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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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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年

  • 作者:周卡卡分类:现代主角:徐朔 蒋乐来源:废文时间:2024-03-31 16:05
  • 主角为徐朔蒋乐的小说《旧年》已完结正火热推荐中,小说旧年是一本好看的纯爱小说,由作者周卡卡所著,内容是:是想要和他在一起,感情是忍不住的,才发现对他的喜欢早就已经体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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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2009年夏,是个雨天,蒋乐高考结束。

考场黄线外挤满家长,校门打开的一瞬,家长们一拥而上。递过伞,怕孩子淋坏;又嫌不够亲密,收伞共撑一把。伞下筑起一方世界,有的嘘寒问暖,有的畅想暑假生活。

蒋乐家没人来,他脱下校服外套披在头上,一路骑自行车回去。回到家推开门,他爸他妈循声望来,视线相交,他爸说:“我和你妈离婚了。”

蒋乐拎着校服,它为他挡了一路风雨,此刻正在往下滴水,“哦。”他说。

“房子也卖了,过段时间会有人来接收。”他妈补充,“我们打算给你租个房子。”

“好。”蒋乐应道。他没什么好反对的,两人早已找好下家,现在只要将他脱手便可万事大吉。蒋乐垂下眼,地板上攒了一滩雨水,除自己外无人在意。倘若在他小时候,犯下如此罪行必定挨一顿揍,可那时候他的妈妈也会告诉他,蒋乐的乐,是快乐的意思,他们希望他一生快乐。

蒋乐从不怀疑他们的初心,可惜时移世易,才过十七年,眼看就要分道扬镳。

租房事宜提上日程,委托过中介,事情办得很快。找的房子离原来的家有段距离,在桂花胡同,一厅一卧一厨房,带阳台,外加赠送一个阁楼。虽然装修还是上世纪的风格,但胜在干净且便宜。

中介是个极其健谈的阿姨,看房时从门外聊到门内,从玄关聊到厨房。蒋乐踏上楼梯,阿姨紧随其后,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接着开启新话题,“听房主说,上任租客还是个作家呢!”

阁楼用来放置杂物,现下空空荡荡,只余一张老式木桌,上卧几份书报。纸页泛黄,蒋乐顺手抽出一份,杂志空白处被人写了一首小诗。很漂亮的钢笔字,蒋乐从第一句默念到最后一句,默到最后的落款时,他瞳孔微缩。

“徐朔。”蒋乐不自觉念出声。

“欸欸,对,就叫徐朔!”中介阿姨以为蒋乐在接她的话,趁热打铁问道,“怎么样,名气大吧?”

蒋乐摇头,“不太有名。”他实话实说,“就出版过两本书。”

三言两语,他总有本事令气氛骤然凝固。中介尴尬摆手,正欲重启话题找补,就听蒋乐拍板:“就这里吧。”

“好,好,我去联系一下房主。”

她转头下楼,留蒋乐一人兀自出神。蒋乐伸手在小诗落款上轻轻抚过,如同从前的许多次。

国内外知名作家多如牛毛,他能知道没什么名气的徐朔,纯属机缘巧合。那时候他刚上高一,家中战火频发,他嫌烦,躲到邻居家避难。邻居孙平是名高中语文教师,问蒋乐看不看书,蒋乐说看,孙平又问想看什么,蒋乐说随便。孙平笑了笑,从书柜顶层抽出本书递给蒋乐,“看看他的。”

蒋乐低头,硬皮封面上绘有田间风光,浮瓜沉李,应是夏日。封面正中却是一个醒目的“冬”字,那是书名,封面右下角则是四个竖排小字:徐朔作品。

翻开书,沉浸其中,就此消磨一个下午。夜幕四合,蒋乐不好意思再留,他向孙平告辞,孙平问他读后感:“怎么样?”

