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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的温柔

彩色的温柔

    彩色的温柔

  • 作者:桃花种桃树分类:现代主角:明树 顾云来源:番茄时间:2024-04-29 16:55
  • 小说《彩色的温柔》是作者桃花种桃树正连载的一本小说,主角为明树顾云的彩色的温柔的主要内容是:的确会因为一个人而认为人生是有意义的,顾云之前从未感受到的人生意义,因为明树而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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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正值盛夏,哪怕是晚上九点也热的不行,但这丝毫不影响周末晚上人们出来觅食的热情。大排档、烧烤摊、商业街处处人满为患,商贩的吆喝声,男人们喝酒划拳声,声声入耳;女人们讨论哪家店出了新款,哪条街有新店,热火朝天不知疲倦。偶尔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孩子哭闹声,这一切久违了的人间烟火气让明树看的心满意足。

明树蹲在一家饭店的拐角处啃着手里三块钱买的面包,想着要不要去买瓶冰镇可乐喝。没想多久,脑子里就直接放弃了这种想法。一瓶冰镇可乐三块五,够买一块面包对付一顿了。

明树一边嚼着手里的面包,一边盘算着卡里的钱够不够交个付三押一,总住在爷爷那里也不是个办法。很快,明树就笑了,自嘲的。卡里刚刚好四位数的存款,在A城这种房价比他命还贵的地方,恐怕最远的郊区的合租房他也是负担不起的。

明树没空多想其他,很快系统里给派了单,明树三两口嚼完剩余面包,拍拍身上的面包屑,起身往客户那里走去。

明树出狱两个多月了,前一个月还妄想着找份专业对口工作,好好挣钱,好好孝顺爷爷。但很快,现实将他掀翻在地,并且还给了一记响亮耳光。即便他是申大毕业的高材生,即便他是法学院有名的才子,即便他已经过了司法考试,但没有任何一家律所要他。

原因很简单,他有犯罪史——过失致人重伤,判了一年四个月。

法律规定故意犯罪受到刑事处罚的不予颁发律师执业证书,他是过失犯罪不在此列,但现实一刀切。没有哪家律所在乎你是故意还是过失,你犯罪了。

这一个月艰难的找工作史,让明树彻底放弃了从小就想成为律师的梦想。梦想是什么,已经不重要,明树也没有任何力气去捍卫自己的梦想了,怎么样可以工作挣钱,可以减轻点爷爷的负担,那才是需要考虑的。

于是明树成为了一名代驾司机、跑腿的、送外卖的。明树庆幸自己大学时期勒紧裤腰带存了两个暑假工的工资去考了驾照。同时也感恩,总算有了工作,总算可以养活自己了。

明树一直工作到凌晨两点,回到孤儿院时已经快三点了。孤儿院静悄悄的,小朋友们和爷爷早早就睡了。明树回到自己房间,也不洗漱,躺倒就睡。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可大脑却异常活跃,明树睡不着。

明树半靠在床上,枕着自己双手,睁眼看着天花板放空自己。这一间小房间,还是爷爷特意收拾出来的,原先是个小小的储物间,明树出来后无处可去,在外面游荡了几天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他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孩子在外面累了,受伤了,总是本能的想回到自己家的。

爷爷没有嫌弃他,当即就把这一间收拾了出来,虽然房间很小,勉强能放的下一张单人床。但无论如何比流落街头要好太多了。

第二天是周末,明树白天送外卖,晚上做代驾,一个月以来他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一些规律:周末的外卖单子反而不多。工作一个月多以来,明树一天都没休息过,今天又回来的太晚,快凌晨四点了,仍然没有睡意。

明树想了很多。

明树一出生因为兔唇,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了同心孤儿院门口,包裹着他的小被子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小朋友被遗弃,但是会留些钱财、首饰或者留张字条,写下出生年月。但明树身边什么也没有。

孤儿院的院长报了警,但那会儿,监控还没有遍布各处,警方经过一周的排查,最终无果只能联系民政部门。民政部门最后将明树安排在了同心孤儿院,因为院长姓明,孤儿院的小朋友没有明确姓氏的都随了明姓,然后统一喊爷爷,又因为明树是在孤儿院门口的一颗大树下被发现的,所以院长爷爷给了名字,叫明树。

明树虽是兔唇,但在孤儿院生活的还挺开心,他没有受到多大的歧视,主要也是因为孤儿院的小朋友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有视力障碍的,有先天畸形的,有脑瘫的,当然也有正常的。

但是正常的小朋友很快就会被领养走,他们会有新的爸爸妈妈,新的家庭,留下的都是些聋子哑巴或者傻子,还有明树这样的。

明树从来没有任何自卑的想法,一是孤儿院环境在这,他能蹦能跳,会说会笑,已经优于大部分小朋友了;二是因为自小就被遗弃,对原生家庭没有任何印象,不存在被抛弃的创伤后遗症。

他把孤儿院当做自己的家,院长爷爷是大家长,其他小朋友都是兄弟姐妹,活的也挺开心,偶尔的小烦恼,比如怎么他就没有爸爸妈妈呢,怎么他爸爸妈妈就不要他呢,也很快被抛之脑后。

明树十岁的时候,娱乐圈一对有名的夫妇生了一个女儿也是兔唇,这对善良的夫妇因为女儿创立了一个基金会,可以免费为小朋友们做兔唇修复手术。明树是孤儿,这算是一个先天优势,院长爷爷为他申请了免费手术的机会,明树很幸运,他成为第一批基金会的受益者。

手术很成功,他的兔唇原本就不是那么严重,手术后不仔细盯着看更是看不出任何痕迹。明树很感恩,他在日记里将那个小姑娘的名字记了下来,小姑娘是他的恩人,他没什么能报答的,只是想让自己记住这个名字。

十岁往后,虽说没了兔唇,他已经是一个健康的小朋友了,但仍然没有新的爸爸妈妈愿意领养他。

每次有新的大人来看小朋友时,他都会告诫自己要乖,要笑,要听话。他也是想拥有自己的爸爸妈妈的。但是他年纪大了,有了很多记忆,性格也初步成形,大人们更愿意领养小小朋友,说是不记事,才能当亲生的养。

明树起初还有点失落,后来习惯了,最后更是不抱任何期待,就此在孤儿院里慢慢长大。

明树虽说很不幸,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还是个兔唇,但同样也是幸运的。他被抛弃在A城这样的大都市的孤儿院里,A市经济飞涨的同时,各种福利政策也远远优于其他地方。

明树从小上学就是免费的,一路读到了高中,后来还考上了全国知名学府申大,虽说成年后政府不再提供免费的学习机会了,但是同样也有助学贷款,爷爷给他办了免息助学贷款,加上他平时打工赚的钱,就这样把大学四年读了下来。

眼看着毕业了,工作也敲定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正当他抱着无比美好的期待开始迈入人生下一个阶段时。一场意外,一次过失犯罪,一个一辈子跟着的犯罪记录,将他的人生生生的又拽了回去。

明树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居然笑了起来,他默默在心里问,老天,你是不是想玩死我?

