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颜格倒是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原野。
当初拍完《亡鹿》,颜格散伙饭都没吃,着急忙慌地就去赶下一个通告,只匆匆跟组里导演编剧打了招呼,连原野的面都没见着。
那时候他还是有一些通告的,广告代言,网剧电影,零星加起来,档期也排得满满当当。
当时颜格大学刚毕业,而原野则要比他还小个一两岁,相貌略显稚嫩,演技却丝毫不青涩,而且为人低调,刻苦肯学,颜格提点他不少,原野也把颜格当老师看。
几年过去,颜格早就不似当初,而原野的人气一路稳升,到如今,也算是他们公司的小摇钱树了。
难怪颜格那时候觉得靳思延身后的男人眼熟,除去当年合作过的原因,大概平时也在不少地方看见过他的广告吧。
真是时过境迁。颜格心里默叹。
“颜哥,真太巧了,我前几天还看到你的剧在宣传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人了。”
原野脸上笑容明朗,语气也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寒暄,可颜格一点都乐不起来,只能尴尬地扯出笑容,敷衍地“嗯”了两声。
目光犹犹豫豫地流连在银河号上,颜格嗓子都干干的,半天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才合适。
原野也觉出不对劲来,微微偏头去打量他的神色,顺着颜格的目光望过去,恍然大悟,“颜哥也对帆船有兴趣啊?”
“啊?”颜格忙回过神,“没有没有。”
“怪不得靳少喜欢你。”原野啧啧有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目光锐利,自上而下扫过颜格全身,“靳少可是帆船重度爱好者,他16岁就上船下海了。”
我当然知道。颜格心里默了一句。
“我没什么兴趣,随便看看。”颜格礼貌地笑了笑,足跟往后挪了一寸,作势要走,却被原野叫住。
“但我怎么记得,颜哥拍《亡鹿》那会儿,挺喜欢帆船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把颜格钉在原地,双腿灌了铅似的,走不动道。
他真的不记得原野了,如此搜刮记忆,想起来的也只是两人在片场的合作,偶尔坐在一起吃盒饭,再多的互动,颜格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他人气还不错,也没有现在这样落魄,见过那样多的人,经历过那么多的事。
更何况,母亲进去之后,就好像给他的人生打上一个火漆封,那之前的一切,光是回忆起来,颜格都会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那时他虽然没有什么闲暇时间,但银河号还是交给了帆船俱乐部保存,每个月都会尽量上船一次,以此保证手感,但他不记得是否跟原野提起过这件事。
“是吗?我不记得了。”颜格装傻充愣,呆呆地笑了,心里却提着一口气。
“嗯哼。”原野点点头,走进了些,轻轻摸了摸银河号的船身,偏头看着颜格,“下周我跟靳少还要去一次近海,运气好的话就去雅湾那边过夜,运气再好一点,能去更西边一点的海湾。颜哥要来吗?”
“不用了!”
几乎是一瞬间,颜格下意识地拒绝,声音都紧绷绷的。
或许没有想到如此坚决的否认,原野脸上笑容一时僵硬,只一刹那,又恢复正常,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离他远一点。”
颜格微微一愣,余光瞥见自远处走近的男人,呼吸都停滞几分。
原野没回头,就猜到身后来人是谁,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我没对他怎么样!”
靳思延叼着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身上穿着藏蓝色的防晒服,外面还有一件白色马甲,看上去年轻健朗,身形颀长。
“往后稍稍。”靳思延抬手,抓着原野的肩膀,把人往后面拎,含糊不清道,“我让你离它远一点。”
靳思延指着港湾处停泊的船只。
颜格一顿,缓缓松了一口气。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靳思延捏着烟,弹下烟灰,看了颜格一眼,“你还没走?”
“啊……”颜格微微一顿,总觉得这人话里有点逐客的意思,“要走了。”
原野一把拉住他,朝靳思延说,“下周去近海玩,颜哥跟我们一起呗,他也挺喜欢帆船的。”
“是吗?”靳思延脸上看不出可否,审视地看着颜格,“我当时问你你可没说你喜欢。”
指的是那天晚上在车上,靳思延也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你对帆船也有兴趣啊?”