蒋乐思考一二:“我挺喜欢他的。”

是“他”不是“它”,但听起来没差,孙平自然以为是后者,“那就送你了。”

蒋乐不解,“啊”了声,孙平解释:“看书也讲究缘分,你和它有缘。”

他有时候温和儒雅,有时候又神神叨叨,蒋乐习以为常。道过谢,蒋乐携书回家,幸而烽烟暂时消散,他给自己泡一碗面,吃完继续看剩下的半本《冬》。

这一看看到拂晓,最后一段字句扫过,蒋乐感觉心口发闷。怅然若失和通宵胸闷都有可能,他把书翻到前几页的作者专访,又过一遍。

编辑问徐朔,为什么写的是夏日故事却命名为“冬”,是有什么深刻寓意吗?徐朔回答:没什么深刻寓意,单纯因为我冬天喜欢睡觉,睡了觉又爱做梦,攒一攒,就攒出一本夏日故事。

编辑再问,书中刻画的家庭关系让人动容,是否为现实的映射?徐朔回答:求不得的才会出现在梦里。

求不得的才会出现在梦里,蒋乐笑起来,胸闷减退,心口却好似被揪起。他因几页采访而对徐朔产生好感,感同身受也好,引为知己也罢,可惜再没有机会见上一面。至于个中原因——蒋乐翻至书末,一张褪色纸张从中抖落,是从报纸上剪下的一角。纸质很薄,映着晨光,蒋乐将上头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

讣告:

作者徐朔于1997年6月13日因车祸离世,享年24岁。

好友哀告。

签过合同,蒋乐搬进“新家”。他这一天实在倒霉,上午喝水呛到,下午不慎将钥匙扔进垃圾桶,忙进忙出,终于安置下来。

夜晚降临,楼上楼下飘来饭菜香味,蒋乐打包一份炒饭,打开电视边看边吃。

其实他根本不爱看电视,但屋里太静悄悄,开电视纯粹图个热闹。黄金时段,各大卫视被仙剑三攻占,一帧帧一画画,尽是徐长卿与紫萱的三世情缘。

两人袒露毕心迹,各自掬一捧忘情水,蒋乐正猜测他们是否甘心饮下,忽然电视发出滋滋声响。紧接着,屏幕乍暗灯光熄灭,整个房间猝然陷入黑暗!

停电了?

那一瞬间蒋乐甚至生出找座寺庙上柱香的想法,人究竟能倒霉到什么程度,他不想进一步体验。然不待他作出任何应对措施,下一刻,仿佛买一赠N,客厅,厨房,就连他不曾打开的卧室,都齐齐亮起灯光!这还不够,老天甚至友情赠送一出大变活人——

只见正对面处,立着一道高高瘦瘦,肩宽腰窄的身影。

蒋乐张了张口,却在视线触及到对方的那张脸时,陷入不可置信。

眼前人眉是眉眼是眼,起势凌厉,末了却勾出一抹柔情;鼻梁很高,侧脸轮廓分明,是干净利落的英俊长相。这张脸蒋乐再熟悉不过,它出现在《冬》的作者介绍处,旁附小字:摄于1994年秋。

是徐朔,本人比照片还要好看,可见采访中提到的不上相并非玩笑。

蒋乐不由愣住,分明父母离异随处可见,怎么到他这里就产生幻觉了?未等他持续恍惚,徐朔警惕道:“你是谁?”

嗓音低沉带一丝哑,蒋乐陡然清醒。

他右手还握着筷子,向下一瞥却发现桌上的饭盒不翼而飞。再仔细看,桌还是那张桌,上面却多了张桌布。蒋乐环顾四周,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格局,陌生的是边边角角。

这里门后有挂饰,阳台有花盆,盆里正开着花。一眼便知,主人比他讲究许多。蒋乐心念电转恍然大悟,原来凭空冒出的不是徐朔,而是他自己!

信息量太大,塞得蒋乐脑袋卡壳。他沉默十几秒,迎上徐朔的质问:“我是蒋乐。”语毕灵感突至,又补上,“我很喜欢你的《冬》。”

徐朔仍旧警惕:“你怎么在我家?”

蒋乐心说我也想知道,“其实我来自十几年后。”

徐朔“噢”一声,“新骗术?听起来挺傻的,有待改进。”

“我不是骗子,”蒋乐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努力解释:“我也租了这套房子,今天——2009年7月11日刚搬进来的。晚上七点半左右屋里突然断电,断了大概有十秒,电来的那一瞬,我就在这里了。”

还把停电圆进去了,徐朔想,继而无动于衷道,“继续编,编完了我们去警察局。”

“我真的不是骗子,”蒋乐头痛,“现在是什么时候?几几年几月几号?”

