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韩思农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奔丧。可他与逝者生前连照面都没打过,那这“奔丧”的说法就一下子显得不牢靠了。
厉永奎已经不在省城。他母亲遗体火化后,按照习俗,是回家乡安葬。韩思农先坐飞机到省会,再坐火车到的县城。到达的时候,已经是隔天傍晚,太阳都快下山了。
在未与厉永奎深交前,韩思农几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西北省的一座小县城,周边全是贫困山区,地级市与之相比,都能称为繁华了。
厉永奎开着一辆三轮摩托车来火车站接他。
韩思农有些傻眼。他没想到,这小地方,不光火车站破败,竟然连辆出租车都没有。
厉永奎朝他努努嘴,“傻站着干嘛?”
韩思农叹了口气,决定入乡随俗。
厉永奎扶着摩托车把手,看他无端叹气,有些莫名其妙,稍缓才反应过来,这公子哥是在嫌弃呢。
“上不上来?”厉永奎脸色不太好,催促,“你不上来那你就只有靠脚走路了,我们这儿小巴公交都是班制的,一过晚八点,什么都没了!”
“别急嘛,”韩思农笑笑,一脚跨进三轮车后座,“我正在适应消化呢。行了,坐上了,走你!”
这后座是开放式的,小县城还有不少土路,坑坑洼洼,韩思农被颠得时不时向前冲。稍猛一点儿的话,整个人就会直往厉永奎后背撞。虽然撞得力度不算什么,但总归有点妨碍厉永奎驾驶。
“抓紧点儿!可别真摔下去了!”厉永奎在前方说。
“抓哪儿啊?”韩思农犯愁。
厉永奎难得有机会损他,“你怎么像智商下降了,这还用我教你?哪里好抓就抓哪儿啊!”
韩思农从后方伸出手,几乎是搂的方式,掌住了厉永奎的腰。
“还有多久啊?”韩思农语气挺温柔地问。
天还没有完全黑,所以韩思农能够借着光线看见,厉永奎半透光的耳朵,微微红了。
“马上、马上就能到家了。”厉永奎有些结巴道。
没有大动干戈的仪式,灵堂设置得也很简易。厉永奎告诉他,他们母子俩在这里并无太多亲友,来拜祭的多是他母亲生前同事,人情交往十分淡泊。
韩思农闭眼敬了三炷香。
睁开眼,他盯着厉永奎母亲的遗照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看得太投入,厉永奎在旁忍不住问:“怎么了?”
韩思农不说话,摇摇头。
厉永奎就没放在心上,转身去忙别的了。
“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韩思农不知何时,走到厉永奎身后,淡淡地说,“你从来不和我讲这些。”
厉永奎停下手上动作,转身看韩思农。
韩思农就也看他。他们静静对望了一会儿。
厉永奎忽尔觉得胸腔肿胀,犯起细密的疼。他压抑住疼痛,开口,“我的事,不重要。”
韩思农走近,将他抱进怀里,嘴唇贴着他头发,有些强势道:“不要嘴硬。”
厉永奎僵滞几秒后,手臂收紧,回抱住了韩思农。
趁着韩思农在屋子里闲晃的时候,厉永奎给韩思农简单下了碗面,两个荷包蛋卧在最上层。
韩思农皱着眉头犯难,老实说,他现在没什么食欲。一是因为累,二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闻着蛋的味道,有些反胃。
“吃不下?”厉永奎觉察出韩思农面色不佳。
韩思农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要不要去洗个澡,解解乏?”厉永奎提议。
韩思农正有此意,厉永奎便带着他进卫生间,教他如何使用淋浴。
韩思农洗完澡出来,穿得是厉永奎的旧睡衣,领口那块儿有些宽,半边锁骨和肩膀就露了出来。厉永奎对上他这副模样,貌似有些尴尬,慌张撤开视线。
韩思农不以为然,打了个哈欠。旅途奔波,他是真累了。
“困了?”厉永奎不确定问。
韩思农揉了揉眼睛,“有点。”
“那就赶紧休息吧。”厉永奎边说边推着他往卧室走。
整间屋子的格局是一室一厅,卧房里面用一层薄薄木板隔开,放了两张床。显而易见,母子俩曾经应是各占一侧。
母亲的床,厉永奎想维持原样,舍不得睡。他就只有将自己的床让给韩思农。
韩思农没有客气的意思,往床上一躺,被子一卷,跟在自家似的。厉永奎有些呆怔地盯着他像蚕茧一样的身影。
