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何清圆刚一进房门,便被房间里的冷气冻得哆嗦了一下,这门内和门外绝对是冰火两重天。他抬眼便看见林讳已经清清爽爽地坐在自己的床头上看书。
他背后靠着自己的睡枕,一条长腿弯曲着,宽阔又清瘦的肩膀撑着棉质的睡衣,衣角在腹部堆叠出一些褶皱,全然是一个舒服又放松的姿态。
何清圆走进林讳,将盘子递过去:“外婆给我们准备的发糕,要不要来点?”
林讳摇了摇头:“不用,我刷牙了。”
这回答让何清圆很是纳闷:“你不饿吗?”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中晚自习下课时间晚,等到他俩回家都得差不多十点半,洗洗刷刷一下也得将近十一点了,而一中的晚饭时间又较早,五点半就会开始吃晚饭,所以过了这半天时间基本都容易饿。
林讳习惯洗澡后刷牙,刷牙后一般不再吃东西,他依旧坚决地朝何清圆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何清圆看着林讳这坚决不吃的做派,于是也起了些调皮心思,他故意将白糖糕拿起一块,凑近了林讳的鼻子,学着电视广告播报般逗他:“真的不吃吗?甜香又软糯的桂花发糕,好吃不上火哦!”
林讳瞬间鼻尖充斥了发糕的味道,林讳垂眸,发糕上的气孔松松软软,上面还点缀着几朵黄褐色的桂花,何清圆一个劲地将发糕往他嘴边凑,原本不算很饿的林讳还真被勾的有几分意动。
最终他无奈的就着嘴边的发糕张嘴一咬,三角形的发糕被他咬掉了一块角。
何清圆得意洋洋地放了手:“还说不饿,这不是吃了吗?”
林讳瞧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很是不快,于是他轻笑着伸手给了何清圆一个脑瓜崩:“难道不是你求我吃的?”
何清圆吃痛地捂住额头,一脸怨怼地望向他,脸上满是不服气。
林讳突然正了正神色,喊了句眼前的人:“何清圆。”
“啊?”突然被点名,何清圆知晓他肯定有话要说。
“你收了我的地图,明天该把那地图还给那谁了吧?”看来晚上的事还没完全过去,林讳又开始提起。
何清圆苦笑,没想到他又开始提这一遭,但怕又惹了他不痛快,连忙回道:“肯定的,我明天早读前我就还给他。”
林讳依旧不放过何清圆,因着何清圆差点被他说的掉眼泪这事,林讳才压下了许多问题,买了张地图哄他,这下何清圆情绪恢复好了,那些问题当然也得来好好盘盘了。
“你跟那谁什么关系?”林讳又想的了他俩勾肩搭背的模样,心里满是不悦。
“他叫丰镐宇,就是班里的同学。”何清圆回答的一脸正气。
小心眼的林讳继续追问:“班里同学要把整个身子都靠在你身上,手还要搂着你的肩膀?”
何清圆瞧林讳愈发的黑沉,心下其实有些奇怪,男生之间勾肩搭背不是很正常,为啥说的好像他跟丰镐宇有一腿一样。但是他其实有点怵林讳这副模样模样,于是又慌忙改口:“是班里玩得比较好的同学。”
没曾想林讳听完脸更黑了,张口就带着刺:“原来你交际圈还挺广的嘛,这么多玩得好的朋友,这些天一心求着我做你朋友,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朋友的。”
何清圆闻言愣了几秒。这话其实挺莫名奇妙的,甚至还带了点瞧不起何清圆的意味,何清圆虽然脾气温和,但也不是傻子,他对这一晚上反复无常的林讳也来了些气,他将手上的盘子重重地放在书桌上,然后又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林讳,:“人本来就可以有很多朋友,难道你没有吗?”
