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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星时刻

恒星时刻

    恒星时刻

  • 作者:Lemon6分类:ABO主角:单迴 詹许期来源:长佩时间:2024-03-23 10:37
  • 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恒星时刻》,恒星时刻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Lemon6所著的小说围绕单迴詹许期两位主角开展故事:单迴和詹许期之间是有一点关系,说不上认识,但的确是见过好几面。

    热门评价:凶悍冷情攻x人格分裂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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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地下通风系统间歇嗡鸣。

射灯投落一片苍白光影,照亮姿态各异的人,没有言语的房间里,通风闸细微的响动如同蜂刺蛰神经。

此处是机甲员选拔现场休息室,历经层层考核余下的十名候选人正在等待最终的脑电位匹配结果。

墙上的机械计时器不断翻秒。

咔嗒,咔嗒——钟声宣告入夜,门被推开。

身着白衣的调度员手持一叠报告走进来,短暂的停顿后,他念出一个名字:“詹许期。”

人群躁动,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应声站起,左手小臂缠着绷带,绕过虎口,从掌心到肘。

在一众身强体壮的Alpha中,这个籍籍无名的Beta实在不起眼,可他又确实在竞争激烈无比的机甲员选拔赛中突围至此,连向来公事公办的调度员也不免多看他几眼。

压制过数百名Alpha的家伙,想必是个狠角色,至少神情应该坚毅,可当詹许期抬起头,同为Beta的调度员分心思考起了两个Beta迎接美好未来的可能性。

“你好?”

清澈的声音击碎幻想,詹许期不知何时已走至身旁。

调度员近距离对上那双眼——眼头偏圆,下眼睑尾端稍垂,薄薄眼皮镶一双浅淡的褶——这种眼型往往显得人厌世疏离,拒人千里,可詹许期的睫毛偏又密绒绒,像某种猫科动物的尾巴尖,惹人亲近。

詹许期礼貌等待几秒,见调度员没声儿也没动静,偏了下头想引起他的注意,嗓音藏着纯粹的欣喜,还有不易觉察的急切:“请问我能和你出去了吗?”

调度员暗中使了一百二十分的劲儿,强行把目光从詹许期脸上拔开,正色道:“当然,跟我来。”

他正打算带人离开休息室,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凭什么是他?”

俩人转身,只见在场体格最高大的Alpha起身怒目而视:“四年前切尔希号是怎样被碾成碎铁的,你们难道忘了吗?Beta根本承受不住机甲操控的压力!”

这第一炮打响,不服的声音登时四起,其中有些话更为刺耳:“他长成这样应该不愁傍不到住上层的大款吧,就算身体条件不如那群贵族小O,玩玩不也可以?走捷径不舒服吗,就这么点机会还要和我们抢?”

这话辱人太甚,调度员转身将文件夹重重拍在墙上,斥道:“肃静!詹许期是综合得分最高的候选人,请各位注意言行,尊重客观事实。”

带头反抗的Alpha冷笑,走上前说:“综合得分也不是没有做手脚的空间。”

这次不等调度员回话,詹许期先一步回应Alpha:“如果你不相信,我也可以和你重赛的。”

他说起话来太乖了,不紧也不慢,清清朗朗的嗓音里带点糯,如同给人灌一杯三分糖的椰子水,再喂半勺轻牛乳芝士。

Alpha明白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家伙并非挑衅自己,鼻息更重,却不再咄咄相逼。

他们其实比谁都明白,机甲员选拔不可能存在幕后操作,因为这本就是个脏馒头,只有食不果腹的人才会争抢,但凡有其他路可走,这里恐怕都坐不满十个候选人。

只是败给这样一个华华其表的Beta终究想不明白,又咽不下气,直想往人脸上揍一拳,偏这Beta又属棉花一团,软绵绵,坦荡荡,塞他一口哑巴亏。

调度员见状,补充说:“和他同组的Alpha有不少还躺在救护室里接骨,我想在座应该没人乐意去排队。机甲员选拔没有重赛的规制,结果已定,各位好自为之,待会儿会有其他调度员来指引各位离开。”

说完他不再搭理这群人,把詹许期扯了出去。

走廊错综蜿蜒,四面墙壁损蚀严重,和休息室内并无二致的简陋射灯隔几米才有一盏,勉强照亮路面,大块铁锈疙瘩被映成濒死的珊瑚,黏硬发腥。

调度员熟门熟路地带詹许期往升降梯的方向走,一路上詹许期过分安静,似缀在身后的影子。

调度员当他还在为刚才那些Alpha的无礼而难受,出言打破沉默:“虽然闻不到,但我打赌刚刚那个Alpha肯定在散发什么恶臭的味道。”

詹许期后知后觉般抬头,又听调度员说:“Alpha比不过Beta,他们才是笑话,你别在意那些瞎话。”

“嗯。”詹许期点点头,额角有几丝柔软微翘的发耷拉下来,“谢谢你。”

调度员悄悄拿文件夹堵心脏。

等升降梯的时候,调度员忍不住和詹许期搭话:“机甲员队伍已经很久没有过Beta了,综合分数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很吃惊。”

詹许期望着调度员。他有一对饱和度很高的棕色瞳仁,目光温顺柔和,好像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专心认真地听。

被这么一双眼睛注视,话都想多说几句。

“你的脑电位匹配率其实不是最高的,但你前面格斗项和应变项分数太超前了,是怎么做到的?每天都在苦练吗?”调度员随手翻动文件夹里的纸张,找到詹许期那一页。

詹许期想了想,回答:“我尽全力。”

调度员一笑,问:“也是因为想上去看看太阳是什么样子吗?”

詹许期眨了下眼睛,好似有些疑惑。

“很多机甲员第一次去到地面的时候,都会狠狠盯着太阳看,”调度员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上面,补充道,“毕竟没几个人有机会上去感受真正的阳光呢,闪闪发亮的大光球,哪怕眼睛疼也要多看看。”

詹许期听完最后两句,露出赞同的表情:“那我也是,想看太阳。”

“看是可以,记得戴护目镜,机甲员标配物资里都会有的。”升降梯门开,调度员帮詹许期挡门,让他先进去,詹许期快几步走,又说了声“谢谢”。

“你这么老实,MMS那群Alpha欺负你可怎么办呐。”调度员轻叹。

詹许期只含蓄地弯弯眼。

见他不时瞄升降梯按键,调度员转而问:“怎么了?”

詹许期似乎有点难为情,轻声说:“以前...没看过这里面的样子。”

调度员回想起在詹许期履历表上瞄到过的出生地,语气不自觉放柔:“等你和单.....主机甲员磨合成功,就能获得在上层生活的资格了,到时候你可以长期享受这些设施。”

詹许期将目光移回调度员身上,摘出最细枝末节的一个字发问:“那我们现在是去见单迴吗?”

