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多重感官冲击过于剧烈,以至于邵禹愣怔地坐在浴缸里,直到水一点点凉下去。他有点儿茫然,更多的是烦躁,他厌恶一切不在掌握中的变故。大抵是少年时代经历了太多失控的无能为力的境遇,在后来一步步的学业和事业的打拼中,他最习惯做的是事就是制定计划,然后按照计划中的每一个结点严格落实,最大程度地摒弃干扰。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在极度的自律与执行力的加持之下,邵禹在三十岁之前,逆境翻身,无往不利。然而,凡事有利有弊。所有掌控之外的偶然事件都令他焦虑,哪怕是利好也不能带来惊喜。
这样的心理状态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来的,并且在前期,带给他的都是正面影响。直到白翎被查出疾病,邵禹一度无法接受。表面上还要宽慰照顾病人,实际他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曾濒临崩塌。
还好,手术顺利,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对人生难料世事无常的忧惧如影随形,他不再像二十岁出头时那样地坚韧笃定。
邵禹是被门外的讲话声惊得回神的,他从浴缸里起身,迅速地冲了个凉,围着浴巾出来。
白翎女士正领导巡视一般在房子里转悠,一会儿拿起自己买的摆件欣赏一番,一会儿又把花瓶里家政公司布置的鲜花拿出来,自己重新修剪一遍。
厨房里不出所料地飘出熟悉的香气,陈妈大概又在煲汤。
这栋公寓邵禹租了了很久,后来才买下来。最开始公司举步维艰内忧外患的阶段,是为了能有个把自己人召集到一起说话的地方。那时候,谢丹丹还有几个元老骨干都有这栋房子的钥匙,经常下班之前,互相使个眼神陆续从邵琦眼线的鼻子底下收拾东西离开,又迂回往复地在这里重聚,一聊就到半夜。而白翎也总是在演出间隙带着陈妈大包小卷的往他这送生活用品,赶上人多的时候,陈妈会给大家忙活一顿宵夜。
话说,现在回忆起来,那至少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如今,谢秘书和两三个心腹仍然保留公寓的指纹锁权限,但不用跟他打招呼直接开门进来的,只能是家里人。
所以,邵禹听到声响也没有多紧张,就是多少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尴尬。不过这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邵禹在白女士嫌弃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回屋,再出来,已经换上了奥特曼的家居服。
白翎没眼看,“你多大了?”
邵禹往餐桌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理直气壮地回答,“二十九,差两个半月三十。”
白翎也走过来坐下,据她观察,公寓里丝毫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她也不知道该满意还是失望。
“二十九,”白翎指着他的衣服,“奥特曼都嫌你老。”
邵禹好整以暇,“白女士,你这记性有点儿差啊,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你买的好不好?”
白翎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我那时候是看你十九岁过得跟四十九似的,替你找找童心。现在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再装嫩合适吗?”
邵禹被她怼笑了,“我这叫勤俭节约,十九岁的衣服二十九还能穿,证明我身材保持得好。”而且,平时他也不穿,今天是特意翻出来穿上,带着点示好的意味。
白翎撇嘴,“还证明你这十年都没长个儿。”
邵禹反驳,“长了一厘米,我今年体检刚测的,一八七。”
“啧,”白翎上上下下地瞄他,“多久没去健身了,空有个个子,虚。”
“欸,我哪地方虚了?”邵禹曲肘绷起自己完美的肱二头肌,“我这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男模身材好不好?你最近是不是肌肉男看多了,审美都跑歪了。”
“肌肉男有什么不好?”白翎不以为然,“那叫力量美,是现在流行的时尚潮流,你落伍了。”
“我没说不好,”邵禹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又赶紧找补,“我尊重你的个人喜好,你也别总数落我行不行?”
“就是。”白翎还没接话,陈妈从厨房端出来水果,“你一个当妈的,人家打电话刺激两句你都受不了,怎么自己埋汰起儿子来嘴下一点儿不留情?”
白翎用眼神警告,陈妈选择性看不着,“也不知道是谁,听刘家太太说儿子要结婚了请她去参加婚礼,本来挺高兴一件事,人家就是多关心了那么两句,就忙不迭地夸自家儿子年轻有为事业心强,排队追求者绕市府大街好几圈,就是眼光太高才看不上。”
邵禹强忍笑意,“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白翎气急败坏,“这位阿姨,您不是顺路来给人家煲汤的吗?”
