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山海经-南山经》有云:“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识人,食者不蛊。”
天光熹微,山入青云,半山腰上雾气弥漫,于日光下熠熠夺目,颇有几分传闻中仙山的味道。早起的樵夫背着篓子徙步山间,小憩擦汗,抬头的那么一瞬忽见不远处蹿过一个赤色的小身影,倏尔便不见了踪影。
……
大梁安定十六年,寒露。建安城内一派热闹,高楼抛绣,车马川流不息。走在街上的男女老少,贩夫走卒也好,峨冠博带也罢,脸上多多少少带了几分喜气。就在月初,大梁新帝终于登基了。先帝子嗣单薄,十年前突然驾崩,只留下了一个五岁的小皇子,临终匆匆将其托付给了襄王殿下。
大梁建国之初国力衰微,到了先帝那一辈,好不容易盼到了那么点儿雍容暇豫的盛世之象,不料先帝忽而撒手西去,众臣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当时方及弱冠的襄王殿下,便在满朝文武的“愁容”之下,扛住了江山社稷,一面挡着外族进犯,一面治理年年泛滥的淮水,硬生生把储君拉扯大熬到了如今新帝登基。
而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之际,襄王殿下熬成了摄政王,小储君顺当坐上了皇位,黎民安,社稷昌。朝堂之上的肱骨老臣们总算能心安理得地撒一把热泪,感怀几句先帝在天有灵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甭管‘腥的’还是‘尖的’,是那宫闱秘事,官家小姐春闺私谈,还是那些个花妖狐媚的诡谈,诸位想听什么,便有什么,快来瞧一瞧……”
勾栏里,小徒弟敞开嗓子卖力叫喊,人群闻声而来,陆陆续续围成了圈。见着时候差不多了,小徒弟清了清嗓子,弯下腰对着身旁留着一撮山羊胡,似在闭目养神的老头道:“师父,您开场?”
老头悠悠然睁眼看着台下兴奋的人群,又摸了两下胡子,拍下了惊堂木,声音洪亮:“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首。青史几行名姓,北茫无数荒丘,前人撒种后人收,无非是龙争虎斗!这些个都不是人间颜色,诸位也该听腻了,今日在这汴京城,老朽便给诸位说一说城外那座山上的异事!”
台下一片喝彩,掌声渐息,老头便又开了口。
“话说盘古开天辟地,四海八荒,有山名曰青丘,中有异兽,白面金毛九尾妖狐,其身不死,口能吐火……”
台下的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见状而来的人愈发多起来,可谁都没有注意到边上站着那名少年。
阿也就这般混迹在人群中,手中捧着那热乎乎的包子。今早去街头刘老家的包子铺买包子,本想着边吃边荡悠回月老庙,碰巧就听见那个怪老头又在讲故事。
他们凡人管这个叫“说书”,就是讲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多数还是关于他们这些“精怪”的,倒也有趣。今日那老头偏又讲到了九尾狐,阿也便走不动道了,索性挑了个好位置,掀开油纸,拿起最后一个包子,边吃边听。
听着老头描述九尾狐的“样貌”,阿也把最后一口肉包吞了下去,末了砸吧砸吧了下嘴,满足地慨叹了一下。顺道在心中鄙夷了下:“你才会喷火呢。”
台下的其他人听着老头一直讲那青丘的九尾狐如何如何,有些着急了起来。“你只说那青丘的狐狸,凡听过说书的都晓得,并无新鲜,这与城外那座山有何干系啊?”
老头面色一沉,有些不高兴,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他们说的都是书里头看来的,我要说的可不同!”
一中年男子嗤笑一声,“难不成你说的还是有凭有据的真事?”
“自然!”
市井里说书难免遇上被呛几句,老头有些气红了的脸很快又恢复如常。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面色凝重,语气多了几分正经。“日转星移,那青丘早已不复存在,九尾灵狐的去向更是无从得知……可就在前些日子,有人在城外的那座山上见着了那九尾狐!”