那时候颜格没敢多说,插科打诨就混过去了,也没给个准信。
“我也没有否认。”颜格无奈道,却是有些心虚。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靳思延没说什么,转身抓着船舷翻上去,垂眼看着站在岸边的人,“上来看看吗?”
“我?”原野受宠若惊,作势要往上爬。
靳思延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爱莫能助地摇头,“他。”
颜格本想拒绝,还没开口,一抬头就看见靳思延正盯着自己,目光深邃,颜格甚至从中读出:别不识抬举。几个大字。
轻车熟路地上了船,天也稍微阴下,岸边的风和煦又凉爽,吹拂在身上,舒适宜人。
靳思延站在船舱门口,游目四顾,检查着银河号的内部装置,颜格低头看着他,隐隐有些走神。
“这是你的船?”颜格抿了抿唇。
靳思延抬起头,微微眯眼,显然有些困惑,“不然是你的?”
早就习惯他这种一句三呛的说话风格,颜格也没说话,从高处跳下来,稳稳落到靳思延面前。
靳思延顺手扶他一把,“吓我一跳。”
扶在手臂上的手掌温暖干燥,或许是刚刚晒过太阳的缘故,贴在皮肤上隐约有些烫。
颜格无意识缩了缩手臂。
“它叫银河号,我三年前买下来的。”靳思延松开手,低头进了船舱,“我老早就认识它了,只不过没想到会在启唐的帆船基地看见,当时银河号挂了待售的标,我就买下来了。”
像是想到什么,靳思延抬手,轻轻拍了拍船身,眼神里也满是怀念。
“老早?”颜格一时怔愣。
“嗯。”靳思延抓过沙发上的靠枕,整个人倚靠进去,惬意地叹了一声,声音更显得低沉慵懒,“大概是十年前?我不记得了,见过它一次,它很漂亮,我一眼就记住了。那时候这船还是别人的。”
靳思延像是想起什么,稍稍垂眸,若有所思,声音都低了下去,“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谁?”颜格眼神颤了颤。
“银河号当时的主人。”靳思延耸耸肩,一笔带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卖掉银河号,有可能是有了更好的船吧。”
“是吗?”颜格淡淡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靳思延没答话了,目光不远不近地落在船舱顶部,不知道在想什么。
颜格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只生出一种穿越的错觉。
上次这样安稳地待在银河号里,是在什么时候?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也许是六年前,也许是五年前。十五岁那年,父亲慷慨地买下它,当做生日礼物,颜格也再不用去蹭别人的船出海玩。
那时一切都太过顺遂,让他渐渐忘记,生活里,不如意才是常态。
颜格从来没有想过,银河号会被低价贱卖,正如同他没想过,自小敬仰的父亲,会一夜之间变得可怖而陌生,而他的人生,自那一时刻开始,已经走上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道路。
银河号卖掉的前一晚上,他独自一人,起航去了那个避风港。
那时候是冬天,晚上特别冷,没什么人,他没在舱里待着,只在外面坐到半夜。
他只来过这儿两次,一次在十六岁,一次在二十一岁,只不过,第一次有人在身边陪着罢了。
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艘船。
“颜格?”
