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宁屿终于到达会场时,拍卖会已经延迟了四十八分三十六秒。
名不见经传的珠宝设计师带着他的作品姗姗来迟,来自世界各地的委托人坐在台下,无一人离席。
“宁先生,感谢您出席今夜的拍卖会。”拍卖师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微笑着跟他握手。
小岛被浓重的海雾笼罩着,冒雨赶来的宁屿脸上带着歉意,白衬衫已经被打湿了一半,仍往下滴水的发丝显得有些狼狈。
但这也不全是他的责任,直到拍卖开始前三个小时,宁屿才得知自己的设计中标了。
数月前,宁屿收到一封信。
一位匿名收藏家委托他一颗蓝宝石定制设计项链,完成设计稿后承诺支付一笔丰厚的稿费。当然,如果他的设计被选中,还会额外支付一笔巨额设计费。
可是信中并没有附上蓝宝石的真容,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在宁屿的反诈电话拨出去之前,他的银行账户恰到好处地新增了一笔入账。
他数了数账户后新增的零,对着比他一年设计费还高的定金,拿人手短,宁屿屈服了。
对着从未面世的蓝宝石冥思苦想了两个月,宁屿终于交了手稿,却再没收到回信。
直到三个小时前,他受邀来到这座南太平洋的私人岛屿上。
一切谜团将在今夜解开。
宁屿有点紧张,他戴上黑色手套,屏住呼吸,揭开展示台上的绒布——
一颗蕴藏着深海的宝石。
镶嵌外圈镶嵌着三圈璀璨的钻石,守护着被切割成水滴形的蓝宝石吊坠。
这颗蓝宝石拥有世界最顶级的颜色和净度,深邃、纯净、毫无杂质的蓝,仿佛藏着大海深处的秘密。
拍卖师几近失语,这是她从业以来见过最美丽的宝石,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
“是……人鱼的眼睛。”
拍卖师听见了宁屿的自言自语,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这位神秘卖家的用意。
从不公布宝石的真容,让全世界的顶级设计师极尽全力地想象。
只有童活故事里的人鱼,才能与之媲美。
丝绒盒上放着一张卡片,上面是宁屿的手稿落款。
Mermaid’s Tears of the Deep
人鱼之泪
“起拍价一千万。”
“一千一百万。”
“一千二百万。”
……
“一千七百万。”
随着拍卖师激昂的报价声,人鱼之泪的现场出价不断攀升,已经逼近世界蓝宝石成交的最高价。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拍卖师有预感,保持了十年的世界纪录将会在今夜打破。
“一千八百万!世界纪录在今夜打破!”
就在这时,一位代理人静静地举起左手,全场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两千五百万!”
拍卖师激动地确认了三遍,手中的拍卖锤重重落下。
“恭喜L先生以两千五百万美元获得这枚人鱼之泪!”
L先生?
不止是宁屿,连拍卖师也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位神秘卖家,不知又是哪位收藏界的新秀。
代理人的任务已经完成,L先生却从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奇怪的指令。
完全匪夷所思的指令。
代理人看了一眼台上那人,迅速收敛好情绪,举手示意,说:“传达L先生的意思。”
“L先生决定将人鱼之泪无偿赠送给宁屿先生。”
场上一片哗然。
宁屿同手中的蓝宝石一样,成为了会场上的焦点。
他终于知道从登上小岛的那一刻起,心中的不安感从何而来。
陷阱,一个专门为他打造的陷阱。
他竟然从未怀疑过,就像一条主动送上门的傻鱼,诱饵就是这颗独一无二的蓝宝石。
宁屿忘了自己是怎么走下台的,他胡乱推开一扇门,匆匆离开了会场,步履逐渐加快,几乎跑了起来。
为什么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宁屿呼吸急促,微微喘着气,第三次回到了这个小花园。
他抬头望去,旋转楼梯层层叠叠地环绕着,扶手被各种藤蔓缠绕着,点缀着形态各异的花。
在雾气中,顶端透进来黯淡的光束,穿过层层藤蔓和花朵的缝隙,斑驳的光点洒落在他的脸上。
可底下仍是一片黑暗,宁屿犹豫着往前走,差点掉进了水里。
花园的正中央,是一个小巧的水池。水池边缘铺满了贝壳,中间似乎深不见底,宁屿正要蹲下细看,水面竟泛起粼粼波光,如同海底珊瑚般的幽幽荧光,令人想跳下去一看究竟。
宁屿被一身冷汗惊醒,他后退两步,不敢再细看。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岛!
