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沈铭溪是沈家最优秀的孩子,沈梓童则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显赫的家庭背景,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偏偏搭配上的却是这样一言难尽的先决条件。
几乎每一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一个兄弟勾心斗角、进而反目成仇的剧本。但沈家颇为幸运地没有遭遇到这种狗血淋头的戏码,代价是沈铭溪再也无法正常的生活。
陆辞这一次去探望他的时候,沈铭溪的肺部已然变成了一个破旧的封箱,他剃光了从前浓密的黑发,颧骨明显突出,消瘦得整个人仿佛是一具只会喘气的骷髅。
他用干瘦苍白的双手握住陆辞,像是想要与他十指相扣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一遍一遍地轻声重复:“小陆,你以后少担心这些,要是忙的话就别总过来看我了。”
之后又是一片足以淹死人的沉默。
陆辞生怕他的情绪太过激动会引起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后果,他只能假装是对方的声音太小而自己听不到,驴唇不对马嘴地朝他强调:“我知道了哥哥,我会照顾好童童的,没有人敢欺负他。”
沈梓童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全无往常嬉皮笑脸的模样,紧紧攥住衣角,在陆辞旁边充当起廉价复读机的作用。
“下次你不要跟我一起过来了,看你刚刚那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每次都得缓上半天才能好。”陆辞取出自动售卖机里的两罐咖啡,放在手上探了探,挑出稍微热一些的那罐扔给沈梓童。
沈梓童浑浑噩噩的,完全是靠条件反射才拽开拉环,反驳着:“我怎么可能不管他。”
“没有人说你的闲话。”陆辞抽出一张纸巾,把沈梓童空出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托起来,以好擦拭刚刚被割伤的地方,说出来的话却远远没有手上的动作那样温柔,“你们家现在不全是听你妈的?给钱的就是大爷,按照你俩这种现在的关系,肯用现在的条件养他就算是待他不薄了。”
“陆辞!” 沈梓童是真的生气了,猛的把手抽回来,连名带姓地称呼起了眼前的人。他想说别人不相信我你难道也不相信吗,却又在撞到陆辞的目光以后将满心的委屈与愤懑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陆辞在哭。
眼泪无声无息地一点点滑落,刻意压制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隐隐有些失真。陆辞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泪水的意义不在于宣泄也不在于妥协,只是深深的、已知后果且不得不接受的无奈。
“童童,对不起,对不起,他们说他很可能撑不过今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廊的灯光很亮,屋外的日光暖洋洋的,同死气沉沉的病房形成了再为鲜明不过的对比。沈梓童将陆辞揽入怀中,轻轻替那人拂去眼角的泪,转瞬间又将自己陷入了巨大的悲伤里。
他们都做不了审判者,更没有办法去上诉。
……
陆辞实在想不起来一场探视究竟是如何演变成了现在这一番景象。等他醒来时,陈千夏正安安稳稳地靠在床边,膝盖上还放了一部平板电脑。
“醒了?”他微微侧过身靠向陆辞那一边,贴在他耳边很轻柔很小心地询问,“饿了没有,给你热点儿东西吃?”
还不等陆辞答复,陈千夏就跳下床,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去厨房张罗些吃食。
陆辞起身,带着一脸朦胧的倦意打量起了四周。卧室不算大,但布置得很简洁也很舒服。尤其是他现在占着的这张大床,垫子又软又舒适,被子也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气。
陆辞没有问陈千夏是怎样把他从外面捡回来的,也懒得确定在他基本没什么意识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现在的确有些断片,却没有感觉到几分宿醉过后的头晕乏力,反倒是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充实的梦境。
他从床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一件大小正合适的睡衣。时钟已经走到了凌晨四点多,在这个时间苏醒,陆辞基本也很难再产生睡意了。就是不知道陈千夏哪来的精力,陆辞刚刚暼见他的时候,那人似乎还在抱着电脑处理扎在工作里。
“你醒了。”陈千夏将手里端着的白色托盘稳稳放在餐桌靠近陆辞的那一侧,又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旁边,“吃这些可以吗?”
