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到了元宵节这天，林珩在家吃过早饭就出了门。
何乐问他晚上什么时候回来，他没明确给个时间，只说部门同事约了晚上一起去市中心的广场猜灯谜，让何乐忙完就好好休息，不用等他回家。
看着从早上起来便没什么精神的林珩，何乐没多说，他自己同样很沉闷。
元宵节对全国而言是新年的最后一个仪式感节日，过完元宵节这年就算是彻底过完了。而对于何乐来说，正月十五是他弟弟何安的忌日。
所以每年的元宵节别人家都在团团圆圆的吃元宵，逛花灯，可何乐要祭奠他的弟弟。
是很简单的祭奠流程，何乐也只是在当天上午开始准备一些何安生前喜欢的东西，带去到公墓那边烧掉。十几年来皆是如此。
以前林珩还会经常帮他一起弄，但大概是在林珩九岁的时候吧，俩人闹了个不愉快。
具体是怎样的不愉快何乐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林珩无意将要烧给何安的一只纸船给踩扁了，何乐看到坏掉的纸船瞬间没忍住火气，把九岁的孩子凶哭了。
那也是何乐为数不多朝林珩发火的一次，自此以后每一年的元宵节，林珩都会找理由很晚才回家，上学的时候就说自己值日搞卫生，上班的时候就说自己加班。
其实过了青春期的何乐，一直想为那天没控制住情绪的自己道歉。
不管怎么说，九岁的孩子想帮他忙的心是真的，只是淘气顽皮的年纪，难免好心帮坏事。是何乐自己正处于青春叛逆，冲动脾气大，才会没了轻重把孩子给凶到嚎啕大哭。
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要专门为了道歉而提起那段让彼此都不开心的事，好像又犯不着。
谁愿意因为一个死人计较呢？
林珩晚上是醉到不省人事回家的。
接到代驾师傅的电话，何乐套了件外衣就赶紧往楼下赶，看到瘫靠在后座一身烟酒味完全没有自主意识的林珩，何乐有一瞬间觉得对方很陌生。
何乐一个人是指定不能把人搬回楼上了，多给了一百块钱，请代驾师傅一起帮忙，何乐才把林珩弄回家。
脱衣脱鞋，何乐拿来热毛巾帮醉酒的人简单擦拭，听见对方不清不楚地低喃了句什么。
半年后，何乐才知道，这晚林珩说的是：“在你身边，我到底算什么呢...”
......
关于孙李夫妇说的，来小吃街找人的帅气又多金的人，何乐想过很多人，他甚至连骗子都想到了，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唐明。
所以当唐明一身西装笔挺地出现在他跟前的时候，何乐傻了眼。
这人...何乐对唐明的印象，还是上次被自己无视掉的好友申请。
唐明来得的时间点非常凑巧，正好是小吃街上客的时候。一晚上就忙这一波，何乐不想他耽误自己的生意，便赶忙向身后挥手，让人往小吃摊车后面的座位上坐。
另一方面何乐也是怕孙胜看到唐明，跟他叭叭不停。
唐明刚站过来连一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招呼到后面的座位上坐。穿着考究的人倒也没摆什么矜贵的架子，穿手工定制的皮鞋听话，往何乐身后堆积着一层发黑的油渍水泥地走过去。
何乐抽空往身后看一眼，发现唐明愣在一个矮小的板凳上不知所措，他刚想把自己脚边高一点的板凳给人拿过去，没想到唐明收了收大衣衣角，直接在矮小的板凳上落下了庞大的身躯。
“......”