阿也心中一惊,险些露出了尾巴。前些日子下山前,他特意去看了老祖宗,难不成被这些凡人瞧见了?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唏嘘,质疑不断。老头又拍了下惊堂木,“便是住在那山脚的樵夫亲眼所见,是一只赤色九尾灵狐,毛色如血,于日光下金光熠熠,叫喊之声震天动地,金瞳白腹,绝非凡物。”
“……”阿也忍不住看了看身后不存在的尾巴,想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八条。也不晓得那樵夫是怎么听出来他声音“震天动地”的。
狐族延续至今,只有那成了仙的老祖宗是九尾白狐,这世上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白面金毛倒勉强符合,口能喷火实胡话。而今狐族虽栖于城外那山上,但多数是些普通的狐狸,靠着天缘机遇百年修行化了形,如阿爹阿娘那样修炼数百年的灵狐,或是他这样天生的小灵狐,可那都是一条尾巴呀。
九条尾巴的老祖宗,莫说凡夫俗子肉眼凡胎看不见,便是成了形的精怪,没有一定的机缘道行也是看不见的。
“说的怎么像你亲眼见过似的,我在这建安待了十六年,那上山也去过不少次怎么就没见过呢?”
老头没想到今日碰上个“硬骨头”,本来就是花三文钱从樵夫那买来的故事,原本只说是只格外漂亮的赤狐,被他添油加醋说成了九尾灵狐。
“老夫这般说自然是有依据的,你一个外行,上过几次山,怎知没有?整个建安都晓得城外那座山名曰小青丘,便是因那山是古青丘的一部分,而今太平盛世,天降祥瑞,怎么了?再说……”老头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蹦出了精光,“再说近些日子,大家伙都知道月老庙门前不知从哪来了只赤狐,那便是山上的灵狐!”
台下又是一阵唏嘘,只不过这次众人神色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三分惊异,七分了然。
“对啊,差点忘了,就是月老庙那只小狐狸,我前些日子还见过呢,可不是一般的漂亮。”
“啊,就是,我说呢怎么还有会讨铜钱的小狐狸,怕是成了精吧?”
“你说那小狐狸皮囊那般好看,会不会化作妖媚蛊惑男子啊?”
“瞎说,那分明是只小公狐,要勾引也是勾引姑娘家啊。”
……
几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凑到了一块,也不管先前相不相识,一旦开了口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阿也:“……”
台上的老头见状很是满意,睥睨了那个中年大汉一眼。“莫慌,莫慌,且听我细细道来。”
“圣人曰,凤鸟至,河出图。这灵狐现世啊,却不见得全然是好事。古有妲己祸国,狐媚作乱之事可不少。那些个有修为的灵狐啊,最爱化作美貌女子,或是模样俊俏的少年蛊惑人心,待到……再……最后啊……”老头叹息一声,灌了口茶,“可见呐,灵狐虽异,终究算是妖孽……”
众人此起彼伏的唏嘘之声还未落,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从中传出:“你才妖孽呢!”
阿也忍无可忍,一声怒吼。再定睛一看,四下阒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白齿青眉,如珠似玉的少年身上。
建安皇城,四下望去皆是钟鸣鼎食之家,宝马雕车是有的,如云美人也是有的,好看的小倌娈童自然也不在少数。可生的这般俊俏的,却着实少见。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似濯濯春柳,唇色鲜红,墨画的双眉带着飞扬的神采,眸色比寻常人淡了几分,远远瞧着如琥珀般。阿也脸上带着几分错愕与怒意,都怪那老头胡说八道,他一时气急不曾想惹来这么多人注视。
小狐狸面容俊秀,却是带着股子贵气,眉头一皱,总叫人心生怜意。
这般风姿身段,罩在了一件月白色细葛里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人是谁啊,莫不是哪家逃出来的小少爷?”姑娘家见着生的好看的少年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语气也是温柔。
一旁长相刻薄的中年男人哼了一声,“少爷?怕是被哪家老爷养在床上的少爷吧?”
姑娘有些恼怒,“你无凭无据,怎得胡乱说话?”