老天没能玩死他,生活还得继续。

第二天明树睡到了十点才起床。爷爷知道他睡得晚,也没喊他。还叮嘱做饭的阿姨给他留了一份蛋炒饭。明树很快吃好饭,也没和爷爷打招呼,直接骑着孤儿院的“公车”—一辆电动自行车,送外卖去了。

果然不出明树所料,已经是午饭点了,但是单子还是不多,要搁工作日,单子多的连转三个小时都送不完。明树看着手机后台还未派单,叹了口气,没单子就没钱,没法不着急。

明树一直蹲到了晚饭点,单子才开始多了起来。快到十一点时来了个单子是送到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叫长顾酒店。商家离客户足足有六公里远,但是客户额外给了三十元的小费,这让明树开心了不少。

明树中午出来后就没回去过,电瓶车的电量估计也只够送这一单的,于是不再接受派单,打算送完这一单就回去。明树到长顾酒店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因为客户提前说了酒店上不去,让到了在大厅等一等。明树无所谓反正这一单送完就下班,于是找了个角落站那等着,也没去坐大厅里的沙发,他给客户去个电话,结果一直占线中,后面也不打了。

大厅前台工作人员见是外卖小哥,还特地绕出来,倒了杯水给明树,还说可以坐沙发上等。明树感激的一边双手接过,一边说不用,客户很快下来。

结果十分钟过去了,客户还是没下来。明树也不着急,毕竟最后一单了,等就等着吧。大概十五分钟时,客户才姗姗来迟,是个男客户,连连道歉。明树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多等一会也不算个事,摆摆手说没事。

客户满脸歉意,最后给小费时说好的三十,结果给了五十。明树没有拒绝的道理,道谢后大方收下了。

正准备离开时,右后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顾晨在吗?”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会是他吗?明树转身,想确定声音的主人。

只见前台那里站了一位高大的男士,修身的西装衬的人异常挺拔,手里还提着份礼盒,正在和前台工作人员说话。

明树看到这背影,心里已经确认了几分,原本要准备离开的脚步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顾先生晚上好,总经理已经下班了。”前台回复道。

“下班了啊,我这有份东西给他,懒得送过去,顺路就放这,明天记得提醒他。”

“好的,顾先生。”

男人说完话后,放下礼盒就走。转身就看到了站在原地的明树。眼神对视,有那么一秒钟,明树在想,他会不会还记得我。

男人显然没有记得他,视线很快转开,随即抬步往门外走去。明树愣了愣,反应过来时,没有任何犹豫的追了上去,“顾先生,请留步!”

顾云身子一顿,转过头来,似乎是疑惑,“我们认识?”

“顾先生,我是明树,大概一年半之前我们见过,在中央公园的滑板场,后来您帮我做了证。”明树迫切的看着男人,这是他的恩人,他还没有正式的说声谢谢。

明树话刚落地,顾云的记忆就出来了,毕竟他活这么大,第一次因为一个陌生人动了恻隐之心,还帮着找律师,最后居然不嫌麻烦的出庭替人作证,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他,顾云想,他过的应该不好。比印象中的,瘦了不少,人也黑了很多,难怪第一眼没认出来。

“是你,我记得,你是……”

“是的,顾先生,我出来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那挺好,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往前看。”顾云话刚说完,只见面前的年轻人突然就红了眼眶,顾云有点不解,心说是不是不该再提这件事。

明树是红了眼,这是他出来后,第一次有流泪的冲动,哪怕是找工作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送外卖时遇到故意刁难的客户,也没有红过眼。可顾云的短短几句话,令他几乎哽咽了起来。

明树明知道人家可能也就是随口一说,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这是他出来后,除了当时送他的狱警,第一个跟他说,向前看的人。

明树清了清嗓子,看着眼前的男人,郑重的弯了弯腰,说,“顾先生,还没好好的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

顾云看着向自己弯腰的年轻人,虚扶了一下,说,“不用,以后好好生活,还是那句话,向前看。”说完就走向了自己的车。

明树郑重的点了点头,怕顾先生没看见,又说了句,“好,还是谢谢您,顾先生。”

顾云坐在驾驶座,冲着明树摆了摆手,这才发动车子离去。

明树看着车子驶向远方,等到车尾灯都看不见时,才收回目光。他转身朝自己的电瓶车走去,插上钥匙,一拧,还有一格多电,不知道够不够撑到孤儿院。

明树运气好,刚到孤儿院门口,电瓶车彻底没了电。明树将车子推进去,拿来充电线,给车子插上电,他看着电一格一格的变动着,然后回房间将自己的日记本掏了出来。

这个日记本是他做手术那年就有的,上面只写了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后来出来后,回到孤儿院住,爷爷递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纸箱子,里面除了有小时候的一些玩具,剩余的全是他大学毕业时送回来的课本,再就是这本日记本。

明树翻开日记本,问爷爷找来了笔,虔诚的将顾云和周换这两个名字写在了上面,这都是他的恩人。明树知道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但是他要记住他们。

顾云这边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他将钥匙一扔,自己往沙发上一躺,还挺累,并不想动。

顾云今晚一直在应酬,为了避免被人灌酒,还特地自己开车去的。酒桌上合作方送了份茶叶,顾家男人都挺糙,不爱喝茶。只侄媳妇儿陆小清喜欢,所以路过长顾时,干脆下车,将茶叶留在长顾,没想到会遇见他。