何乐没功夫心疼小板凳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一声声“老板”的催促下，他立马投入到忙碌中。
终于煮完最后一份单子，何乐帮要打包带走的客人装好食盒，正好锅里还在“咕嘟”的食材也好了。
将网兜里素多荤少的食物倒入碗里，何乐舀了两勺原汤，葱、香菜等气味大一般人不一定接受的作料他都没放，又顺手拿了辣油，一次性筷子，转身放到唐明身边的桌子上。
唐明原本在小板凳上托腮，看到他过来立马又端坐起来。
尽管以他的体积在小板凳上端坐更显滑稽。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何乐就着另一个小板凳坐下，将一次性筷子递给唐明。
他开口没太客套，在小吃街这种地方，不似精英聚集的写字楼，没那么多你是人上人我是平民的恭维。
唐明也不在意这些，他接过一次性筷子看了又看，然后目光才投向何乐，很认真道：“是杨珵告诉我的。”
果然，何乐蹙起眉头。
他这会儿再蠢也不会觉得唐明能找到小吃街来，是为了那顿饭的人情，怕是对方已经从医生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只是唐明找了杨珵，杨珵却没有找自己，这其中何乐还搞不明白唐明是怎么跟杨珵说的？
对于唐明找到小吃街来，何乐的第一反应不是唐明为什么要找来，而是他一心想隐瞒的病情现在有几个人知道了。
唐明的注意力明显跑偏了，何乐没说话，他也沉默不语。
像是好奇新鲜东西似的，内敛庄重的人摆弄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
他先是将一次性筷子缓缓从薄膜里推出，看着头部连在一起的木筷子，捏着筷子的修长手指又转了转，随后宽大白皙的手一边抓住一根木条，骨节轻轻泛白，尝试性地用力，最后筷子“啪嗒”一声掰开时，唐明甚至还诧异地睁大了些眼睛。
看着男人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何乐真信了杨珵的那句“人那么大一老板”。
大老板从小到大大概都没用过如此古老的一次性餐具。
掰开筷子并没有使用，唐明对冒着热气的麻辣烫并不太感兴趣。放下研究好的木筷，他和对面的何乐相视，冷不丁说：“王主任说，你不是膝盖有问题。”
唐明的直接让何乐猝不及防，他立马扭头看向鱿鱼摊，见孙胜在对面的八宝龙茶摊那儿，才松口气。
往唐明前凑了凑，何乐小声对唐明说：“你说话小点声。”
唐明看着突然靠过来，带着浓浓调料香味的何乐，瞳孔晃了晃：“好的。”
话已至此，何乐也开门见山：“你跟杨珵说了这事儿？”
唐明摇头：“没有。”
“那你找他问我做生意的地方，是怎么说的？”
唐明想了想答：“我说你要请我吃饭，但连我的好友申请都不同意，怕你赖账。”
何乐：“......”
确定自己的秘密还是秘密，何乐这才彻底放心。心里长叹一声后，他盯着唐明说：“这件事情我不太想太多人知道，麻烦你和王主任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
唐明毫不犹豫点头说好。
何乐知道唐明一定会同意，从唐明没跟杨珵说这事就能得知，大老板虽然脾性古怪，但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准则他还是明白的。
另外，他俩非亲非故也无冤无仇，唐明没必要在他这点事上费精力。
心里轻松后，何乐身体也不那么紧绷了，他又奇怪起来：“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他收回身体，闭眼伸了个懒洋洋的腰。忽然慵懒的人睁开一只眼睛，冲唐明笑说：“不会真的要我请你吃饭吧？”
唐明一动不动地注视他，等他伸完懒腰才答了句：“不是。”
何乐有些无语，不禁打量起这跟块木头似的人。
碰瓷那晚，何乐一直没仔细看唐明，这会儿仔细瞧，发现李银的花痴并无道理。
唐明绝对是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标准的总裁长相，棱角分明的脸；深邃沉静的眼；高挺的鼻、削薄的嘴，再加上气质斐然，确实不是小吃街常见的人物。
只是何乐看着看着，觉得唐明这张脸有些眼熟，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在谁身上见过。
一时想不起来何乐也没较劲，他又问：“那你过来不会是为了研究一次性筷子吧？”