男人双手抱胸,细细将阿也“打量”了一番,评道:“你见过哪家少爷穿葛布的?瞧瞧这身段做派放在楚馆里头,怕是要些银子吧?估摸着是哪家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小蹄子,到这倒兴致。”
……
阿也看着对面的猥琐男子语出刻薄,姑娘气红了脸,他虽不知何为“小倌”,那“楚馆”又是何处,却也知道那不是好话。
“喂……”
本在看热闹的众人一时间又将目光投向了阿也,连同那姑娘与中年男子,都转过头来。
阿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给自己壮了壮狐狸胆,他当年都敢在狼王头上撒野,这点小场面怕什么?
“那个……长得不大好看的大叔,我不是谁家养在床上暖床的,你看不惯我长相只管同我说好了,不要欺负姑娘家。”
阿娘说过的,好人家的小公狐都不会欺负小母狐的。
那男子看着阿也一脸正经的表情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他原本张口就要喊,你才长得难看,可瞧着那张粉雕玉砌的脸却是喊不出话来。
台上的说书的老头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哪来的浑小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
阿也深吸一口气,很是不快的样子,“胡说八道的是你,你哪只眼睛看到狐狸勾引人然后吸食精魂了?还有那月老庙前的小狐狸,分明那么可爱,怎么就成了你口中作恶多端的精怪?”
“你怎知那不是精怪,你又不是狐狸,难不成还能同那狐狸言语?”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晓得?”
“你……后生狂妄!”他行走市井多年,砸场子的见的多了头一回瞧见这般不给面子的。
阿也瞧着时候不早,朝着台上那老头吐了吐舌头,扬长而去。少年身形恣意,留下议论纷纷的人群,新奇而又摸不着头脑。
暮色四合,城郊月老庙的点起烛火。守庙的老者,摆放好供奉的果品,却是不着急走。不多时,庙门窜进了一道赤色的小身影。
“回来啦?”老者抚了抚小狐狸的脑袋,声音有些粗粝,“今日比平常晚些呢。”
阿也拿脑袋蹭了蹭老者的手,撒娇似的“嘤咛”了两声,得了两只果子。
老者叮嘱着,“不可偷食贡品。”说完将退身而出,关上了庙门。
说来也是缘分,佛曰众生有灵,他在这庙里守了数十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等“佛缘”。
半月前的一个雨夜,他本已入睡,却听得庙前有婴孩似的哭声,混于雨声之中听不真切。待到起身开了门,未曾见人,门口蹲着只浑身湿透的小家伙。
他活了数十载,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漂亮的小狐狸,背上毛色赤红,腹部掖着一肚子的雪白,耳尖圆润,眸色金黄。也不知是不是从山上跑下来的,见着他小心翼翼地叫唤了两声,探了探前爪,带着几分狡黠。将小东西抱进来,擦干了,才注意到它身后那条蓬松柔软的尾巴。
第二日,雨停了,那小狐狸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庙门一开,它便趴在门前的石兽旁。本就香火旺盛的月老庙,这下称得上“红火”了。
这小狐狸聪明得像是成了精,见着那些个来求姻缘的姑娘家就摇起了尾巴,等着姑娘伏下身,他便乖顺地任人抚摸,打个滚,撒个娇,果子面饼要多少有多少。
可这小家伙似乎对这些打不起兴致来,也不知是哪位姑娘灵机一动,摸出两枚铜钱来。小狐狸高兴地叫唤了两声,扒拉着就藏到了肚子下面。过了两日,老者就看见那小赤狐叼着一只包子进了庙里。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他心下又惊又喜,有这么个有灵性的小东西陪着倒也不孤单。一人一狐,相伴了半月有余。
大门合上,摇着蓬松大尾巴的小狐狸倏然变作了唇红齿白的少年。
阿也叹了口气,找了个团莆坐下,从怀中掏出包子,“都凉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下了口,白嫩的包子霎时去了一大半。
都怪那个老头胡说八道,小狐狸如是想着,啃完了包子,化了形,抱着自己的大尾巴睡了过去。
这是他偷跑下山的第十七日了,也不晓得阿爹阿娘从躲雷劫回来了没有,没人陪老祖宗说话了呢,他会不会生气呀?还有小白然,没有他在身边,会不会给别的狐狸欺负了去?