陆辞低头草草扫了一眼,盘子里是一小杯热牛奶和两片酥脆的吐司,看着多半是用吐司机拷出来的,面包上面还有一条一条的、焦黄色的纹路。他没有犹豫,轻轻切了一小块下来放进嘴里,意料之中地尝到了最为正常不过的,面包应该有的口感和味道,牛奶里倒是意外地加了些蜂蜜,很甜。
“抱歉。”陈千夏坐在一旁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陆辞,一副不敢出声又忍不住想要说话的样子,“我以后会努力对你好的,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陆辞差点儿被吐司呛着,喝了小半杯牛奶才勉强缓过来。抬头看了一眼陈千夏,他没好意思告诉对方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差点儿酿成午夜事故。
他好奇又无奈道:“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陈千夏道歉道得一本正经,语气也十分严肃认真,一字一句地朝陆辞做自我反思:“是我的错,之前没有好好在意你,你找我的时候我总是会先顾及工作再考虑你,这一点以后我会改正。”
陆辞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甜牛奶也喝不进去了,其实他感觉这样做也没什么毛病,毕竟工作可比感情重要多了。就是这话现在实在是说不出口,于是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想我们可以做一个更细致的规划,比如我会每周抽出一到两天的时间陪你,每三天你可以来我家过一次夜。”陈千夏还在继续。
陆辞听不下去了:“你说得我好像一个money boy。”
“……”陈千夏赶忙收回上一句话,“我不是哪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可以多抽出时间了解去对方。”
他垂下头,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像那个穿黑衣服的男生,你们的关系就很亲密。”
陆辞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千夏说的是沈梓童。他们两个关系好是显而易见的,时间长了那些又清楚内幕的人基本不会再开什么玩笑,陈千夏似乎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指出“他和沈梓童关系很亲近”的人。
话音里还泛着点儿酸,听起来像是吃醋了。
陆辞皱了皱眉,将乱成一团的琐事逐出脑海,言简意赅地点名了主题:“我感觉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需要做什么改变。”
他整理好思绪,对上陈千夏的目光,声音冰冷得近乎残酷:“我虽然不知道你这种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经到了晚上又喜欢撒娇的毛病是哪里来的,但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迁就你,如果你感觉生理层面的需求无法得到满足,那我们可以一周多见几次面。”
“但一切也仅限于此。”
真是麻烦。
好好的一场会面最后闹成了这样,暖床也没能暖个明白。更让人恼火的是,陆辞带着满心的郁闷朝沈梓童倾诉时,对方还十分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了声。
“不是我说,你之前那样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特别是……在遇上了这种没什么经验的纯情小男生的时候。”沈梓童笑够了,才收住脸色试探性地给陆辞出主意,“要不然你就跟他说明白……不对你好像已经说明白了,是小纯情不能接受,那我就也没有办法了。”
沈梓童在感情问题上的可靠性几乎为零。陆辞挂断电话,脑海里又浮现出把话说开了以后陈千夏那副既着急又委屈还偏偏不肯反驳的神情,只能糟心地倒在沙发上装蘑菇。
他从前的伴儿基本都是懂事体贴又温柔听话的学生,陆辞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直接收拾得干净妥当;偶尔跟圈里的朋友看对眼了,大家也向来以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为原则。
很少有人会像陈千夏这样,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陆辞,我想认真和你谈朋友。”
那么大块头儿一个男的,第一次见面时还一身西装站在会场里满脸不耐烦,一副被虚伪社交场合拖累的样子。陆辞这次不过是把话说得直白了一些,结果对方那副受及了委屈的表情倒是说来就来,跟个麻烦的小娇气包没什么区别。
……
娇气包本人还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多了这么个名号,陈千夏被陆辞拒绝了个透底,又被家里一个电话催着赶紧回去,心情已是坏得不能再坏了,看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心里都能激起一股无名火。
在一路明显带着不满和挑衅性质的“滴滴”声中连着抄了好几辆车,陈千夏拐进小花园的时候,满肚子的郁闷也跟着消解了不少,一路小跑着直接进了家门。
刚刚陈海生发消息说有急事儿回去商量,嘱咐他尽快到家别在外面撒欢儿。
虽然家里那两位口中的“急事”顶多是新种了几盆花或者新买了几条热带鱼,高级一点儿的可能是哪个朋友家的孩子最近毕业了、回国了、或者是恢复单身了问他要不要见一见等一系列基本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陈千夏还是老老实实地直接开回了家里。
不是他本人对热带鱼有多大兴趣,只是陆辞刚刚说过的话太不留余地,在那个房间多待一会儿他就感觉心里发堵。
徐茜见儿子面色不善,主动夹了一块排骨到陈千夏碗里,关切道:“阳阳怎么了?”