耳边传来一声喊叫。
颜格猛地回神,一转头,靳思延不知何时从沙发上起来了,正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怎么了?”颜格吸了吸鼻子,兀自镇定,一时有点面热,状似无意地揉了揉眼睛。
“你还好吧?”靳思延却没有任他这么混过去,抬手止住颜格揉眼睛的手,一脸正色,眉峰微蹙,很不给面子地戳穿他,“你看上去好像要哭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更让人难堪。
“没没没。”颜格下意识抬臂挡住,足跟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干涩地笑着,“灰尘多。”
靳思延还要去看他的脸色,听他这么解释才罢手,半信半疑地退开,抬头看了看船舱的顶,“每周都打扫啊……”
“我出去透口气。”颜格手忙脚乱地后退,赶在这人破自己防之前逃离这个过分狭小的空间。
靳思延跟着他后面出来,踱步到船舷边靠着,也不说话。颜格低着头,等眼眶里那一丝热度退下去,才回头看他。
靳思延懒散地靠着船舷,身上单薄的防晒服被海风灌满,额前发丝堪堪挡住眼睛,在过分炽烈的阳光下,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你要是不想来就别来了。”靳思延抱臂看着他,遥遥开口,脸上看不出情绪,“不用管原野,他不敢勉强你。”
颜格一时呆愣,半天才想起来这人说的是原野刚才邀他下周一起去玩的事。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颜格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靳思延是一个很懂分寸的人。虽然他外表看上去难以接近又难以相处,但出人意料地,这男人并不如外表表现的那样清冷高傲,反而很近人。
他自信、大胆、精力充沛。靳思延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屑于去强迫别人接受他的意愿。
他很想念银河号,也很想念驾船的感觉,但一切都来得不是时候。
银河号,靳思延,和他们带来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都来得太不是时候。颜格已经无暇,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回忆。
轻轻咳了一声,颜格低声开口,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谢谢靳少好意,只是我下周没空,实在去不了。”
“你半小时之前还跟我说随时有空。”
“……我是说月底过了有空。”
“下周就到月底了。”
“……”
“而且你最近也没通告。”
颜格发现,在这人面前,还是不要做出无法兑现的承诺比较好,因为这男人真的会清清楚楚地记得,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翻出来挖苦你一番。
“随你便吧。”靳思延也没有继续难为,轻车熟路下了船,“送你回去。”
“不用……”
“还是去市郊吗?正好我也过去有点事。”
“……是。”
“上车。”
“不用——”颜格醒过神来,忙跟上去,“不麻烦了,要不、要不你让助理送我。”
“不要。”靳思延果断拒绝,手里拎着车钥匙,打开车门,“我不想跟她坐一辆车。”
颜格不解。
“跟她在一起没有隐私。”靳思延耸耸肩,俯身坐进驾驶座,“她就是我哥安排在我身边的间谍。”
“间……?”
“那家伙过两天就要回国了。”靳思延没有搭理颜格,自言自语地喃喃,“我得找地方躲一躲。”
拎着包走在昏暗的楼道里,颜格喘了口气,在楼梯口站定,潦草地理了理衣服,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试镜安排在下午,颜格刚在剧组补完寥寥几个镜头,被导演一直拖到刚才,饭都没吃,就按着李柯给的地址,匆忙赶过来。
轻轻推门而入,里面嘈杂非常,人群三两坐在一起,漫无目的地攀谈。
颜格不知道应该去哪,也没找到李柯,站在原地,局促又焦急地等待着。
“你是颜格?”
身后响起一声,颜格回过头去,打开的门边站着一个男人,戴着帽子,看见他之后便招手,语气不善地催促,“赶快进来。”
颜格倒吸一口气,无奈地抿唇,动作迅速地跟着他走进去。
房间有些小,好在干净利落,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人,不是李柯。
把他带进来,刚刚的男人就出去了,颜格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您好。”颜格弯了弯腰,稍稍鞠躬。
“没事,你坐。”男人抬头瞥他一眼,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战战兢兢地坐下去,颜格悄悄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李老师跟我提过你。”