这个名字一出现,升降梯间被诡异的静默笼罩。

调度员没答复他,反而摸着下巴盯起了楼层显示屏,直到升降梯提示即将到达时,他才讪笑:“说起来,单迴可是凶名在外,你居然敢来竞争他的副机位。”

詹许期像根本没听过单迴的传闻一般,很是平静地问:“他对人很凶吗?”

调度员想了又想:“我这么说吧,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人。”

升降梯门开,外面站着一位高大的Alpha,同样身着白衣,只不过胸牌颜色和调度员有所区别,上面写着:

Dr. Ivanov

一级专员

机甲工程部

“小冼,你的嘴什么时候歇会儿?”

他的眼睛是湛蓝色,声音温缓。

调度员呵呵笑,和他打招呼:“伊万博士晚上好,新人我给你带来啦。”

伊万诺夫颔首,朝詹许期伸手:“希望小冼没有烦到你,我是Ivanov,你可以叫我伊万博士,直接叫Ivan也没问题。很高兴见到你。”

詹许期用力在裤子边上擦了好几下掌心,这才伸出手去,尊敬道:“伊万博士好,我叫詹许期。”

调度员跟着伸手:“我叫冼镜,你也和我握一个吧,我马上要回去工作了。”

詹许期下意识瞥了眼伊万诺夫,冼镜鼓起勇气,直接捧起他的手握了一握,随即回升降梯里连转几圈,喊道:“果然!好软!好嫩啊!”

詹许期悄悄往伊万诺夫身边挪了一小步。

“我们走吧。”伊万诺夫失笑,转身带詹许期离开升降梯间,在重型气压门边验证身份ID。

门洞开,詹许期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覆。

位于地下首层的MMS,全称Martial Mecha Stronghold,是詹许期此行的目的地——战争机甲要塞——也是所有生活在地下13层的“杂种”们唯一的登天梯、出头路。

镀铜纯钢拔地而起,组成一道道恢宏的拱廊,目光向上延伸,可见高耸的拜占庭式钢铁穹顶。

浮雕盛放,尽管年岁久远漆色脱落,仍看得出是一枚机甲样式的图徽,于醒目处象征着此处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之盾。

地底深处惯有的腐朽气味无迹可循,被一股浅淡的机油味替代,一辆小型工用自动机甲嚷嚷着要他们让路:“爷油箱漏了,给爷爬开!”

伊万诺夫无奈,向詹许期解释道:“大环境吵闹,我们一个同事给清洁机装了语音系统,清路需要,比较霸道。”

那台小机甲继续祖安开路,聒噪地从他们眼前走过,很快就有另一台同样的小机甲骂骂咧咧跟上它的路线,把油迹清理干净。

詹许期顺着两台机甲的方向往前看,得以领略MMS的全貌——以他们所在的升降梯为起点,连接大厅尽头的巨型机械计时器,中轴左侧分为体质训练舱和机甲模拟舱,右侧是整片机甲员起居区。各司其职的人们忙忙碌碌,穿梭上下,而这只是一角冰山,真正的大家伙们还在地表。

“怎么样?第一印象还满意么?”伊万诺夫问。

詹许期喉结滚动。

周遭太嘈杂,他从未一次性接收这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像一只常年被笼养在逼仄角落里的幼鸟,突然被扔到世界的十字路口。

他感到局促,难以发出洪亮的声音,又不愿失礼,只好稍踮起脚凑近,以便让伊万诺夫听清他的回答。

“比我想象中更明亮宽敞,伊万博士,这里真好。”

“那就好。”伊万诺夫点点头,交代道:“你的物资还在后勤部,待会儿会有人送到你房间门口,现在我先带你去见一下你搭档。”

“好的。”詹许期答得快,像找着什么庇护所。

他随伊万诺夫往体质训练舱走,迎面小跑来一个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喊道:“伊万博士你可算来了,求你了,把单迴拎走!他从回来到现在都快住我们体训舱了,熬鹰呢这是!”

他说完往伊万诺夫身后看了一眼,爆粗口:“操!”

伊万诺夫别开他,揉着耳根问:“小迴在几号舱?”

那人又忍不住“操”了一声,指着詹许期说:“这是单迴新搭档?他连单迴半拳都挨不住,会死的!而且他他他...他...万一被打到脸就太可惜了啊!”

伊万诺夫掰过他的肩膀,帮他转了个向,问:“几号舱?”

好不容易得到答复,伊万诺夫领人过去,直接在舱外呼叫铃上连摁三下,接通语音:“是我,小迴,你出来一下。”

几秒后,那边传来轻微气喘,声线低沉:“Ivan,我说过,不要搭档。”

“你先出来。”

那边不再回话。

他们足足等了十分钟,才终于看到舱门开。

高挑匀称的Alpha垂着头,慢条斯理地摘下护腕,黑发散着,热气蒸腾,贴身训练服勾勒干练筋骨,他轻描淡写抬眼,瞳孔狭长。

同为Alpha,伊万诺夫的身高不比他低多少,可当他步下台阶站到伊万诺夫身边,却给人一种强烈的错觉差异——暗流汹涌的海,随时能吞没周边一切湖泊。

“小迴,单人操控机甲风险极大,你是知道这点的,你需要新搭档。”

伊万诺夫介绍道,“他叫詹许期,本次遴选得分最高,和你的脑电位匹配率也超过90%,将来就由他配合你共同驾驶午夜弥撒号。”

单迴沉默,随意扯开新的信息素隔离贴拍到后颈上,看也不看詹许期。

伊万诺夫朝詹许期招招手,又拍拍单迴的肩膀:“礼貌点,和人打个招呼。”

单迴眉峰微蹙。

詹许期走到他面前,矮了他大半个头,身高差迫使詹许期仰视单迴,冷白颀秀的颈项暴露出来,被交错的光线照得破碎。

詹许期朝单迴伸手,掌心红得发热,该是在粗糙的衣物上仔仔细细磨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要递出来。

单迴不动,被伊万诺夫暗中催促好几回,才终于站直身体,朝前迈动步子。

距离无限压缩,压缩到詹许期能看清单迴眼尾的细汗。

他的眼帘漆黑似墨,长眸垂落,但下颌没动。这种姿势与其说是单纯的俯看,不如说是施压。

单迴就这么审视了詹许期几秒,随后大发慈悲地动了一下嘴唇:“滚。”

伊万诺夫把詹许期交接给了单迴,以无法磨合就不准操控机甲作为威胁。

单迴大概很在乎这件事,在说了那个“滚”字以后,没再驱赶过詹许期。当然,也没再和詹许期说任何话。

此时距晚钟敲响已过去一小时,临近饭点,单迴往起居区走,步伐带风,遇到自动化机甲也不绕路,直直从前面闪过去,不知是习惯这样走路还是想要甩掉詹许期。

可当他排到用餐队伍末尾的时候,詹许期还是站在他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且学着他去旁边自取了一个餐盘,还拿了一副勺筷,摆得整齐。

队伍里很多人朝这边打量,詹许期只埋头数着和单迴之间的脚印数,盘算着以怎样的距离可以保证在不惹恼单迴的情况下不跟丢。

“Bravo!”