厉永奎盯着看了好半天才上前,似乎想去碰一碰对方。当他快要接触到时,韩思农忽然翻了个身。
两双眼睛避无可避,撞在了一起。
韩思农并没有睡着,眼睛比往常更黑了些,直视厉永奎。
“小深。”韩思农压低声音,温柔叫他,
厉永奎的心颤了颤。
“要不要上床睡觉?”在香港那会儿,韩思农也这么问过。
厉永奎缓缓走到床边,卸下一天的伪装,对着韩思农,眼泪决堤。
韩思农掀开被子的一角。
这么个举动,换作以往,的确会令人浮想联翩,但在眼下这种情景,倒是没了暧昧成分。
摁灭大灯,厉永奎背着韩思农躺下,在黑暗中说:“我给她买了房子,就在省城,她不去住。”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韩思农可以隐约看见厉永奎的后脑勺轮廓,还有肌肉微绷的后颈,掩藏在略长的发梢下。
“她一直都不肯告诉我,等到快不行了,实在瞒不住了,才来跟我说。我以为她是故意编了个理由,想要我回国,回到她身边……哪知道……”
“这不是你的错。”韩思农很少安慰人,能说出这种句子算是他的极限了。他又添了一句,“意外和明天,谁都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
厉永奎的胸腔又开始泛酸,还有疼。他转过身去,想好好看一看韩思农的脸。
黑暗里只有一个囫囵轮廓,连五官都是模糊的。没关系,不需要看清楚,只需要知道此时此刻,他在身边就好。
“你不是说我长得很像我妈妈吗……”厉永奎说了一半,停顿下来。
“嗯,是的。”韩思农替他接话,“很像,我从小到大,也经常被人说,跟妈妈长得像,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厉永奎下意识想,原来我俩还是有那么些不足挂齿的相似点。
韩思农突然轻笑了声,“我没跟别人说过这种话,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厉永奎心脏重重跳起来,如鼓擂。紊乱了一阵子后,他才能稍稍平复,开口说话。
“她这辈子一直在等一个人,就一个人,到死前,都在念叨着,一个根本都等不来的人。你说,她是固执得可怕,还是太傻?”
韩思农没有搭腔,在黑暗中异常安静。
厉永奎自嘲地笑了笑,“我觉得固执这一点,我跟她应该也很像。这是遗传吧,一辈子只能认一个人,从此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韩思农发现,自己不知怎的,竟被厉永奎抱进了怀里。两人就这么个姿势,睡了大半晚上。他一动,厉永奎也醒了。
厉永奎的手没有撤走的意思,相反紧了紧,贴在他脖间问:“怎么瘦了这么多,有好好吃饭吗?”
“太忙了。”韩思农十分干脆。
“再忙也不能把身体累坏啊。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韩思农闷笑。
厉永奎奇怪,问他笑什么笑。
韩思农说:“你也会说这种话啊。”
“什么话?”厉永奎一头雾水。
“我以为你比较爱钱呢。”韩思农直截了当。
厉永奎讪讪,收回因为抱韩思农太久而有些麻的手臂,边揉手腕边说:“有人会不爱钱吗?不爱钱的人是傻子吧。”
韩思农已经起身,抻了抻腰,背对厉永奎,笑意非常明显地说:“啊,有人刚刚问了我什么,‘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嗳,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厉永奎懒得回应对方的玩笑,抱着被子翻了个身,闭眼假寐。
韩思农自说自话,“爱钱吧,还是爱钱来得靠谱。”
话落,厉永奎听见韩思农好似叹了口气。
韩思农着实没有骗厉永奎,他是真得忙。一上午,电话不断,还要不停回复短信。
见他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厉永奎不免心疼。他特地去买了牛肉啊鱼啊,准备露一手,给韩思农做几个特色西北菜吃。这小地方别的没有,菜品倒是挺丰富的,而且比城里的新鲜许多。
快到中午,韩思农闻着香味进到厨房,无声无息贴到厉永奎身后,下巴搁在他肩上冷不丁问:“做的什么好吃的?”
