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第二日,温鹤大早上就被路淼叫了起来,在小白幽怨的目光中换上了西装,被路淼挽着胳膊上了车,婚礼在路淼前男友自己家的酒店宴客厅里举行,两人坐车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地方。
温鹤感觉路淼看上去有些异常的兴奋,他觉得莫名,现在的年轻人,看见自己前男友结婚都是这种反应吗?
两人进宴客厅时看到了路淼的前男友还有他的新娘,温鹤之前从路淼的口中得知他这个前男友名叫楚河,长得倒是也算得上英俊,只不过颧骨过高,脸颊上没肉,显得有些刻薄。新娘穿了一条深蓝色礼服,长相是妩媚一挂的,此时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僵着脸,迎客的时候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楚河看见路淼的时候明显眼睛亮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小淼?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到站在路淼身边的温鹤脸色微微一变:“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温鹤笑着伸出手:“你好。”他明显看到新娘的脸色更难看了。
路淼撇了撇嘴,显然也并没有打算和他多说,放下份子钱签了字,挽着温鹤的胳膊往里走。新娘新郎还要招待人,被两人抛在身后,自然也没看到楚河频频回头看向路淼,最终被新娘子狠狠拧了一把。
婚礼大概策划的是有关星空的主题,深蓝色星空幕布,繁星点缀,星球悬挂,好不壮观。两人找到位置坐下,温鹤看路淼四处张望,不由得奇怪:“你干嘛呢?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奇奇怪怪的?”
路淼停住,讪讪道:“这不是前男友要结婚了,我心里难过嘛!”
温鹤挑眉:“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温鹤也没想过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扯平了西装上的褶皱,坐得端正。既然是来给路淼撑场子的,他自然要称职。
“一个,两个,三个……鹤子你快看,好多小姑娘偷偷看你呢。”路淼凑过来小声说。
温鹤宅在家里惯了,久不与外界接触,对这样的情形不免有些陌生,轻咳了一声:“这还不好?这不是正如了你的意。”
“那是。”路淼得意。
他们两人坐的这一桌人不多,不过大概是两人过于显眼,还是引得人注意,温鹤竟然还看见有人举起手机,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侧了侧身体,错开了镜头。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宴客厅门口,走进来一个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没戴眼镜,打远看去只能看清对方西装革履,气质冷冽,和他记忆里那个穿着旧黑t的年轻男孩一样高大挺拔。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了。
接着,他看见那个西装男人笔直地、稳步朝他们所在的这一桌走了过来。
坐在了温鹤对面的位置。
陈枭。
温鹤愣在了座位上,他怎么想都没想到,两个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
看清对方脸的一瞬间,温鹤感觉浑身针扎一样刺挠,他想要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可是又被牢牢钉在了座位上。
陈枭直直地看着温鹤,目光没有任何闪避,他的声音和温鹤记忆中一样冷:“温老师?好久不见了。”
温鹤听到他的称呼,眼皮抖了抖,避开了他的视线:“……好久不见。”
他给陈枭辅导了两年的功课,从没听见他叫过一声老师,那时候不管温鹤如何纠正,陈枭永远都直呼其名。
没想到竟然在此时此地,听到了这个称呼。
和他想象中不一样,这个称呼从陈枭的嘴里叫出来,竟然是这么陌生。
温鹤微微垂下头,余光里陈枭也已经转开视线,陈枭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举手投足间都彰显着自信和从容,璞玉雕琢,明珠拭灰,比七年前要更加耀眼。
温鹤感觉自己就像陈枭西装上一块儿发霉的斑点,平白给对方留下一块儿不完美的痕迹。
司仪上台,奏乐声起,婚礼要开始了。
两人再无交集。
温鹤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旁边彻底老实下来,装作无事的路淼,低头拿手机问她:
【怎么回事?】
路淼听见手机响打开来看,打字迅速:
【什么怎么回事?】
温鹤不容她装傻:
【陈枭怎么会在你前男友的婚礼上?你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路淼轻嗤:
【我查了查宴请名单,发现他的名字了,就留心了一下。这个世界真是小的很,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前男友本硕和你是一个学校的吗,他是楚河大学的师弟啦。我肯定不能提前告诉你啊,我要是说了,你还肯来吗?你不是一直惦记他吗?钱包还藏着人家照片,老不老土……我这是给你们俩制造机会。】
温鹤无语:
【你都不知道内情,瞎制造什么机会?】
路淼翻了个白眼:
【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你能再遇见他吗?】