城堡中央有数扇一模一样的大门,宁屿只能一一尝试,最终都回到了原点。
最后一扇门。
碰到门把手的一刻,宁屿的心狂跳不已。他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事的,只要离开这里。
手心出了一层汗,宁屿双手握住门把按下,大门出现了一条缝隙,外面正雷雨交加,湿透的路人正低声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太好了,马上就能从这里出去——
一只手覆了他的手背。
“抓住你了。”
宁屿心跳骤停,巨石沉沉落下,坠入海底。
那人的胸膛紧贴着宁屿的后背,微凉的右手带着不可拒绝的力度,往后一拉,大门重新关上。
十指交缠,宁屿的后背僵直,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那人紧紧抱着,全身都沾上了微凉的气息。
“我好想你。”
身后那人靠在他的肩上,满是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鬓发,然后是耳畔,最后来到了脖颈。
这个他们曾经最熟悉的动作,此刻却让宁屿毛骨悚然。
这“人”太高了,宁屿感觉自己几乎被抱起来,他只能努力踮起脚,整个身体被压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耳语的气息喷洒在他后颈,宁屿有点痒,可是他不敢动,变成了一座雕塑。
那人不满他把自己伪装成石膏像,尖利的牙齿抵在脖子上滑动,却始终没有刺破柔软脆弱的皮肤。
“为什么丢下我?”语气里竟十分委屈。
宁屿温热的血管能感受到利齿的冰凉,他选择避开这个危险的问题,说:“你是L先生。”
这已经不再是需要隐藏的秘密了,利维坦的利齿沿着颈部往下,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神秘卖家也是你。”宁屿的身体几近颤抖。
“真聪明。”答对有奖,利维坦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这座城堡,也是你的?”
“这可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属于我们的世界。”
领口的两颗扣子被解开,利维坦一手抓住宁屿的手腕,另一只手摸了摸他光裸的脖子,灵活地探进了他的胸膛。
“果然已经扔了,”利维坦嘟囔着,语气里的幽怨更重了,“难怪我找不到你。”
宁屿不敢吱声,因为那只利爪正从胸前往下,沿着皮肤直接划开了衣服,最后指尖停在他的小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开膛破肚。
利维坦还是有点在意,说:“那可是我第一次送给你的礼物,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应该叫定情信物。”
宁屿青筋直跳,紧绷着才能勉强让自己别因为腿软跪倒在地上。
那块见鬼的石头早就被他扔进海里,不知顺着洋流飘到哪个地方了。宁屿颤抖着骗人:“我……我把他放在家里了。”
“好吧,原谅你了。”
利维坦很快接受了他的说法,他不在乎宁屿是不是在骗他,那块破石头确实不够好,扔了也罢。
重要的是,他重新找回了他最重要的宝物。
“我为你找到了更好看的。”
人鱼之泪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他慢条斯理地拨开宁屿稍长的发尾,把项链戴在脖子上,摩挲着后颈那一小块柔软可爱的皮肤。
牙齿蠢蠢欲动,真想咬一口。可是宁屿胆子太小,利维坦不想在重逢的第一天就吓到他。
他终于把人转了过来,好好欣赏了一番。
利维坦抬眼看着宁屿,那是一双如大海般深邃的,蓝宝石般的眼睛。
他抚上宁屿苍白的脸,眼神里近乎痴迷,“我都听见了,你说蓝宝石像我的眼睛。”
“我好高兴,你没有忘记我。”利维坦又叹了叹气,带着无尽的落寞,“我想你一定是生气了,才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你。所以我找了好久好久,在最深最深的海底找到了这颗宝石。”
“跟我的眼睛一样的宝石,你喜欢吗?”
