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池昉在高校行政岗打杂了五年,与他一间办公室的后辈,已经凭借出色履历先一步提拔,参加完庆祝升职的聚餐活动,池昉心里的颜色有点不太明亮。
池昉的母亲是名大学教授,父亲也深耕在宣传文化系统,所以他当时凭借不怎么显眼的学历入校做老师,主要就是得益于各类消息的灵通和沾亲带故的人脉关系。只是解决好工作之后,池昉的父母就像终于完成了使命,卸下他这个遗留过久的历史责任,不再过问或者推动什么,任其自行去创造美好的未来。
没错,两位优秀的学者已离婚多年,各自组建了新家庭。池昉的一个妹妹在海外留学,一个弟弟在国际学校年年拿奖,比起这两个值得精雕细琢、未来可期的人中龙凤,泯然众人的池昉,实在不具备继续浪费父母资源的价值。
人事科副科长郭巍平日里同他关系不错,递给池昉一支烟:“池啊,我发你的文件你仔细看了没,回来后可以被破格提拔的。”
看是看了,省里的新政策,在文教系统选拔一批人才作为文化指导员,赴结对乡村驻点服务,任期两年。文件里多次提及要“甘于奉献”、“不计较个人得失”、“热爱基层工作”,就差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作为水印打上去了。
池昉吐出烟雾,轻轻眯了眯眼睛:“破格到什么程度呢,我们学校提管八不是自己定了条杠子,非要博士学历的吗?”
“胳膊又拗不过大腿,内部不成文的规定而已,哪会大过上面的政策。反正白纸黑字写了破格提拔,回来是必升无疑的。”
按照现在卷的程度,学校新招的一茬又双叒叕都是博士生,老师们私下还开玩笑打趣说,迟早连食堂打菜阿姨都要头顶博士学位了。这次机会要是不抓住,池昉在行政岗打杂到退休是一眼望得到头的。
“行,我回去研究研究。”他还是这么模棱两可。
郭巍知道他拖拉的脾气,提醒道:“上点心。”
“好好好,我晚上就把报名表填了。”
“你自己的事搞得像我逼你似的,怎么回去啊,没开车的话我载你一程?”
“我约了人喝茶,自己回去。”
刚才聚餐池昉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哪会有肚子再去喝茶。都是成年人,郭巍了然他那副死德行,也不多说什么,摆手就告了个别。
池昉给手机里的人回复了条信息,九点,君澜酒店。
池昉是只游历欲海的花蝴蝶。
除了不碰自己学校的学生,其他什么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是合眼缘,他皆荤素不忌。抛却不忘防护这条底线,另外的嘛,怎么快活怎么来。有时候约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哪位前任,睡完了人家幽怨地说,你不记得我了么?池昉哪里能记得,他审美不算多元,有重复的也再所难免。他调动单薄的回忆,试探性地说了句,哦小杰啊,好久不见了。对方把地上的衬衫扔到他脸上,骂道,我他妈是家豪!
家豪又是谁。衬衫罩着池昉一张迷茫、又漂亮的脸。
是的,他只有这个优点,就是长相极具欺骗性。流畅柔和的长脸型,搭配一管秀峰鼻,眉睫浓,瞳色浅,使得他英气中揉杂了丝丝纯灵,笑起来散发满满的亲和力。池昉能够一直扑花撷蜜,恃靓行渣,正是得益于这副优越的皮囊。
不着调,不上进,这是父母对他的评价,自从初三那年成绩一落千丈之后,已经形成了池昉身上的刻板印象。他也果然不负所望,长成了没心没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浪荡子。
约完一趟回到家,时间也快十二点了,手机里不停有消息传来,是刚才那个约的对象,问他到家没,睡前开个视频吧。池昉把人删了,懒懒地打开电脑,研究起郭巍说的那只文件。其它倒也罢了,他对文件里写明的两年期限有点犯怵,要是派到靠近市区的乡镇,那晚上开车回家还是不成问题的,但要是派到哪个山沟沟里,得像坐牢一样坐满两年的话……池昉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池老师,觉悟很高嘛,恭喜你被选上了!”