他正专注于这件事,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欢呼。

几米开外,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逆流挤过来,他的长相极具高加索人特点,詹许期细看过去,发现此人竟是MMS地界上罕见的纯血人类。

他张开双臂试图拥抱单迴:“Shan,听闻你终于有了新搭档,看来就是你身后这位了?”

单迴冷漠避开,金发男顺势便抱住詹许期。

詹许期一惊,勉强端稳餐盘,下巴被指尖挑起。

金发男细细端详他好一会儿,在他颊边轻吻,朝身后揶揄道:“Shan,我必须道个歉,我一直暗自觉得你那方面有点毛病,但如果你执着于单身的原因是你在等这么一张脸,那我不得不说,你实在是个很有追求的人。”

詹许期听这人用浓浓的翻译腔说完一大段话,温声提醒道:“他往前走了。”

金发男扭头一看单迴都快没影了,总算肯放过詹许期,追到前面去自认为小声地对单迴说:“是猫科,猫科啊,他看起来就很软!你好好和他处,要是乖的话,将来逗来给我摸一摸,听见没。”

詹许期捕捉到零星词汇,回想起此人胸前一闪而过的紫色工牌,上面好似印有融合、科研等字样,由此推断此人并非机甲员,而是担任和伊万诺夫类似的文职,说不准会把表现差劲的家伙抓去做研究。

思及此,詹许期默默将五个脚印的距离缩短成了三个脚印。

那金发男做什么都大刀阔斧,被单迴驱开后,旋风般走完了打饭全流程,相比之下,单迴就显得格外挑剔,路程过半只往餐盘里放了几碟鸡胸肉。

詹许期随他走到尽头的甜品区,好不容易见他感兴趣,紧接着那去而复返的金发男长臂一伸,捞走了那里面最后一块舒芙蕾,还笑嘻嘻道:“不好意思,忘拿了,我去那边等你噢。”

詹许期看看单迴一动不动的背影,又看看那来去如风的一头金毛,暗暗替人捏一把汗。

然而很快,到了支付餐费的时候,捏汗对象变成了他自己。

眼瞧着单迴用ID卡支出三枚圆形粮标,詹许期陷入前所未有的窘迫。单迴并没有按照伊万诺夫的指示先带他去宿舍取个人物品,也就是说他现在连支付工具都没有。

后面还有许多人排队等待,詹许期望了单迴一眼,小心翼翼传递求助信号。

彼时单迴还未离开,可他在接收到詹许期的视线以后,只是收起ID卡,并端走了自己的餐盘。

詹许期没法,只好匆匆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仅有的几枚类似的粮标,递给工作人员,试探:“这个...可以用吗?”

他本应更识相,就此退出队伍,暂时放弃这顿晚餐,但他实在饥肠辘辘。

连续三天的机甲员选拔几乎透支他的所有精力。生活在13层的人本就匮乏物资,更何况Beta是颇受轻贱的性别,他们既非生育繁衍的沃土,更缺少上位者的能力,在如今这个时代,只能被视作白白消耗资源的废物点心。詹许期从来饥一顿饱一顿,在参与机甲员选拔之前,他已经连着喝了好几天米汤。

工作人员看看他手中仅有的几枚粮标,碰也不碰,指着右侧不远处说:“那边有免费发放的复合饼干。”

餐厅人流如织,仅是取个饼干的功夫,詹许期已经完全找不到单迴的踪迹,幸好那个金发男依然对詹许期兴趣满满,在餐厅靠里的位置积极挥手招揽詹许期。

单迴独自坐在角落吃饭,金发男挤在他旁边,用叉子戳起半块舒芙蕾往嘴里塞,念念有词:“白和你当这么多年朋友,我是说,四年没见你就一点也不想我?真是个冷漠的家伙,活该没甜点吃。”

詹许期小声把餐盘放在单迴对面,见单迴没有多余的反应,这才坐下拆饼干。

“喂,监狱里的日子难道很好过?吃不饱饭还得干劳苦活,你们杂种就更不用说了,底层中的底层,不被欺负死那都是耶稣保佑。瞧瞧你,手臂多出这么多疤,真是见鬼!就这点鸡胸肉...”

金发男没完没了地唠叨,詹许期听在心里,不着痕迹地观察单迴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没体会过监狱的待遇,但他深知“杂种”意味着什么。

那是罪恶的污名,仇恨的石碑。

末地球时代,人类曾与蓝离散星有过友好往来,那是几万光年之中,除地球外,唯一一颗哺育出高智能生物的星球,星球上的居民驭兽而生,因此也被简称为兽族。

在建交的几百年之中,人类与兽族的联系日益紧密,种族通婚诞下的后代在那时候还不被称为杂种,而是sternseed,截取自古地球语,原意为恒星时刻,引申成星星的种子。双方都认为这代表着新的希望,是历史的转折点,在资源终将耗尽的前景中,能带领两族携手寻求出路。

然而后来人类内部爆发冲突,兽族伺机反水,大举入侵,一步步将地球侵吞入腹,而随着兽族进攻,地球大气损毁,暴露在强烈的宇宙辐射之下,人类数量锐减,最终被逼转至地下负隅顽抗。

那些曾被视作星光的sternseed,成为了众矢之的,沦为被镇压在底层,见不得光的“杂种”。

他们还能苟且延续至今,纯粹是因为人类奴役所需,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詹许期更关注金发男口中透露的有关单迴的信息。

“Shan,你可别怪我啰嗦,我实在是看不惯你如此富有却如此节俭,该死的,要是我有你卡上那么多粮标,我一天吃十餐是不成问题的,我是说真的。”金发男吃完舒芙蕾,慢悠悠地切割盘中的猪排,“拿死工资可真够没劲,要是我能当你的副员该多好,我向圣母玛利亚保证,我会好好干活,绝不拖后腿。”

“Cynthia,调整你的转译系统。”一直沉默的人总算搁下筷子,扭过头说,“很恶心。”

辛西亚捂住胸口,转向詹许期控诉:“你家Boss怎么骂人呀,你管管他呀。”

詹许期:“......”

