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句话,越线了。
侵略性微妙地隐匿于关怀之下,偏偏关灼的神色真诚到底,毫无破绽。
他是故意的。
关灼目光坦率,身体语言克制而从容,分寸感拿捏得非常好,是沈启南有需要就能立刻提供帮助的姿态,当然,是得到许可之后。
他看着沈启南的眉梢轻轻挑起来,深黑的瞳仁里析出一点审视的微光。
沈启南冷着脸的时候是很唬人的。
其实他心里只是想起了撞车那天,现场伤亡惨重,最初人手不够,是关灼协助医护人员把他从车里抬出来,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救护车里灯光晃眼,关灼坐在车尾,轮廓冷硬沉默。
从前沈启南对他的印象很多,优秀的教育背景,出色的涵养,稳定的性格,过人的能力。
就是那一天,他从关灼身上看到一点别的东西。
更接近真实,更生冷不忌。
沈启南收回视线:“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舒服?”
刚才跟姚鹤林对话的全部过程,他只是调整过两次坐姿而已,动作的幅度都很轻微。
而关灼在给姚鹤林拆解案件,有问必答,用词严谨,态度专业而审慎,却还能分心注意到他这边。
这个人像是对身边的一切人一切事,都觉得自己负有某种责任。
“沈律,”关灼答非所问,“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候反倒规矩起来。
沈启南没跟他计较:“没什么,观察敏锐也是做刑辩律师的必备素质。”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倒是真的变了变。
会客厅的沙发徒有其表,弧度和软度都不适合有腰伤的人久坐。而姚鹤林想要了解的东西太多,这次会面的时间早就超过了一个小时。
最开始腰部是有零星的刺痛,后面转化为钝重的麻木感,连带着周边的肌肉都酸沉僵硬。
关灼那句话倒还真不算说错,此时此刻沈启南的确没把握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他示意关灼靠近一点,想要借力,却又想到上午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关灼二话不说就把他抱起来的举动。
沈启南扬起脸横过一眼,语气里带了点警告:“你别动,我自己来。”
这一眼应该是有点下意识的威慑在,可沈启南的五官实在漂亮,这点情绪恰恰让他的脸显得无比生动,眉眼间线条潋滟。
关灼莞尔:“好。”
他靠近一步,向沈启南伸出了左手。
手指和关节上凌乱的伤口都已经结痂,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克制与野蛮。
一并停留在沈启南眼前的还有关灼的领带夹,银色雾面,不显山不露水。
沈启南深吸了一口气,攀住关灼的手臂借力起身。
姿势改变的一瞬间,腰部钝重的酸麻感立刻蔓延至整个后背,像皮肤之下有一张网在收紧,每一块肌肉都各自僵硬地挤压着。
沈启南不由得皱起眉,缓了片刻。
而关灼承载着沈启南小半体重,手臂依然很稳定。他倾身屈就着沈启南,右手虚虚地拢在外边,是个很有礼貌的保护缓冲动作。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因为姿势的关系一瞬拉近。
沈启南垂眸,看到关灼衬衫上平整的肩线,处处剪裁合度,因为用力,肩膀和手臂都绷出强悍利落的线条。
他偏过脸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适应腰背处滞涩的僵硬感。
疼痛令沈启南的呼吸有一点重。
关灼察觉到了,他垂下眼帘,喉结轻轻地一动。
沈启南忽然开口:“你是左撇子吗?”
上午在停车场也好,现在借力给他也好,关灼用的都是左手。
其实沈启南也不是真的好奇,只是他习惯于跟任何人保持社交距离,很少有这样完全靠近的时刻,甚至能感觉到关灼的体温。
被迫的肢体接触所带来的不自在超过了阈值,他在没话找话。
“不算是吧,我右手受过比较严重的伤,所以刻意训练过左手,后来也就习惯了。”
沈启南点点头,空闲的那只手把身上的医用腰带给拆了。
这东西能给他提供暂时的支撑力,让他可以坐在沙发上跟姚鹤林完成对话。
可是这种支撑力是借来的,一旦卸下来,一切归零。
甚至身体会因为落差感而觉得伤处变本加厉,所以医生说不能24小时佩戴,怕后面养成依赖性。
“还好吗,能走吗?”