这是林讳第一次见何清圆跟他发脾气,他今天本来已经耐着性子哄他了,现在他竟然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还冲他大发脾气。
林讳的也恼了,他将手里的书放下,盯着何清圆背对着他的后脑勺,目光变得森寒又冰冷:“转过头来跟我讲话。”
何清圆却全然不理,只是冷着声音回道:“我要复习。”
然后便打开他的小台灯,从书包里拿出历史书看起来。
林讳气急,直接将手边的书一摔,书页磕到地板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紧接着“啪”的一声,林讳把房间灯关了。
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开学第二天,林讳与何清圆就陷入了冷战状态。或者说,是林讳单方面不理何清圆。
早上骑车的时候,林讳不再把书包丢给何清圆,而是自己背在背上,黑色的书包将二人距离隔开。
中午的时候,何清圆远远望向林讳教室的窗户,也完全不见人影。
晚自习下课,他们照旧在车棚碰面,何清圆尴尬地向他打了声招呼,林讳依旧是高贵冷艳地背过身骑车。
林讳像是竖起了一道防护墙,将何清圆死死的拦在外面。
何清圆向来是好脾气的,他昨晚那一点气性全消了,现在只余后悔,自己又惹了这大小姐不高兴。关键是他们这一天天早晚都在一起,每次不可避免与林讳碰面,他也很难像林讳一般冷着一张脸,然后直接无视对方。
这尴尬的气氛一直僵持到了周六下午放周假,何清圆在与林讳搭话第n次失败以后,他索性出门去了,把房间里的清静留给林讳。
他出门往四焦厂的旧厂房走,由于四焦厂已经常年废弃,几乎无人再涉足这片领域。原先辉煌一时的电力厂如今已然杂草丛生,小路上散落着一些铁屑或垃圾,偶尔树丛里还会传来一阵凉风,透着些阴森。
小时候孩子们之间曾经流传过一个说法,十年前的那场矿难,太多无辜冤魂被压在了地底下,导致四焦厂阴气太重,经常闹鬼,所以四焦厂才迁的址。
那时候何清圆的父母也同样在那场矿难中双双殒命。父母离世时何清圆还年幼,外婆只告诉他,他的爸爸妈妈都去外地出差了。直到八岁时,他渐渐懂事了,才从其他玩伴口中知晓了他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
后来何清圆听说了闹鬼的故事,但是他真的太想念爸爸妈妈了,一向胆小的何清圆却像是被赋予了无尽的勇气,他那时候想,如果四焦厂真的有鬼,那他好歹也能再见到他们一面吧。
于是九岁那年,他独自摸进了四焦厂,但是他令他失望的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反而让他在这废弃的工厂里见到了一个特殊的人。
走入深处,有一间破旧的小房间,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一个黄铜牌,原先上面刻着的“接待处”几个字被人划花,然后又被人贴上了一张陈旧的黄纸,上面写着几个隽秀的字——“阿奇的家”。
何清圆用手指轻轻叩门,试探性地问了问:“阿奇,你在不在家?”
屋里无人回应。
何清圆有些失望地吐了口气,又有些担心地去扒旁边的窗户缝,确认屋内是否真的没人。
阿奇脑子有时候不是很清醒,因为很难正常工作,大部分时候他只能以捡废品为生,但是因为他总记不住路,所以经常走着走着会把自己弄丢了,一般都是警察在某个绿化带里或者桥洞下捡到饿晕了的阿奇,然后再把他送回来。
上回送小黄豆回家,阿奇又走丢了,后来没过几天,他又自己回来了,虽说黑瘦了不少,但好歹身上没什么伤,何清圆也是松了口气。
何清圆还在使劲扒拉着窗户缝,因为这窗户常年不开,已经锈化了,基本是推不动的,所以何清圆废了老大的劲才撑开一根小手指那么粗的缝隙。
就当何清圆拉的满头大汗,快要放弃时,旁边的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个青年的头钻了出来,对着何清圆高兴地喊:“七元你来啦?”
“七元”是阿奇对他的专属称呼,阿奇耳朵不太好,何清圆第一次向他自我介绍时,他听成了何七元,而后无论何清圆怎么纠正,他都是喊他“七元”。
何清圆瞧见阿奇的脑袋,也长吁一口气。
“你在家啊?刚刚怎么不应我”何清圆有些抱怨,推开阿奇的房门便进去。
阿奇虽然捡废品,但是房间里却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头发长点,整个人身上也挺利落的,如果不与他深入交谈,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男青年。
何清圆一进门,黑豆便摇着尾巴冲上来嗅他,还用鼻尖拱他的手掌,大概率是找吃的。
阿奇傻笑了一声,回到:“刚刚在睡觉,没听到七元喊。”
何清圆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又问阿奇:“阿奇昨天卖了多少钱?”