他实在是好奇唐明接连找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线上好友申请被拒绝，线下跑空一趟又来一趟，也不是为了要人情，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大老板如此执着？
除了研究筷子那儿脸上生动些，唐明从来之后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
说骇人的话时，也是谈谈的：“王主任说你很排斥自己的情况，我过来，是想劝你去医院精神心理科。”
周遭嘈杂的环境突然被隔开，交谈的俩人间陷入几秒的寂静。
适才还开玩笑的人将身上的悠闲收敛干净，看着唐明的杏眼冷了几分。起身，何乐对唐明礼貌疏离地笑：“这事就不劳唐总挂心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会注意。”
何乐去棋牌室送完大玻璃碗回来，发现唐明还在小板凳上坐着，规规矩矩。
这下是躲不过孙李夫妇的法眼了，俩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炸串摊这边，一个眉头紧皱隐忍着吞云吐雾，一个毫无顾忌拿出手机偷偷摸摸。
何乐还没走过去，就看见夫妻俩相当默契地眼神：就是那人，你认识？
何乐心头有一瞬间冒出了逃避的想法。
唐明这人真会给他找麻烦。
路过夫妻俩的时候，何乐拍了拍孙胜的肩头，示意待会再说，接着他走到唐明跟前，把人带到小吃街后面的商城一楼。
站在一道卷闸门前，何乐深呼吸，声音还算克制：“唐先生，很感谢你的关心，但我膝盖的问题就是旧疾，不是什么躯体化，更不是抑郁，你那位王主任只是猜测和建议，请你不要直接下定论。”
“我没有直接下定论。”唐明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希望你能去医院挂个号诊断一下。”
何乐确定这个人是听不懂人好好说话了，何乐也确定自己情绪大概率是真的有问题，否则脾气怎么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朝唐明前进一步，身高不够，他就直接拽起对方的领带，将人拉到自己跟前：“请问你是出于什么立场来希望？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值得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唐明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弯了腰，他侧过脸，蓦然看到一截雪白的脖子，竟红了脸。但他还是平静道：“你是阿珵的朋友，我既然受阿珵之托......”
“杨珵只是拜托你帮我找看膝盖的专家，你找过了，我也看过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明白吗？”
何乐对唐明真的忍让了许久，从一开始与这个人接触，对方的刚愎自用就让人不舒服。
何乐一直告诉自己，自己跟对方不会有什么瓜葛，没必要跟这类人较劲，场面过得去就好，可唐明也是个能人，非要让彼此闹成这个样子才好。
在何乐凶狠的警告下，唐明走了，但留下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
何乐后悔自己刚刚没补两脚！
他再次充分地肯定，唐明就是个怪人！
忿忿地往自己摊位车方向走，隔着几米远，何乐看到原先唐明坐的小板凳上又坐了一个人。
这人侧身看上去跟唐明差不多，不过在夜风中轻盈飘动的发丝，以及一条曲着一条伸长的双腿，倒是比从头到脚都一板一眼的唐明活泼不少。
何乐顿时一扫心头阴霾。
因为这是他家的小朋友林珩。
“就是这样，他帮我在医院联系了专家，我欠他一个人情。”删繁就简，何乐把唐明跟自己的渊源给八卦多时的孙李夫妇说明一番。
“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敞亮的人，竟然还惦记着这点人情，真没品。”李银很鄙弃地评价一番，然后她掏出手机点出相册，一顿咔咔删照片。
孙胜很满意自家媳妇的这一行为，站在旁边添油加醋：“就是，我还以为乐哥遇到什么贵人了呢，原来这么小家子气，可恶！”
点点烟灰，转头见在小板凳上默默不语的林珩，孙胜又说：“也不至于这么沮丧吧，不就差了几分钟没见到而已。”
闻言正在给林珩捏肩膀的何乐停住了手：“嗯？什么几分钟没见？”
孙胜拔口烟：“哦，刚林珩来见你没在，就到后面找你去了。”
“什么...”
