而如今,哪怕是他对宋知礼举起了拳头,宋知礼连眼睛都不会眨。
就好像,始终是他自取其辱罢了。
但宋时清还是选择把宋知礼当成莫大的冤家对头,热衷于这些自取其辱的行为——
因为不这样的话他就没有理由再靠近宋知礼了。
他最害怕这个。
高二时,有个女孩子追求宋知礼,被拒绝多次,仍旧锲而不舍,闹得人尽皆知。
宋时清坐在教室后排,冷眼看着她拿着错题本凑到宋知礼桌前,学习上的事,宋知礼从不吝啬告知,所以女孩子总是能缠他很久。
天知道宋时清有多烦她,如果不是不能打女人,宋时清都想把她骨头拆了。
从初二开始,面对这些明里暗里喜欢着宋知礼的女孩子,宋时清就很难不觉得碍眼。
好在宋知礼是那种绝不会早恋的好孩子,好在宋知礼表面温和有礼,实则骨子里疏冷,从不会和谁走得太近。
但架不住有人穷追猛打。
宋时清得说,这是他活了十六年见过最没脸没皮的女生,不管宋知礼多不给面子,她也能笑嘻嘻凑过去,一而再再而三。
哪里有宋知礼,哪里就有她,而且周围还总会有人起哄,宋时清瞧见了,总忍不住火冒三丈,但也觉得无能为力。
女孩子追求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就是这么天经地义啊,反之亦然,毕竟异性相吸从来都是自然法则。
宋时清其实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只是很厌恶那些胸腔里不断翻涌着的酸苦的感觉。
黄毛说:“有那么看不惯么?那还不简单,把她追到手,你那对头不就挺没面子的么?”
宋时清仰头喝掉最后一口啤酒,把易拉罐捏瘪,不耐烦道:“有什么用?他压根不喜欢她!”
“怎么没用?信我的,她都追这么久了,就算不喜欢,多少也会在意,要是跟你在一起,肯定能恶心他一把。”
宋时清阴着脸没有说话,黄毛又说:“反正,你都要走了。”
是啊,他就要离开宋家镇,去往人生地不熟的b市了。
也有可能,不会再见到宋知礼了。
就当是最后一次自取其辱吧。
宋知礼信了邪,听了黄毛这狗头军师的鬼话,颇费了一番功夫,把那个曾经想要拆掉骨头的女孩子变成了自己的女朋友,却看到宋知礼最让他害怕的眼神。
“你喜欢她?”
明明是语气那么平淡的四个字,宋知礼的嗓音里却满是山雨欲来。
这不禁让宋时清怀疑,宋知礼,竟也是喜欢她的么?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宋时清眼睛就红了,喉咙也哽住,好像再难说出一句话,轰然间天旋地转。
他咬紧牙齿,好让它们不再发抖,从嗓子眼里也挤出四个字:“是又怎样?”
他看着宋知礼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支撑,他竟然眼眶干涩,仿佛眼里一丁点水份都没有,干到他痛。
而宋知礼也看着他,眼神从怒到静,再到失去亮光,变得黯然,像是受伤。
宋知礼什么都没有再说,也什么都没有再问,转身走掉了。
应该是报复成功了。
宋时清却觉得心脏仿佛被剜掉了一块,被宋知礼决然离开的背影带走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这种痛楚持续到,他离开了宋家镇,躺在了b市属于自己的,地处高楼大厦的新房间,甚至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一年,两年,每当午夜梦回,想起这一幕,他依旧觉得很痛。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宋时清偷偷地哭,不会再有人对他说“我在这里看着不让他们过来”了。
这次,从各种意义上,他真真切切,把宋知礼弄丢了。
所以,宋知礼有没有可能和他一样,也喜欢男人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驱车去往公墓的路上,宋时清简直抓心挠肝。
但六年的时间横亘在面前,他对现在的宋知礼几乎一无所知,根本无从推断,他只能确定,至少,少年时的宋时清,是喜欢女孩子的,不然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的脾气。
“你喜欢她?”
长廊上的那一眼,看得宋时清如堕冰窖,从头凉到脚。
一个直男变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吧。
冷静想想,就算宋知礼也喜欢男人,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从小相识,熟的不能再熟,除了他,谁还会对自己的发小抱有非分之想?
