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还知道回来啊……”
随着啪嗒一下落锁声,走廊的灯光被隔绝在门外。
郁衿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听到类似的话语了。
不了解情况的旁人听到这话,多半会以为是独守空房的“妻子”等到了不着家的“丈夫”,在兴师问罪。
可郁衿知道,对方的语气绝无半点嗔意,有的只是讽刺。
——他有大麻烦了。
整夜的应酬惹得人头昏脑涨,可在转身看向沙发上那个端坐的男人时,他还是敛住了眉眼间的不耐。
“怎么还没睡?”
对方没有理他。
对此,郁衿丝毫不感到意外。
祁砚就是这样一个人,冷冰冰的,难以捉摸。
“不会是在等我吧?”他弯腰换上拖鞋,故意问道。
听到这话,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橘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五官。
祁砚问:“你喝了多少酒?”
“没多少,”郁衿低头嗅了下自己的衣服,他知道祁砚有轻微洁癖,每次应酬回来,都会特别注意周身的气味,尽量不惹他嫌恶,“就一瓶白酒。”
“是吗?”祁砚短促的勾了下嘴角,“我还以为你是喝多了,才会睁眼说瞎话。”
漫不经心的语调比汹涌的怒火还要伤人。
从五年的相处经验来看,绵里藏针的嘲讽往往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郁衿庆幸自己早已在冷言冷语中锤炼出了一颗刀枪不入的心,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开个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
“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
“我心里有数,不劳你提醒。”祁砚平生最讨厌被约束,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重重敲击了几下,像是在人的心口上打鼓,“你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看见郁衿还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作,祁砚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还愣着干嘛,等着原地发酵啊?”
狂风已经刮了起来,倘若再不识趣,接下来劈过来的,就是连绵不断的闪电了。
“哦。”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查的蜷缩了一下,郁衿把换下的皮鞋扔进柜子里,转身像听话的木偶般,顺从的走进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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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迎头浇下,体温渐渐升高,郁衿捂着胸口,薄薄的肌肤下,一颗冰冷的心总算又活了过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
五年里,这种对话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祁砚的情绪就像是一片浩荡无垠的雷区,他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踩雷,什么时候又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和祁砚在一起的日子里,他首先学会的就是包容。
包容对方的坏脾气、小毛病,还有心里有一个人这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想到这儿,郁衿的心脏又开始抽着疼。
也许是报应。
祁砚是他从林鹤初的手中抢来的。
祁砚不爱他,这就是报应。
所以,无论对方怎么冷嘲热讽,他都只能忍耐,也必须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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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祁砚有洁癖,郁衿特意洗了很久。
他把肌肤搓到发红,确保身上再没有一丝难闻的酒味,才披着浴衣出了浴室。
推开门,正看见祁砚抱着一床被子从卧房里走出来。
“你这是……”
祁砚将快要垂到地上的被子往上颠了颠,目光短暂的在他身上停了几秒,“我不想跟酒鬼一起睡。”
郁衿喉间一哽,“那我去客房就好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祁砚现在很不高兴。
这不悦的源头,八成就是他喝酒晚归。
真奇怪,祁砚自己可以出差半个月不回家,消息全无,他却得事无巨细的向对方报备行程。
他们的相处,从来都是他捧着祁砚。
可谁叫他爱祁砚呢?
他爱着一个不爱他的人,就得接受这份不对等的感情所带来的一切甜与苦。
郁衿伸手去拽祁砚怀里的被子,扯了一下,没扯动。
祁砚的神情已经称得上是不耐烦了,“我很累,你别折腾我了成吗?”
像是被针刺了一般,郁衿讪讪的收回手,祁砚顺势将被子搭在肩头,径直走进客房。
门在眼前被重重合上,郁衿站在走廊里,低着头,风从他敞开的领口灌进来。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声提醒道:“晚上风大,就别开窗了,小心着凉。”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不过这都不重要,一个人如果太刨根问底,往往会活得很辛苦。
祁砚教会他的第二点:是坦然的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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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郁衿伸手按下墙壁上的开关,白色的灯光倾泻而出,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卧室里摆着一张标准的双人床,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两个人的香水味。
当初选购家具时,祁砚想买一张更大的床,被他阻止了。
那时他说的是,床嘛,够睡就行。
究其真实原因,是他怀着一点私心,总觉得床小一些,两个人睡在一起,就会更近更亲密。
可事实上,纵使物理距离再贴近,也改变不了他们同床异梦的事实。
郁衿自嘲的摇了摇头,余光随意一扫,却发现床头柜上多了只陶瓷杯,杯面贴着一张比卡丘的贴纸。
杯子是情侣杯,贴纸是郁衿贴的。
祁砚不习惯和人共用一套物品,所以他特意加上这小小的贴纸以示区分。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杯子现在应该在柜子里,挨着祁砚的那一只,而不是孤零零的躺在这儿。
郁衿疑惑的走到床边,陶瓷杯里盛着一杯棕黄色的液体,气味有些熟悉,他伸手端起杯子尝了一口。
——是醒酒茶。
一杯热乎乎的醒酒茶。
谁把它放在这儿,显然不言而喻。
余温透过杯壁传到郁衿的手心,他叹了口气,好像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他为祁砚的言语所心寒时,对方的一些举止却又能让他迅速满血复活。
一次次循环反复,永远无法挣脱。
他什么都明白,可还是忍不住将那杯茶一口一口喝干净。
醒酒茶驱散了他的寒意,郁衿躺在床上,嗅着被子上祁砚残存的气息,很快坠入了梦乡。
也许是日有所思,这一梦,便回到了五年前。
-
“再来一箱啤酒!”