“但是没找着。”
没等何乐心惊肉跳，林珩抓住他的手，仰头笑着打断道：“所以提前回摊位这边等你了。”
何乐觉得这句话哪里有点不对劲。看着林珩脸上不太高兴的笑，他刚要蹲下身体，林珩却又阻止他。瞥一眼何乐的膝盖，林珩说：“今晚早点收摊？我拿了甲方优化后的膝盖按摩仪，回家试试？”
林珩关心膝盖，何乐反倒不慌了。
看来林珩到商城里应该是真的没找到自己，没听到他和唐明的对话，所以还不知道他膝盖伤的实情。
膝盖没有问题，按摩仪再怎么优化也是看不出效果的。
一通捣鼓折腾，效果依旧不大，林珩不言不发地收拾仪器。
何乐已经拿好衣服在卫生间洗漱，所以不知道收拾东西的人脸色越来越阴沉。
到了睡觉的时候，一向喜欢抱着人睡觉的林珩意外地背对着床这边。
何乐以为小朋友是不高兴按摩仪的不作为，于是身子贴上对方宽实的后背，准备好好开导对方：“怎么啦？”
“还在担心我的膝盖？”
林珩不说话，抓着床单的手紧了紧。
何乐攀着他肩头又摇了摇：“别想这些啦，我膝盖最近不是好好...唔...！”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摁在床上，嘴唇覆上滚烫的温度时，何乐瞪大了眼睛。
他震惊，因为林珩是一向不喜欢亲吻的。
因为小朋友在懵懂时期的一次尝试中，被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
那好像是林珩十六岁的时候，性意识通电比较晚的少年，终于在同桌一部讲述青春期的唯美小电影下通上了电，小灯泡亮了起来。不过小灯泡只亮了一半，没亮彻底，因为班主任亲自来监视晚自习，同桌手机在播放到一男一女接吻的画面就被无情熄灭了。
电影里接下去的情节，小朋友倒没抓肝挠心地好奇，可男女同学热吻的画面却一直在小朋友脑海里回荡、回荡。终于在下了自习，赶回家，小朋友便绕在他哥身边一个劲儿地问：哥，接吻是什滋味？
哥，我能亲你的嘴唇吗？它看起来比电影里女同学的还要软。
何乐听了小朋友的诉求，简直危言耸听，当即拒绝。
彼时林珩的性取向并未有明确的指向，但何乐很确定自己喜欢的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怎么能任由男性对自己胡来？
这个男性还是他照顾了多年的弟弟。
扯淡！
可发了性子的少年很闹人，何乐实在拗不过，加上他晚上还要出摊，不想耽搁。就只能硬着头皮任其在自己的嘴巴上啃来啃去。
最终的结果就是何乐嘴唇被啃破了皮，他流着血笑骂小朋友吻技好烂。
小朋友用一次勇敢换来一生的耻辱，彻底直接放弃了接吻。
所以后来的床上之事，每每情到浓时，比起亲吻，林珩更喜欢咬住他的脖颈。
今晚这是怎么了？
林珩的吻技还是很糟糕，两人口中很快又传来血腥味，可林珩这次并没有停止，而是发了狠继续索取。
何乐原本是想忍忍痛，哄哄小朋友的，可随着林珩越来越用力，他渐渐招架不住。
“唔...呃....”
扯着手边的头发，何乐要把人扯开，可林珩的力气早不是他能撼动的了。
直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短促，何乐才被松开，嘴唇和呼吸都得以短暂的解脱，可不等他喘第三口气，林珩沾着血色的唇又霸道地覆了上来......
