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片刻后,刑禾端着那份儿丝毫未动的晚饭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似乎没什么胃口,整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要不要再帮你热一下?”刑嘉木站在微波炉前问。
“不用了。”刑禾摇了摇头,低声回了一句。
刑嘉木没再说话,从微波炉里将自己的饭取出来,随便扯了块儿擦碗布垫在碗下边儿,人挤到了刑禾身边,跟他一起窝在沙发上。
“你想看什么?今天听你的。”刑嘉木对着电视,边换台边问。
刑禾的眼神定在电视上,但神情明显不像是在看电视,刑嘉木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看这个吧。”
刑嘉木选了一个搞笑电影,然后将遥控器往沙发上一丢,开始大口吃起了手里端着的那碗饭。
饭是刑嘉木刚才特地出去给刑禾买的,是他最喜欢吃的咖喱饭,很辣,刑嘉木被辣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他不想停下,他不想听刑禾说话。
“哥。”
刑禾的眼睛盯着电视,轻轻地唤了一声。
也许是咖喱太辣了,一滴眼泪掉进了碗里,刑嘉木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转过头看着刑禾,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
“怎么了?饭凉了啊?都跟你说热一下再吃了。”
刑禾没看他,一直在看电视上的那部搞笑电影。
“哥。”
他又唤了一声,这一次,比上次的声音还要轻,刑嘉木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紧接着,更多眼泪落到了碗里。
“咖喱太辣了,我不喜欢。”刑嘉木说。
“哥,我要走了。”
终于,刑禾还是说出了那句刑嘉木最害怕听到的话,他不敢看刑禾,也不敢看电视,只能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碗看。
“为什么?”刑嘉木问。
“因为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刑禾轻声说。
刑嘉木不说话了,过了片刻,他又问:“还回来吗?”
“回来。”刑禾说,“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回来,然后就不走了一直跟哥在一起。”
刑嘉木眼里的泪水似乎更多了,他很想对刑禾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些什么,最后,他捏着碗边儿只对刑禾说了三个字。
“你保证。”
“我保证。”
刑禾没吃晚饭,也没看刑嘉木特地为他选的那部喜剧电影,他开始将他带来的所有东西重新打包好。
刑嘉木坐在沙发上,听着从刑禾房间里传出来的阵阵窸窣声,将手里的咖喱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半晌后,家里的木地板上传来了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刑嘉木没敢回头看,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电视,可明明是喜剧,怎么就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呢?
“哥。”刑禾推着来时的那两个大行李箱,站在刑嘉木身后叫他。
“嗯。”刑嘉木应了一声,终于还是回过了头,视线落在了那两个大箱子上。
“很晚了,明天再走吧。”
“好。”刑禾笑了笑,将两个箱子推到了沙发旁,自己挨着刑嘉木坐了下去。
“你不是喜欢看破案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看搞笑的了?”刑禾将脑袋靠在沙发背上,一头碎发乱七八糟的垂着,蹭在刑嘉木手臂上,痒痒的。
“嗯,破案的太沉重了,搞笑的轻松一些。”刑嘉木说。
电视上,一个身穿红色绸缎的中年女人正在不断地耍着眉眼,刑禾一直在盯着她看,时不时会笑一下,就像往常一样,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该走了。”刑禾突然说。
“我知道。”刑嘉木脑海里浮现出上次,刑禾问他能不能出去一阵时的场景。
“哥,我心里有执念别人劝不了,没时间了,我怕我要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不知道为什么,刑嘉木突然很想哭,但他怎么能在刑禾面前哭呢?在刑禾心里,他一直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啊。
“小禾,你走之前,哥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回来……真的是因为想我吗?”
这个问题,在刑禾刚回来那段时间里,刑嘉木问了自己无数次。
刑禾从来没给过他一个确切的答应,五年的时间,刑禾用了五年的时间,在自己的世界外又建起了一层坚硬的堡垒。
但这一次,刑嘉木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拥有这座堡垒的钥匙了,刑禾将他,连同所有陌生人一并关在了门外。
“不是。”刑禾将脸转到刑嘉木这边,轻轻地说。
刑嘉木闭了闭眼,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是为了妈的事吗?”