“哪里哪里,是领导们给我机会,为基层文化事业尽份绵力。”
“名单也下来了,鉴云村……这是哪个地方?”
“龙溪乡的。”
“龙溪?那可真够远的。”
是啊,够远,池昉在手机地图上找到那块疙瘩地方,天知道他用手指放大缩小了多少遍,导航了个开车时间,差点一口气没匀过来。
报名了,选上了,池昉分外后悔。
临近暑假,所有人都是一脸欢欣,唯有他拉长个脸,在跟电脑屏幕上的EXCEL较劲。翻来覆去地填表,各个归口上级换个表格格式,再上线个新系统,又得倒腾一遍那些重复的数据,deadline是今天下午下班前,通知是中午十一点发的,统计区间么好家伙,近五年。隔壁老师给了包零食,池昉拆开来倒进嘴里,行,鉴云村就鉴云村了,两年忍忍就过去,等两年后回来,他怎么着也得是个池科了不是,再也不干这些破活了!
七月伊始,师生们涌向暑假,而池昉,开了三小时的车,来到了鉴云村。
鉴云村村长是位风风火火的女性,今年五十二,姓蔡名飞凤。她早早等在马路口,跟池昉的车对上号之后,就拉开车门,一脚蹬上了这辆SUV。
“是池老师吧!哎哟,辛苦你开这么久的车来我们鉴云。”
蔡飞凤一上车就看到个斯斯文文的青年,穿着白T恤,外套一件薄薄的针织马甲,头发染成深栗色,手上还戴着串黑色编织皮绳。在车内舒适空调的吹拂下,小伙子干净清爽,一滴汗都没有,鼻子里隐约飘进来柑橘香气,应该是车内的车载香挂散发出来的味道。
蔡飞凤打量池昉的第一眼,心里立刻犯嘀咕,这样一个洋气的年轻人,城里城气的,恐怕不太能适应农村生活吧。
“村长你好,久等了吧,刚才开错路了。”池昉弯眼微笑。
打量的第二眼,蔡飞凤立马改观了。这孩子笑起来真是招人疼呢,有礼貌,笑得甜,现如今年轻人都爱“躺平”,愿意大老远来鉴云村做文化指导员,那肯定是有坚定的理想信念,崇高的奉献精神,诚然是个好孩子。
蔡飞凤热情地说:“村里的路七拐八扭的,初来乍到是容易迷路,所以我才特意来路口接你。池老师,我给你指路,前面不远就是村委了。”
“好,麻烦村长了。”
得亏蔡飞凤心细前来人肉导航,不然池昉是死活想不到居然还要走桥洞下的小路的。他在三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岔路口拐来拐去,接着驶入一条两侧后视镜都快要擦上墙的窄径,最终在开下一座桥后,见到了鉴云村村委的大门。
好几个人站在门口欢迎,蔡飞凤介绍了一遍,池昉没记全,只不断点头微笑说你们好。这样一个高挑俊雅的青年,又这么温和有礼,大家心里都颇熨帖,欢欢喜喜地让他赶紧把行李放一放,喝杯茶润润嗓子。
池昉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学校搞活动的时候他也去过不少新农村,建设得都挺不错,设施也充满现代化的味道。然而鉴云村,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在他看到村委一楼那一扇扇年代久远的木结构门窗的时候,池昉已经预感大事不妙,而准备上楼时,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排窄窄的木楼梯,是那种一次只能走一个人,得抓着扶手的老式木楼梯。
“这……宿舍在楼上吗?”池昉不死心,出声问了问蔡飞凤。
蔡飞凤的回答让他心碎:“池老师,我们新村委快完工了,大概九月就能搬过去,暂时……得委屈你先住下老村委。宿舍我们都收拾得很干净,平时就是用作值班室的,电扇电视什么的都灵的。”
现在七月,到九月搬新地方,那岂不是要在这里住两个月?池昉眼前都黑了黑。
如果心可以像毛巾一样拧一拧,那他现在一定可以拧出一脸盆又苦又酸的水。池昉不想过多形容他的宿舍,总之,他觉得自己穿越进了八十年代,台式电扇勤勤恳恳地摇头工作着,池昉坐到钢丝床上,满背脊都是涔涔黏黏的汗,他赶紧把那件只用来作搭配的针织马甲脱下来,满心催眠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
池昉一个人在楼上宿舍心理建设了许久,临近中午,蔡飞凤来喊他去吃饭。
“池老师,你第一天来,我们带你尝尝鉴云的招牌菜,坐我们车过去吧。”
池昉用T恤衣摆擦了擦脸,打开门:“去外面吃吗?”