那双眼睛总是无辜地看着他,可是动作完全是两回事,宁屿被搂得很紧,仿佛如果自己说不喜欢,就能被活活捏死。
不,宁屿见识过他的利爪,比手术刀还要锋利百倍,只需要轻轻一刺,还能留个完美的全尸。
宁屿刚想点头,突然身上一轻,他放开了自己。
利维坦干净利落地往他脸上吧唧一口,打开了大门,说:“你好像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宁屿的脑子险些没反应过来,利维坦居然会放自己离开。
再回头一看,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跌跌撞撞的跑出门,没注意到脖子上的宝石泛起一道暗红的荧光。
迷航的第十四天,小型渔船上的淡水已经所剩无几。
海雾早已散去,太阳暴晒着这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域,渔船在碧蓝的海面孤独地漂浮着,犹如一只陷入死亡的沼泽的海鸟。
船上所有通讯设备已经断联,连指南针也是无规律地转动着,四面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渔船只能凭着运气航行,谁也不知道他们闯入了哪片诡异的海域中。
今天已经开始断水了,为了节省资源,船上的人每天轮流值班瞭望。
宁屿脚步虚浮地走出船舱交接班,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喝的最后一口淡水还是在昨天上午。
他抬头望了眼天空,仍旧是晴空万里,阳光刺得差点睁不开眼,今天也没有丝毫降雨的迹象。
宁屿发射了最后一枚信号弹,这是船上所有人的最后的希望,如果今天仍得不到救援,船上三十三人性命便可以确定宣判死亡。
他会死吗?
“妈妈,我们会死吗?”宁屿仿佛听到许多年前,也是在一艘船上。
海上掀起滔天巨浪,他被母亲紧紧护在怀里。
周围都是惊恐的尖叫声,母亲轻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害怕,会有美丽的人鱼公主来救我们。”
可那只是童话故事。
没有人鱼公主,整艘船只有他大难不死,被冲上了岸。
宁屿莫名想起了他第一次出海。
甲板晒得发烫,饥肠辘辘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宁屿感觉头脑发昏,便找了个阴凉处坐着。
船桨激起阵阵浪花,他把手伸到水里,任由冰凉的海水拍打着手心,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看着水面发呆。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
渔船破开了水的阻力,时不时有鱼儿跟在船边潜游,甚至有的自投罗网不小心"搁浅"在甲板上。
一条倒霉的鳗鱼被扬起的水花带到了船上,在被晒得滚烫的甲板上翻滚了几下以后,不动了。
又有一条鱼尾巴撞进了宁屿的掌心,他顺手一抓,只碰到滑溜溜的尾鳍瞬间溜走,留下掌心一丝细微的刺痛。
宁屿抬手一看,原来是被划破了道口子。
深红的血液散进海水里,马上就稀释消散了,宁屿趴在甲板上,正要探出头去寻找,却见一个人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撞进他的眼眸。
那“人”乌黑潮湿的长发垂在身后,又没入水中散开,白皙的肌肤在海面的映照下浮光轻跃,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他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用大海一般深邃的蓝色瞳孔注视着宁屿。
而他的下半身竟不是人类的双腿,深蓝的尾巴在水下摆动,始终与渔船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两人静静对峙着,宁屿以为自己已经饿出了幻觉,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紧张地舔了下干裂的嘴唇。
不是幻觉,宁屿的心脏简直要跳出嗓子眼。
"一条……人鱼?"宁屿喃喃自语 ,这种只在远古传说和志怪小说中出现过的生物,竟然被他亲眼看到了?
