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十五岁的那一整个夏天,我恨不得时刻盯着我哥,因为我清楚,他只要有时间就会和余柏言在一起。
我同时还盼望着他能再次把余柏言带到家里来,我很期待再次跟那个人正面相逢。
我想观察他的发丝、他高挺的鼻梁,还有喉结,以及已经逐渐朝着成年人发育的身体。
可是我等了整整一个夏天,直到漫长的暑假结束,他屡次在我的梦里和白日幻想中出现,我都没有再获得跟他说一句话的机会。
那个时候,余柏言甚至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我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是他男朋友卓越的弟弟。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可他却像一棵突然冒出来的大树,长在了我干涸的世界里,一棵树带来了一场雨,然后一切都开始疯涨,荒漠就此因为这棵树的存在变成了潮湿燥热的雨林。
我靠着自己的想象,编出了一个让人迷幻的世界。
后来我才意识到,在那个夏天,不经意间,这个叫余柏言的人启蒙了我,而这件事,除了我之外,再无人在意。
我偷偷跟在我哥身后,这样跟了一整个夏天,有好几次,我其实觉得余柏言已经发现了我,可他不动声色,我哥也什么都没有察觉。
被他看见的时候,我总提心吊胆地躲开,像个小偷,在偷他们的初恋拼图,然后在自己脑子里将画面拼凑完整。
我总觉得,关于他们两人的这段初恋,我比他们更记忆深刻。
那个夏天是熬过去的。
炎炎烈日,心烦气乱。
家里的风扇都吹坏了两个,晚上我睡在凉席上却还是一身汗,然后睁眼看着天花板,猜想此时的余柏言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的燥热。
好不容易熬到了九月,高中开学,我得到了正大光明和余柏言产生关联的机会——我成了他的学弟。
这个北方的城市在这个月份名义上已经进入初秋,但实际却依然高温。
报道那天我穿着妈买给我的新衣服,也背上了新的书包。
初中的时候,学校离家很近,每天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于是三年就那么走路上下学过来的。
高中也不算远,可我妈说以后学习紧张,时间宝贵,还是不要把好时光浪费在路上,于是勒令我爸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
我哥每天就是骑车上学。
那时候,流行公路赛车,中学男生大都骑那种,很酷,很拉风。
我哥的那辆就是花了不少钱买的,红白相间,张扬又帅气。
我也想要那样的。
可我当时个子矮,骑公路赛车有些滑稽,就像小孩儿穿大人的衣服,很违和甚至勉强。爸给我买了一辆变速自行车,车轱辘比我哥的公路赛车小了一圈,我在他身边,看起来更不起眼了。
但我没说什么,爸把车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我笑着说谢谢。
毕竟这个家给我的一切都是赏赐,我没资格要求太多。
我骑着那辆变速自行车朝着新的学校去,还没进校门就开始搜索余柏言的身影。
这所学校,上万人,我要万里挑一,找到他。
然而,高二和高三的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校服,我看得眼花缭乱,别说余柏言了,连我哥都没见着。
到了校门口,我推着自行车往里走。
然后按照要求到操场上,等待分班。
高三早就开学了,我站在人群中的时候,上课铃声响起,我望着面前的那栋楼,猜测着余柏言在哪扇窗户的后面。
那天分班,我觉得很羞耻。
每个班级的学生都是打乱随机分配的,可校领导在念每班的名单时,会按照该生中考成绩在本班的排名来念。
我被分在十班,是这个班的倒数第一名。
校领导念到我名字的时候,刚好是下课时间,我看到教学楼门口和窗户边有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都穿着校服,像看猴子一样看我们这些新生。
我觉得余柏言一定也在其中,而且我哥一定在他身边。
我哥听到“卓凡”这个名字,或许会告诉余柏言:“这是我弟。”
我丢人,我是成绩最差的,花了不少钱,托了关系才进来的。
当时的我觉得自己无比窘迫,因为我的差劲被余柏言看在了眼里。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俩确实在一起,也确实听着校领导拿着话筒扯着嗓子分配班级,可我哥并没有告诉余柏言他的弟弟就在其中。
“卓凡”那个名字在余柏言的世界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的回忆。
自从我回到这个家,就总是下意识将自己跟我哥做比较。
我清楚其中的原因——自己身上的土气让我在我哥面前永远自卑。
所以,后来我跟余柏言在一起,我会问他:“你觉得我跟我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余柏言的回答永远滴水不漏:“你们哪都不一样。”