林珩的任性，让何乐的嘴唇肿了好多天，面对身边人的好心问候，何乐只能说是上火烧的。
何乐其实挺想把小朋友骂一顿的，可一看到小朋友交上来的工资，他又没事了。
林珩升为部门总监后的工资比往常翻了一倍还多，这让何乐还有啥可抱怨的？
不过何乐真正不计较的原因，不是钱，而是心疼。
林珩升职了，工资上涨了，对应的他肩上的压力也更大了，尤其是在秦肄从美国回来后。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一早被宋辞打过预防针的何乐清楚。林珩是秦肄已经定下的国内公司接班人，他现在出席任何场合都会把林珩带着。亲自教导也好，混脸熟也好，林珩有更高的位置要去，也必须为此付出更多的牺牲。
何乐心疼，也在无人的时候心生不安。
留下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怪人唐明没有食言，后续又隔三差五的来小吃街。而且每次都挑小吃街开始来客人的时候，何乐没功夫赶他。
何乐也无奈，他拿唐明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上次他冷下脸来警告对方，已经是陷杨珵于不义，可唐明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找过来。
何乐也不能继续冲人发飙啊，总不能把杨珵牵扯进来。
而且到底唐明知道他的秘密。
唐明每次过来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坐在小板凳上。
今晚他也在他情有独钟的小板凳上端坐着，目光随着何乐移动。
何乐正忙，没注意身后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对面摊位的李银先看不下去。她让客人去街另一头的八宝龙茶摊消费，然后双臂一甩，气冲冲过来要替何乐出头。
不就是托你找个专家的人情，至于吗？
上次不是已经请你吃过麻辣烫了，怎么还阴魂不散？
你家是缺何乐的这口大米？
李银一顿激情开麦，何乐头更大了。
放下手里的活，趁唐明说话前，何乐赶紧拉着唐明离开，可他拉着唐明刚走没几步就走不动了。
林珩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一脸阴沉地抓住他手腕，力道很大。
手腕一阵吃痛，何乐诧异地看着林珩：“小珩...”
“你松手。”
林珩让何乐松开唐明，接着二话没说就冲上来提住唐明的衣领。他紧攥着对方的衣领：“你是谁？”
狠戾的气势，让周边几人都怔住了。
何乐更是从来没见过林珩这个样子，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理智让他叫林珩放开唐明：“小珩，放开他，你不能这样。”
大庭广众之下，这叫什么事儿？
更何况唐明的身份不简单，要是得罪了对方，万一对林珩以后的事业有影响怎么办？
可被愤怒支配的人像是听不到何乐的话。攥着衣领的手又往上提了提，林珩手背青筋暴起：“你是谁？”
相对林珩的嚼齿穿龈，唐明波澜不惊：“唐明。”
唐明很平静，与其说是平静，他更像是无感，对林珩的粗暴无感，对林珩的愤怒也无感。
这无疑会让恼怒的人愈加失控。
“你...”
“林珩！”何乐打断林珩，厉声呵斥道：“放开！”
林珩手一顿，看向何乐的眼神充满困惑，还有一抹没散干净的忧愤。
何乐心头一酸，但眼下他得先解决唐明。
“你在摊位那儿等会我。”
何乐拍拍林珩肩膀，留下这句话拽走唐明。
何乐把人又带到商城一楼，他顾不得沾着油烟的手，深深抹了把脸，让自己情绪快速平稳下来。
“唐先生，我能问问你...算了...”心系林珩，何乐没耐心再跟人掰扯，唐明也根本掰扯不通，他决定实施缓和计。
掏出手机，何乐对站在跟前看着他的男人说：“我微信上同意你的好友申请，你以后有事就在微信上找我，你的电话我也不会再拒接，但请您不要再来小吃街，你自己也看到了，你到这边来只会为其他人带来麻烦。”
唐明看着他，对他的话并不关注。自我的人始终坚持自己的目的：“那你能答应去医院吗？”
“嗯。”何乐点头，敷衍道：“但是最近比较忙，没时间，等我不忙了就去。”
唐明嘴角似乎笑了一下：“好。”
终于处理完唐明，何乐一秒不耽误地往摊位赶，他还要跟误会的小朋友解释，可等他回摊位时，林珩已经不在了。
毫无疑问，何乐又收了个早摊，等他匆忙到家，林珩刚洗完澡。
在沙发上擦头发的人，看到搬着东西回来的何乐，只冷冷看一眼便转身“嘭”一声，关上卧室门。
何乐叹口气，赶紧脱掉身上的围裙，洗干净脸和手，敲响卧室的门：“小珩，穿好衣服没有，我进来了哈。”
何乐觉得自己真挺累的，骗完怪人，还要回来哄小朋友。
不过他身累心甜，心里渗着甜味。
小朋友虽是误会，但之所以误会生气，也是着急吃醋嘛。
所以当他推开门，林珩一把将他推到床上欺身压下时。
何乐给了对方热情回应。
所以当一触即发之际，林珩突然停了下来问他：我可以直接在里面吗？
何乐也同意了。
可事后林珩却拿起手机，转了一笔账给他，说是三月的工资和奖金。
何乐不明白了。
听到电子转账声音和林珩冷冰冰的声音，何乐脑子还处于一片空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林珩上他他能理解，林珩转工资给他他也能理解，但当这两件事变成前后有了因果关系，何乐就不能理解了。
何乐觉得自己得好好问清楚，可等他缓过劲儿，林珩却收拾好东西，出了差。
......