“1997年5月30日。”

蒋乐脱口而出:“7月1日香港回归!”

“这算是预言吗?”徐朔被逗笑,“电视里天天播,喏。”他侧开身,蒋乐才发觉屋里还开着电视,只不过被静音。

临近回归,电视里时不时插播相关消息,新闻频道更甚。蒋乐凝神盯着电视,“五月三十,”他小声重复一遍,就在徐朔即将失去耐心时,蒋乐蓦地提高声音,“我知道怎么证明自己了!”

“还有二十分钟,新闻会宣告‘桑梓路失踪案’被警方破获!”

这起案件在当地可谓是无人不知。八百来米的一条路,连续三天失踪五人。案子初发时警方便设立专门小组,然一拖数月,悬而未决,案子就此搁置。终于在1997年5月,当年负责此案的老刑警抽丝剥茧,将罪犯绳之以法。消息一出,引发巨大轰动。蒋乐小时候听大人们当故事说过,长大后翻看地方书报,又见过几回。因为犯罪性质严重、所隔年代不远、案发地离自己仅有几公里,蒋乐将案子的来龙去脉记得清清楚楚,其中包括宣破时间:八点十分。

徐朔点头,“可以。”

这二十分钟在两人的无声对峙中过得尤为漫长。八点九分,蒋乐盯着屏幕眼也不眨;八点十分,当播音员念出“桑梓路失踪案”时,蒋乐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徐朔卸下大半防备。

“我相信你。”他说。

蒋乐折腾一天,霉上加霉,如今放松下来,顿觉饿得头昏。

“我晚饭都没吃完。”他告诉徐朔,难为情中含一份委屈。

徐朔了然,径直走入厨房。洗净两个西红柿,剥皮切块,倒入锅中炒香。加水煮沸,下两把面,磕鸡蛋,调味,出锅时缀几粒碧绿葱花。他一手端一碗,大份的搁到蒋乐面前,小份的留给自己。

徐朔不讲究食不言,他与蒋乐边吃边聊,转眼间将蒋乐摸了个底儿透。喝一口汤,他问蒋乐:“你看过我的书?”

“看过《冬》和《旧年》。”

“其它的呢?”

蒋乐箸尖一顿,《旧年》出版于九七年四月,是徐朔的最后一本书。他不擅说谎,用构不成因果的实话掩盖,“高二后学校不让看课外书。”

“也对。”徐朔不怎么意外,“高中生还是以课业为重。”

蒋乐松一口气,随即凑近乎道:“你在写新稿了吗?”

“是,怎么?”

蒋乐面带讨好:“可以透露题材吗?”

“保密。”徐朔推开椅子站起来,“吃完把碗和锅洗干净,桌面记得擦。”

他本不饿,怕蒋乐难堪才陪吃一小碗面,现下看蒋乐还有心思打听新书,大抵是局促已消。这套房子一个人住还算宽敞,再加一人便发觉卧室不够。徐朔抱出一床枕被,安排蒋乐睡客厅的那条沙发。

春末夏初,暖风熏人,正适合睡觉。蒋乐却睡不着。他睁着眼躺在黑暗中,翻来覆去,脑中尽是纷乱思绪。现在是五月三十,还有半个月,只有半个月,徐朔就会遭遇车祸离世。既然回到过去,蒋乐就不可能放任不管,可他该如何去做?同徐朔坦言,劝他不要出门?那徐朔会不会遇上其他意外?亦或是不明说,千方百计阻挠他出门?如果说,应当从何说起?如果不说,又当如何动作?千愁万绪扰得蒋乐头疼不已,直至天将破晓,他才支持不住合眼睡去。

睡眠不足的后果就是眼底一片青黑,徐朔看见都不由惊奇,问蒋乐道:“昨晚失眠了?”