厉永奎没有心理准备,手肘条件反射向后一顶,正撞着韩思农腹部。
于是韩思农故作夸张地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厉永奎忍不住翻白眼,“还不赶紧把菜端出去,趁热吃。”
韩思农应了声好,笑嘻嘻帮忙。
吃到半途,韩思农摸着肚子打嗝,不由感慨,小深你真是深藏不露,谁要是当你老婆,那以后可不就有口福了。
厉永奎停下筷子。
也不知是说者无意,还是听者有心。厉永奎怎么都觉得不适,甚至觉得刺耳。他不喜欢这种调侃,尤其是从韩思农嘴里说出。他较劲,过不了自己那关,即使韩思农根本没把他俩的关系当回事,常常以轻浮、无所谓的态度嬉笑带过。
厉永奎盯着韩思农,一字一句,“我说过,我不会结婚的——”
韩思农抿了抿唇,没有别的什么表情。
他们在这一瞬又拉开了距离。
“韩思农,我希望你也不要结婚。”厉永奎虽然语气强硬,可怎么都掩饰不了眼中的失落。
韩思农还是不说话。
在沉默的煎熬中,厉永奎开始自我催眠——他韩思农能说什么呢,他不给确定的答案,才是诚实啊。
韩思农毫无破绽,浑身破绽的是他厉永奎,他哪里有招架之力?
最为可怕的是,他现在还把母亲拉了进来。母亲的遗照立在供桌之上,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能尽收她眼底。
他让母亲“看见”,自己是如何不堪一击,为了一个无心的男人,变得不争气,变得无理取闹,变得不像个正常的男人。
韩思农忽然站起来,走到厉永奎身侧,揽过他肩膀,贴在他耳边,用低沉却能让人酥麻的声音说:
“回美国吧,好好读书完成学业,为了我,还有我们的未来,可以吗?”
厉永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在一霎那止住,全部堵回胸口——韩思农展开了右手掌心。
那道疤,随着时间推移,稍稍淡了些。可在厉永奎看来,依旧触目惊心。
刻在皮肤甚至骨头里的伤总会随着时间推移而痊愈,但刻在心里的伤要叫人痛苦一辈子。
于厉永奎而言,韩思农为他受的伤,已经刻成了他的心伤。他没资格拒绝,也无法拒绝。
厉永奎闭了闭眼,缓缓开口,“好,我听你的。”
转瞬又是两个月,耀敏上市正准备得如火如荼。一天,Richard约韩思农见面,特地在短信里嘱咐,单人赴约。
韩思农在心里打鼓,有不详预感。
见面地点选得是家私房菜,有独立包厢。两人入座后,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韩思农直截了当,“耀敏财务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问题吗?”。
Richard正在斟茶的手一顿,虚笑了下,反问:“你真不知道?”
韩思农眼神坦荡,“不知道。”
“边吃边说。”Richard按下服务铃,召来服务员点单。
韩思农默不作声,低头呷了口绿茶。
“耀敏拟提的董事会成员名单,你有什么想法?”Richard盯着他问。
韩思农面色如常,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怎么,法人治理结构很差吗?”
Richard表情微妙,哈哈笑了几声,“你们倒还挺有自知之明。”
说的是“你们”,不特指谁,高明。
韩思农动了动眉毛,“会影响上会吗?”