辛西亚紧接着夺过他手里的东西,难以置信地说:“你就吃这个?”

詹许期解释道:“我还没拿到ID卡。”

辛西亚摇摇头:“你拿到了也没用,这段时间地表气候不好,食物配给限额越来越厉害了,你刚来MMS,里面估计只有十几枚粮标,只够你吃三天最基础的饭菜。”

詹许期一听能吃到正常的饭菜,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辛西亚以为他委屈,狠狠戳了单迴一肘子,谴责道:“漂亮小猫是不会喜欢当代葛朗台的。”

单迴扫他一眼,头发丝都在散发警告,可他根本不怕,甚至强调:“是的伙计,我就是在说你。”

单迴忍无可忍,起身离开,比来时速度还要快。

詹许期也想动,却被辛西亚拉住手腕。

他把一碟蒸鱼糜推过去,对詹许期说:“别紧张,我知道他宿舍在哪里,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喏,这份我还没碰过。”

詹许期仍不住张望单迴离开的方向,辛西亚歪头看他:“你好黏他啊,真像只跟脚小猫,我玛丽姑妈家就有一只,天天蹲在她的拖鞋里。”

詹许期闻言收回视线,默不作声。

辛西亚追问:“你和单迴以前就认识吗?”

詹许期微顿,乖乖啃饼干,摇摇头。

辛西亚再次拿走他的饼干,把蒸鱼糜再往他那儿塞:“算了不问了,你别怕我。快吃,你体格不行,太瘦了,当单迴的副机位消耗会很大,那家伙操控机甲风格野蛮,你得抓紧机会长长肉,不然得累死。”

他说完,还自证一般把自己的胸牌展示给詹许期看:“叫我辛西亚吧,我喜欢我的中文译名。我来自融合生物科研部,单迴刚进MMS那会儿我们就认识了。你放心,我虽然是人类,但我可喜欢你们这些小杂种了,哦不,我的意思是...我对你们没有敌意,是的,丝毫都没有。”

他这样真诚,反倒让詹许期愧疚于自己起初的不信任,更不好意思再推拒。

鉴于詹许期似乎对单迴颇关注,辛西亚又随口透露了许多有关单迴的信息。

詹许期由此了解到单迴此次回归MMS是总部特召,和某项军事计划有关。

奇怪的是,当初单迴入狱正是因为违背作战方针,在总部闹出了大事,按理说双方应该都不想再相互接触,可偏偏单迴竟也没拒绝特召,只提出了不要副机甲员这一个要求,并且在被搪塞过去后依然如约回了MMS。

辛西亚说话跳脱,想到哪里说哪里,詹许期本就对一切都不熟悉,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跟上他,挖了一勺鱼糜到现在还没往嘴里塞。

“真是想不明白。”辛西亚撑着脑袋,推推他的手,“吃,快吃。单迴以前不管干什么活都很拼,多劳多得,这个词是这么用吧?他那张ID卡....他..他简直富得流油!我的上帝啊!有这条件还回来当什么机甲员,我看他准是在牢里被人打坏了脑子。”

詹许期太久没吃固形物,边听边垂着眼艰难咽着鱼糜,还分出精力很配合地点头,为辛西亚的单口相声捧场。

就这么待了许久,MMS内部照明开始逐层变暗,广播循环提示“休眠期临近,请各机动人员注意时间”,辛西亚总算舍得起身带詹许期去往宿舍区。

人类下沉基地所有资源都受到管控,有严格的使用限时。晚钟敲响后三个小时,除特定部门外,MMS将全域熄灯,仅靠应急灯照明,供水暂停,空气处理器降低功率,维持最低标准供氧,因此,早钟敲响前的这一段时间通常被称为“休眠期”,MMS内部成员都得在进入休眠期之前完成洗漱等睡前活动。

詹许期跟着辛西亚乘升降梯来到K层,穿过狭长弯曲的走廊,停在尽头的房门口——主副机甲员同住一间宿舍,这是原本独属于单迴的那间。

辛西亚不久前接到了科研部的通讯,没法久留,离开前又贴贴詹许期的脸颊,很舍不得:“我真喜欢你,漂亮小猫,如果单迴欺负你,一定记得找我,我刚刚给你的通讯号可别丢了啊。”

詹许期难以习惯随时随地的贴面礼,有些不自在地说:“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我会好好保存的,下次见。”

辛西亚送佛送到西,走之前还非帮詹许期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大骂单迴没礼貌。

“劳驾。”

沉冷声线在身后响起,没礼貌的家伙拎着水壶站在二人身后,面无表情。

辛西亚龇出一口白牙让道,单迴刷开房门,径直走进去。

“我必须得回去了,你记得有事找我啊。”辛西亚的通讯又在响,他大步流星,很快走廊便重归宁静。

詹许期犹豫几秒,还是在房门自动合上前伸手挡住,稍稍推开了一半。

单迴正侧对着门口换衣服。

尽管已经离开体训舱许久,他的身体肌群仍处于剧烈运动后的充血状态,肌理形状分外鲜明,自肩胛延展至手指的线条紧韧有力,腰背体脂配比完美,可谓赏心悦目——如果抛开那些新新旧旧的惨烈疤痕。

这让单迴看起来更凶了。

詹许期不是很有勇气未经允许就踏入这间胶囊屋。

单迴拎着毛巾和换洗衣物折返,见詹许期还挡在门口,不耐烦地皱起眉。

詹许期自觉往外让,见单迴抬腿就要离开,他匆忙开口问:“能等等我吗?”

单迴垂眸扫他一眼。

詹许期指指门口的物资箱,解释道:“拿下衣服,很快就好,我身上有点脏,今天不洗干净的话会把你宿舍也弄脏的。”

他话还没说完,单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詹许期只好费力把物资箱拖进宿舍,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靠着,从里面快速翻找出简易洗漱用品。

他出门按着单迴离开的方向走,可走廊实在错综复杂,宿舍排布密度又很大,不时有人堵在路中间闲聊,看他的眼神也算不上友好。

他耗了不少时间问路,那些Alpha要么不理会,要么随意指一个方向,绕了半天,好不容易碰上另外几个带着毛巾打算去淋浴的Alpha,便赶紧默默跟在后头。

Alpha普遍魁梧,机甲员则是优中选优,詹许期虽说是个Beta,也有将近一米八的身高,算是Beta中的佼佼者,即便如此,在面对这些Alpha时,他还是像只混进雄狮群里的幼猫,安全感缺失,意图当个透明人。

但那群Alpha显然并不这么想,见升降梯里进来个新面孔,嘴上就闲不住。

“新来的?”一个长着鹰钩鼻的Alpha朝詹许期扬扬下巴,赤裸裸地上下打量他,对同行的人说,“还真是个Beta,比以前那个还靓。”

几个Alpha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其中夹杂议论。

詹许期眼观鼻鼻观心,不予回应。

鹰钩鼻Alpha继续道:“让我想想,最近空出来的....好像只有那个刚出狱的疯子的副机位吧,叫什么来着?单迴,对吧?”