“是嘞,去拙泉山居吃,村里人开的民宿,口味蛮好的。”
“村长,有洗手间吗,我想先洗把脸。”
蔡飞凤说:“厕所是吗,在楼下,左边走到底就是。”
池昉点点头,下了楼。嗯,这也是他第一次实地见到,那些没有门的厕所究竟是长什么样的。
拙泉山居位于龙溪乡龙栖山的半山腰,有一条盘山路可以开车上去,再之后,就只能走游步道了。龙脊游步道也是龙溪乡的特色,在外小有名气,许多游客爱来龙栖山赏景,爬一爬龙脊游步道吸氧,春秋时节是旺季,夏天则相对人少些,但也不算冷清。所以,作为唯一一家龙栖山上的民宿,拙泉山居生意不错,蔡飞凤为了招待池昉,特意早早向老板订好了大桌。
“老板就是我们鉴云村人,我刚开口池老师是来当我们村文化指导员的,他马上就说中午的菜他来烧给我们吃。”
池昉听着蔡飞凤一路讲解,慢慢在游步道上走着。除了蚊虫特别多,风景倒是确实不错,繁盛的绿荫像伞一般在游步道两臂撑起,空气是清甜的,夏天闻起来略带湿热,有那么点世外仙林的味道。然而,正午的骄阳还是在叶与叶的空隙中,试图见缝插针地灼烤游客的雅兴,池昉爬到白T湿透,紧贴前胸后背,上气不接下气地终于见到了拙泉山居的院子门。
太好了,他快热死了。
在他形象全无,狼狈如一块散发汗臭的脏抹布时,一个男人从院子里走出来迎接。
“阿源。”蔡飞凤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精神奕奕地打了声招呼,“这位就是新来的池老师。池老师,这是民宿的许老板,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家都叫他阿源。”
在蔡飞凤之前的描述里,池昉一直把拙泉山居的老板脑补成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留个小胡子,浑身文艺气息满满,爱好诗和远方的那种类型。他绝对没有想到,在这个山野小乡,居然会藏有一个欲望都市中都难能一见的极品!
男人看起来非常年轻,有着高大流畅的身材,健康干净的肤色,短短的寸头让充满冲击力的五官无阻碍地完全展露,明明是一张极具荷尔蒙的脸,偏生笑起来,居然有颗不明显的虎牙。这兼具性吸引力和少年感的完美糅合体,太辣太辣了,辣得池昉的老毛病狠狠犯了。
“你好池老师,我是许清源。”
名字居然都这么衬他,这个男人看上去的确就像湍急的山泉一样,激流之下水花四溅,源水又清湛纯澈。
池昉不露痕迹地捋整了把汗湿的头发,弯起嘴唇,用着被人称赞过无数次的笑眼弧度,伸出手来:“你好许老板,我是池昉。”
另一只手礼貌地握住了他,手背上微微突起的血管撩拨着池昉痒痒的心,而无名指上的戒指,又为这个男人增添了一丝禁忌感。
已婚人夫?
池昉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像是热得口渴了。
“快请进吧。”许清源松开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