“不好说,但如果你们已经提前和上会委员通气过,就没什么关系吧。”
Richard这个说法很委婉,但韩思农已经听出言下之意。
韩思农私下作过游说,搬出老子韩庭的名讳,联合第二和第三大股东,提议了厉永奎、严英做独立董事。
厉永奎一直在参与耀敏的外包法务工作,所以,有资格。严英呢,保荐代表人这个头衔,就是进入董事会的最牛入场券。
他打得算盘其实并不复杂,如果不想半途出局,那么,耀敏上市后的董事会席位,必须安插自己人。厉永奎是最佳人选:首先,他听话,对自己绝无二心;并且,具备优越条件,足以胜任独立董事工作。严英与他投缘,相见恨晚,再加上理念一致,自然能够合作。
东风已借,就差大将就位。
韩思农没接话,低头闻了闻茶香,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你们这样,就不怕两方割据,两败俱伤吗?”Richard笑,看好戏似的。
韩思农抬头,面容沉静,“这就是你神神秘秘通知我,今天要来聊的事吗?”
“要是能这么轻松就好了~”Richard语调上扬,贱嗖嗖的。
韩思农不想再同他绕弯子,“你要是拿我当朋友,就直说吧。”
“耀敏车灯厂前身是卫校校办厂吧。”
韩思农有些莫名,怎么会提到这一茬,但还是点了点头。
Richard示意韩思农凑近些,刻意压低声音说:“这段时间以来,不是一直在跟你们案子嘛......我无意中看到了些材料,你知道车灯厂在1953年时就已经登记在案,是划为市局管理的国有二级企业吗?”
韩思农一怔,他的确不清楚有这么回事。但他很快就厘清脉络了。
“你的意思是......这涉及国有资产流失?”
Richard并不正面回答他,继续说:“96年以后国有企业不是正兴改制风嘛,当时车灯厂的效益不好,亏损漏洞很大,时任厂长调去当了建材局局长后,厂的控制权就交给了副厂长。这副厂长不知是哪里的本事,找到关系,将亏损厂转到了卫校名下,然后通过拍卖,卖给了私人公司。”
如果真是这么个情况,那即是利用股份制改造漏洞在拍卖过程中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在这一系列操作中,自然少不了钱权贿赂、贪污交易。那么耀敏就不符合上市规定了,参与交易的相关人员甚至应该受到刑事处罚。
韩思农不敢完全作信,狐疑问:“你从哪里得到的材料,我能看一看吗?”
Richard撇了撇嘴,“这材料我带不出来啊,说不定......现在都销毁了。但我对天发誓,亲眼所见!”
韩思农不作声了。
“这可是颗隐雷啊,不爆还好,爆了那就必须有人进去......”Richard故意顿了下。
不用再做补充,傻子都能明白会进去哪儿。
Richard瞟了眼韩思农,抿了口茶,安慰道:“你放心,团队里面,除我以外,还没人见过,不会有人泄密,到处乱说。我呢,只是不希望你蒙在鼓里,最后替他人做了嫁衣。其实这跟我也没多大关系,毕竟,就算上市申请不通过,我劳务费至少能拿一半.......”
他忽然止声,隔了少顷,才继续,“——但你呢,韩思农,你有想过你的处境吗?”
小戴走出大厦移动门时,正好撞见韩思农一节一节下台阶,下到最后一节,再重新一节一节上。她有些奇怪,这是在发什么神经?吃多了撑着吗?还是工作压力太大,寻求个方式解压?