蒋乐恹恹的:“脑子它不受控制。”

答完话,蒋乐去厕所洗一把脸,他决定将一切告知徐朔。

窗台那几盆花甚是娇气,蒋乐从厕所出来时,徐朔正弯腰打理一盆月季。蒋乐的爷爷也爱种一些花草,每每打理总要换一身蓝色工装,美其名曰有仪式感,其实是怕弄脏其他衣服。显然徐朔不怕,他穿一件白色衬衫,扣子扣到第二个,侧对着的缘故,蒋乐发觉他整个人其实很薄。

“徐朔。”蒋乐叫道。

徐朔转过头,“嗯?”

“其实——”

只开了头,蒋乐便戛然而止。如果认真听他的尾音,就会发现他的停顿有些微妙的不自然,好像他并不是由于踌躇而中止话语,而是有什么外力将他制止。事实上,在蒋乐开口的那一霎,虚空中仿佛伸来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咽喉牢牢扼住——

他忽然发不出声来。

见他欲言又止,徐朔奇怪道:“怎么了?”

但蒋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好似知道他妄图剧透,那股无形的力量不仅扼住他的咽喉,还死死钳住了他的胸腔。如果持续下去,那他很可能窒息而亡。

明明是五月的天,他的后背却冒出冷汗。

所以是不允许告知未来的吗?蒋乐无声地叹了口气,“没什么。”

话音落下,那股力量悄无声息离去。

而蒋乐的回答显然不足以说服徐朔。徐朔放下铲子脱下手套走进屋里,看着脸色比先前还糟糕的蒋乐,不禁问道:“确定没事?”

“没事。”

徐朔放轻声音道:“有问题可以跟我说。”

“其实我——”面对久违的关心,蒋乐决定转移话题,“比起你的书,我更喜欢你这个人。”

话出口,空气骤然凝固。

“不是,我不是说你的书不好看,我是说你这个人更有意思。”

“也不是,我是说我看过很多遍你的采访,所以更喜欢你。”

“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越描越黑,蒋乐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接近紊乱,“总之你知道什么意思就好。”

见他还有心思说相声,徐朔的担忧散了大半。他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疏离,笑起来瞬间亲切许多。“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热情的表白。”他凑近蒋乐,配合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意思?”

“读者喜欢作者,还能是哪种喜欢?”

论能言善辩,蒋乐根本不是徐朔的对手。蒋乐索性放弃挣扎,甚至暗暗想,前路困难,现在能逗徐朔开心也好。

待徐朔笑罢,蒋乐状似无意问道:“你一点也不好奇千禧年后的世界吗?”

徐朔倒是看得很开:“日子还是要一天天过的,等到了那个时候,不就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但……”尾音被蒋乐吞下,因为徐朔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听,”徐朔说,“下雨了。”

白噪声助眠,也催生灵感,徐朔写稿顺利,同蒋乐剧透他的新书。

“我写的是一个诗人,没什么目的地活着,偶然的一天,他从铁路旁捡回一名男孩。男孩十七八岁,脸很嫩,身高却有一米八。他告诉诗人,他有两个秘密。”

蒋乐好奇:“什么秘密?”

徐朔说:“其一,男孩来自未来时空。”

蒋乐满腔热情顿时灰飞烟灭,他感觉受到伤害,“男孩还是个高中毕业生,正坐在你面前被你欺骗。”

“我没诓你,”徐朔推过去一份手稿,“喏,下面有标注日期。”

原来真是巧合,蒋乐登时热情复燃,“那另一个秘密呢?”

徐朔垂眸,连声音都温柔许多,“男孩是为他而来。”

这剧情太过巧合,缘由又太过令人浮想联翩,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小雨一连下了几天,淅淅沥沥,平和的人听了心静,有心事的人听了心烦。蒋乐就是心烦的那一个。他想起徐朔九四年拍的那张照片,想起专栏里的问和答,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这个故事也是梦吗?”

他的神色是那样郑重,以至于在某个瞬间,徐朔产生了一种虚幻交错于现实的眩晕感。仿佛自己就是那位诗人,漫无目的哼歌沿铁路前行,道旁碎石满地野草丛生,于夕阳下,他捡到一名少年。

那少年叫作蒋乐。

“啪嗒”一声,徐朔合上笔盖,从短暂的幻境中抽离。“的确是一个梦。”他承认道。

次日终于放晴,徐朔邀蒋乐出门走一圈。他隐约察觉到蒋乐心里有事,主动提及:“想回零九年了?”