良久,梁祁山才从一摞资料中抬起头来,上下打量颜格一番,厚镜片之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让人难以捉摸。
“是吗……”颜格干笑两声。
“是这样的。”梁祁山摘下眼镜,拿起镜布擦拭,“白聿这个角色的选角,我们一直都很有争议。”
白聿就是之前李柯跟他提起的,《枪下之臣》中的一个空缺,他之后打听过一点,白聿出场于第二单元,是反派角色,心里不健康的反社会人格,为了好玩谋杀主角的爱人,在最后企图杀掉主角的时候,被毫无意外地反杀。
大概就是这么个剧情,没什么亮点,在这个角色身上几乎看不见人性,整个单元也只是过渡节,想要强调主角也不是白聿。
只不过按照李柯的性子,断然不会放任情节如此平淡。
在这个单元里,白聿人物线有两次出乎意料的高潮。
一是在劫持一个教师的孩子后,白聿头一次没有先斩后奏,拿尸体欺骗家属,而是很耐心地陪小孩玩了一次大富翁,欺骗小孩喝下安定药,让他在睡梦中毫无知觉地死去。
二是在最后几分钟里,白聿以主角的孩子做威胁,划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到温热的牛奶中,要求主角喝下去。
也就是这两次转折点,决定了这个人物注定不好演,所以选角有争议是必然的。
梁祁山戴上眼镜,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我看过你演的《亡鹿》,里面你的表现很好。”他稍微停顿片刻,“只不过……”
颜格微微一顿,而后心里却生出一种了然的情绪:一般来说,转折词之后的话,才是重点。
肩膀稍稍下沉,脊背也不再紧绷,颜格渐渐放松下来,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觉得挺奇怪的,明明是要丢了工作,自己却为不用再四处奔波感到庆幸。
——大概和早就有预感,自己这个档次的演员,哪里能有资格出演李柯的戏。
“只不过在你之前,我们刚相中一个演员。”梁祁山推了推眼睛,望着颜格,目光灼灼,“你应该知道,一部剧前几个单元的好坏基本上能决定最后的收视率,我们不能随便冒风险。”
颜格点点头,脸上没有情绪。
他知道梁祁山的意思,作为《枪下之臣》的制片,他有资格,也有责任为片子选择更好的演员。
颜格已经没什么名气了,即便是李柯有意提携他,也不可能颠覆市场的规则:在这个圈子里,能赚钱才是王道。
而赚钱一般都与人气挂钩。
“嗯。我知道。”颜格轻声应了。
梁祁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样吧。我们还在跟对面公司商榷,如果他挪不出档期,那就你来演。或者之后的衍生舞台剧里,你来演白聿。”
颜格没说话,只稍稍垂眸,望着锃亮的木质桌面,指腹轻轻摩挲在虎口,过了半晌,才缓缓抬头,轻轻笑了,“替补演员吗?”
梁祁山看着他,一时愣住,又很快恢复过来,眉峰微蹙,轻咳一声,“不算。”
“没关系。”颜格耸耸肩,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演替补演员我有经验。”
演替补演员他有经验,比任何人都有经验。
几年前,家里刚出事的时候,入不敷出,最落魄的时候,颜格甚至还去其他剧组演过乞丐,跪一天一百的那种。
之后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却仍然难堪,有些组也偶尔问他要不要来跑个龙套什么的。
颜格很专业,科班出身,也很有天赋,基本上没有完全驾驭不了的角色,因此虽然都是小角色,但工作也没有断过。
在之前的一部戏里,男二的演员进组后不久就不小心扭伤脚踝,因此所有的需要站着的戏,都是颜格替他演的。
好在男二自始至终都带着斗笠面纱,需要露脸的时候,就让正牌演员上,需要打斗或者在地上滚来滚去,就把颜格叫来。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颜格演得很出色,即便是那个演员的粉丝,也没有发现男二的角色是不同人演的。
替补演员他演过许多次,“如果某某某没空,你就来演吧”这样的话,他也早就听过许多次。
早就不会觉得失望了,起码人家还跟他客气一下不是。
“那我先走了。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叫我。”颜格起身,很是礼貌地鞠了一躬,“今天麻烦您了。”
梁祁山看着他,嘴唇翕动,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盯着颜格的背影,许久,才收回视线。
回到家里已经快七点,颜格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随便热了热昨天晚上的剩饭,凑合吃下,便窝在床上准备睡觉。
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看见文件夹里还留着自己当时发给靳思延的“作品集”,反正也没事做,颜格点开又看了一遍。