温鹤:
【就在这里?别人的婚礼上?以你男伴的身份遇见吗?】
路淼沉默了一下,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就是单纯地想给温鹤一个惊喜。
但是温鹤看到路淼上面发来的几条信息,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他打字:
【你说,陈枭是楚河的师弟?陈枭是琼大的学生?】
路淼: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温鹤明明记得,陈枭当时考中的,是一所普通的一本。
菜上了桌,温鹤将手机放到一边。
桌上的菜一道比一道看着精致,但大多是冷菜和肉菜,温鹤不能吃凉,也不能吃油水太重,看着满桌子的菜毫无食欲,只能干坐着。
陈枭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他虽长得英俊,但看上去又冷又凶,旁边的女孩估计是想跟他加个微信,又提不起勇气,几次欲言又止。
温鹤目光移到桌子上的菜品上,盯着出神。他感觉有些不真实,也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他以为陈枭应该恨他,可实际上,两个人再见是这样平静,就像两个许久不见的陌生人,点头的功夫,就该错身而过了。
温鹤喝了一口温水,竟发觉这白开水都混杂着一股苦味。
惊闻鼓掌声,才发现新人已经交换了戒指,他跟着人群鼓了鼓掌,手垂了下去。
路淼又凑了过来:“鹤子,你能不能振作一点?你看看你这垂头丧气的样子。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下雨的时候那种被雨淋透了的流浪狗,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哦。”
温鹤勉强打起精神。
路淼斜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没救了,不再理他。
后面又到了新郎新娘轮桌敬酒的流程,快到他们这一桌的时候,路淼暗地里用胳膊怼了怼温鹤,温鹤嘴角机械性地抿起一个笑容。等到人走到了跟前,一桌的人端起酒杯笑着给新人敬酒,送上祝福。
楚河刻意站在了路淼的身前,他喝了一轮已经有些醉了,微微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路淼,是个人都能看出不正常。趁着敬酒的功夫,他小声对路淼说:“小淼,过两天你有时间吗?我能不能见你一面。”
周围乱糟糟的,他说话的声音正好只够让温鹤路淼,还有他身旁的新娘子听到。
温鹤看他的样子皱了皱眉,这是在婚礼上,他身边就是他的新娘,竟然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再看旁边的新娘,目光怨毒,手紧紧地抓着酒杯,深蓝色的指甲掐进手掌里,如果不是顾忌场合,温鹤觉得她下一秒就能把酒杯插进路淼的脑袋上。
温鹤一向把路淼当自己的妹妹看,见状把路淼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看着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楚先生,新婚快乐。”
他将手中的酒杯和楚河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愿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楚河看着他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说什么,被新娘狠狠拽了一把,拽着去向下一桌。路淼和温鹤回到座位上,路淼头又凑了过来,两只大眼睛眨了眨:“鹤子,你刚才简直帅呆了。”
温鹤推了推她,让她回到座位上。他余光去看陈枭,发现对方竟然也在看着自己,不禁惊了一下,默默收回了视线。
他看着手中的酒杯,胃部突兀又缓慢升起了一股不适感。
温鹤搓了搓高脚杯的杯腿,刚才为了应付楚河,他好像……喝了一口酒。
还是空腹。
不适感越来越强烈,温鹤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微微低下了头。路淼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凑了过来扶住他的手臂,她看着酒杯也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鹤子,你刚才喝酒了?”她刚才没注意到这一点:“谁让你喝的?!你抿一口就行了,谁让你喝的!”
路淼有些紧张:“你现在怎么样啊?走吧,咱们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路淼要起身,温鹤把她摁到了座位上:“没事……我就喝了一小口,你赶紧坐下。”
他注意到陈枭的目光,不希望路淼再做出什么动作引起对方的注意。
“坐什么坐,走!”路淼管不了那么多,不由分说直接将温鹤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温鹤被路淼拽出了门,他想要回头去看一眼陈枭,终究没来得及。
出了门,温鹤竟然发现小白就在门外,靠在一辆奔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路淼直接将温鹤塞进了车里。
温鹤被路淼和小白送到了医院。
下车的时候,他已经有些迷糊了。
“鹤子?先别睡,把眼睛睁开。”
路淼的声音忽近忽远。
“……嗯。”
——
“陈枭,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吗?”