其实顾云对明树的记忆一直在的,只是人变化有点大,一时之间没认出来。顾云第一次见到明树,确实是在中央公园的滑板场。

当时顾云刚从一场应酬中脱身,整个人有点丧丧的。于是打发了跟着的司机,自己一个人跑到公园想透透气。

顾云这个人,出身好,上面有两个哥哥,家里有钱,自己又聪明,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虽说因为自己是老来子,父母早早就没了,但是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也是真拿他当儿子疼。他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想要的,所以总是觉得活着没滋没味,一副凑合着活的囧样。

二十来岁时,一身精力无处发泄,有一段时间,甚至迷上了极限运动。什么赛车、攀岩、越野、蹦极,哪样危险玩哪样。他去过极地看极光,在非洲大草原开着越野车和狮子赛跑,也曾在热带雨林里被各种蚊虫咬,最后在西北的无人区里失联了整整三天。等他被发现时,人已经昏迷了,再迟一点发现,可能就没了,也是个命大的。

命大的顾云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大嫂二嫂哭肿了的双眼,还有大哥二哥,平时忙的不见人影,却在他病床边守了两天两夜,于是一颗躁动的心,终于安分了下来。

所以当时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的顾云,看到明树和他的女朋友在玩滑板时,第一感觉是,怎么会有这么鲜活的人!原来并不是极限运动才能给人带来鲜活!

彼时的明树刚刚大学毕业,作为名校高材生,早早的拿到了offer。工作有了,女朋友就在身边,当时的明树是肆意的、张扬的、更是热烈的。

顾云就在坐在椅子上,看着明树和他的女朋友滑了一圈又一圈,越看越觉得这对年轻人真好,般配,各种意义上的般配。

然而变故很快发生,明树的女朋友高挑漂亮,加上玩的一手好滑板,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不止顾云在看他们,场上有不怀好意的早早就盯上了他们,准确的说是盯上了明树的女朋友。

三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将明树的女朋友包围住,说要一起玩。明树当然不答应,他拉着女朋友,试图离开。因为公园是免费的,滑板场也是免费,所以来玩滑板的人各式各样的都有。

明树看着对方三个人,知道不是逞能的时候,所以拉着女友只想着离开就是了,哪知道这三个存心要恶心人,不依不饶的围着他们不让走。其中一个甚至动起了手脚,直接拉过明树女友的手往自己怀里带,说一起玩。

明树一直保持着克制,他见自己女友被欺负,伸手将女友拉了回来。哪知道拉人的那个黄毛中看不中用,明树明明没有用全力,那黄毛却被力量带着摔倒在了地上。

这时周围的人都在围观,摔倒让黄毛很没有面子,于是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拽着明树的衣领就打了他一拳。明树再怎么克制,毕竟是个男人,但凡是个男人都有点血性,他们已经一再退让,还要被打,明树忍不了,明树还了手。另外两个黄毛见明树还手也加入了打架,场面顿时失控。

女朋友站在旁边已经被吓蒙了,她哆哆嗦嗦的来到场边,掏出手机报了警。三个黄毛打一个明树,明树从第一次还手后理智迅速回来,就一直忍着,他知道自己只能忍着,黄毛们见有人报了警,更是恼羞成怒,于是手下的动作更是没了约束。明树一对三,被打的到处都疼,后面出于本能,又还了手。场边没有一个拉架的,有的甚至拿出了手机在拍摄。

顾云见情况不对,正准备上前说几句时,意外发生了。其中一个黄毛被推后,脚下滑板没站稳,直直的倒在了地上,后脑勺重重着地,当场就昏迷了。

明树当时才刚大学毕业,二十三岁还不到,看见这情况,第一时间本能的就是想跑。但很快反应过来,不能跑。跑了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顾云在场边看着,他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小打小闹,至多受点皮外伤,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整个过程也不过三分钟而已,谁也没料到会这样。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不知道谁小声说了句,“不会是死了吧?”

明树听到后,全身都凉了,他自己学法律的,虽然对方挑衅在先,但他还手了,后面更是一来二去,你打我我打你,他知道这多半会定性为打架斗殴,而打架斗殴中出现伤亡,也多半会被定性为故意伤害。

明树突然全身都抖了起来,他清醒的认识到,他的人生可能要完了。

警车很快就到了,120也随之而来。其中的两个黄毛因为害怕,已经偷偷溜走了。此时的明树已经稍稍冷静了点,他站在场边等着警察来询问。120将伤者送走,两位民警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随即要求明树去派出所接受讯问。

顾云一直未离开,他见此状,主动走到另外一个民警的身边,递了张了自己的名片,说,“您好,警察同志,整个过程,我都看到了,必要时候我可以作证,你们可以联系我。”

顾云顿了顿,又指着明树说了句,“这小伙子挺无辜的。”

明树站在旁边,当然听到了顾云说的话,随即又听到男人说,“另外,有几个人录了像的,你们可以看看。”顾云说完指了指站在场边的几个人,警察听到后,说:“谢谢您提供的线索,必要时候,会联系您,谢谢配合。”

然后走到了那几人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视频复制走,还录了像,简单做了个笔录,最后还叮嘱那几人不能随意删除视频,否则可能会负法律责任。

明树感激的看了眼顾云,他知道对方是在帮他,事发突然,明树自己还没完全冷静下来,还没等明树说感谢时,他就被带上了警车,送到了派出所。

后面怎么样了?后面就越来越糟糕,明树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后就一直被关着,跑了的两个黄毛也很快归案,警方给三个人都签发了拘留通知书,在明树被拘留的第二十六天,摔倒的黄毛被诊断为植物人,于是明树被逮捕了。

警方第一次讯问时就告知明树可以请律师,明树坐在受讯椅子上,双手被拷着,他低着头,闻言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没有钱请律师。

讯问的民警已经大致的了解了案情,得知明树是A大毕业的法律高材生,还是个孤儿,心里觉得可惜,于是说道,“要是没钱的话,可以申请法律援助。”

于是明树申请了法律援助。

他的法律援助律师就是周换。

顾云这边收回自己的回忆,夜已深,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第二天,明树八点钟就起了,他想了想并没有急着出去接单。爷爷前几天就说院里厕所线路老化了,漏电开关断了几次。明树去厕所看了看,线全部走的是明路,换起来不难,于是干脆去买了新的电线回来,自己将线路都换了一圈。

爷爷见到电线换好,很是欣慰。

孤儿院现在人并不多,大人就三个。院长明立仁已经七十岁了,一辈子未婚,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孤儿院,还有个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的阿姨,阿姨应该是新来的,明树不认识。剩下一个大人就是明树。

