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进城头一件事便是去成衣铺子买身新衣,这身破烂一路上已遭了不少白眼,又找了家客栈吃饭洗漱,然后足足睡了半天一夜,次日醒来开窗听到人声,闻着饭菜香气,这才真正有了重返人间的实感。
喝了两盏浓茶,戴雨浓开始思考今后的人生方向,一时想找个擅长丹青的给画个像,看是否有亲戚朋友来认领自己这孤魂野鬼,一时又觉得当务之急是寻个正当活计,先养活自己再说。
推醒了还在打呼的大鹅:“住在客栈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先典个屋安顿下来吧?”
鹅睡眼惺忪的从翅下摸出个瘪瘪的袋子,丢给戴雨浓:“我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戴雨浓把袋子翻了个底朝天,只剩几角银子,别说典屋,就连几日后的饭钱都成问题。
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
戴雨浓:这鹅先前吹牛说自己是城里一霸,混的风生水起,原来竟是个闲杂破落户!
鹅妖:这吃软饭的小白脸莫不是赖上我了?
有感于共患难的情谊,二人没将丑话说出来,但眼神已经深深出卖了彼此。戴雨浓叹口气,前途堪忧啊!堂堂男子汉总不能指望一只鹅,他略收拾一番,准备出门找点活路。
踩着双新草鞋,三日里将全城逛遍,前日南山还打的昏天黑地的,这相邻的城区却自顾自的平安热闹,卖珠花的铺子里多如花女眷,个别女眷长着尖尖的耳朵;打铁的门房常有江湖豪客,脚跟无意露出根兽尾,连街角都时有孩童追逐游戏,有孩子“哇”的哭出几片晶莹的桃叶。戴雨浓看什么都新鲜,他长的标致,又颇友善,是人是妖都乐意与他攀谈几句。
只是城里稍像样的生意大多有相熟的工人,连跑堂的都是自家外甥,不惯雇佣生面孔。
眼看就要断炊,戴雨浓工作还没着落,急的把成日喝酒的鹅也拉上街找活儿干,非要它一起体验下生活的艰辛。
这日下午路过一宅邸,见门口扬了一张大幡,写着招聘二字,戴雨浓喜出望外,城里招人一般找牙行,他第一次看见明晃晃打着招聘牌子的,就要上前询问,被鹅拉住:
“刑天阁聘人,你去凑什么热闹?”
定睛一看,宅子门楣可不正是“刑天阁”三字!?
原以为这种组织是建在云深不知处的高楼之上,却原来堂堂刑天阁这么朴素的吗?他对世间精怪有诸多好奇,若进的了刑天阁岂不正好?况且既掌管一城,那待遇应该不差,自己的生计也有着落了。
“饭都快吃不上了,就算是倒夜香也得去试试啊。”戴雨浓劝道,“你也去,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鹅却死活不肯,也不说原因,那样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戴雨浓不便深究,当然更不可能勉强这位临时的衣食父母,只好作罢。
挂幡的并没穿刑天阁的黑袍,只做寻常生意人打扮,胖胖的坐在案前,一双精明的眼睛将戴雨浓从上到下遛一圈,问道:“是人是妖?”
“人,当然是人。”
“会什么本事啊?”
戴雨浓斟酌片刻,他方才观察了一会,前头有两个武师模样的过来交涉过,似是没谈拢,他得有点特殊本领才入的了刑天阁的法眼。
遂大言不惭道:“治愈——不是普通医师那种,是自我治愈,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不死身!”
是否“不死”他没试验过,也万万不敢去试,心想夸张点没事,反正自愈是真的,唉,为了吃口饱饭,真是连脸都不要了!一边羞愧,一边自我安慰,他等着那人赞叹着录用自己,结果人家只冷冷看着他不发话,似在等着补充点别的技能。
“就这?”
挺瞧不起的口气。
戴雨浓有些窘,张口结舌道:“这等本事还不够?!”
那人挺勉强的点个头:“行吧,现在用人之际,也顾不上挑肥拣瘦了。先登记,后天来看榜,等海选结果。”说着让戴雨浓填了姓名按了手印。
“工钱是多少?”
胖子抽出张纸递给他:“回去自己看。”
戴雨浓捏着纸磨蹭着不走,嗫嚅道:“工…工钱可以日结不?”
“下一个!”案后那人装作没听见,大吼一声。
“明天就放榜了,也不知选不选的上。”戴雨浓站在佛像脚边,找了块干爽地面往上铺稻草,“要是有被褥就好了,这里晚上不冷吗?”