只是牵个手而已,这年头的直男可比真gay要gay多了,也就是他心思不纯,才会胡思乱想。
一路无话,车里非常安静,宋知礼直视着前方的夜路,仿佛无事发生过,开车开得十分专心。
宋时清渐渐烦躁起来,他还是不甘心,即使明白这份感情明白得太晚,即使现在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想要争一争。
他从小就是那种为了树顶最甜的那颗李子,哪怕是冒着攀高的危险,不惜摔断腿也要摘到的性子。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宋时清不得不承认,他对宋知礼是抱有执念的,他始终恨自己迟钝,明白得太晚,曾经对宋知礼那样坏,表现得那样差劲。
明明知道,宋知礼除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住在亲外公家,活得却像是寄人篱下,做着佣人一样的事。
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被其他小孩子嘲笑孤立。
哪怕品学兼优,也还是会被老师用异样的目光看待。
他不是没有心疼过宋知礼,所以曾经,他站在宋知礼身前,举起拳头把那些欺负宋知礼的小孩打跑。
也给受罚不许吃饭的宋知礼送吃的,让他来自己家一起写作业,留宿,很多个夜晚,他们同被而眠。
可渐渐长大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被维护得更多的人,就变成他了。
宋知礼比他早熟太多太多,懂事太多太多,承了一声“哥哥”的情,就做到了兄长的所有,他待宋知礼好,宋知礼是加倍还回来的——
他竟不知那些情谊有多重,只囿于自己那些无聊的感情,竟从没有为宋知礼想过,这样自私。
宋时清后来肠子都悔青了,但他没有机会再为宋知礼做任何事,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宋知礼了。
好在宋知礼回来了。
宋时清从小就很讨厌夏天,哪怕有暑假,哪怕可以游泳,哪怕有井里的西瓜和甜丝丝的冰棍,也还是讨厌。
他很怕热,更不喜欢出汗衣服粘在身上的感觉。
本来这个夏天,也该是一如既往的讨厌,何况还发生了那么些不愉快的事。
但能再见到宋知礼,宋时清就觉得,夏天也很好。
他又开始堂而皇之看着后视镜里宋知礼的侧脸了,许是太过明目张胆,宋知礼没有再沉默,问:“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啊,哥哥。”宋时清抱臂靠在椅子上散漫地笑,“这么些年没见,帅到新高度了。”
暂没搭腔,公墓的大门近在眼前,宋知礼熄了火,车子缓缓停稳,才转头看向宋时清。
那眼神,宋时清预感到什么,没给机会,径自推开车门下车,唇角翘起,大摇大摆进了墓园。
撩完就跑,谁不会似的。
不多时,两人走到老人的墓前,摆放好供品,点上了长明灯。
黄纸堆成一座小塔,被宋知礼点燃,烟雾升起,逸散在夜风中,带起飘飞的,明灭的火星。
宋时清就着火点了几炷香,插在坟前,不怎么诚心诚意地俯身拜了拜——
他不喜欢这位老爷子。
小时候,宋知礼被他用竹条抽得遍体鳞伤,自家祖母见了都心疼得抹泪,宋时清打抱不平,冲动地跑过去质问:“宋知礼做错了什么!”
“我是长辈,教训他天经地义,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宋老爷子眯着眼,神情是一贯的阴冷,“你这小娃娃,好没家教。”
宋时清后来再没一次踏进过宋知礼家的门。
但斯人已逝,鬼神还是要敬一敬,宋时清便又拜了拜,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
倒不是他曾做过什么对不起老爷子的事,而是他对宋知礼,有了别的念头。
回到h市,他要多和宋知礼来往,争取要让关系变得重新要好起来,然后,试着追一追宋知礼。
倘若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能够追到,老爷子泉下有知,应该会十分生气吧?
毕竟是念过私塾的老古板,还教出了总是一板一眼的宋时清,先提前对不住了。
这么想着,宋时清越发虔诚了,鞠躬的幅度让宋知礼都忍不住侧目。
他伸手拦宋时清,宋时清还不肯,说:“干嘛啊,我多拜几下。”
“……”宋知礼说,“倒也没什么,刚刚太低了,看你头发好像被火燎到了。”
宋时清这才一个激灵直了起来,回到车上后,对着镜子扒拉了好久自己的头发,没找到哪里烧焦,还是不放心,把脑袋凑到宋知礼跟前:“帮我看看,我刚好像确实闻到糊味了!”
宋知礼眼里流出笑意,说:“低一点。”
宋时清依言低下身,即使是豪车,车前座的空间对于两个身量颇高的男人来说,也显得有些狭小了,宋时清的手撑在宋知礼的坐垫上,动一动就能碰到宋知礼的腿。
这时间,这空间,这姿势,未免也暧昧。
他不敢动,更何况,宋知礼的手指插在他发间,温热的指腹时不时就碰到他的头皮,每碰一下,他就感觉脊背就浮现出细细的战栗,心跳加速,脸也渐渐热了。
“找到了吗?我他妈手都撑酸了。”
他不得已说话来转移注意,宋知礼却说:“再低一点。”
再低一点就趴你腿上了!
“算了,回去我自己看。”
宋时清起身,动作飞快地关掉了车顶的灯,中规中矩坐回了副驾驶,催促道:“你倒是快开啊,这么晚了,我都困了,难不成还在这里过夜啊?”
是不是太欲盖弥彰了?他干嘛反应这么大,又没什么的。
黑暗中,他的脸红得滴血一样。
宋知礼看着他,朝他倾过来,宋时清僵住,手指攥紧了裤腿上的衣料。
他差点都要闭眼了,然而宋知礼只是拉过了另一边的安全带,咔哒一声扣上,然后坐回去,发动了车子。
宋时清:“……这里连红绿灯都没有,好吗?”
“安全第一。”宋知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