靳思延做事还算靠谱,至少比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靠谱得多,刚发过去,对面就接收了,而且在半天以内就给了答复,告诉他哪些作品发给了哪些导演。
靳思延似乎是真的想要补偿上次害他丢掉台词的意外,又或许是对颜格戴上了一层“故友”滤镜,真的在正经帮他找资源,甚至还问颜格有没有模卡,说最近有个男装品牌在找模特。
颜格哭笑不得,他从来没有做过模特,哪里会有模卡这种东西。
更何况,都二十六七岁了,科班模特都要退役了,他这么个外行,去拍平面,指不定会被其他男模看不起。
想起这件事,颜格又打开微信,翻看跟靳思延的聊天记录。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毕竟根本没话题,一眼扫过去,几乎都是跟工作有关。
「靳思延:你拍的戏,快。」
「颜格:文件(已接收)」
「靳思延:模卡,快。」
「颜格:……我没有模卡」
「靳思延:真可怜。」
……
跟面对面交谈不太一样,靳思延微信上言简意赅,废话不多,总有一种手机是借的马上就要还的急促感,说话也冷冰冰的,几乎都是命令式的语气。
不过呛人还是一如既往。
颜格缓缓摇头,有点无奈。
目光瞥过手机上的日期,颜格突然想起今天好像就是原野原打算约他一起开船出海的日子。
时间倒是一眨眼就过去。
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颜格翻了个身,看见窗外一望无际的明朗星空,湛蓝、宽广、辽阔无垠。
启唐的天实在是太美了,苍穹万里,星空深邃。
这样的好天气,去到一个避风港,不必进到船舱,只躺在船上,头顶的风光就一览无余。
他们应该会玩得很开心。颜格望着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鼻子都有些痒痒的。
把手机放下,颜格滑进被窝,一遍想着明天去干些什么,手机突然震了震。
微微一顿,颜格支棱起来,摸过手机一看,是叶兴辰发来的消息。
「东区开了一家新酒吧,听人说挺不错的,有时间去玩玩?」
颜格望着屏幕上的字句,下意识想拒绝。
叶兴辰朋友多,人缘好,出去玩的话肯定会带上很多颜格不认识的人,他不是很想做这种无用社交。
还没等颜格推脱,对面的消息又发来了。
「我知道你最近有空,不要找借口。」
颜格脸色都黑了。
「去吧去吧,据说那里的老板很漂亮哦。」
颜格有些犹豫。
「还有单人魔术表演。」
望着对面不遗余力的安利,颜格还是答应下来,答应“有空一定”。
打了个哈欠,把空调温度调到舒适又省钱的26度,颜格揉了揉有点胀痛的额角,长叹一声。
耳边是闹钟滴滴答答的走针声,规律的白噪音恰好助眠,意识缓缓消散,朦胧间,颜格听见急促的铃声。
微微皱眉,颜格下意识抓过手机,艰难睁眼,憋着一口气努力聚焦,才看清屏幕上三个大字。
靳思延。
霎时清醒过来,一看时间,接近凌晨一点。
这个时候靳思延给他打了个微信电话。
不及多想,颜格擦了擦手心的汗,接了起来。
“喂?”
“天,你在!”对面蓦然惊呼,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却是原野在说话,“颜哥,你能不能立刻开车来一趟港湾?”
“什么?”颜格被说得一头雾水。
“快点!!”原野在对面吼,“人命关天!!靳少马上要死了!!”
“好、好的。”颜格连忙下床,夹着手机,匆忙穿上衣服,“定位发给我,我一会儿就到。”
油门踩断,颜格五分钟就赶到了启唐海港,银河号停靠在岸边,原野坐在银河号上,满脸焦急。
“怎么回事?”颜格气喘吁吁。
“靳少好像有点食物中毒,现在人正烧着……”
“怎么不打120?”颜格一个翻身上了银河号,径直往船舱跑。
“靳少不让打的,我没办法,只能联系你。”原野跟在后面喊。
靳思延躺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冷汗,眼睛虚虚地睁着,发丝贴在脸上,尤为狼狈。
“搭把手,把人抬我车上。”颜格深吸一口气,冷静命令。
两人艰难地把靳思延挪下来,塞进车子,颜格钻进驾驶座,看着后视镜里脸色苍白的人,系安全带的手都不太利索。
一路狂飙到医院,下车时颜格还心有余悸,好在现在是半夜,路上车不多,不然非得急死。
把人送进急诊室,颜格跟原野才算暂时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颜格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有些生气地问原野。
原野也心慌,“原本好好的,快要睡觉的时候靳少突然腹绞痛,刚开始我们还没觉得有什么,后面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还一直干呕,我才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不当时就送到医院来?”
