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和陈书屿是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荣誉榜上始终是他在和我争第一。
但同时,我们也是在同一条胡同巷子里长大的。
高考前的那个晚上,整栋教学楼忽然断电,在欢呼声和黑暗中,陈书屿毫无征兆凑过来在我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陈书屿,你是不是有病?」
「周嘉辞,你一定要前程似锦。」他说。
这可能算是一个比较老套且没有营养的故事。
我和陈书屿相识在几岁,同年生,我还大他几个月,按照大人们的介绍,他应该喊我一声哥,但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拽哥,他根本不搭理我。
不知是他倒霉还是我倒霉,我们上了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荣誉榜上时常为了第一争得头破血流。
当然,有时候第一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来,第一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子得在他上面。
但其实我们都很倒霉。
有记忆起,我就知道自己有个畜生爹,吃喝嫖赌就算了,他还家暴。
在这样落后的小镇上,男人打自己的女人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我奶奶也是这么过来的,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可能因为自己已经「苦尽甘来」而沾沾自喜地站在我爹的角度尽情抹黑我妈。
无非说她活该。
我奶奶会护着我,因为她说我是老周家的香火。
但她好像也忘了,她自己本姓是张。
后来奶奶死了,她的好儿子连好点的棺材都没舍得订给她。
我妈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她不要我,或者说不敢要,我妈抱着我哭着说,如果我是个女孩就好了,这样我爹只会当我是个赔钱货,她就能带我走了。
我不恨我妈,她那时候浑身是伤,不走难道留在这里被打死吗?
邻镇上有个男人酒后家暴打死了老婆,才判几年。
我不希望她也成这样的冤魂。
只是她们走了后,承受我爹怒火的人只剩下我。
周大成第一次打我的时候,胡同巷子里搬来了一户人家,我看到白白净净的陈书屿被他爸抱在怀里,他的妈妈是个漂亮的淑女,爷爷奶奶也和蔼可亲。
我在胡同的拐角处看着他们一家人和邻居们寒暄,好生热闹。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从阴沟里窥探他人幸福的感觉。
他们一家人不算很有钱,但幸福得不像话。
不凑巧,转学来的陈书屿和我一个班,其实在此之前,我们在胡同里见过好几次。
他妈妈很温柔地问我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又问我多大,最后发现我和陈书屿同年,还大他几个月,于是招呼儿子喊我一声哥哥。
陈书屿那时候白白净净得像小馒头,又不爱笑,难怪他爸妈都喜欢逗他,我也很期待他喊一声哥哥,可是这小子绷着一张脸,盯着还比他矮一点的我不吭声。
他不服。
也不乐意喊我一声哥。
小学时我就知道陈书屿聪明,他好像只要随便学一学就能名列前茅。
我也很努力读书,因为成绩好能让周大成少打我一顿。
周大成后来也找过别的女人回家,但他不是什么有钱人,他的脸也不如年轻时能哄骗女人,不是谁都像我妈那么傻的。
他的不如意最后发泄在我身上。
好一段时间里,我身上都带着伤口,陈书屿的妈妈时常会偷偷给我送吃的,给我上药,还想着给我联系我妈,可是没用的,我妈好不容易走了,她不可能回来,也联系不上。
但我还是要跟着周大成生活的。
没人能帮我。
我那会儿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强壮到周大成不敢对我动手。
陈书屿一家让我看到原来家庭也可以是另一个模样。
他的爸爸儒雅,性格温和,也不会和别人红脸,虽然搬来了这个小镇,但是因为父母工作变动。
可惜命运也给陈书屿开了好大一个玩笑,他父母在他十岁时出了车祸,双双离世,肇事司机酒驾。
头发花白的两个老人领着孙子颤颤巍巍地去医院认领儿子和儿媳的尸体。
那是一个冬天,连雪都是凄凉的味道。
我眼中像小王子一般幸福的陈书屿也成了一个可怜小孩儿。
不知为什么,我那时候竟然还同情起他了。
我活得那样狼狈,偏偏见不得他遭遇这番。
原本靠着积蓄和赔款,二老抚养孙子成人不是问题,但大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太过,两位老人都生了病。
花了不少钱。