阿奇一听眼睛一亮,他拉着何清圆的手走到床前,然后蹲下,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饼干盒子,饼干盒子上的漆已经掉光,只剩下光滑的铁皮,阿奇打开盒子,里面都是一堆零零散散的纸币或者硬币。
阿奇拿出一沓旧旧的纸币,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瓶子和纸,二十块一毛钱。”
何清圆瞧着阿奇开心的模样,也不禁笑了,他继续问:“阿奇昨天卖了多少瓶子和废纸?”
这倒不是何清圆啰嗦,只是阿奇原先捡的废品拿去卖,那收废品的老板发现了阿奇脑子不好,便总是少算他的钱,甚至有一回阿奇拉了两袋子空瓶子和一袋子废纸去卖,那黑心老板才给了他五块钱,何清圆实在看不下去,气愤之下拉着阿奇去闹了两次,那老板才收敛了不少。
那以后何清圆教了阿奇怎么算钱,阿奇倒像是被唤醒了记忆,后来每一笔钱都算的清清楚楚,老板要是少了他就拉回废品不卖。
阿奇听了何清圆的询问,认真的拿出个小本子,翻给何清圆看:“废纸十二斤,赚了九块六,瓶子十五斤,赚了十块五,一共二十块一毛钱。”
何清圆看着本子上记录的明明白白的账,终于放下心来,他摸了摸阿奇的头,夸赞道:“阿奇越来越棒了!”
阿奇对于何清圆的夸赞很是受用,他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兴冲冲地问道:“那有七元没有奖励?”
虽然不清楚阿奇的具体年龄,但是何清圆明显比阿奇还小许多,小时候阿奇的幼稚让他和何清圆成为了玩伴,后来何清圆渐渐长大了,阿奇的内心还是停留在不谙世事的孩童时期,何清圆不知不觉担任起了照顾阿奇的角色。
何清圆像是变魔术般,虚张声势地用拳头在空中划了两下,然后突然在阿奇眼前摊开手掌——两根草莓味的棒棒糖赫然躺在他的手掌心。
阿奇发出一声兴奋地尖叫,他拿起棒棒糖蹦起来,在空中手舞足蹈,一个三十多岁的大人这幅模样,其实看上去很是滑稽,何清圆被逗得哈哈大笑。阿奇这样单纯又善良的人,像小孩一般,任何时候都会将喜悦转化为情绪价值传递给他人。
何清圆在阿奇这玩完了以后,已经接近下午三点。
再过三个半小时他又要回学校上晚自习,所以他和阿奇道了别。
临别前他突然看到了角落里的小黄豆,小狗子长大了一点,浅色的毛发比之前更黄些,但是还是浑身奶呼呼的,正在角落里忘我地呼呼大睡。
何清圆觉得它真是可爱极了,刚想过去摸摸它,突然他心头一动,张口向阿奇借小黄豆给他玩一会儿。
于是趁着黑豆不注意,他鬼鬼祟祟地又把人家的小狗崽偷走了。
下午三点的阳光是斜射的,正好透过花色窗帘的缝隙,在书桌的物理卷子上投下了点点光斑,窗外的鸟鸣正聒噪。林讳有些烦躁地撂笔,他已经一个礼拜没理何清圆了,现在何清圆像个没事人一样出门去玩了,倒显得他像个怨妇一样一个人坐在这逼仄的小房间里,真是有点可笑。
其实班上也不是没有向他示好的人,他在开学随堂测试就大出了一把风头,连带着他刚入学时那一点质疑声也全都销声匿迹。只是那些故意试探接近的同学,就和他在京海那些整日跟在他后面的同学如出一辙,都将目的写在了脸上,一点意思都没有。
房间内的冷气还在呼呼地吹着,林讳趴在卷子上,点点光斑又穿梭在他黑色的发丝间,将少年每一根细微的头发都透视得一览无遗,却唯独穿不透少年的内心。
突然,寂静的房间内转来敲门声。
一下,两下,不重不响,似乎在透露着敲门人内心的犹豫不决。
林讳起身去开房门,眼前是一片空气,脚下却传来哼哼唧唧地叫声。
林讳低头一看,是上次抱过的那只小狗。
小狗崽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浑身都不安地在颤抖。他拱着林讳的拖鞋,试图在他身上寻找安全感。
林讳屈腿下蹲,刚抱起小黄豆,却发现小黄豆粉粉的肚皮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签,上面是一行端端正正的大字:
“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我。”
署名——何清圆。
末尾还附赠了一个歪歪扭扭,粗糙丑陋的双手合十求原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