五颜六色的光线在包厢里疯狂涌动着,隔壁跑调的歌声一阵比一阵高。
郁衿单手撬开瓶盖,举着酒瓶咕噜咕噜的往下灌。
他擦掉嘴边的白沫,味觉被啤酒特有的清苦味攻占,心里的苦,就像翻滚的浪花在胸膛里四处冲撞,寻不到出处。
祁砚有心上人了。
得知此事后,郁衿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其次才是伤心。
他暗恋祁砚两年了,只是一直不敢表白。
没想到,这段隐于兄弟情下的晦涩感情,还没来得及盛开,就要枯萎了。
什么样的人会获得祁砚的喜欢呢?
郁衿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他。
他不痛快,干脆从学校里翻墙出来喝酒。
都说酒能解千愁,可桌面的空酒瓶堆了一摞,他还是空虚得难受。
拿酒的侍者返回包厢时,看见的就是这位失魂落魄的客人正捧着空瓶子,呆呆的盯着桌面上震动不休的手机。
屏幕上挂着“祁砚”两个字,很醒目。
酒精膨胀的大脑有些混沌,郁衿已经记不清这是对方打来的第几个电话了。
他不想接,却又别扭的不肯关机,好像看着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响起,就能证明祁砚有多么在乎他。
在手机震下桌子的前一秒,郁衿伸手抓起了它,扔进了侍者怀里。
“嘿,哥们,帮个忙吧。”
侍者捧着突然抛过来的手机,犹如怀揣了一只烫手洋芋,满脸不知所措。
“你会放狠话吗?”
侍者眨了眨眼睛,有些懵,第一次听见客人如此稀奇的问话,他迟疑着点点头。
“我和他决裂了,但你看到了,他一直在找我。”郁衿垂下头,明明笑着,眼里却尽是落寞。
“你帮我放些狠话吧,越难听越好。”
“哦对了,不要说脏话,他不喜欢。”
前言后语一联系,侍者自动脑补出了一场狗血大戏,他端着手机,刚准备按下通话键大显身手,又听这位失恋的客人说,“出去接吧,别让我听见。”
真是个怪人。
侍者心里腹诽,身子却诚实的往门口走去。
包厢里又只剩下郁衿一个人。
他开了一瓶酒,喝了几口,觉得没意思,索性拿起一直闲置在旁边的麦克风,含糊不清的哼了两句。
一首歌断断续续的唱完,接电话的侍者还没有回来。
郁衿坐不住了,他一把拉开房门,看见对方正背对着他,站在走廊上。
“还没有搞定啊?”
这都快五分钟了,他可从未见过祁砚与旁人说这么久的话。
“您来得正好,刚挂。”
侍者回头,将手机递给了他。
“哦,好。”明明心里在乎极了,郁衿却偏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什么态度?”
“很生气,”侍者说,“他叫您等着。”
“等什么?等他来找我算账啊?”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郁衿的脸色不太好看。
侍者只是笑,没有说话。
郁衿谢过这位小哥,转身回到包厢,果断又撬开了一排啤酒盖子。
此时此刻,只有更多的酒精才能麻痹他胡思乱想的大脑。
……
当包厢大门再次被推开时,他正抱着垃圾桶干呕。
生理性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再加上乱晃的灯光,让郁衿没有立刻辨认出站在门口的人。
对方一声不吭的将他从地板上架起来。
郁衿感觉这人在生气。
他眯着眼,想打量清楚对方的五官。
男人却毫不客气的捏住他的下巴,用湿巾轻轻擦拭起他嘴边的酒渍。
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郁衿心里一颤,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像是两片被风雨催残的花瓣。
“你来了……”
男人动作一顿,像是叹了口气。
随手抓了条毛巾环在腰上,他下床,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
……
“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这就是他和祁砚五年感情的开端。
所以,祁砚对他的好,都是出于责任。
那些不好,才是他的真实。
郁衿捂住自己的脸,梦魇的余威太大了,整个人恍若被漫无边际的潮水淹没,五感只剩下疲惫。
伸手想捞床头柜上的杯子解渴,可刚触上杯身,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灯光倏地亮起,房间里的一切无处遁形。
之前盛醒酒茶的陶瓷杯早已不知所踪,现在立在柜子上的,是一只银色的保温杯。
在他熟睡的时候,有人进了房间,拿走了空的陶瓷杯,换成这个盛满热水的保温杯。
郁衿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只觉得很荒唐。
冷漠是他,体贴也是他。
两人纠缠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更为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