詹许期感受到Alpha语气中的轻蔑,抬眼和他对视。

鹰钩鼻Alpha饶有兴味,靠近了说:“不会吧,你才和单迴相处多久,就开始护主了?”

詹许期张了张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他是你们的同事,请你们不要这样议论他。”

Alpha们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连最基本的社交距离都懒于维持,几乎要把詹许期团团围住,詹许期暗中捏紧毛巾,后背抵上钢板,不肯低头。

叮——升降梯到达目的楼层,门开,外面站着许多人,詹许期抓住机会,目不斜视,快步走出去。

摸索到公共浴室的入口,他往里一探,被水雾扑了满脸。

公共浴室没有隔间,Alpha们全都赤身裸体地站在花洒下洗战斗澡,雾气缭绕中詹许期难以看清人脸,更不好意思刻意去观察别人的身体特征,他找不到单迴,无头苍蝇般沿着排水槽一直往前,只想寻个人少的地方。

那群Alpha视他为乐子,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情急之下他越走越快,不慎撞上一堵墙。

身后又一阵哄笑:“投怀送抱够快的,不愧是Beta,找靠山比谁都厉害。”

詹许期后退一步,只见单迴纹丝不动站在他面前,漆黑发尖滴着水。

这人已换上一身宽松衣服,毛巾搭在后颈,正打算离开。

“好久不见,单迴。”鹰钩鼻Alpha走上前,停在单迴正对面,话里有话,“四年,嗯,不长不短,倒也足够旧去新来。”

单迴神情没起什么波澜,单手把毛巾摘了下来,氤氲水汽软化他面部的棱角和线条,让他看上去只像是听人问了声好,但不怎么愿意搭理。

詹许期不动声色地挪到单迴身旁,听到单迴从喉咙里扔出两个字:“让开。”

鹰钩鼻Alpha半步不挪,推搡他的肩膀,还朝詹许期的方向抬抬下巴:“看看,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也和林胤很像呢,短命鬼,真晦气。”

此话一出,对面的几个Alpha突然面露痛苦,詹许期打眼望去,在附近淋浴的Alpha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四肢僵硬——单迴瞬间张开信息素领域,开启了无差别压制。

短短几秒,鹰钩鼻Alpha鼻尖渗出汗珠,面目狰狞。

詹许期回看单迴,只见他咬肌微凸,狭目紧盯对面。

Beta不像Alpha和Omega那样拥有腺体,闻不到信息素,也不受信息素影响,但詹许期从双方的表情能看出来,对面的Alpha也并非软柿子,针对单迴的信息素反扑来得很快。

这样的僵持只持续了数十秒,詹许期忽觉身旁一阵气流扫动,再看向前方,单迴已经把原本松散拎在手中的毛巾死死缠上鹰钩鼻Alpha的脖颈。

他的速度过于迅猛,旁人尚未及反应,鹰钩鼻Alpha就被他勒着脖子强行拖进旁边的淋浴位,一头撞到墙上。

单迴单手压制拼命挣扎的Alpha,另一手摘下悬于头顶的淋浴喷头,狠狠塞进Alpha嘴里。

在场的其他Alpha受不了此处强烈的信息素干扰,纷纷怒骂着离开,附近只剩下詹许期和鹰钩鼻Alpha同行的那几位,他们呈围合之势迎上去:“松手!单迴你难道还想被抓回去?!”

詹许期警觉地关注着那几个Alpha的一举一动,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加入战局。

单迴充耳未闻,兀自抬肘推开花洒开关,在几个Alpha的怒视之下缓缓调到极烫。

鹰钩鼻Alpha惨烈的尖叫霎时充斥整个淋浴间,他痛苦万状,浑身因剧痛而癫狂颤抖,反手抓挠单迴的手臂和脖颈,在上面抠出数条深深的血痕。

詹许期身体前倾意欲靠近,可就在他有所动作的前一刻,他听到单迴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詹许期,少管闲事。”

单迴面颊带汗,声线却一如往常,像经过火苗炙烤的风,稳中带狠。

詹许期轻颤了一下。

单迴不再管他,手上继续使力,围在一旁的Alpha目眦欲裂,却没一个敢真正上去和单迴动手。

他们怕不敌单迴,更怕因加入斗殴而锒铛入狱。

不多时,荷枪实弹的警卫队冲进来包围现场,单迴环视一圈,用指尖挑开鹰钩鼻Alpha起泡溃烂的嘴唇,低头在他耳边道:“我最讨厌有人嘴巴不干不净,以后洗洗再说话。”

他说完便撒开毛巾,将人推远,熟练地举起双手走向警卫队包围圈。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他的衣服,他浑身湿淋淋,目光漆黑,像个罗刹。

在场的人对他饱含敌意,又怒又惧,他满不在乎,并拢手腕朝警卫队领头的那个人伸出去,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詹许期忽然出声:“是他们挑衅在先。”

警卫队这才注意到现场还有个Beta,看模样这般温顺可欺,居然敢一直留到现在。

“单迴也受伤了,”詹许期乍然被众人注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这不是...不是他全责。”

警卫队还没发言,单迴先冷笑了声:“别管他。”

警卫队长打量詹许期几眼,命人拷住单迴的双手,将其押解向外,詹许期见形势无法挽回,紧抿嘴唇,目光转向一侧。

“操——”

警卫队后方再次传来惨叫,转身看去,那长得人畜无害的Beta竟蹲在鹰钩鼻Alpha旁边,满手是血,那鹰钩鼻Alpha嘴角溢出更多血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球爬满红线。

看上去,就像被Beta给二度暴揍了一顿。

詹许期垂着头,面容纠结,满含歉意,小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随即起身模仿单迴的样子,到警卫队面前伸出手腕,说:“他骂我短命鬼,我很生气,所以我打了他,你们带我一起走吧。”

警卫队一片死寂,单迴的表情更加精彩。

鹰钩鼻Alpha被他的同伴们搀扶起来,在后面歇斯底里地骂些没人听得懂的话。

单迴眉心数次绷起又松开,嘴角抽动地看着詹许期老老实实把手腕放进手铐里。

警卫队员紧压单迴的肩膀,催促他往前走,他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凝视詹许期。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下沉基地空间紧缺,全基地人无论大罪小错,都被关在同一处监狱,单迴和詹许期属于短期拘留,被单独驱赶至监狱一区拘留间。

