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十年前某个夜晚,他们在路边最后一次见面。
苏沫在那天发誓,保证再不出现在周千乘面前,否则天打雷劈。
那些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巷子里发生的一切,他身上被撕烂的衣服,站不稳的脚步,沉重的呼吸,让他仿佛置身在某个高处,悬着脚,落不到地。
周千乘观察着苏沫,知道他记得。苏沫整个人靠住门框,嘴唇发白,然后慢慢抬起手伸向自己的脖子。周千乘早就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粉红色绳子,圆领卫衣下面隐约有痕迹,应该是个挂件之类的。
直到苏沫从领口里把它拎出来,周千乘才看清,原来是块鹅卵石。
没人会把一块鹅卵石挂在脖子上,就算它再好看,也是不值钱的东西。因此这一定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块石头。
周千乘眸底晦暗,不知道这特殊意义是否和周逸有关。
苏沫握住鹅卵石,指腹划过被体温捂得暖热的表面,大概过了几秒钟,他状态肉眼可见好多了,虽然还是很紧张的样子,但比刚开门时轻松不少。
周千乘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是有什么东西起了作用,他视线从苏沫捏在手里的石头移到对方脸上。
曾经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的小孩儿长大了,高了,十年光阴让那张脸褪去稚色,但依然是不染尘埃的干净,让皎月也失色。可就是这样一个外表风恬月朗的人,内里却竖起所有警报。
——警报声距离周千乘越近越响,从每个微表情和小动作中传出来,越安静,越尖锐。这和传回周千乘手机上的照片和压缩视频中窥见的不同,眼前真实的苏沫比镜头里的苏沫更真实,也更让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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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要发那种誓,”周千乘说,“小孩子说的话就当胡说。”
“嗯,”苏沫直截了当地回应,“没当真。”
周千乘又说:“你安心住着,不要有压力,缺什么就跟管家说,跟我说也可以。”
苏沫回:“不用,谢谢你。”
回答语速很快,音调没起伏,好像演练过很多遍,像没有投入感情演技拙劣的演员,把周千乘每一句试图拉进关系的话客客气气挡回去。
周千乘挑眉低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沫沫,你真是长大了。”
苏沫点头,用词依然吝啬:“嗯。”
说完,苏沫往门后稍微靠了靠,想要结束交谈的意味明显。
周千乘装看不见,闲聊一样:“你十年没回来,第九区变化很大,之前我们常去的游乐园改成海洋馆了,没事可以去逛逛。”
“会做糯米丸子的厨娘辞职了,后来陆续招了几个厨师,都做不出之前的味道。不过东环那家面包店还有,红豆和糯米包口味没怎么变,等我哪天过去给你捎点回来。”
苏沫安静听着,视线落在周千乘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脚和手工皮鞋上,表面上看起来恭谨认真,又平淡。
“不用麻烦,谢谢,”苏沫说,“我让阿逸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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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千乘一双眼睛很漂亮,双眼皮狭长流畅,眼窝很深,小时候是秀美夺目,如今多了神秘深沉在里面,让人看不透。就算他眯了眯眼,脸上笑容淡了些,仍然从他眼底看不到一丝情绪。
“好啊,”他注视着苏沫,重复一遍,“让阿逸带你去。”
说完他低笑一声,熟稔且随意地问:“还没问你这十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和阿逸怎么遇到的?你小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愿意和他玩儿,没想到长大了反而能在一起。”
苏沫没回答前两句,只说:“人都会变的。”
然后想了想,又说,“小时候不了解,不知道他其实很好。”
周千乘面色不变,但很突然地,往前迈了半步。
苏沫立刻站直身体,很快速地看向周千乘的脸,眼底闪现出和刚开门时一样的惊色。
果然一点没变。周千乘心想,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喜欢什么害怕什么都藏不住,装得再稳定再无动于衷也白搭,有些东西深藏在骨头里,只要看准弱点,便能一击即碎。
其实还是有变化的,知道拿挡箭牌做武器了。
不过雏鸟再怎么张开翅膀露出尖牙做强大状,在见惯厮杀和血腥的鹰隼眼里都不够看。