“靳少不让。”原野有点委屈,听着颜格骤然严厉的语气,霎时心就虚了,“原本我看他脸色不对,就想叫救护车的,但被他拦下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这人一脸的无措,想来也是不常经历这种状况,颜格心里有些不忿也不好发作,淡淡瞥了他几眼,到底是没说重话。
医生很快就出来了,确认靳思延是轻微食物中毒,加上本身胃就不是很好,症状才这么严重,需要输液,留院观察,如果没有别的情况,大概明天傍晚就能出院回家休养了。
靳思延吊上针,清醒不少,虽然脸色看上去还是灰暗的,但起码有了些许血色。
颜格进去看他,原野怂兮兮地缩在他身后,不敢看靳思延。
“对不起靳少。”原野嘟嘟囔囔地开口,“是我馋,害得你也吃错东西。”
两人说好今天出海去雅湾,临走前原野带了许多食物,一路上都在吃,还死乞白赖缠着靳思延也吃几口,起初并没有什么,入了夜才觉出有点不对劲来。
原野本来就比较莽,带的东西甚至有些都是半生的,险些害死靳思延。
靳思延躺在床上,压根不想理他,腹痛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过眼神,不愿再看。
“你回去吧。”颜格转头,轻声对原野说。
原野看了看靳思延,又看了看颜格,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半晌,才如释重负,道了一声“谢谢颜哥”,便麻利地溜走。
“让他把钱付了!”靳思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吼道。
颜格吓了一跳,连声让他小声点,这是在医院。
原野走后,病房便空荡荡的,安静得落针可闻,颜格站在床边,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凳子坐下。
“要不要联系一下你家里人。”颜格看着靳思延,试探着开口。
“可别。”靳思延当即否认,“要我想联系家里人,就不会叫你过来了。”
颜格不解,“住院了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靳思延没答话了,睁着眼,眼神失焦,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半晌,才开口道,“不是很想。”
“为什么?”颜格问。
又没了下文。深夜的病房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颜格开始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么一句,看靳思延的样子,好像并不像多谈这个问题。
“你明天有事吗?”靳思延转过头来,突然问,又像是想起什么,懊恼地改口,“今天。”
毕竟早就过了十二点。
“没事。”颜格摇头。
“那你今晚待在这儿吧。”靳思延说。
颜格微微一顿,眼神疑惑。
靳思延咽了咽口水,一脸坦荡,“一个人住院,挺害怕的。”
“你?”颜格有些难以置信,“害怕?”
“嗯。”靳思延坦然认下来,“刚刚打针的时候我就怕得要死,但是你们俩都在外面,我也不好大喊大叫的。”
“你怕打针吗?”颜格嘴角抽搐。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看上去衣冠楚楚,成熟稳重的成年男人会害怕打针这种小事。
“当然。”靳思延理所应当。
“……好吧。”
“那你能留下来吗?”靳思延转过头来,看着颜格的眼睛。
明明只是一句很平淡的询问,自己一个人住院觉得孤单也很正常,找个朋友陪一下,太寻常不过。
可颜格就是很不正常地犹豫了。
他承认,靳思延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好像是一如既往的惯例一般,只要这个人这么看着自己,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颜格都没有理由拒绝。
十年前,这人站在案边,抬手指向遥遥远处的海湾,说,“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玩吧”,颜格就推掉了朋友聚会,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跟这个刚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陌生人一起驾船出海。
十年后,这人就躺在自己面前,云淡风轻地问能否留下来,陪他一个晚上。
颜格没有理由拒绝。
微微垂眸,望着靳思延放在被子上还插着针管的手,颜格小幅度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