蒋乐否认:“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

徐朔又道:“惦记高考成绩?”

蒋乐笑起来:“我成绩一直不错。”

“错”字方落,他倏地停住脚步,笑意荡然无存。街边饭馆靠门处坐着一家三口,男人女人小孩,蒋乐不用细看都能在脑海中描摹出每个人的穿着神态。他们吃完饭后会去照相馆拍全家福,很简单的布景,却因为紧张而重拍好几次。等到照片洗出来,他们将它挂在客厅最显眼处,供自己回味,供客人欣赏。被人珍重,被人反复擦拭,它的地位毋庸置疑,直到零五年夏,积怨爆发。

现实与回忆交织上演,打得蒋乐措手不及,好像从他穿越过来之后,怔楞的频率直线上升。时间真是很残忍的东西,它让天真孩童越发孤僻,让亲密爱侣形同陌路。可是徐朔,那个与自己无声对峙,为自己下一碗面,使坏时咄咄逼人,安静时共听夜雨的徐朔,他那么好,不该沦为轻薄纸张上一则毫不起眼的讣告。

如果不能直接告知徐朔的话,蒋乐闭了闭眼,他想起新书的巧合,想起自己和徐朔间倾盖如故般的熟悉感,刹那间作出决定。

他想赌一把,即使他们才相识不久,他也想赌一把他们之间的默契。

蒋乐睁开眼,直对上徐朔的目光,“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千禧年后的事吗?”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绪,以至于就算沉稳如徐朔,也不由微微怔住。但那样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他知道蒋乐不是爱炫耀的性格,甚至在大多时候,蒋乐都是沉默的,安静的,可这样的蒋乐,却几次三番提起未来,那必然有他不得不说的原因。

凡事一旦露出端倪,所有看似平常的细节都变得可疑起来。徐朔不傻,相反的,他比绝大多数人还要敏锐,因而在过往种种掠过脑海时,他很快得出了最接近真相的结论。

“我是不是会出事?”徐朔定定望向蒋乐,“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活到新世纪?”

蒋乐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赌对了。可还未等他点头亦或是应答,那股不可言说的力量如附骨之疽般爬满全身,细细密密的汗珠冒出额头。

答案昭然若揭。

徐朔顷刻间反应过来,他揽过蒋乐予以支撑,低声道:“别说。”

蒋乐卸下大半力气倚靠在徐朔身上,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店里的一家三口还在吃饭,小孩闹挑食,母亲一边教训他一边却熟练地为他挑出配菜。蒋乐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又很快收回,用一种只有他和徐朔才能听见音量道:“那个小孩是我。”

徐朔:“嗯,猜到了。”

蒋乐笑起来:“看起来很烦人吧?”

徐朔否认:“不烦人,挺可爱的。”

“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夸我。”徐朔说,随即话锋一转,“后来有一年生日,我的愿望是他们能在家里陪我一天,一天就好,可惜再也没有实现过。”

徐朔安抚:“我陪你。”

蒋乐后退一步抬眼望向徐朔:“哪一天都可以?”

那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徐朔猝然警醒,顺着蒋乐的话道:“哪一天都行。”

“那就《旧年》上卷截稿的后一天吧。”

截稿期是六月十二日,后一天则是六月十三日。徐朔了然——

原来六月十三日那天,自己会在室外出事。

大街上人来人往,喧哗热闹,唯有在这一块小天地里,安静得好似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徐朔的视线仍钉在蒋乐脸上,明明是生死攸关的话题,却被他暂时抛至脑后。他好像第一次注意到蒋乐的长相,斯文俊秀,是那种在学校里很受女生欢迎的样貌。

他的目光扫过蒋乐的额头,扫过蒋乐的眉,最后停留在那双眼睛上。四目相对,徐朔感觉胸腔里仿佛多出一条线,提着自己的心脏动了动。

不合时宜地,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你那天说的喜欢我,是哪种喜欢?”