周千乘在苏沫警惕的目光中停下动作,很自然地换个姿势。仿佛那半步只是因为站累了调整一下。
“阿逸是毕业后去的新联盟国首都,你们是那时候遇到的吧。”周千乘继续闲聊。
“嗯。”苏沫言简意赅。他不相信周长川早就知道的事,周千乘会不知道。现在来看,周逸的一举一动都在周家掌控之中。
只不过此时他尚且不知,周千乘不只对周逸的行踪了如指掌。
苏沫抬手揉眼,视线又落回到周千乘裤脚上:“阿逸去看宾客名单,很快回来。”说完他往后退,完全退到门后,没再给周千乘说话的机会,“我先睡了,晚安。”
这几句话连在一起,暧昧中透着提醒。当然,暧昧是给周逸的,提醒是给周千乘的。
——周逸是他的恋人,晚上等人回来,睡在一起很正常;周千乘是他的大伯哥,夜深了还在聊天显然不合身份。
周千乘扫一眼旁边房门紧闭的卧室,没拆穿他:“早点休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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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千乘上车之后一句话没说,顾望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跟司机说“去烈焰”。音量很低,确保周千乘能听到即可。没反对,那就是了。
黑色轿车像潜游在夜色中的龙,快速向目的地驶去。
相对其他独立区,第九区是富豪们的游乐场和销金窟。在这里,赌场、俱乐部、暗市横行,似乎只有享乐这一件事,但这只是针对有钱人。尤其是俱乐部,最受富豪们推崇。俱乐部里的游戏往往很真实,猎杀、放纵,只要钱给够了,没什么是底线。
烈焰是第九区最大的俱乐部,是周家资本产业链中不太起眼的一环。原本就是个供人玩乐的地方,后期被周千乘接手后,做了一些调整和运作,如今已成为头部大佬们聚会的中心。
车子驶入一片山脚下,远远看到大门外立着的巨型“Z”字标识。烈焰是一片庄园式建筑群,独栋欧式建筑错落有致分布在各处,从外面看栋栋金碧辉煌,里面更是奢华到极致。
车子停在最大一栋楼前,大门口的圆形立钟指向晚十点。周千乘下了车,终于开口跟紧随其后的顾望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新来的巴巴里,honey试过了吗?”
顾望:“没,驯兽师说这几天刚适应环境,还没上过场。”
周千乘步子不快不慢,穿过人脸识别区,乘坐专梯往地下斗兽场走。顾望已经打电话给兽场负责人,把那头刚来不到一个月的巴巴里狮牵出来。
斗兽场是下沉式建筑,隐藏在外表风雅的一栋环形楼下,挑高十几米,钢筋混凝土搭建出中间的格斗区,面积相当于一个中型体育馆。如果不是置身其中,很难想象这栋建筑下面别有洞天。
周千乘在高台最佳视角的包厢内坐下,防眩目投光灯照得场内亮如白昼,格斗区内的honey明显处于应战前的激奋中,在场内来回梭巡,丛林霸主睥睨万物的气势浑然天成。
honey是一只正值壮年通体雪白的东南亚虎,八年前刚出生就被送到周千乘这里,除了驯兽师,就只认周千乘。它的名字也是周千乘起的,叫着最甜的名字,行着最残酷的厮杀,是周千乘一手训练起来的,从无败绩。
暗处的兽笼打开,那只体重接近300公斤的巴巴里狮走出来,低声嘶吼一声,场馆内空气都在震颤。
这只巴巴里狮已经成年,来自阿特拉斯山脉,黑色长鬃毛垂在肩上,和honey对峙着。
一个草原之王,一个丛林霸主,厮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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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千乘喝完一壶大叶种滇青,焖久了,鼻尖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糯米香。茶香氤氲中,场上厮杀已经结束。
半小时不到,honey常胜王的历史改写,巴巴里狮成为这里的新宠。
驯兽师上前查看honey伤势,远远地冲顾望做个手势。顾望知道,honey没了。他转头去看周千乘,对方刚把茶杯放下,看了一眼场内,站起来和顾望说:“回吧。”
周千乘的卧室在俱乐部一栋普通的办公楼顶层,他不在云水间住的时候,基本都住在俱乐部,有时候也会去司法部大楼的休息室。
顾望送周千乘到顶层门禁处便回去了,他住在下面一层,刚走到房门口就接到兽场负责人电话。
对方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斟酌着问顾望:“……周先生意思是,honey怎么处理?”
顾望说:“按常规,火化吧。”
“……啊?”对方小声惊诧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周千乘这么看重和喜欢的honey,后事竟如此草率,“确定?”
顾望沉下声音:“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去打扰他。”挂电话前又补了一句,“除非你觉得自己比honey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