小朋友也不多,这些年除了被领养的,剩余的但凡有点自立能力的,都在长大后搬离了孤儿院,鲜少回来看过,这不怪他们。

爷爷给他们送出门时,曾说过,如果有能力了,寄点玩具书本或者衣物回来给弟弟妹妹就行了,人不必再回。出了孤儿院,以后都不必再回。也不要想着报答的事,你们能自力更生,好好活着,就是对爷爷的报答了。

明树是唯一一个回来的大人。离开的人都有了家,无论这个家是租的还是买的,但是明树没有,他想要家,想回来。

现在孤儿院的小朋友一共五个。其中两个小朋友也不能算是小朋友了,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因为都是唐氏儿,所以一直留在了孤儿院。其余三个都是不愿意离开的,他们进来时已经至少六七岁了,即便有人愿意领养,六七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有的不愿意像货物一样被人挑选,有的单纯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大家庭。总之都留了下来。

孤儿院近几年没有新的小朋友进来,一来是,优生优育已经深入人心,基本上都会做产检,所以残障儿出生率大大减少;二来,近十年A市监控遍布每一个角落,像孤儿院这种地方更是没有监控死角,随意扔孩子的毕竟很少了,人们的法律意识也在提高,遗弃罪算是震慑到了一些人。还有个原因是,孤儿院已经很老了,从明树有记忆起,这个孤儿院就存在了,院长已经七十岁,这个孤儿院还能存在几年并不好说。当然,作为孤儿的明树,还是希望这个世界上的孤儿能少一个算一个。

明树换好电线后,带着五个小朋友做起了游戏。两个大点的小朋友都是男孩一个叫王年年,一个叫石伟,和明树一样都是被扔在孤儿院门口的,不过是养到了四岁的样子才遗弃,所以不同于明树的是他们有自己的名字。虽然是唐氏儿,但症状比较轻,基本能自理,很少吵闹。

剩余三个都是女孩子,分别是十岁,十岁和十一岁。十岁的一个叫谢慧,一个叫王子乐,她俩都是父母出了意外,没有亲人愿意抚养,被政府送到了这。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叫明婵,有点视力障碍,和明树一样,也是从襁褓就被遗弃在院里的。

五个孩子加上明树,一个比一个坎坷。好在还可以抱团取暖,而且现在都大了,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三个妹妹放学回来也可以帮着爷爷一起照顾两个哥哥。

明树陪着弟弟妹妹们玩了一整天,晚上六点准时出了门,电瓶车已经充满,明树暗暗祈祷,希望能多派点单子。

日复一日,日子就这样晃悠悠的往前走着。明树送外卖的第四个月,已经有了点积蓄,他估摸着是不是要搬离孤儿院。其实他是不想般的,他把孤儿院当做自己的家,他日子最难得时候,也只想待在孤儿院哪也不去。

但爷爷这段时间明着暗着要他搬离,明树知道爷爷的意思。爷爷的愿望就是离开孤儿院的人再也不用回来,一开始收留明树,是因为孩子在外面受委屈了,家长不能不管。但是现在明树已经安定了下来,也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不管是送外卖还是做律师,起码能养活自己,那就不必一直在孤儿院了。孤儿院从来都不是孩子们的负担,孩子们有自己的生活,明树现在也大了,会结婚会生子,爷爷不想让孤儿这个标签跟着孩子们一辈子。

离开孤儿院,才算开始新生活。明树懂得爷爷的良苦用心。

这天是个周末,明树白天没有出来跑单,在院里帮着弟弟妹妹们做个大扫除,快过年了,新年需要新气象,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才算完。

晚上八点多时,明树出来了,他没有骑着电瓶车。这几天,好多来A城工作的人都陆续返了乡,有的公司早早放了假,白天外卖的单子并不多,晚上叫代驾的却不少。明树出了孤儿院,没走几步看到了辆共享单车,于是扫上骑着就走,他骑了三十多分钟,来到常蹲点的地方,看看周围摊子上喝酒聊天的男男女女,等着需要代驾的人喊他。

明树没等多久,大概二十分钟后,有人要了代驾,明树跟着人去停车位,问客户要地址,客户报了一个,在城南,离这有三十多公里的路,远是远点,但费用很客观,而且现在时间还早,估摸着送到后能赶上末班地铁。

明树接过钥匙后,设置好导航,直接发动车子往目的地开去。一路上倒是不怎么堵车,假期快来了,路上的车都变少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后,明树将人送到了目的地。明树锁好车将车钥匙交给客户后说了道别。

这是个别墅小区,目测并没有多少户,大晚上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护住户隐私,路边上的灯光太微弱,明树绕了几下发现出不去,还得靠导航。正当明树专心跟着导航七拐八拐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是个男人。

明树下意识说抱歉,对方回没关系。说完后,两人都觉得声音有点熟悉,仔细一看,明树很是吃惊,竟然遇见了顾先生!

“顾先生!”明树还挺开心的,毕竟在明树这里,这是他的恩人,虽无力报恩,但是哪怕多问几句好,也能稍稍表达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顾云见到明树,同样吃惊,一看他的着装,知道是在做代驾,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于是问了出来,“你不是A大法学院的吗?怎么不是送外卖就是做代驾?不去律所?”话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了,是了,眼前这个小伙子有案底的。估计没有哪家律所愿意聘请这样的员工。

顾云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老实说,他从来没有将“犯罪分子”和眼前这个人挂上钩。在他眼里,明树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当初那个在公园滑板场肆意张扬的青年。

明树倒是没有多想,他出来后的第一个月就尝尽了所有冷眼百态,这都没什么,如果他能这么轻易的被打倒,那真白瞎了他孤儿的身份。

“做代驾或者送外卖,都挺好,起码我现在终于能养活自己了。”明树很平常的说出了这句话。可有的时候,越平常就越不平常,如果真的很好,又何必向一个自己在意的人强调我现在过的挺好呢。

顾云点点头,一时没人说话。明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点了,已经很晚了,于是说道,“顾先生,那叫不打扰您休息了,再见!”