沈启南没有马上回答关灼的问话,他在估量自己。
估量的结果是,不太行。腰背处沉坠麻木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很僵硬,完全没有办法提起脚步。
“可能还要你扶我一下。”
关灼等沈启南调整过身体重心,站得足够稳了,从面对面的位置换到他右手边,被牵住的手臂反客为主,以左手握住了沈启南的手肘。
不变的是那种稳定的支撑感。
沈启南步幅受限,走得很慢。
他以前从没觉得这间套房有这么大,难以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更是让他有种隐约的烦躁。
还没走几步,关灼不紧不慢地说:“沈律,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你是不想麻烦我,还是不相信我?”关灼拉着沈启南的手臂靠向自己,“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跟我较劲呢,是怕我会扶不稳你,让你摔倒吗?”
沈启南没有正面回答:“要是我摔倒了,你会跟着我一起摔倒。”
关灼勾了勾嘴角,是那种很沉得住气的笑。
“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手臂上施加而来的力道不容拒绝,也难以抗衡。
沈启南蹙着眉向旁边睨去一眼,发现关灼也正在看着他,笑意若隐若现,一双眼睛明亮深邃,挺拔的鼻梁上镀着一行金砂似的阳光。
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再度浮现,在沈启南躺回到床上,要开始敷药的时候转变为尴尬。
或许还有羞耻。
医院给他开的凝胶贴膏需要完全接触到皮肤,沈启南本来想自己对着镜子,大致可以贴到受损的位置,但此刻他站立都困难,不得不要人帮他上药。
面朝下伏在宽阔的床上时,沈启南的意识甚至先于身体变得紧绷。
织物温凉地贴着面颊,他刻意把脸偏向另一边,看不到关灼,但能看到他被阳光滤出来的影子。
能听到装贴膏的纸盒被打开的声音。
然后就没有其他动作了。
“等一下,”关灼说,“我在看使用方法。”
他的影子被沉下去的阳光拉长了,沈启南能看到关灼抽出其中一片,走向床边。
大腿外侧的床垫下陷,是关灼单膝跪在上面,他太高了。
“沈律。”
“怎么了。”沈启南的声音有点低。
关灼说:“我得把你的衣服掀上去一点。”
“……嗯。”
沈启南身上那件长袖衫柔软宽松,轻而易举就被推了上去。
紧窄柔韧的一段腰,背部肌肉白皙流畅,中心的弧线轻凹下去,因为伏在床上的姿势,两枚小巧的腰窝清晰可见。
光裸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下,会带来被宰制的感觉。
“是这里吗?”
关灼用指尖点了几下确定范围,是很规矩,很清淡的触碰方式。
这个人怎么这么多问题。
动作拆解开来一步步问,每一步都要征询意见得到许可。
沈启南给团队定的规矩里面是有一条“及时反馈”,但用在这里就格外令人恼火。
他的耐心即将耗尽,薄唇吐出一个字来:“对。”
下一刻冰凉的凝胶就贴上了皮肤,几乎激起小小的战栗。
沈启南还是一动不动,低声说:“好了吗?”
关灼的手指向下,在靠近腰窝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揉按一下,抚平了凝胶贴膏最后一点不服帖的部分,起身说道:“好了。”
沈启南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他把脸偏向另一边,关灼恰好俯身靠近,要帮他调整成平躺的姿势。
那枚银色雾面的领带夹继续在他上方晃来晃去,莫名碍眼。
关灼退回到窗边的位置,又倒了温水放在床头柜上,跟沈启南的手机并排,他伸手就能拿到的距离。
连轮椅都被关灼立在床边,他说需要走动的话,扶着轮椅也是一样的。
沈启南没有表态,只是说:“你好像很有照顾人的经验。”
“是么,”关灼散漫地笑了笑,“在我爸妈那起事故之后,我外公因为脑梗住院,病了很久,我跟照顾他的护工学到不少。”
这个答案在沈启南的预料之外,自从上次关灼在病房里向他坦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追车伤人的举动,他就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如果没有同样的经历,那么说自己能理解他人不过是一种伪善。
就在沈启南斟酌用词的时候,关灼已经轻描淡写地把话题结束了。
“沈律,你休息一下吧。”
这一抹不知道能不能称为歉意的情绪梗在沈启南心上,把先前上药时那点异样和恼火压得彻底。
沈启南很少体验与之类似的时刻,他没有再说什么,眼皮却真的慢慢沉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恰好是日落之前。
夕阳最浓郁最滚烫的时刻。
关灼已经离开了。
那束郁金香还在桌上,脉脉夕照中,花瓣好似丝绒攒成,秾丽如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