这之后林珩似乎更忙了。
三天两头的出差，各种各样的应酬。林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何乐收摊回到家，他还在外面应酬；林珩清醒着回家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一个礼拜七天，他最起码有三天晚上是被人架着送回来。
何乐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跟林珩之间有些东西变了。
某天夜里，何乐照顾醉酒的人睡下后再也睡不着了，他看着脏衣篓里混合着烟草和香水味的衬衫，捂着作痛的膝盖，缓缓蹲下了身体。
日子这么一天天适应着，何乐认为自己总有一天能适应林珩的成长。
可随着林珩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远，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现在做事情脑子会经常性跟不上，比如上一秒因为洗澡要拿毛巾，可当毛巾拿在手上他却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他要停下来想一会儿脑子才会接上。
何乐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去精神科挂个号看看了。
春日里杨珵休了假期回来了，何乐履行承诺请人吃饭，可等他到了餐馆才发现，许久不见的唐明也跟着一起来了。
在和杨珵约好的餐馆里看到唐明，是何乐没想到的，他忙用眼神询问杨珵怎么回事。
那次他让唐明不要来小吃街后，唐明在线下确实没再出现过，今天跟着杨珵一起出现...何乐不禁想到自己在线上敷衍对方的那些消息。
难道喜欢操心的唐明告诉了杨珵？
杨珵接收到何乐的眼神先笑了两声，给两人正式介绍后才说明唐明一起来的缘由：“嗨，这不是赶上一起了嘛，我这难得回来一趟，拢共就两天假期，你欠我一顿饭，我也欠唐明一顿，总不能两天都在吃饭啊，我还有其他事要忙，正好唐明今天也有空，想着合并成一顿算了，待会结束饭钱我俩AA。”
何乐看了眼门外正在烤架前卖力扇扇子的师傅，无语道：“学校对面的烧烤店，要什么AA？”
杨珵尴尬笑笑。
何乐大概知道唐明为什么出现在自己跟前了。他又扫一眼唐明：“唐先生来这种苍蝇馆吃饭，不难受？”
唐明的适应能力极强：“还好。”
何乐不再废话，将菜单推给对面俩人：“那就点餐吧，正好我也欠唐先生一顿饭，一起吃了吧。”
何乐猜唐明还是以“何乐赖我一顿饭”为由，让杨珵带他一起来的。而杨珵那边麻烦唐明的人情估计还没还上，既然大老板非要惦记这一顿饭，他也图省事，不想再麻烦。只怕杨珵也好奇唐明为什么一定要吃这顿饭。
何乐也很想打开唐明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星球，为什么非要跟他过不去？
不是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吗？
不是三通电话都没时间接的大老板？
为什么现在如此有时间执着他的病？
杨珵指定要来的这家烧烤店，是他跟何乐以前上学时经常来的。虽说是老城区里的苍蝇馆，但传了三代人的味道始终如一。又是开在中学对面，学校里的学生，住这附近的居民都喜欢来这吃，生意也是跟十几年前一样红火。不等天黑，客人渐渐就坐满了大堂，连户外几桌的也坐上了人。
好在何乐三人来得早，没怎么等，点的串和啤酒很快就上齐了。
杨珵丝毫没端着，他跟中学那会一样，先拿了串自己爱吃的羊肉，一口咬下去被烫得吱哇乱叫：“哇！嘶...跟十几年前...呼...的味道，一模一样！阿乐你快尝尝，唐明你也试试。”