犹如轰地一声,一把火蹿上蒋乐心头,随即一路往上,将他的耳根染上薄红。气氛被带跑,蒋乐下意识挪开自己的目光,惊慌与害羞对半。不待他作出回应,徐朔又道:“先别回答。”

“如果——”

徐朔一顿,没再继续下去。初夏时节白昼变长,即便是在下午五点,也丝毫没有天黑的征兆。火烧云从城市尽头蔓延而来,金光灿灿,仿佛要将所有人都笼进一个温柔绮丽的幻梦里。

徐朔朝蒋乐伸出手,“我们回家。”

时间在蒋乐的坐立不安中一天天过去,最后反倒是徐朔安慰他:“答应你不出门,地震都不出门。”

六月十日,晴,徐朔照例伺候他那几盆花。这回蒋乐自告奋勇说要帮忙,徐朔分给他手套和铲子,两人窝在阳台除草松土。

蒋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把白衬衫弄脏吗?”

徐朔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没发现我刚刚换了衣服吗?这件就是我的‘工装’。”

蒋乐恍然,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太灵光的问题,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徐朔干活。

六月十一日,晴,徐朔写稿,蒋乐借监督之名读完上卷,读完连连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明艳婉转缠绵悱恻”,听得徐朔连声喊停。

“你太夸张了。”徐朔无奈。

“我很喜欢。”蒋乐真诚赞美。

六月十二日,阴,编辑登门收稿。她对徐朔的守时很是满意,略微浏览过稿件内容后,笑容更加和蔼。

“不过——”她随口问,“诗人和男孩是什么关系?”

诗人捡到男孩,收留男孩,那么他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蒋乐紧盯手中的苹果佯作不在场,未几,他听到徐朔缓缓道:“是知己。”

回答的是编辑的问题,看的却是蒋乐的方向。

六月十三日,阴转大雨。蒋乐说雨天适合吃火锅,遂支起炉子,一锅汤底从清澈吃到浓稠。

小时候写作文,蒋乐总爱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后来蒋乐才知道,在某些时候,时间像是被延长了千万倍。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徐朔身侧,唯恐一个眨眼,徐朔就从眼前消失。

如此撑到晚上十一点,徐朔打开电视,试图以此转移蒋乐的注意力,但因为雨太大,信号严重受损,满屏都是雪花。

十一点五十九,蒋乐坐在徐朔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朔。徐朔被看得压力陡增,主动开启话题:“来聊聊天。”

“聊什么?”

“你说你看过《冬》的专访?”

“嗯。”

“那你还记得第二个问题吗?”

蒋乐当然记得。

——书中刻画的家庭关系让人动容,是否为现实的映射?

——求不得的才会出现在梦里。

蒋乐如实道:“记得。”

徐朔顿了顿,他瞥一眼墙上的挂钟,秒表已然扫过代表30的“6”处。

31、32、33、34……

“但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们了。”徐朔笑了笑,“你应该问我,现在的我,会梦到什么?”

蒋乐呼吸一滞,他隐隐感觉到什么。

“现在的你会梦到什么?”

这回徐朔的停顿比上回要久一些。窗外雨势骤然减小,只余淅淅沥沥,衬得挂钟内的机械声更为清晰。

嘀嗒,嘀嗒,嘀嗒。

徐朔将答案和盘托出:“你。”

几乎是同时,秒针指向“12”。

下一秒,满室灯光骤然熄灭!

——时隔半月,他们再次猝不及防陷入黑暗。

灯光亮起。

蒋乐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对面的徐朔却不见踪影。他环视四周,桌布挂饰花盆尽皆消失,面前卧着一份炒饭,电视里的人喝下忘情水又将其逼出。于是恍然,他回到了2009。

来不及消化这一切,似心有所感,他抬头望向玄关处,那里适时响起敲门声。

这其实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在蒋乐心里,从沙发跑到门口,却仿佛有半个世纪之久。甚至因为过度紧张,他握在门把上的手呈现出微微的颤抖。

咔哒,门开了。

意料之中的人出现在眼前,蒋乐红着眼眶,却忽然失声。

“我这不是来了。”徐朔笑着抱住蒋乐,在他耳边低声道,“其实之前我就想问你,如果我侥幸逃过一死,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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