上一批人刚获释,狭小潮湿的拘留间内还留有毛虱的臭味,单迴面不改色,寻了块儿干燥的地界。他才靠上墙,詹许期已早早盘腿在离他不足两米的地方端正坐好了。

辛西亚没说错,詹许期拥有一切猫科动物的特质,敏捷、安静、温和,尽管只是目前看来。

只可惜黏人的特质他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詹许期被单迴凌厉的审视压迫久了,难免心慌,低头去玩左手上的绷带,牙齿轻轻搓了下。

单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出声:“我说没说过别管闲事。”

詹许期停下手上的动作,没敢抬头。

单迴冷冷吐出两个字:“理由。”

少顷,詹许期低声道:“辛西亚说杂种在监狱里总是被欺负。”

单迴不接话,持续注视他。

他只好说出真实想法:“我担心你进来挨打。”

单迴面部细节变幻莫测,此时无声胜有声。

詹许期又开始疯狂揪绷带。

单迴自此再没和他说过话,在拘留间度过极具压迫感的数十小时后,詹许期的绷带末尾被摸得起了毛球。

一直熬到第三日凌晨,监狱一区轮班服劳役,詹许期才总算得到机会外出透透气。

随着机甲技术逐步成熟,人类踏上了收复失地的远征。下沉基地之上,铁壁围合,MMS列阵在前,一批一批机甲轮流外派,部分是为抵挡兽族进攻,另一部分则是争夺资源,占领失地。

铁壁以内,四台人造地磁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宇宙辐射,这部分土地重见禾苗稻穗,高粱小麦,尽管丝毫未有曾经的草长莺飞,这里还是被称作伊甸,是所有生活在下沉基地的人们重见天日的希望。

为实现蓝图,监狱犯人被当作不可多得的廉价劳动力,被送到地表顶着辐射风险徒手搞基建。杂种犯人的处境比人类犯人更糟糕,他们没资格前往受地磁庇佑的伊甸,而是被派到领地收复的前沿,也就是射线风暴留下的变异之地。

詹许期抬起头,天空一片暗沉的紫,冼镜口中所谓闪闪发光的大火球不见踪影,他转而默默观察起周围来。

出行队伍分为两列,左侧是少数几个人类犯人,正在佩戴呼吸面罩,而他所处的这一列人数则要多很多,都是杂种,正排着队一个个接受监控器捆绑。

狱司在旁边穿辐射防护服的时候,詹许期从几句交谈中了解到,外出服役时,偶尔会有杂种暴走或妄想逃狱,监控器正是用于检测异常脉搏,提前发送警报。

“走快点。”旁边一个荷枪实弹的狱司不耐烦地用枪口指着詹许期,“你,和前面三个,去那边。”

詹许期抬手轻轻扒拉了一下刚扣上脖子的监控器,狱司动作粗鲁蛮横,几秒的功夫就磨破了他脖颈处的皮肤,勒得他呼吸困难。

指尖刚触碰到监控器,手腕便一阵刺痛,电流鞭狠狠抽上来,狱司凶神恶煞地恐吓他:“别动歪心思。”

詹许期整个手背都被电流的余热灼红,可他顺从地放下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好似刚才只是被风撩了一阵,不痛不痒。

没在意狱司的盯看,他的视线进而转向另一侧。人类犯人的队伍明显没有这么高强度的催逼,狱司有说有笑,甚至还有闲心偶尔弹开面罩吐口痰。

他不是很认可这种行为,把头扭了回来,正撞上单迴的视线。

詹许期下意识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单迴只看着他,半晌,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喂,那边一大堆地质瘤,让那帮杂种弄快点,下周就要打新地基了。”远处的人朝这边吆喝,詹许期跟从指示快走几步,领了工具去到指定地点。

地质瘤是宇宙辐射的产物,这东西好比树木的瘤疤,是地球创面最直观的体现。当初宇宙辐射来势汹汹,使得地表布满地质瘤,其硬度是金刚石的千百倍,曾一度成为人类重建生态的最大阻碍。

然而机缘巧合下,人类发现杂种似乎与地质瘤有着某种不明联系,人类动用金刚钻都难以钻碎的物体,如果换成杂种去操控,就能慢慢消解。

单迴轻车熟路启动钻头,对准赤红色瘤块的底部。尖锐噪音四起,詹许期俨然置身大型工地,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很想催动体内的拟兽细胞体,至少把尾巴掏出来遮遮耳朵。

想是这么想,他干得倒比谁都卖力,被单迴用看蠢货的眼神瞥了几次,还坚持不懈地撬。反观单迴,看似认真,实则磨洋工,还一直在暗中分神看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很快,他的目光定在远处临时搭建的伙食分发处。

那边离人类犯人作业区域很近,几个未着辐射防护服的人类犯人正费力地挖掘植物丛根部,那些植物颜色怪异,缠绕生长,且密度极高。

“你那么卖力做什么,慢点,慢点。”有人靠近詹许期,小声对他说,“万一我们这边提前完工,可就要被派到那边去了。”

詹许期看向那人,有些不解地问:“那边怎么了?”

那人神色古怪:“你第一次服劳役?”

詹许期点点头。

那人悄悄瞄了眼狱司,迅速解释道:“那是食人林,要把根部清理出来用火烧掉才行,如果不小心碰到枝叶,直接死无全尸。”

他担心詹许期不了解事态严重性,刻意压沉语气,结果詹许期听完了然点头,哪有半分害怕的样子,这让他不由得看了眼稍远的单迴。

记忆中詹许期是和单迴从同一处过来的,MMS曾经的首席机甲员带了个小跟班,这难免让他怀疑:“哦,你这么大胆,是不是因为抱到了单迴的大腿?”

詹许期还是那种温缓实诚的语气:“什么是抱大腿?”

那人没想到詹许期会这么问,一时愣住,隔了几秒才解释:“反正...算是挺好的事,你...”

说到一半,狱司突然过来视察,那人立刻噤声。

“今天之内,把这里的地质瘤清理干净,否则别想吃饭。”狱司抬腿狠狠将二人踹了个趔趄,扬起电流鞭就往他们背上抽。

虽说是愤怒的语气,但他脸上明显夹杂愉悦,仿佛抽打杂种是种日常娱乐,他啐道:“再闲聊,小心我弄死你们,杂毛垃圾。”

詹许期稍扶一把旁边的人,那人嘴角被抽出了血,哆哆嗦嗦地握紧工具避开他,嘴唇紧闭,显然不敢再出声。

这让詹许期莫名想起辛西亚。

他的友善和包容险些让詹许期忘了,在人类面前,杂种本无尊严可言。

这边受苦受难,单迴置身事外,他早已在狱司来时收回了注意力,此时正垂眸凝视着詹许期。

和戴监控器那时候一样,此人看似柔弱,被抽打时却完全没有与其外表相匹配的反应,旁边那人龇牙咧嘴,这家伙却只是耷拉着脑袋,看上去不像是肉体受到创伤,反倒是精神上遭到了打击。

打几下就委屈,真够娇气。

又娇气又蛮干,不自量力。

单迴还没结束评价,詹许期又活动起来,只见他找准狱司打呵欠的空隙,拎着钻头企图占领单迴的位置,悄悄说:“你是不是累了,休息一下,我来帮你。”

“...”