温鹤窝在沙发里看一部文艺电影,陈枭盘腿坐在地上,一只胳膊懒散地撑着茶几,温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枭浓眉蹙在一起,看向他。
大概就从他把陈枭带回家的那一天开始,两人关系亲近起来,本来就在一条街上,温鹤一周的课时也不多,下课之后,竟然十次有八次能碰到陈枭也回家。
温鹤原以为陈枭是住宿生,问了才知道,原来他只是偶尔会借宿在朋友的宿舍里——在家里被他撒酒疯的父亲糟蹋得一塌糊涂的时候。
不过温鹤奇怪的是,之前怎么没碰到过陈枭?
总而言之,两人顺路,时常是温鹤推着车,陈枭沉默地走在一边,一起顺着长街走。
不知道是不是怜惜的心理作祟,温鹤忍不住多关心陈枭一些。
他知道对方的酒鬼父亲酗酒常年不在家,索性他自己回家也是待着,干脆将陈枭也叫过来,两个人待着对付无聊也是好的。
只不过他毕竟是老师,看到眼前一个活生生的学生,总是忍不住……想要教他点东西的。
陈枭职高学的是机电,专业课温鹤没有办法教他什么,文化课他总是能帮忙看一看的。
职高对于文化课并没有普高那么重视,但是作业还是会留,温鹤在看陈枭的文化课作业的时候,发现了问题。
他发现陈枭在做数学的时候,笔速尤其快,基本连停顿都没有。
他知道职高重点不在文化课,留的作业不见得有多难,但至少计算也应该停顿一下。
温鹤就找了难一些的卷子来给他做,结果陈枭不单写得快,正确率也很高。
找了更难的卷子,结果依旧同上。
后来,他又拿了一份学校实验班的卷子给他做。
满分。
陈枭在数学上的天赋非常高,可是他的语文和英语就非常拉胯了。语文好歹还在及格线左右徘徊,英语除了认识26个字母,基本一窍不通。
不过温鹤知道这大概是他从来没认真学过的缘故,努努力的话,提上来也容易。
陈枭学习机电纵然未来也有发展,但是他有这样的天赋,温鹤又怎么能看着他的学业就止步在这个水平。
这是暴殄天物。
所以他决定试着帮陈枭重新提起文化课。
温鹤继续问他:“有没有想过以后考个大学?”
陈枭沉默片刻,移开了视线,“没有。”
温鹤张嘴想要开口说什么,陈枭道:“没有钱,也学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陈枭看了温鹤一眼,又垂下了视线。
“……”
那一瞬间陈枭身上闪过的那些莫名的、消极的情绪刺痛了温鹤,就好像他看到眼前这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也曾呼救过,只是没有人愿意听到,他绝望地沉入泥沼,到最后,连自己也忘了挣扎。
甚至是看到陈枭这个样子,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他看见家里一片狼藉,看着父母沉默地收拾着各自的东西,看着自己站在阁楼二层的窗户边,看着父母各自搬着行李坐车离开,没有人停下,没有人回头。
他们会定期给他打钱,但是一个小孩要怎么吃饭,怎么一个人对抗夜晚的黑暗中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怪物,怎么在发高烧的时候找到应该吃的药,怎样在下暴雨的时候回家,没人在乎。
好像悄悄死掉,也不会有人知道。
如今他囫囵长大成人,纵然亲情单薄,也算是学了他想学的东西,干了他想干的工作。而眼前的少年……
温鹤暂停了电影,挪到了陈枭身边看着他:“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窗外树影摇曳,老树上的蝉鸣声隔着一层玻璃传了进来,听着有些沉闷。
蔚蓝的天空,纯白色的云,炽烈的阳光被窗户上的框架切割,又洒落在阁楼的地板上。
夏天已经到来有一段时间了。
那是一个……和往常一样,又不那么普通的夏天。
——
“鹤子,你还好吗?”
温鹤睁开眼看到路淼满脸担忧,他撑着床做了起来:“没事,真的。”
路淼呼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扶着床缓缓坐下,看着他眼睛里满是责怪:“我能不着急吗?你的身体除了医生就我和小白最清楚,你那胃跟没长一样,自己还不多注意,你要是因为那一杯酒过去了,你是想让我难过一辈子吗?”