顾云点点头,各自离去。

顾云刚从自家二哥那里过来,晚上大哥大嫂也在,都在二哥家看宝宝顾意。顾云自己也有点想那个胖墩了,于是穿个拖鞋就溜达去了,反正二哥家也在这个小区。小胖墩太过可爱,众人玩的不亦乐乎,这个点了人胖墩都睡了,大人们还在讨论胖墩的吃喝拉撒,顾云明天还要上班,就自己溜达着回来了,没想到会遇见他。

顾云没走两步就到了家,这房子是顾云十八岁,二哥买房子时顺手给他买的,连二哥亲儿子和他一样大的顾晨,他的侄子,都没有。为此顾晨还吃了醋,说自己爸爸不爱儿子只爱弟弟。当然,说是这么说,转头又勾肩搭背的和自己小叔打篮球去了。

顾云溜达回来后,也不急着洗澡睡觉,沙发上一躺,又是无欲无求的一天。顾云这段时间有点不太对劲,二十来岁,觉得活着没滋没味的感觉又回来了。但他如今毕竟快三十岁了,也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恣意的追求刺激追求冒险了,不说他自己身体还能不能动的起来,但凡他敢前脚去攀岩,大嫂二嫂后脚就能哭进医院,实在是被那次无人区的失联搞怕了。大嫂一度说自己有了西北PTSD。

顾云盯着天花板,突然笑了起来。想到今晚二嫂的话,更是越笑越大声。

二嫂23岁时嫁给了23岁的二哥,彼时的顾云还没出生,二嫂24岁生下了顾晨,而在这之前的两个月,顾云才出生。婆媳俩一前一后坐月子,也是挺神奇。

不过顾云母亲毕竟是45岁的超高龄产妇,生完顾云后并没有多少精力顾着他,于是干脆两手一摆,啥也不管,将孩子扔给了老大老二。正好老二家很快也来了个孩子,秉承着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的理念,顾云就这样被扔给了二哥二嫂。

好在顾云和顾晨这对叔侄都不是闹腾的,全家一起帮忙,加上请了两个保姆,倒也这样一直带到了大。所以在顾云心里,二哥二嫂更多的是扮演父亲母亲这个角色的,特别是顾老先生和老太太走了之后,这份心里认知更加强烈。

同样的,二哥二嫂,包括大哥大嫂都拿他当儿子疼。所以今晚大家在玩小胖墩时,话题自然而然的就到了他身上,无非是恋爱结婚的问题。

恋爱顾云谈过,还是在高中的时候。

女朋友是校花,这让还是中二少年的顾云觉得倍有面子,还时常在自己侄子顾晨面前嘚瑟,嘲笑他没有校花女朋友。

顾云和顾晨是一个学校的,校花只有一个,顾云有了校花女朋友,那顾晨肯定就没有了,为此叔侄俩差点大打出手,有将近一个星期没有说话。

但是后来顾云谈着谈着就觉得没意思,谈恋爱每天无非就是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很无趣很单调。而且女孩子么,还是校花,多少都有点端着,偶尔也作的不行,顾云忍了一个学期,发现忍不了,于是果断提出了分手。分手后顾云继续和自己侄子翻墙逃课打篮球,游戏厅里一日游,这可比谈恋爱有趣的多了。

当时学校里还有了传闻,说顾云喜欢男人,这个传闻当然是来自校花前女友。前女友被众星捧月惯了,这还没谈多久呢,就被分手,内心实在不服,所以当有人来问,为什么分手时 ,前女友嘴一瓢:他喜欢男人!于是谣言就这样产生,不知情的还真这么相信了。

顾云表示很委屈,谈了一学期恋爱,嘴都没亲上,最后还被冠了个断袖的帽子,实在有点得不偿失。

不过这也不怪别人,毕竟顾云和顾晨整天厮混一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顾云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陪顾晨多,况且放着好好的校花女朋友不谈,却天天和男的一起,肯定喜欢男人没错了。

有好奇人曾试探,两人怎么这么亲密,还一个姓,是不是兄弟关系。

那当然不是,但顾云这个恶趣味的,也没说是叔侄关系。

于是来人看着勾肩搭背的叔侄俩,自以为是的“哦”了一声,表示理解,还答应保守秘密。

结果第二天,到处都是:“你知道吗,顾云和顾晨是真的!”这样的窃窃私语。

当时他俩还有个时髦的称呼,用现在的话说,叫cp名——双顾恋,其火热程度,在他们那个学校,不亚于当时火遍整个亚洲的“双J恋”。

顾云现在想想觉得还挺好玩,得亏他们当时念的是国际学校,不然双顾恋第一天,他俩就要被孤立了。

二嫂今晚本是惯例问顾云的个人情况,问着问着,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说出,“云云啊,你要是不喜欢女孩子,喜欢男孩子也是没问题的,我们顾家的人喜欢谁都可以!”这样的话。

顾云觉得好笑的同时,心里也暖暖的,这就是家人的意义,他真是何其有幸出生在这样的大家庭里。

所以,为了家庭和谐,极限运动是万万不能碰的了。

可是,人生真的太无聊了啊!

这边顾云在感叹人生,那边的明树才刚刚到家。从小区出来后,走了很远才看到一辆共享单车,明树紧赶慢赶,车轮子都骑飞起来了,终于赶上了末班地铁。这让明树开心不少,觉得遇到恩人后,运气都好了不少。

转眼到了除夕。明树这两天已经没出去跑外卖了,爷爷也不允许,说,都过年了,好好过完年再说。

下午时明树带着弟妹们和阿姨包了很多饺子,后来又自己做了几个简单的菜,一些荤的需要特别处理的,交给阿姨去做,忙忙碌碌一整天,三个大人五个小朋友就这样把年过了。

这一年,明树二十五岁了。

过完年那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明树跑外卖的第六个月,被院长爷爷彻底“赶”了出来。爷爷的良苦用心,明树不是不懂,就是因为懂得,所以更舍不得。

院里两个弟弟毕竟不能全部自理,妹妹们又是女孩子,明婵还是个视障,明树这半年和他们朝夕相处,感情一天比一天深,根本放不下。

但是,爷爷不管。他不止一次的对明树强调过:弟弟妹妹们不是你的责任,不需要你扛在肩上,你只管顾好自己就行,好好生活,然后恋爱结婚,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

明树做不到。

可也拗不过爷爷,最后还是搬走了。孤儿院建院时间很多年了,这么些年的发展,当初处于A城郊区的孤儿院反而成了老城中心,附近的房子,明树租不起,甚至看也不看,直接租到了南城郊区。