“我全部撬完,你就不用撬了。”

“......”

居然还不长教训,罪加一等。

单迴瞧了眼詹许期的后脑勺。

越看越像只圆圆的葫芦。

“离我远点。”单迴感到烦躁。

他们素不相识,他看不透詹许期的目的,更懒得探究,索性直接道:“别讨好我,白费功夫。”

詹许期察觉到单迴似乎曲解了他的好意,小声解释:“我没有讨好你。”

单迴眉梢微动:“那你是在做什么?”

詹许期绞尽脑汁,詹许期现学现用:“抱你的大腿。”

单迴沉默了。

虽然刚刚那人说抱大腿是件好事,但詹许期感觉单迴并不赞成,也许他有必要询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于是加上一句:“可以吗?”

当事人继续沉默几秒,回答:“你真的有毛病。”

许是他的语气太残暴,詹许期听完,一点点挪回了原本的位置,不再尝试和他搭话了。

单迴钻完这颗地质瘤,找另一组人强行换了位置,躲詹许期躲得远远的,狱司见状靠近,狠狠咒骂他几句,手指抠在电流鞭的把手上。

在场的犯人噤若寒蝉,狱司却迟迟没动手。四年前单迴是前途尽失的囚犯,百般欺辱都不为过,可四年后的今天,单迴重新被MMS点名,尽管因犯错而被拘留,他们在下手前还是得斟酌一二。

这名狱司最终放弃了惹麻烦,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猛然觉察到不同寻常的危机感,仿佛被某种猛兽背伺。他本能低头去看监控器的总控屏幕,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那道视线也在他离开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他身后,单迴不着痕迹地重新望向詹许期的方向。

Beta没有腺体,Alpha无法在缺乏肢体接触的情况下感知一个Beta的动向和实力,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这个Beta的拟兽细胞体处于活跃状态,且足够强势,以至于能够撼动Alpha的腺体。

詹许期刚刚应该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动用了部分拟兽细胞体,如果狱司没有及时收手,监控器估计马上就得响。

詹许期发现单迴在看自己,赶紧拿起工具背过身专心干活,单薄轻盈的背部随着钻地频率轻微震颤,怎么看都密密麻麻透着几个大字:你比狱司还吓人。

此事没过多久,总狱办增派了五名狱司过来看守,不过一切风平浪静。

在高压作业近七个小时后,犯人们终于迎来果腹时刻,饥肠辘辘的人们顾不上种族对立,混坐在一块儿狼吞虎咽。单迴最后一个上前领取食物,走到队伍末尾,靠近一人坐下。

詹许期认出那是一名人类犯人,他瘦得快脱形,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不少溃烂和破损,咽下最后一口复合饼干后,他将目光移向单迴。

前方的狱司隔空点点他,警告他们不准交流。

他视若未睹,忽然上手抢夺单迴的食物,单迴不松手,两人迅速扭打成一团。

犯人们看疯子,狱司们看笑话,詹许期看得吃惊,饼干都忘了啃。他没想过单迴会这么不修边幅地混入一场斗殴,还是为了区区一块复合饼干,怎么看都不合逻辑。

坏心眼的狱司们面带讥讽,地上翻滚的二人像笼中供人玩乐的蛐蛐,越是疯狂缠斗,越是惹人发笑。

地面上,单迴找到机会拧起那名人类犯人的后脖颈,狠狠将其掀翻在地,人类犯人抬手拼命抓挠单迴,这看似顺理成章的动作掩盖了一个细节——情急之下的自卫求不来精准度,也很可能会留下抓痕——但稍带疑心的詹许期注意到,那名人类犯人根本没怎么用力,甚至翻转掌心和单迴短暂相贴。

在那个微不可察的瞬间,詹许期看见单迴尾指蜷起,一颗坚硬物体隐没其中。

未待詹许期探究一二,狱司的监控屏骤然响起尖锐警报,犯人队伍中忽起暴动,一个杂种现出兽态,撞开一众人朝着北方拔腿狂奔,意图趁此机会逃离队伍。

狱司反应过来,紧急操纵监控器,压迫他的气管和动脉,他眼球暴突,抬手撕扯监控器,却始终不愿放弃,最终展开鸟翼腾空而起。

砰——砰——

接连两声枪响,鸟形犯人左翼被击中,慌乱中失去平衡,在空中飘摇如落叶。

另一名狱司大吼大叫:“蠢货!现在不能打!他要是掉进食人林,我们都得玩完!”

开枪的狱司笑道:“懦夫,我先打来玩玩,又没把他两边翅膀都打掉,你看他这么想往外逃,怎么舍得掉下来。”

说话间,鸟形犯人又挣扎着低空飞出数十米远,远离食人林后,他俨然成了活靶子。

枪声一下接一下,不密集,却沉闷。每颗子弹都严严实实钻进鸟形犯人的躯体里,暗紫色的天幕下,团团血雾炸放,化作黄泉路上刺眼的彼岸花。

最后一声枪响,鸟形犯人强行扇动断裂的翼骨,朝着空中凄厉悲鸣,监控器在此刻引爆,炸碎他的头颅。

难言的寂静笼罩全场,参与打靶的狱司们笑得尖锐,詹许期久久无法将视线从鸟形犯人坠落的地点挪开。

此前和单迴争抢饼干的人也正站在詹许期身边,始终望着那边。

詹许期不住自语:“他犯了什么错?”

他未曾指望有人能给他答案,身旁的人却开了口:“他偷了一个馒头。”

詹许期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那人竟然在笑,嘴角弧度牵强:“那馒头属于一个人类。他已经被关了十二年。”

詹许期吞咽喉结,想要说话,却无法发出有效音节,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就在鸟形犯人坠地的几秒后,百米开外的人群侧前方倏然传出尖叫声。

詹许期只来得及看清远处拔地而起的一团蓝紫色,就被逆流跑来的人撞歪了肩膀。

“救我!救——”

稍显耳熟的声音戛然而止,詹许期朝那边张望,看到了刚刚鞭打过自己的狱司。

准确来说,是看到狱司的四分之一张脸被蓝紫色枝蔓切割,变作死肉滑落下去。

身旁那人用力拉扯詹许期,试图催促詹许期一起离开,就在这时,一道不慌不忙的声音响起。

“等死?”