“做人就是麻烦。”鹅坐在门槛上,晃着酒壶,看着他干活。
再在客栈住下去怕是连馒头都吃不起了,更别提房钱,戴雨浓*打细算之下,跟鹅来到这处偏僻的破庙里安身。
庙外下起大雨,庙里也下了小雨,检查了漏水的屋顶跟临时床铺的距离,确认晚上不会泡在水里后,他坐在鹅身边,心里凄风苦雨的。
“进城就有了嫌疑,现在又流落到……”他揉揉肚子,大吐苦水:
“你知道吗,我先前以为自己可能是渔民,可是想想就不对。从海边醒来时,我先注意到的是自己这双手。”他将手张在眼前,指腹柔嫩,没有粗大的关节,也没有一个茧子,玉雕一样的漂亮。
“这样不沾阳春水的十指,不会是起早贪黑的渔民的手,可究竟是谁家的呢?城里的财主爷爷怎么还不来寻我回家继承家产呢?我现在感觉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财主爷爷寻亲时记得带上我,”鹅一点不跟他客气,又说,“放心,别自怨自艾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嗯,希望如此吧。”戴雨浓抽抽鼻子,换了个话题:“你在南山又是昏倒又是吐血的,进城了也没见你去医馆,没事吧?”
“多喝酒就没事了,你也来一口!”鹅醺醺然。
戴雨浓接过酒壶,他大概天生不是酒徒,只抿了一口,就从喉间到肚里都火辣辣的。刚舒展的脸又皱起来。
这时他闻到一股异香。
起初只是模糊的丝丝缕缕,接着越来越浓郁,那气味让他意识有瞬间昏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萌芽。
上一次有这种体验时,是他从妖洞的水潭里起来的时候。
“你这是什么酒?”他狐疑的问鹅。
“啊?不就城头破馆子自酿的浊酒么。”
戴雨浓很快反应过来问题不在酒。风将那扑鼻的异香又送了过来,他听到环佩叮当声从雨中来,那股异香走到了屋檐下。
白绫鞋面绿纱裙,油纸伞收起来,露出张天仙似的脸,一人一鹅都直直盯着她看,看的女子红晕满面。
“小女子姓古,路过避避雨,打扰了。”说着搁下伞,倚着庙门擦拭脸上的雨滴。
脸上娇羞,离的却与戴雨浓才一臂远。
香气把戴雨浓包围了,体内萌芽的动静更甚。他似乎听到胸膛里有第二颗心脏,“噗通…噗通…”跳的越来越有力。
因为太过留神这动静,他埋头不语,连女子说什么都没注意。
鹅却误以为他是害羞了,听到他心跳如鼓,促狭的看他一眼,眼神里净是揶揄:没看出来,你还挺好色!嘻嘻嘻…”
然后嘎嘎叫着装成是只普通鹅,自以为善解人意躲到庙里头去,留孤男寡女独处。
细雨,荒庙,并坐的青春男女,戴雨浓后知后觉的发现气氛暧昧,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不详的预感,正准备也进去庙回避,这时女子开口了:
“我家离的不远,往西一里多路,门口有两棵桑树那家,公子无事可去坐坐。”姓古的女子坐在鹅刚刚的位置上,一边与戴雨浓搭话,一边红着脸偷看他。庄洲民风开放,也鲜有这样大胆的。不管郎有情无情,妾是已经有意了。
“我穷困潦倒,姑娘何苦跟我……跟我……”戴雨浓没遇到过这类情况,不知如何应对。
“我看你长的俊不行吗?”女子起身时冰冷的手指丝一样滑过他的手腕,笑一笑,在渐消的细雨中撑开伞娉婷离去。
这晚睡前鹅还在调侃他,戴雨浓爬上新铺的稻草,问道:“那女子身上好浓的气味,你没闻到吗?”
“哈?哪有?”聊到女色,鹅兴致很高,它认真回想着,“我鼻子很灵的,大户人家的女眷多有脂粉气,最起码衣服也有熏香的味道,可这女子干净的过分,什么气味都没有,别说,还挺清新脱俗的。”
如果那么重的味儿旁人都闻不到,那就更可疑了,他琢磨着下次遇上她得远远躲开。
破庙里除了漏风还漏月光,见鹅还要发表“庄洲女子熏香之人妖差异”的意见,戴雨浓捏住它的扁嘴,咕哝一句:“那女子有问题”,然后沉沉睡去。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匀称的呼吸突然中断,戴雨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无丝毫酣睡的痕迹,清明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