“是。”刑禾实话实说。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说的是所有事。”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从刑嘉木心底涌了上来,事情似乎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刑禾面对警察时的反应似乎很奇怪,但他实在想象不出来,刑禾跟隔壁柳婶儿之间,到底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哥,其实有些事,你没必要非得知道不是吗?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所有事的,包括妈的事。”
刑禾的脸上又浮现出,小时候那种,不容反抗的坚定。刑嘉木看着他,慢慢地将脑袋蹭进了他臂弯里,刑禾的身子瞬间紧绷,但他没动,任由着刑嘉木的脑袋枕在他胳膊上。
“哥,要是我回不来,你就忘了我,还和之前一样过你想过的生活,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能照顾你的人,然后重新组建一个家庭。”
“虽然我说过会照顾你,但我也可能做不到,我经常说话不算数的,你别在意,你再找个能陪你的人,好好过。”
“哥,其实你知道的,我真的特别舍不得你,这可我真的没时间了,那件事情对我很重要,我必须要走。”
刑禾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完全听不出一丝生机,刑嘉木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刑禾了。
五年前,刑禾跟着父母搬走的时候,刑嘉木没害怕过,但现在,他害怕了,他害怕刑禾会再也回不来。
“小禾,你要做的事,可不可以让哥陪你?”刑嘉木躲在刑禾臂弯里,小心翼翼地问。
刑禾转过头,静静地盯着刑嘉木看,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刻进脑子里一样。
“哥,别怕,我答应你,三个月,最迟三个月我就回来了,然后就再也不走了,我有很多钱我们可以一起搬去海边住,还可以在海边开个小店,到时候你可以养几只小动物,我就接着种我的向阳花。”
“别怕,哥,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别怕。”
刑嘉木不看刑禾,拼命地忍着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小禾,你种的向阳花还没开呢,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向阳花了吗?等花开了再走吧。”
刑禾的脑袋向后转了转,视线透过客厅的那扇玻璃门看向外面。
“是啊,向阳花就要开了,怎么办?我真的好想看看花再走,可来不及了,时间来不及了。”
这是刑嘉木第一次靠在刑禾身上,一整夜,两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谁都没动,天快亮的时候,刑禾推着他的两个大箱子轻轻地推开了客厅的门。
像平时一样,刑禾还穿着他那件开叉开到腰上的背心,背上背着那个永远不离身的黑色双肩包。
刑嘉木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伸手推开了院里的那扇镂空大门,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刑禾会重新推开那扇紧闭着的大门,然后站在自己面前笑着对他说:哥,我回来了。
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流,一直流,刑嘉木的心里好像突然就空了一块,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电视上的那则寻人启事。雷西、柳婶儿、还有黄小霖,刑禾的脸与他们的脸交相辉映着,就像是一个破碎了的万花筒一样。
突然,万花筒的一角闪过了一个影子一样的东西,刑嘉木的思绪跟着这个影子,飘进了一种虚无的幻境之中。
记忆里,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张刑嘉木熟悉的脸,她站在院子里的花坛边儿上,静静地看着刑嘉木笑。
“过来啊,小河,过来,来妈妈这儿。”女人涂着鲜艳的红嘴唇,她弯着腰,正在朝着幼年的刑河招手。
小刑河用略带懵懂的眼神看向她,但并没有走向她的怀抱,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从屋子里大步走出来抱走了小刑河。
“你干什么?待会儿被小柒看到了怎么办。”
男人的斥责声伴随着女人的吵闹声,还有幼年刑河的哭声,听起来既复杂又喧闹,刑嘉木有些头痛,但很快,另一个更为熟悉的声音使他立马冷静了下来。
“小河,妈妈在这儿呢。”
是母亲的声音,小刑河迈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地朝着母亲那边挪了过去,但为什么?为什么身边的女人脸上会露出一种极其失落的表情?
猛地一下,刑嘉木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记忆中女人的脸与那则寻人启事重叠在一起,耳边还回荡着女人的那句,“来妈妈这儿”。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段明明已经被遗忘了的记忆会突然浮现?为什么记忆里,他会有两个妈妈?为什么?女人最后的表情会显得那么失落。
还有,刑禾呢?他是不是早就想起女人是谁了?但他没告诉自己,他在瞒着自己。
刑嘉木的眼神缓缓地落在刑禾住过的那间卧室的门上,一种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慢慢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