视线被挡住,单迴停在詹许期面前。

人群如乱流,被身后疯长的食人林吓得理智全失——鸟形犯人的翎羽在空中飘旋许久,最终掉入了食人林。

原本站在詹许期身旁的人已然离开,单迴虽然对詹许期有诸多不满,但念在詹许期试图帮过自己,还是打算强行将这不争气的娇气包扛走,可就在他有所动作的一瞬间,娇气包突然一改呆滞状态,紧盯他身后,随即箭矢般疾速向前,眨眼间撂倒一名意欲靠近的狱司。

单迴回身,只见身后横尸数具,都是被炸掉上半身的杂种犯人,另一名狱司气喘吁吁地捡起掉落在地的监控器操纵屏,同时将枪口瞄准了他:“识相点。”

短暂的混乱之后,狱司们捡回了理智,想要追求解决问题的速效办法,将这里价值最高的人献祭。

食人林通常不会像这样失控蔓延,如果只是少数几个人碰到其枝叶,那么它只会就近吞食这少数几个人,仅满足生长所需。但鸟形犯人羽毛繁多,他们没料到区区组织物也会刺激食人林,眼看这架势无法收场,投喂多具尸体仍未遏制食人林的长势,他们只得将目光投向单迴。

单迴的腺体和拟兽细胞体所蕴藏的能量堪比取之不竭的大金矿,如果能让食人林吞噬单迴,那在场的人都能捡回一条命,生死关头,MMS的态度变得无足轻重。

眼看着那名狱司要按下引爆键,詹许期几乎移作残影,单迴站在原地漠然相看,呼吸起落之间,詹许期狠狠弯折狱司的手指,操纵屏掉落,被詹许期踩碎。

单迴错身避开四周射来的子弹,这才抬手扣住脖子上的监控器。

“忘记了。”他看上去有些懊恼,紧接着监控器在他手中像变形的玩具颈环,断裂,破碎,变作一地废铁。

狱司们被这一幕震慑,意识到无法再控制单迴,四散奔逃,詹许期眨了眨眼,精神还未放松,耳廓先被一阵温热包裹。

他抬手一触,是鲜红的血。

迟到的痛觉隐隐发作,他从高度紧张中抽离,注意到单迴似乎刚刚活动了手腕,再扭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名狱司,此人正抱着枪轰然倒下,脖颈处赫然一个鹌鹑蛋大小的血洞。

那名狱司想枪杀他。

若单迴没有隔空改变狱司的弹道,詹许期就会成为单迴的替代品。

食人林已生长到咫尺之遥,吞噬掉那名狱司的尸体,血肉粘稠的声响令人作呕,对立的二人被人群彻底抛弃,从原本遥远的队伍末尾变成了勇立潮头的倒霉蛋,单迴脸上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到底走不走?”

食人林的枝蔓虎视眈眈,詹许期匆忙点头,跟上单迴。

制止食人林的方法至今成谜,监狱总部始终没有派遣救援,他们不可能任由食人林无休止地占领好不容易清理出的空地,只能默许食人林啖血食肉,尽早停止生长。

这场灾难足足夺去三十条人命。

被关回拘留间以后,单迴一字不发。

一天内发生太多事,哀鸣和血液喷溅的声音犹在耳畔,色彩压抑的天幕让人胸口窒闷,所见之处竟无一丝生机,即便回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气氛还是难免沉闷。

一直到夜钟敲响,拘留间里才重新有了动静。

是詹许期在挪动脚步,朝单迴靠近。

单迴冷道:“别烦我。”

然而这次詹许期并没有乖乖听话,而是蹲到他面前,朝他伸出一个拳头。

灯光黯淡,仍掩盖不住詹许期细腻瓷白的皮肤,他缓缓展开修长五指,一颗涂满鲜血的石头赫然躺在掌心。

正是洞穿狱司脖颈的那一颗。

单迴情急之下放弃了费心费力换来的东西,没想过还能再次得见。

“你别难过了,看。”詹许期见他不说话,将石头朝他眼前递递,他攥得太久太紧,手心浮现出好几道紫红印子。

单迴强行终止思维,放弃脑海中正在组织的Plan B,目光久久凝于詹许期掌心。

詹许期见他不肯接,以为自己捡错了,有点失望,想要收回手。

单迴忽然强行抵住他的掌心,不准他合上手掌,詹许期摸不清单迴的意思,抬着手像个即将挨板子的差生。

单迴上下打量詹许期。

他算准了监狱轮值的时机,入狱避人耳目取到这块石头,又在极端状况下将其投掷出去,预判过逃脱风险,最终将其舍弃,怎么也料不到詹许期能帮他再捡回来。

这个一被拒绝就可怜兮兮缩到一边去的呆葫芦,到底长了多少双眼睛?

回想起相处不多的这几天,要说詹许期懂得分寸吧,他偏又酷爱尾随,说他弱不禁风吧,他拳打Alpha脚踢狱司。

难道真是想抱大腿?

除了相信这个理由,单迴找不到其他方式解释詹许期身上的复杂性。

詹许期被晾久了,实在忍不住:“你不想要,我可以扔掉的。”

单迴不答反问:“怎么做到的?”

詹许期仰起头,发丝乱翘,满面尘土,粉白耳尖上结了一大块血痂。

一天的劳苦工作让他看上去颇为狼狈,他回答:“我用尾巴。”

单迴冷不丁说:“我看看。”

“啊?”詹许期还举着石头,拘谨的表情看着又乖又惨。

单迴晾詹许期几秒,终于良知觉醒,取走石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很不情愿似的,硬邦邦扔过去一句:“谢了。”

“不客气。”詹许期听了,眼睛轻轻弯起来,认真回应完,又开始掏口袋。

单迴已打算结束本场交流,结果詹许期又递过来一块复合饼干。

“你没吃饭,这个也给你,是干净的。”

“......”

单迴不接,詹许期就谨慎观察他的表情。

半晌,单迴指指他另一边的口袋,以盘问的口吻:“还有什么?”

这下詹许期没那么大方了,他支吾半天,最终在单迴的威逼下掏出了一小堆饼干屑,解释道:“这些碎掉了,也有点脏,我猜你应该不想要。”

单迴神色不明:“那你留着做什么?”

詹许期越来越没底气:“我没吃饱。”

“我不吃。”

许久,单迴收起石头,推开他的手,顺带拒绝了那块完整的复合饼干,音容冷淡:“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