我怀疑他在敷衍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就总是无奈地告诉我:“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一样的人,你们有些地方相似,但从不一样。”
他给我这个回答的时候,我才刚刚和他确认关系。
那个时候我们即便名义上已经是情侣,但其实心里都清楚,这段关系相当微妙。
他在努力寻找我身上和我哥的相似之处,而我也总是透过他试图看到我哥留下的痕迹。
我跟他,都藏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余柏言始终想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很拧巴,很在意他眼里我和我哥的区别。
事实上,在当时,我跟我哥都没和他提起过小时候的事,他尚不清楚和我哥如此不同的我有着多么不同的童年。
当然,我并不是觉得自己的童年过得有多不幸,只是执着于我们二人的差距。
余柏言说:“你比你哥要坏,但我偏偏喜欢坏小子。”
他的回答引得我一番大笑,然后骂他狼心狗肺,我哥可是他的初恋。
但话说回来,余柏言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和我哥的区别。
我哥是干净剔透的水蜜桃,上面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而我,表面看起来和其他桃子无异,实际上里面爬满了虫子。
恶心得很。
十五岁那年的夏季末尾,我正式升入高中,在校园里偶尔能看见我哥和余柏言的身影。
小城市的高中,操场修建得不错,但校园没有很大。
就像我们小时候看见的世界一样,目光所及就以为是整个宇宙了。
我的成绩在班级倒数,我哥的成绩却在高三年级名列前茅。
也是在入学之后我才知道,我哥的这个男朋友也是个成绩特好的家伙,俩人的名字经常一起出现在高三年级的光荣榜上。
他们在谈恋爱,在背地里接吻。
同时也光明正大地竞争,再光明正大地一起被赞许。
绝佳的一对情侣,如果不是他们有着相同的性别,或许老师家长都会觉得他们天造地设。
那时候他们在学校很低调,据我观察,除了他们本人,唯独我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
什么惺惺相惜的天才少年,其实是心有灵犀的恋人。
他们很谨慎,不会在校园里牵手,不会躲到无人的角落拥抱,更不会像那天下午在家里一样爱抚着彼此亲吻对方的嘴唇。
他们只是并着肩走在校园的树荫下,肩膀紧贴着肩膀,隐晦又暧昧。
这在别人看来没什么,可到了我眼里却尤为刺眼。
我猜测,我对我哥的嫉妒和对余柏言的欲望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形成了,两者不知道谁先谁后,但那邪恶的念头像是盛夏里疯长的怪兽,很快就吞噬了我的理智。
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透过我哥看余柏言,还是在透过余柏言看我哥。
我的青春期,混乱又茫然,站在距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独自摇曳着。
我哥跟余柏言的关系是在高三下学期发生的变化。
那个时候我依旧是班里名次倒数的差生,我爸有些着急,开始计划着给我找家庭教师。
而我妈说:“还有半年,等越越高考完的暑假可以给他补习嘛。”
当时我坐在桌边,看着只有30分的数学试卷啃手里的笔。
我哥晚自习还没回来,高三了,他很忙,也很累。
那天我心情不太好,自然是因为这丢人的成绩。
没想到的是,我哥晚上回来的时候似乎也情绪很差,平时每晚回来他都要吃点水果和爸妈聊一会儿再进屋学习,可那天一回来就直接钻进了我俩的房间。
他没学习,把书包往地上一丢,被人抽走了骨架似的瘫在了床上。
那会儿是三月份,北方的冬天才勉强要离开,他回来得晚,身上还带着寒气。
我把目光从做不出来的数学题上转移到我哥身上,他先是躺着,而后趴着,后来似乎在哭。
我犹豫着,没说话。
我哥那样趴了很久,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我像在学校里偷偷观察他和余柏言时一样,安静地在这个夜晚观察着他。
我哥依旧比我高,依旧比我长得好看。
他纤细,爱笑,但哭的时候也挺讨人喜欢。
我想,是余柏言把他弄哭了吗?两人吵架或是分手?
还是说,我哥看到余柏言在和其他人接吻,就像那天下午我不小心看见他们接吻一样。
我想了很多,脑中浮现很多邪恶的画面。
在那半小时里,我的阴暗展露得淋漓尽致。
可能我想得太入迷,以至于后来我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就坐在那里,平静地问我哥:“你跟余柏言上过床了吗?”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人会问出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