陈千夏出生于七月,正是艳阳高照的夏天。就取名字选“千夏”还是“千阳”这个问题,徐茜和陈海生当年还争执了很久,最后是陈海生做了让步,被排除在户口本之外的“阳”字则变成了陈千夏的乳名。
“没什么。”陈千夏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抬起头正好看见陈海生在小心翼翼地剥虾壳,虾肉全进了徐茜的碗里,后者还是一脸含情脉脉。
……他亲爱的爸妈看来今天也只是进行一下日常问候,问候过了就恨不得家里面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刚刚被陆辞拒绝且满心郁闷的陈千夏摆好碗筷,试图继续用满不在乎地语气抛出一枚重磅炸弹:“我有想要交往的对象了。”
在餐厅眉目传情的两个人闻言僵了一下,目光齐齐转向陈千夏:“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陈千夏慢悠悠喝了一口果汁,整个人故意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回答道:“就是之前我出差回来被你们催着去赶宴会,在小白楼认识的那个。”
“沈家的小孩儿,他上次也过去了吗?”陈海生仔细回想了一下,但很显然效果不怎么样,“那孩子可是公认的眼光高,你是怎么认识的?而且他妈妈可是出了名的强势,感觉你们或许……”
徐茜喂了一块虾肉给陈海生,堵住他的嘴:“几个年轻人都分不清,你儿子要是跟沈家谈了朋友,早就被人家找上门来了。”她把杯子往前推了推,试探道:“是跟沈家孩子关系很好的那个吗,应该是姓陆?”
陈千夏扬了扬眉毛,略微有些吃惊:“您知道陆辞?”
“那不也算是半个沈家的孩子吗?”陈海生被用非暴力手段剥夺了发言权,这时候还在努力在徐茜面前找话说,“陆家那个小孩和……”
陈千夏还没等到“和”字后面的解释说明,陈海生却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止住话音无奈的同徐茜对视一眼,开口道:“阳阳,告诉爸爸,小陆先生是不是把你给拒绝了?”
陈千夏被骤然挑明心思,还是一件让人感觉颇为丢面子的事情,脸上多少有些窘迫。盯着面前的玻璃杯看了一会儿,又抬头对上陈、徐二人略显复杂的目光。
他这才低声说:“是的,他不反对我靠近他,但非常抵触更近一步的亲密关系。”
桌子上布满了阿姨精心准备的餐食,摆盘精致小巧颜色五彩缤纷。这样一桌酒店晚宴水准的晚餐放在面前,陈千夏却提不起半分食欲。
他的大脑似乎从刚刚起就自动屏蔽了卤菜的酱香和奶糕的甜腻,所有的食物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就丧失了全部吸引力,退化成一块又一块没有味道只有营养的能量棒,似乎每一块都可以被上一块所代替。
陈千夏抬起头,皱着眉看向餐桌对面的两个人:“爸,妈,你们是知道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