温鹤无语:“瞎说什么呢你。小白呢?”
路淼没好气:“他去缴费了。”
温鹤下了床,“没事了吧,没事咱们走吧?”
路淼把他推回位置上,“你刚醒,歇一下再走,着什么急?”
“你那前男友的婚礼不参加了?”
路淼翻了个白眼:“参加个屁,你当我忒稀罕他?要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让你和那个谁见面,你以为我会去?”
“……你这应该算惊吓吧,”温鹤叹气,揉了揉眉,“谢谢了。”
只是太仓促了,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路淼看他这样诶呀了一声:“你别这么丧气嘛,现在知道他在琼州,又见着面了。有第一面总会有第二面的。”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第二面来得这么快。
就在停车场。
小白缴完费之后,三人下楼离开,远远就看见他们的车旁边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陈枭就靠在车边上。看到他们直起了身,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陈枭问:“温老师,你怎么了?”
温鹤牵强地笑了笑:“没,没什么。”他心中有些紧张,“陈枭,你有时间吗?这么久没见……一起吃个饭?”
“好,”陈枭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刚才看你没怎么吃东西。”
路淼大眼睛一眨了眨,煞有介事:“就,我还有点事,鹤子,那我和小白就先走了。”
“嗯。”
路淼带着小白,兔子一样窜上了车,只剩温鹤和陈枭面对面。
“温老师,上车吧。”陈枭说。
他说完,走到了车一边,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看着他。
“好。”温鹤点了点头。
他坐进了车里,陈枭关上门又绕到另一边上了驾驶座,车子很快出了停车场。温鹤的手机振动,他拿出来看,是路淼发过来的信息:
【嚯,他刚才说你没吃什么东西,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一直在关注你,而且他跑到医院外为了啥?肯定是为了来找你嘛。我感觉你们俩旧情复燃指日可待。勘破一切.JPG】
【对了,想着点儿你的胃,吃东西的时候悠着点,别见着老相好晕过头了。黑人微笑.JPG】
温鹤看着那两个表情包有点想笑,他想要回复点什么,陈枭的声音突兀传来:“温老师,真的没事么?为什么喝了杯酒之后就来医院?”
温鹤愣了一下,脑子转得飞速:“真没事。就是前一阵胃做了一个小手术,有些忌口的。刚才一时给忘了。”
“手术?”陈枭的声音沉了沉。
“很小的一个手术。”温鹤咽了口口水,“胃一直都不是太好,和以前一样,吃东西注意点就没问题。”
陈枭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十字路口红灯,车减速停下,温鹤眼睛盯着红灯,手指搓着手机的边沿,一时间也忘了回复路淼的信息。他和陈枭已经太久不见了,此时同处于封闭的小空间内,温鹤总觉得两人周围都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他眼睛偏了偏,看到陈枭攥方向盘攥得很紧,心里觉得陈枭大概此时心里和自己一样,也觉得尴尬。
“温老师。”
温鹤手指停了停:“嗯?”
“我没想到能再见到你,在别人的婚礼上。很意外。”
温鹤感觉自己的心脏抖了抖。
“那个女孩带你出去的时候,我怕你又不见了。就追了出去,不过晚了一点,你们进医院的时候我还没到。”
变绿灯了,车开始缓缓起步。
“我想去医院里面找,可是医院那么大,我怕错过了就又再也找不见了。不过我记住车的样子了,就守在车边上等。”
“毕竟小镇那么小,你说不见,我就找不到你了。”
声声震耳,温鹤想要逃走,但是他七年之前已经跑过一次了,不能再这么混蛋了。
“陈枭……”
温鹤不敢看他,他感觉心脏揪疼,又好像只是错觉,早已经麻木:“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陈枭的声音冷沉一如既往,“温老师为什么说对不起?你没做错。”
“如果不是您,我不会像今天这样,可以开着车带您去吃饭。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我很感激。”
陈枭每一句话说出口仿佛都是一柄利刃,一定要将温鹤刮得血肉模糊。即便这样也不肯罢休,温鹤感觉到陈枭没有任何怨恨,他一定要说出口的那声道歉像个笑话,两人之间横亘七年的时间,中间只剩下陌生和疏离,还有一份短暂的师生情谊。
“到了,温老师。”
陈枭将车停在了一家老菜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