明树搬走的第三周周末,抽空回来看爷爷和弟妹们。没成想,在孤儿院门口遇到了明月,他的前女友。

事实上,明树出来后没多久,明月就回来看过,后面也回来了两次,但次次都没见到明树。

明树为了明月和人打架,人进去不说,案子还没判决,明月就托律师带话,说她要结婚了,当时他俩甚至还没有分手。

太快了。

这件事孤儿院从院长到做饭阿姨到视力有问题的明婵都知道。她过来的几次,没有一次进了孤儿院大门,院长闭门不见,明婵凭着自己半盲的视力堵在门口,就是不给进。

以前月姐姐月姐姐叫的亲热的子乐和慧慧,也跟着理也不理。明月知道这件事是自己不对,但她一个女生,特别是孤儿院长大的女生,她想有个家有什么错?事情发生时,她也很害怕,还专门咨询过律师,律师说这件事很有可能被定性为互殴,如果是互殴,一方受伤,那另一方就是故意伤害罪了,这个罪重点在故意这两个字上,一旦认定成故意,即便明树出来了,也再不能做律师了,而且刑期少说得三年。

明月比明树还要大上两岁,让她在外面等着一个坐大牢的前途渺茫的男人,她做不到。她想要个家,一直都想,而这个家明树已经给不了了,那只能忍痛,快刀斩断。明月认为自己没错,可所有的人,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爷爷,甚至以前最喜欢她的妹妹们都认为是她的错,连见面都不想见。

明树看到明月的同时,明月也看到了他。

明树停住脚步,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认真的盯着明月看了两分钟,什么话也没说,然后总算是松了口气,果然是没了喜欢啊,明树心说。

这两分钟看的明月如坐针毡,她想开说话,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说你过的好吗?她说不出口,不用问也知道明树过的不好。

上一次来的时候,明婵气的让两位哥哥往她身上吐口水,说她害的明树哥哥做不了律师,只能去送外卖,说明树哥哥的梦想没了。连明婵都知道哥哥没了梦想,更别说作为明树女友的明月,俩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寻常,却在害的明树此生和梦想无缘,还背了个案底后,那么快速的和别人结了婚。

明树没有怨吗,当然有,他又不是个圣人。

原本可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的,可明树并不后悔。作为一个男人,保护自己的女朋友,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你不该在我为了保护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后,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我。哪怕等到判决下来呢。

判决书是一年四个月,是有点久,女孩子的青春宝贵,我可以理解,可是判决书还没下来,在我们还没分手的情况下,你说你要结婚了,还是托律师带的话。

这怎么能不怨?

看守所的日子多难熬啊,他从一个A大法学院的高材生一朝沦为阶下囚,其中落差有谁能真正感同身受,只有明树自己知道。整整一年四个月,他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熬过来的。

两人相顾无言,没人说话。还是明月实在受不了明树这般对待,她红着眼上前一步,轻声问,“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以前谈恋爱时,别说红着眼,哪怕是故意装哭,明树也会马上过来哄,更早一点,没有谈恋爱时,明树也是对这个姐姐最好,后来明月被领养走,明树开心了好几天。在他这里,除了院长爷爷,没有比明月更重要的人,即便是其他弟弟妹妹也比不上。

可现在,明树看着眼前的女孩红着眼眶让他不要生气,心里却是没有太多感觉。挺好的,明树心说。

明月见明树没有说话,眼泪彻底掉了下来,她多少是了解眼前这个男孩的,不,已经不是男孩了,是个男人了。她知道,这么多年伴着一起长大的情分被她亲手毁了,早该知道的。

明树没在门口多做停留,他侧身朝院内走去,他今天回来是要看院长爷爷和弟弟妹妹们的。

明树刚进门,就见子乐和慧慧蹦了出来,两人围在明树身边,一直哥哥哥哥的喊着。明树挨个摸了摸头,开口问,“明婵呢?”

“明婵姐姐在给爷爷按摩呢。”子乐说完,往门外看了一眼,特意放大声音,“哥哥,你别理明月了,我们大家都不理她的。”

门外的明月已经走了,到底是在这长大的,没有爷爷的允许,她不敢进来。

明树半蹲着身子,伸手点了点子乐额头,“说什么呢,喊姐姐。”

“我不,我和慧慧说好了,我们姐姐只有明婵姐姐,我们不认明月做姐姐了!”

“就是就是,我和子乐说好的,明婵姐姐也知道。”旁边的慧慧附和着。

明树摇了摇头没打算再纠正,小孩子有自己喜恶和判断,由她们去吧。

兄妹三个说说笑笑到了里间,明婵已经按摩的差不多了,说是按摩其实也是陪院长爷爷说说话,明婵见哥哥回来了,站起来笑着说,“哥哥,要不要体会下盲人按摩?”

明树脸色一变,厉声道,“说什么呢!”

明婵吐吐舌头,假装说悄悄话,实则很大声的对着院长说,“爷爷,哥哥好玻璃心啊。”

院长躺在椅子上,决定作壁上观,不参与孩子们的战争。

明树搬了个凳子坐在院长旁边,问,“爷爷,又是肩周不舒服了吗?”

“哪呀,没有不舒服,明婵这个丫头说在学校学了技能,要给我展示展示呢。”

明婵读的是特殊学校,学校除了正常的文化授课以外,也会开设一些兴趣班,明婵他们班上,十八个人,十八个小瞎子,区别在于有的人瞎的不彻底,有的人瞎的很彻底。小瞎子们听说学校要开设兴趣班,纷纷表示对按摩很感兴趣,一个个摩拳擦掌的,立志成为高级盲人按摩师。

学校听从了孩子们的意见,还真的开设了盲人按摩的兴趣班,也没指望孩子们能学会什么,毕竟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同龄的孩子正在享受童年尽情玩乐呢,开这门兴趣班全当是给孩子们玩乐了。

明树点点头,伸手使劲揉了揉明婵的脑袋,旁边的子乐和慧慧眼巴巴看着,明树又挨个揉了一遍,三位小姐妹这才手拉手的出去玩去了。

明树进来时就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刚刚见妹妹们手拉手出去,才想起来不对劲在哪,于是问道,“爷爷,年年和伟伟呢?”

“他俩啊,上周搬走了。”

“什么!搬走了,搬哪去了,怎么没通知我?”明树很吃惊,他从未想过两个弟弟会搬走,太突然了,可随即也深深的担忧起来,“他们俩在这住了这么久,搬走会习惯吗?会不会被欺负?要是想家了怎么办?”