这种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生物稍稍甩尾,轻盈地钻回水里。
人鱼不远不近地跟在船侧,追逐着航行激起的浪花。他似乎心情不错,潜游在波光粼粼的水下,接受阳光的沐浴,不经意中露出一截深蓝色的长尾巴。
也许是看到眼前的人类在发呆,人鱼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巨大的尾鳍腾空而起,卷住了宁屿的手臂,轻轻把他往海里拽去。
宁屿被吓了一跳,他可见识过这条人鱼尾巴的威力,忙扶着栏杆生怕被拖下去。
坏心眼的人鱼突然放松了尾鳍,宁屿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甲板上满是粗糙的铁锈,宁屿这么一摔,手心的伤更重了。
人鱼冒出头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宁屿这才看清人鱼的手,或许更应该说是蹼爪。
在阳光的照射下,人鱼的蹼爪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泽,边缘处锋利如刀,呈现出完美的流线型,如同海中的利刃。
可手掌的触感是柔软微凉的,宁屿的手腕被人鱼轻轻攥着,就像被海浪拂过。
人鱼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宁屿的伤口,下一瞬,突然亮出利齿,张嘴就咬。
“啊!”
宁屿紧闭着眼,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疼痛,掌心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人鱼舔了一下他的伤口。
“你——”
在甲板巡视的船长不明所以,以为宁屿遭到了某种大型海洋生物的攻击。高高举起的枪支把人鱼吓了一跳,人鱼一溜烟钻进了水里,只留下浅浅的水花,瞬间消失无踪。
宁屿懊恼不已,生怕惊吓了人鱼,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见到了人鱼?
他会被当成疯子吧。
死寂的水面上,再次只剩下一艘孤独航行的渔船。
暴晒和失水已经让他的视线出现了重影,但他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他求船长降低航速,期望人鱼能再度出现。
宁屿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太阳即将从落下,人鱼终于出现了。
他试探性地探出头,大着胆子伸出蹼爪,扯了扯挂在船舷的绳索,又扬起尾巴浇了宁屿一脸腥咸的海水。
宁屿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他试探着伸手把那条自投罗网的鳗鱼递到人鱼身前,而人鱼轻蔑的看了眼,尾巴一甩把快成鱼干的死鱼打掉了。
人鱼抬眸,盯着他的胸前。
太阳的照射下,宁屿胸前的黄铜纽扣在发光。
“你喜欢这个?”
宁屿把纽扣摘下来,放在甲板的边缘。
人鱼用爪子戳了戳纽扣,咻一下把扣子收走了,终于是令他满意的筹码。
他绕着船只游了两圈,然后扑通一下潜在水面,朝着西南方向游去。
人鱼尾巴上的鳞片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光,如穿上镶满钻石的礼服在海中畅游,让人类只能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跟着他,他在指引方向。“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宁屿只能最后赌一把,告诉了船长。
这是一场生死的赌博。
宁屿并不总是能看到人鱼,渔船全速前进着,人鱼似乎是怕宁屿不放心,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让他又生怕人鱼不小心被卷入螺旋桨中。
三天后,当所有人都筋疲力竭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岛屿。
渔船上爆发出一阵欢呼,人鱼骄傲地扬起了尾巴,灵活地绕着船游了三圈,才又露出水面。
宁屿俯下身趴在船沿上,朝人鱼伸出手。领路的人鱼不明所以,犹豫了片刻,终于把脸贴进宁屿的手掌心蹭了蹭,像只讨好主人的小宠物。
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触摸到人鱼身上的皮肤,脸颊的皮肤是冰凉的,人鱼眼尾处有几片透明的鳞片,在太阳的折射下闪闪发光。
宁屿知道人鱼听不懂,仍然对他告别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离岛屿越来越近,终于到了离开了的时候,人鱼转身扎进水里,却意料之外地碰到了网状的障碍物。
巨大而坚韧的渔网迅速升起,灵活的鱼尾被缠住动弹不得,粗糙的网迅速把人鱼的皮肤划出一道道血痕。
突生变故,宁屿惊恐地回头,却只看到船长站在甲板上俯视着他,那张皱纹密布的脸被挣扎中扬起的波浪切割扭曲成模糊的一片。
宁屿的嘶吼无济于事,他被高大强壮的船员拉开,脸朝下压倒在地上,而人鱼拼命地撕扯着渔网,坚韧的渔网反而深深地勒进了他的血肉。
终于,人鱼用尖利的蹼爪撕裂开一个洞,却忽视了背后闪着寒光的长叉。
海岸边响起尖利的嘶鸣,血色被海水冲淡,一切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