陈妈给邵禹使了个眼色,“瞧瞧,窝里横。汤就快好了,你们娘俩好好说话,一个在外边是成熟稳重的青年企业家,一个是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怎么在家里非得跟小学生闹别扭似的?行行好,让我老太婆省点儿心吧。”
邵禹忍辱负重地点头,用口型向陈妈保证,“我让着她。”
这么多年拌嘴过来的,他俩也学不会别人家母子俩的亲密。邵禹正了正坐姿,把水果盘子往白翎手边推了推,“我说这位女士,什么事不都讲究个循序渐进吗?您不能光看见人家走入婚姻殿堂的成果,不管之前曲折漫长的革命道路吧?”
白翎哼了一声,“没几个像你这么漫长的。”
“这话就不客观了,”邵禹叹息,“之前算我不着调,这回我可是谨遵教诲,努力着呢。”
“努力到哪一步了?”
“昨晚一起听了音乐会。”还一块追狗,进医院来着。
“音乐会?”白翎眸子闪了闪,“你这牺牲挺大啊。”
邵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提了,我这边还咬牙坚持着呢,那哥们刚进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打呼噜,简直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小邵总演技有所提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其实他刚刚在脑海里回忆起这一段,还有点儿好笑。
白翎照着他脑门推了一下,“笨蛋,你懂不懂什么叫投其所好?”
邵禹捂额头,“什么?”
“你一个五音不全的理科技术男你约人家听什么音乐会?”白翎嗤之以鼻,“没拒绝你是给你面子,你还好意思笑话人家?”
“你这人怎么这么双标啊?”邵禹委屈,“那年我在你的演奏会上睡着了,你为什么扣我两个月零花钱?”
“你不是也这德行,凭什么挑剔人家?”
邵禹:“……”貌似是这么个逻辑。
白翎见他吃瘪,抓紧机会教育:“你这么大岁数,眼瞅着三十了,身边连个体己的人也没有,不反省反省自己吗?人家医务工作者压力又大又累,你约吃个饭看个电影按个摩洗个澡好不好,听什么乱七八糟的音乐会。这点儿讨人喜欢的心思都不肯花,等着天上掉馅饼,掉现成的媳妇你接着?”
“凭什么我花心思,又不是我上杆子。”
“别自我感觉良好了,难道还是人家惦记你?”
“那当然了,”都色诱了,怎么还能只是惦记,那是垂涎三尺好不好,“你就说说,哪次不是相亲对象主动,我拒绝。”
白翎:“……这次不一样。”
邵禹在心里点头,的确,南弋比那些圈子里的公子哥放得开多了。嘴上逞强,“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都是看脸看条件下菜碟。”
白翎半信半疑,“人家真对你有好感,不是你自作多情?”
小邵总挑了挑眉,此时无声胜有声:自己儿子有多大魅力,你心里没数吗?
白翎硬忍着不打击,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我等你胜利的消息。”
陈妈掐着节奏,将凉热适中的银耳雪梨汤端了出来,“来来来,眼瞅着天热起来了,败败火。”
晚上临睡前,邵禹收到南弋的提醒短信,告诉他祛疤膏在车上,另外明早别忘了去打第二针。邵禹放下手机,颇有点“我说什么来着”的小傲娇。他琢磨着第二天早上再回,不能没礼貌但也不能太积极,南弋这个人作风大胆直接,属于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类型。他没那个意思,就得收着,以免弄得跟鼓励对方似的,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翌日清早,邵总五点多就自然清醒,晨跑了一个小时回来,冲了个澡,拿起手机矜持地回了“谢谢”两个字。然后,他隔十分钟瞅一眼,手机跟断网了一样,安静如鸡。
有没有点诚意了?这就是所谓的负责任?不应该跟他约好时间地点,陪他去打针吗?反正他也得上班,又不麻烦,追人只会露肉不会用点心思的?还没有人家一面之缘的小大夫上心,当晚接诊的急诊医生昨天还联系他,说今天他下夜班,让邵禹方便的话早点过去,下班前替他打第二针。当然,他换个时间去,别的医生给操作也不是不可以,难得的是人家有这份心意。
于是,为了不耽误小大夫下班,邵禹穿了套利索的便装,微微捯饬了下发型,早早地开车前往医院。考虑到停车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位难求,他又不赶时间,多走几步路无所谓。邵禹提前拐弯,试图将车停到家属楼小区附近。
好巧不巧,真不是他刻意为之,远远地就看到几十米之外的早餐摊上,两个人吃饱了拍拍手,有说有笑地并肩从他车前走过。
邵禹攥紧了方向盘,克制住开门下车追上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