院长叹了口气,看着明树说,“没办法,也是为了他们好。隔壁区新开了一家福利院,专门收留唐氏儿给唐氏儿提供康复训练的,上面下来文件,要求将各个院里的唐氏儿都送过去了,让专业人士提供康复训练。我们年年和伟伟毕竟症状较轻,我想着送过去是件好事,比在我们这好,而且他们年纪也不大,现在干预也不算太迟,不管效果好不好,但只要有一点,那对他们就是巨大的进步。”

明树没有再问,他知道这是好事,而且上面也发文了,去不去也不是爷爷能决定的。

爷爷见明树一副担忧的样子,有意开导他,“放心吧,年年和伟伟心思单纯,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们,我前两天还去看了一次,他们在那玩的很开心,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想家的样子。”说着说着颇为赌气的哼了一声,“居然一点也不想家,两个小白眼狼。”

明树听后,笑了,他将凳子往前挪一挪,坐在了爷爷后面,伸手开始给爷爷按摩,“爷爷,他们在哪个福利院啊?我有时间可以去看他们吗?”

“随你。力道大一点,是出去住了吃不饱饭了?”

明树闻言故意使了个大劲,爷爷又说,“看样子是吃饱饭了。”

明树笑着,专心替爷爷按摩了起来。

爷爷年轻的时候受过不少累,那会儿福利政策没有现在这么完善。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大家伙儿都很穷,很多孤儿院福利院都是挣扎在温饱线上。没办法只能自救,毕竟院里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哪个都舍不得少给一口。

明树自己小时候就经常去捡破烂,小的时候跟着大一点的哥哥姐姐,等自己大一点了,又带着弟弟妹妹。捡破烂卖的钱,五毛一块的,一点都舍不得花,全部拿回来给爷爷,生怕这个孤儿院开不下去了,然后小朋友们都没了家。

明树记得自己还没做兔唇手术之前,有一次院里大一点的哥哥,带着他出门,说是想到了好办法挣钱。他们在外面捡了块硬纸板,歪歪扭扭的写上了几个字:“给弟弟治病”,然后往人多的地方一跪,前面还放了一个缺了口子的碗,来往的人看这一对兄弟,弟弟还是个兔唇,都心生不忍慷慨解囊,他们那一个下午差不多赚了一百多块钱,甚至还有个十块面值的。

兄弟俩很开心,明树摸了摸自己的兔唇,没想到还有这种好处,想着这也太好赚钱了。兄弟俩一个子儿没舍得花,将一百多块钱小心翼翼的包好,几乎是一路虔诚的回来了院里,原本以为会得到爷爷的夸奖,哪知道夸奖没有,罚跪倒是有。

明树至今都记得当时爷爷说的话。爷爷说,还没到饿死的程度,用不着你俩去乞讨。明树不懂,明明往那一跪就可以赚很多钱,为什么不行,乞讨比捡破烂赚多了。

爷爷也不跟他们说大道理,只说,捡破烂可以,乞讨不行,一旦跪下,就很难再站起来了,等你们长大自然就懂了。

明树当时不懂,但现在已经懂了。

爷孙俩聊着聊着不免伤感起来,院里现在只有三个小朋友了,闭院是迟早的事。前几年上面来检查时就说过,这块地到时候可能要收回另做他用。孤儿院肯定是要搬迁的,要么并到其他福利院之类的,要么直接闭院。不管怎么样,对生活在这里的孩子来说,结果是一样的,他们的家要没了。

幸运的是,妹妹们都大了,不比小时候,多少都能照顾自己,况且现在还没正式发文,距离那一天少说得一两年,到时候妹妹们又大些了,住校的住校,明树自己再好好干,养着爷爷和妹妹们也不是不可能。

爷孙俩随意的聊着,然后话题一转,到了明月身上。

爷爷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明月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会这样……”

明树倒是已经完全放下了,不管是做为弟弟还是男朋友,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他问心无愧。反过来安慰爷爷说,“都过去了,我现在也挺好的,她下次再来,您让她进来吧,怎么说也是姐姐,您当着孙女养大的。”

谁说不是呢,当着孙女养大的,可明树也是当着孙子养大的啊,原本大好的前途没有了。孤儿院这么多年来,除了被领养走的,剩下的只出了明树这么一个大学生,还是那么好的大学,明树又向来聪明,怎么会不可惜?

要说现在明树对明月没了感情,那确实是的,但要说什么牵挂也没有,那不太现实。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在这,特别是两人成长的地方。

孤儿院什么样的环境?

即便院长爷爷很好,但院里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个小朋友,最难的时候这二十多张嘴有一半是吃不饱的。院长要想办法让大家伙都活下去,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孩子身上,阿姨洗衣做饭已经很累了,就这两个大人,大人没精力管,二十多个孩子能闹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剩余那一半吃不饱的,就是因为自己的那一份被抢走了。小团伙们今天你欺负我,明天我欺负你,那会没有霸凌的概念,也不像现在这样有发达的网络,不然都不知道上几次热搜了。明树和明月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相互依靠着长大的,这份情谊不比寻常,怎么能做到完全当做陌生人来看待呢?

院长又叹了口气,说,“之前你刚出来时不和你谈这个,是怕你心里有怨恨,放不下,谈了反而适得其反,但是半年过去了,我瞅着我们明树估摸着是放下了吧?你还年轻,咱们做了男人该做的事,过去的就过去了,向前看吧。”

向前看,明树恍惚记得,顾先生是不是说过同样的话?

明树从孤儿院离开后,回了自己租住的小窝,一个小小的单间,原本是房东家的储藏室,后来A市房价水涨船高,连带着房租也高的吓人,于是储藏室就变成了卧室。

别看这小小的只有几平米的卧室,每个月租金却高达1500元。明树也想找个好一点的房子,可是没钱不是么。

虽说他一个月送外卖做代驾也能挣个六七千,除了吃喝住也没啥其他用钱的地方,但是明树不得不为以后打算,以后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这天晚上,明树按照往常经验,蹲在一家高档的饭店门口等着需要代驾的老板。等着等着,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顾先生。

明树没有冒昧上前,他站起来等了一会,见最后只剩下了顾先生,情不自禁上前,“顾先生,需要代驾吗?”