陈书屿的爷爷在他初中时放弃治疗,说横竖治不好,不如留钱给孙子读书。
没多久后撒手人寰。
我和他爷爷奶奶的关系不错,陈书屿父母还在时,会偷偷给我送点吃的,两位老人也很好。
尽管对我只是出于同情,但这样的好心于我而言,太珍贵了。
陈爷爷的葬礼很简洁,我甚至还是干完家务活后瞒着周大成偷偷去的,他嫌晦气。
在宾客散尽后,我无意看见红着眼的陈书屿跪在地上哽咽地恳求着他的奶奶:「奶奶,我们去治病好不好?求求您了,别留我一个人……」
他奶奶也病了,老两口一直怕拖累孙子,每一分钱都斟酌好了再用。
大概还是舍不得将孙子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陈书屿的奶奶还是去治病了。
只是有些病,治疗只是延长生命而已,难以根治。
上高一那年,陈书屿像抽条了似的,长得越来越高,模样也好。
他的抽屉里偶尔会出现情书。
有个隔壁班的女生在追陈书屿,但他是个油盐不进的闷油瓶。
他拒绝的话说得太直白,伤了女孩的心。
小镇上的中学不算好,学生素质也参差,追陈书屿的女孩长得漂亮,性格开朗,校内校外都认识人。
那时候镇上有群不读书的混混,有些学生会和他们有交情,认大哥之类的。
那个女生认的大哥看不得她受委屈,于是在一个下晚自习后的夜里堵了陈书屿。
那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带着自己的小弟将穿着校服的陈书屿堵在几乎无人经过的小巷。
「你就是那个叫陈书屿的是吧?长得跟小白脸似的,就是你看不上我妹?」
我本来不该多管闲事,但是偏偏,陈书屿走的那条小路最近,我也经常走,这晚倒霉,我走在他后面。
夜色昏暗,隔着一段距离,我听见陈书屿依旧用他那拽得没边儿的语气说:「不认识,有事吗?」
「……」
有时候觉得他被揍一顿也是应该的,我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面无表情的脸。
好几个混混围着陈书屿,就算他是硬骨头也经不起揍,我倒是可以换条路回去,横竖陈书屿这臭小子和我的关系也一般。
很一般。
尤其是他爷爷离世后,他就像是被镀上一层冰霜般。
只是想起他奶奶,我又只能认命地叹口气,我和陈书屿关系一般,可我几乎受过他所有长辈的恩惠。
为首的黄毛被陈书屿的态度激怒,他拿着手电筒直照着陈书屿的眼睛:「一个仗着脸长得不错的小白脸,还敢在我面前拽,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动手了。
这条路人少,闹出动静说不定也没人能发现。
陈书屿这整日只知道读书的呆子,哪里扛得起揍?
我冲出去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确实被周大成揍多了,但我其实是个怕疼的人。
周大成是我爹,没办法,和陈书屿一起扛揍,我倒像是有病。
果然,陈书屿看见昏暗中窜出一个我时,那双向来不起波澜的眸子闪过诧异,只是下一秒,他就被一个小混混揍了一拳。
被群殴还分心,我真服了。
我灵活地拽开要往他身上招呼的小混混,混乱中不知踹了谁几脚,反正很用力,随后眼捷手快地拽住陈书屿的手就跑。
尽管这样,我还是被人揍了。
疼,但没周大成揍得那么疼。
我怕那群混混追上来,拉着陈书屿的手腕一直跑,夏夜的蝉鸣声一直在耳边响起,跑起来时耳边风声呼呼。
直到跑到家附近,我才缓缓停下来,转头一看陈书屿,这小子跑得脸都红了,满头大汗也不吭声,和我一样大喘气。
我忽然有点想笑,事实上也笑了。
「学霸体力不错啊。」我喘着粗气调侃他。
「你体力也不错,」片刻,陈书屿也开口了,他盯着我看,「这次月考是第二名吧,周学霸?」
我的笑僵住了。
就不该帮他!
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看谁能笑到最后!
昏黄的路灯下,我瞥见陈书屿嘴角的伤口。
书呆子果然不经打。
「奶奶这个点睡着没?」我问他,「我给你上个药吧。」
他奶奶身体不好,睡得早,我对他家也算熟悉,熟门熟路找到药箱就要给他上药。
也不是我反客为主,主要是这些年没被我那个爹饿死或者打死,真多亏了各位邻居的接济,尤其是陈家,这药箱说实话,我用的次数估计比他多。
陈书屿细皮嫩肉的,这伤口看着还有点骇人。
我啧了声:「明天奶奶看见该心疼了。」
「不是我说你,你但凡拒绝人家时说话委婉点,也不至于惹上这么一出……」
我话没说完,手中的药被陈书屿夺过,他在我愣神的目光中忽然拿棉签涂了一下我的手臂,我才发现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伤口,后知后觉的刺痛感袭来。
应该是混乱中也让人揍了。
「这对我来说都是小伤,习惯了。」我说。
陈书屿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垂着眸子,很快就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