唐明在他的邀请下拿了串掌中宝，先闻了闻，然后下嘴“咯嘣咯嘣”斯文地吃起来，边吃边点头，表示赞同发小对食物的评价。
何乐没什么胃口，这段时间他的作息和饮食都不大正常。但不想对面俩人担心看出异常，他还是拿了串烤蘑菇，食不知味地咀嚼下咽。
大概是地点和人都刚刚好，氛围渲染到位，杨珵一口串、一口啤酒，聊起了他的青少年时期。正好他的青少年时期里又含有在场的另外俩人。
在杨珵滔滔不绝的讲述中，何乐这才知道唐明父母家和杨珵家确实沾不上关系。是唐明的爷爷奶奶家，跟杨珵家是邻里，唐明上高中前一直都寄住在爷爷家，所以跟杨珵成了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直到上高中，唐明被父母接去了市中心，俩玩伴才分开，不过关系好，联系一直没断。
从杨珵的爆料中，何乐得知了唐明许多糗事，比如八岁了还不会自己系鞋带；
第一次遗精以为自己要死了，找到爷爷哭戚戚地要说遗言；
收到同班女生路过他桌位故意放落下来的情书，他会原封不动地还给对方，说：你的东西掉我课桌上了......
终于在听到杨珵说，唐明十八岁因为不会打手枪的问题特意请教他的时候，何乐没忍住“噗嗤”笑喷了酒。
感情人前一副高不可攀的大老板，背地里也是个迟钝的呆子。
呆子被人爆黑料也不恼，见何乐喷了酒，还好心地递上了餐巾纸。
说完自己的小、初中，杨珵又开始说自己的高中：“我跟阿乐做了整整三年的同桌，先是高一一年，高二分班后没想到又是同一个班，又坐一起。后来整个高二上学期，每次换座位我跟他都能坐到一起，连班主任都觉得我们缘分匪浅，再换座位时也不管了，随我俩坐。”
少年岁月总是可忆不可求，何乐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回到那段青葱岁月。他眼神盯着手中晃动的酒杯有些恍惚，脸颊散着市井烟火里的红，冲杨珵笑说：“你还好意思说，你个子这么高，调座位只能往后坐，害得我每次跟你坐后排连黑板上的板书都看不清。”
杨珵举酒杯跟他干一杯：“哈哈哈，那我不是把那我的板书都借你抄了嘛...”
三人中唐明情绪最稳定，他偶尔会抿口酒，吃口串，搭句话，但大部分时间都盯着何乐脸颊上的绯红，和绯红下的笑起来上扬的嘴角。
啤酒喝不醉人，但量多了也会放大情绪。
“何乐真是个好人。”杨珵一口干了一杯，长叹说：“我高三后期压力特别大，那真是废寝忘食，饭吃得极其不规律。不是顾不上早饭，就是丢了晚饭，有次早上进班级嘴唇都是白的，给他吓得啊。”
杨珵手指着对面的何乐，头对着自己这边的唐明：“自那以后到高考结束，阿乐天天早中晚的帮我带饭，盯着我吃，这感情，真能记一辈子。”
这会儿说的都是掏心窝的真话了，杨珵胳膊搭在唐明肩头又说：“要不然，我也不能麻烦你帮他找人啊。”
他这是在帮何乐说话，大概也是被唐明总惦记一顿饭给搞怕了，让人看在这点情分上，别嫌弃何乐的这顿烧烤，吃完人情就算还了。
唐明点点头，礼貌地把肩上的胳膊推下去，没多做解释。
何乐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半晌，低头捣鼓起手机。
不一会儿，唐明的手机震动一声，点开，是对面何乐发给他的消息：今天跟过来，也是为了让我去医院看病？
唐明擦了擦手，刚要拿起手机回复，他身边的杨珵打了个酒嗝，从座位上站起来：“啤酒就是涨肚子，我去找个厕所。”
杨珵走后，何乐熄灭了手机：“直接说吧，你为什么这么穷追不舍？我身体怎么样跟你真的关系不大吧？”
唐明眼睛向下眨了眨，随后看向他说：“我身边有个朋友就是因为抑郁症走的，他发病的时候我没有给到应给的帮助，我不想你最后这样。”
“第一，我不一定是抑郁症，第二，......”