顾云好不容易强撑着将合作方送走,正准备喊代驾,就听到了这句话。话里藏不住的高兴,顾云听到了。顾云侧身找声音来源,是他,顾云心说,还挺有缘分。

明树举步往顾云跟前走了走,停在了两步路的距离,又问了一遍,“顾先生,您需要代驾吗?”说完后,许是怕误会,又说了句,“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送您回去,不收您钱。”

好吧,越说越奇怪,顾先生看起来也不是缺这三瓜两枣的人。明树只是单纯的想出点力送恩人回家而已。

顾云倒是没想这么多,他现在胃疼的不行,就快要站不住了,于是也不客气,直接将钥匙交给了明树。两人很快来到车子旁,顾云今天开的是辆大红色的跑车,明树看着车头那个霸气的车标,有点忐忑。他没开过这么好的车,怕给磕着碰着。顾云率先进了副驾驶,然后从储物格里掏出一板布洛芬,扣出两颗,也没就水,这么干咽了下去。

明树刚一坐进车,就看到顾云吃药的动作,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担心,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顾先生,您不舒服吗?”

顾云吃了药后,闭着眼往后靠了靠,等待着布洛芬发挥他的作用。闻言,又睁开,他没直接回答年轻人的话,问,“你的车子放哪?”

“车子?什么…哦哦,我没骑车,我晚上做代驾一般都是骑共享单车出来的。”明树看着顾云,还是想要个答案,又问了一遍,“顾先生,您不舒服吗?”

顾云笑了,他捂着自己的胃,说:“可不是么,正不舒服呢。”

“这样,需要我送您去医院吗?”明树有点着急,顾先生不舒服了。

“不用,老毛病了,而且刚你也看到了,我吃了止痛药的。”

顾云晚上喝的酒并不多,但他胃疼这个老毛病却一点也没饶过他。明树见他这样说,不好再说什么,熟悉了下车子的操作后,准备设置导航,于是问,“顾先生,去哪里?”

“回家,回华庭山庄。”华庭山庄,上次明树送客户遇到顾云的地方,顾先生的家果然在那。

明树点点头,设置好导航后,开车离开。一路上没人说话,十几分钟后,顾云觉得布洛芬应该是找到了胃的位置,他好受了很多。

顾云侧过头看着认真开车的明树,棱角分明的侧脸,紧抿住的双唇,看后视镜时,脖子处显现的青筋,心想,这孩子又变了,和上次遇见相比,又变了。

现在的明树全身上下再没了当初那个在中央公园肆意飞扬的影子,一点少年气也没了,他现在是个真正的男人。

顾云视线往下,盯着明树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隐约还能看见虎口处的茧子,这是双男人的手。顾云盯着看了几分钟,忽然想到自家二嫂的话,我们顾家的人,喜欢什么样的都可以。

明树其实已经感受到了顾云的视线,他莫名有点不安,握着方向盘的手更是出了汗,开这样的豪车本来就压力大,现在这么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有点如坐针毡。顾云像是看到了他的紧张,终于将头侧了回来。

明树感觉到视线离开,默默的松了口气。顾云像是无聊,开始没话找话,“还做代驾呢?”

“嗯,也不经常,有时候晚上出来跑一跑。”

“就这样了?以后不做律师了?”话问完,又添了句,“是不是有案底不能做律师了?”

明树一边盯着前方路况,一边想着怎么回答顾先生的问题,他对着别人可以云淡风轻的说,这样也挺好,做不了律师也没什么的。

但是对着顾先生,他说不出来。明明有不甘心,明明仍然想做律师,明明还奢求着有朝一日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他不想骗自己的恩人,要不是顾先生,他连现在仅有的希望可能也没了。

“不是的,我是过失犯罪,按照规定,仍然可以做律师,而且我也过了资格考试了。”

顾云点点头,还是那个问题,没有律所愿意要他。

顾云想了想,又问,“那你想吗?”

“想。”

明树不想对着顾先生撒谎。他想,他当然想,不然搬家时何必带着那些重重的法律课本?又何必时不时的就要翻一翻,记一记法条?

每天工作那么忙,那么累,还是不放过学习任何一个更新的法律规定,这一切,不都是因为想吗?

单单一个想字落在顾云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顾云竟然有了心疼的感觉,这是心疼的感觉吗?顾云不是很确定。

顾云点点头,没再继续说什么。

后半段路,没人再说话。明树专注开车,车子很快就到了华庭山庄。明树将车停好后,又问了一句,“顾先生,您觉得怎么样?还有不舒服的吗?”

顾云摆摆手,下了车。

明树站在车边,想将顾云送到家门口,顾云当然以为是等着给代驾的费用。于是掏出手机,问,“多少来着?”

明树一听,慌忙摆摆手,“不是的,不用,我不用……”

“什么不用,你应得的。”顾云打断,然后打开自己微信二维码,说,“加个好友,我转给你。”

明树不知道怎么拒绝,但是又很想加好友。他把手机掏出来,对着顾云的手机扫了扫,添加后,还不忘强调一下,“顾先生,真的不用,您对我有恩,我一直都没机会报答您……”

“报答?”顾云突然来了劲儿,“咱这种情况,你说要是搁旧社会,是不是得以身相许什么的?”

明树被他说的愣在原地,连话都忘了说。顾云见状,心念一动,开玩笑似的说,“以身相许吗?”

明树有点不知所措,但也知道顾先生是在开玩笑,只得回道,“旧社会以身相许,那是女人的报答方式,我主体不适格。”

明树话一落,突然有点难过,主体不适格,法律专业术语,还说自己不想做律师,现在连自欺欺人也欺不了了。

顾云见他脸色有点难看,还以为自己玩笑开过来,忙岔开话题。他举起手机晃了晃,说,“好吧,那我就不付了,就当你这个恩报完了。还是那句话,向前看。”

说完也不等明树答话,转身进了大门。

明树看着顾云进了院子,看着他打开大门,然后进去,直到再看不见人影,这才转身离去。

明树回到租住的小屋时已经过了凌晨了,他将最后一个顾客送到后,已经错过了末班地铁,想了想还是没舍得打车,他扫了辆共享单车骑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

到家后简单洗漱了一下,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想的一直是顾先生的那句话,那你想吗。

明树干脆起身,将台灯打开,翻开最近的指导案例开始看起来,看着看着,思绪就回到了当时慌乱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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