“韩总——”她揣着一肚子怀疑叫他。
韩思农回头,向她挥挥手,意思是别管我,你去忙你的。
小戴嘟哝着走开。
午后阳光充足,晒得人浑身懒洋洋。韩思农眯着眼睛,仰头,去看天际的一道航迹云。
他现在并不太想待在办公室。
与Richard的秘密谈话过去了好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想。他甚至再次借用了韩庭的名讳,去找人探查。还没有结果,其实有了结果,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好是一无所获,没有证据。在这世上,没有证据,约等同于没有发生。
昨天,他还和武之俣一道喝了酒。
两人边喝边没有主题地闲聊,聊他人的升迁,聊世界形势,聊家长里短。在这些无关紧要对话的粉饰下,韩思农有种冲动,撕破面具,直接质问。
可他只能不停调整呼吸,保持笑容的弧度,再不时附和下,帮武之俣斟酒。
武之俣去年胃溃疡进过一次急诊,今年喝酒就有所节制。他吆喝韩思农快喝,韩思农却握着酒杯,迟迟不往嘴边送。
“师兄——”韩思农忽然变换了语气,神情貌似也有些黯然。
武之俣不由一颤。
韩思农盯着他,徐徐道:
“你还记得冯教授讲过吗——做企业啊,不仅是追求利益,还要把企业做长、做大、做好,做出价值。价值,才是真正健康的现代企业的目标。”
武之俣有些疑惑,不明白他忽然提这茬干嘛。
韩思农继续,“就像我们吧,虽然现在是在生产车灯,可就不能仅仅看这车灯结实不结实、漂亮不漂亮,这不算完事。我们要放眼到更前沿,不仅要满足市场的变化,甚至是不断创新,可以改变市场的风向。公司进步的动力不能光靠利润,利润只是很短暂的目标......
“我有时候啊,会琢磨,为什么我们干不过日本人。日本人在做什么
“——不仅仅是精工,是高质量。他们还在做价值,让整个市场都充满他们的价值,按照他们的来,他们因为做好了价值而成规模,成资本,所以永远都会比我们超前!我们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
除去开会外,武之俣在私下,几乎见不到韩思农能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他观察他的脸色,不像是喝醉了。
“思农,”武之俣有些犹疑,“你没事吧。”
“我没事。”韩思农飞快地回答。
“你跟我说得这些其实我也明白,但你要知道,没有钱,赚不到钱,我们就考虑不了那么——”
韩思农打断他,“师兄,99年,你去香港找我,你在太平山顶说了什么,啊?你还记得吗?”
武之俣有些懵,试图在记忆中搜寻答案。太模糊了,他真得快忘了。
“你当时喊完话,转身对我说,你不贪心,这辈子能成千万富翁就满足了!”韩思农眼圈有稍许泛红,“你现在不是早达到这个目标了吗.....”
韩思农顿住,问不下去。没问出口的,实际是“这样还不够吗?!你还在贪心什么?!”
怎么会够呢?
他自己不也是害怕权利、利益被夺走,一门心思要在耀敏站住脚吗?
他在气什么?仅仅只是武之俣的贪婪吗?
不,还有自己,他自己也并无不同。
武之俣怔然地看他。
两人面对面,同时陷入沉默。
隔了不知多久,武之俣开口,喊了声韩思农的名字。
韩思农起身,对着他笑了笑,“对不起啊,师兄,喝得有点高,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我想回去了。”
电梯上行的时候,手机短信叮了一下,来自韩思农不怎么用的一支特殊手机。他打开收件箱,唯一的一条短信。
他不忍卒读,好像要揭示命运一般。
内容其实只有四个字:已发邮箱。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机械地打开电脑,登上邮箱,查阅起邮件。
他很花了些时间来看邮件。这是他活到现在为止,最漫长的一个半小时。看完后,他整个人瘫痪似地往后仰,脊背贴着椅子,微不可查地下滑。
午后阳光依然灿烂,透过玻璃照耀了他整间办公室。
办公桌上,有电脑、文具、还有成堆成堆阅读不完的文件。在这么多冗杂的事物之中,立着几副相框。他并不是个喜欢搜集回忆的人。可当初武之俣建议他,这样摆,会显得有人情味点儿。当管理层的,太严肃不好,顺带充门面。
全家福,毕业照,大学音乐社团的集体照,香港事务所门前的入职照......零零总总好像也摆了不少。
他直起身来,整个人就陷进逆光中。他缓缓伸出手,将其中一副相框,面朝下,轻轻扣倒。
那上面,是他和武之俣在太平山顶的合照。
武之俣笑得有些犯蠢,他自己呢,面上也浮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现在是下午四点一刻,他决定向证监会写一封匿名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