“可你的状态告诉我，你精神很不好。”
唐明这么温文尔雅的人难得抢话：“你比我上次见你瘦了很多，虽然现在喝点酒你脸颊是红的，但今天刚见那会，你脸色是不正常的白，眼睛底下也是乌青的黑眼圈，很明显是睡眠不足导致，而且，吃饭期间你的眼神时不时会发愣恍惚。我不想恐吓你，但何先生，你真的该去医院看看。”
这突如其来的一大段话...何乐愣了一下：“没想到唐先生这么注重身体健康啊？”
“上了年纪了，难免会注意些养生。”一本正经的人又一反常态开了个玩笑。
何乐看着他脸上挂着的浅笑，也跟着后面笑一个，继续说完自己的‘第二’：“第二，严格来说，我俩还不算朋友。”
话这么说其实有点伤人了。
微信加了，饭也一起吃了，还有共同好友，结果这人说我们还不算朋友。
唐明想不明白，他拧起平缓的眉头问何乐：“我们还不算朋友吗？”
杨珵再回来，话题又变了，变成讨论最近金融市场的一些波动。
这方面的话题何乐插不上话，便一直低头玩手机。
他早上问林珩这周出差什么时候回来的消息，到现在都没被回复。
林珩此时此刻会在做什么呢？
应酬？
还是还在跟自己生气？
林珩出差前一晚，何乐跟他小吵了一架。
兄弟俩不清不楚的这些年大吵大闹没有过，但拌嘴、呛嘴，偶尔也是会有的。
这次是因为林珩加完班回来，临时工作群里甲方又出新要求，都已经十一点了，前脚刚回家的人后脚又进了书房。
何乐因为身体的不适也已经收摊在家，见林珩忙得嘴唇都起皮，就去厨房给他泡了蜂蜜水，可林珩忙着看电脑没喝。
何乐一开始也没催他，就披着衣服在书房陪着。
林珩工作起来会很投入，为了给他绝对安静，何乐也没敢动书房的书籍，他怕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会影响人，于是就拿起书桌上何安的照片看。
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了，就是偶尔看看照片，想想这个人。
等茶口的热气淡得差不多了，何乐放下照片，才催促林珩把蜂蜜水喝了，可林珩不仅不喝，还把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
何乐多少也来气了，他端起茶杯往林珩身边放近了点，让他喝，林珩却大声问他：“你凭什么管我！”
啊.....小朋友压力大，脾气也愈发古怪了呀。
一念及林珩，何乐因酒气而泛红的脸又白了几分。
“哎，你弟弟是不是快毕业了？”
何乐思绪再转回来时，耳朵里就听见杨珵这一句。
没想到唐明这样的人还有弟弟，他一时新奇，不禁注意力又放回对面俩人的交谈上。
杨珵笑说：“他毕业之后，怕不是要跟你争夺公司的经营权？”
唐明若有所思：“应该不会，他毕业后应该不留在本市。”
杨珵啊一声：“可你妈的公司不也在本市？他接手怎么会不留下来？”
唐明摇摇头，似乎不太多说自家的事儿。
杨珵见他不愿说，也没多问，何乐听到这里俩人的谈话也就结束了。
俩人谈话结束，这顿人情饭也终于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