……
第二日清早,月老庙前,门庭若市。
阿也是被外头的脚步声给震醒的,小狐狸美梦正酣,忽而一个激灵,滚下了团莆。
于是乎,在嘈杂声中,月老庙的大门被挤开了一条缝,不一会儿,从里头探出一颗火红的小脑袋来。
“爹爹,看小狐狸出来了!”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娃娃,瞧见阿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庙外头嘈杂的人声渐渐熄灭,接下去便是一阵高过一阵的议论,夹杂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看,真有只狐狸,还是只赤狐!”
“瞧见没,我就说这月老庙里果真藏着妖孽。”
“那说书的还真没撒谎,这小精怪该不会吃人吧?”
“什么呀,不过是只长得好看些的野狐狸罢了。”
“有没有蹊跷,抓来看看,不就晓得了吗?”
……
阿也:“……”
天雷滚滚,怕是都劈到了他这只可怜的小赤狐身上。
众人一拥而上,小狐狸忙缩回了头,撒腿就跑。阿也急急忙忙跳上了墙外的大枣树,蹲在枝桠上,细细喘气。
这些人都疯了么,抓他作甚?
人群到了正午时分才散去,饿着肚子的小狐狸气鼓鼓地从树上跃下,听了半天他算是明白了,敢情昨日那说书的老头怀恨在心,胡扯一通,大肆宣扬。硬是将“月老庙前的小赤狐”说成了识人精魄的小妖怪。
守庙的老者叹了口气,捧了碗水,见着小狐狸从树上下来,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阿也嘤咛了两声,喉间带着几分嘶哑,喝了两口水,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老者。
“小狐狸啊,看来此处容不下你了……”
阿也歪着头,思忖着这话,有几分惆怅。
是夜,城郊围猎场。
天子登基,秋闱狩猎,两件大事凑到了一处,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在城郊一驻扎便是半月,总算到了回程的时候。
营帐中,香烛灯火摇曳,散着淡淡的木香。坐上有一人,身量修长,眉目俊朗虽是闭目浅眠,却有凛凛不可犯之姿。
老管家放轻了脚步,立于其身旁恭敬道:“王爷,都安置妥当了,明日清早便可返程。”
本在闭目小憩的萧衍睁了眼,“嗯。”
“可安分了?”
许老点了点头,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他家王爷敢以如此态度对待当今天子了,“王爷放心,陛下早早的便歇下了。”
萧衍轻叹,孩子到底麻烦,养这么大了也是麻烦。
许老忖度了一番,还是打算替方才哭天喊地的小陛下求求情,“王爷,方才陛下面容凄怆,嘟囔着……”
萧衍闻言挑了挑眉,“怎么?”
许老面上有些挂不住,没想到他年近半百还得帮着孩子扯谎撒泼。可再一想,小陛下咿呀学语时就被抱来了王府,好不容易在王爷眼皮子底下长这么大,那是喊着他许伯长大的,如今进宫总归有些不适应的。
“陛下说,皇叔……不疼我了。”
此话一出,萧衍面色以可观之速暗了下来。
其实萧璟死乞白赖拉着许老说的原话是:“皇叔不疼我了……从前我跌一跤,他都要给我呼呼半天,如今舍得把我丢给那一群咄咄逼人的老头了……王府留不得我了,皇叔年纪大了想着娶王妃了,不肯留我了……”
许老:“……”
真叫王爷听了原话,小陛下怕是要被呼死。
萧衍眉心跳了跳,着实被小侄儿一番情真意切的哭诉给恶心到了,“他既然这么想留在王府,那便留吧,让皇叔好好疼疼他。”
最后那几个字,萧衍是笑着说的,许老暗暗在心里为小陛下捏了把汗,但凡王爷一笑,便总得有人哭。
秋围结束,浩浩荡荡的车马从围猎场迤迤而出,到了长安街上又分成了两路。天子皇驾朝宫门驶去,摄政王的座驾则由奴仆抬着不紧不慢畅行在长安街上。
皇城脚下的百姓都晓得,摄政王殿下生平最厌恶飞禽走兽等活物,礼乐射御书数,唯独不通“驾驭”之术,就连拉车的马匹也见不得。
而此时,“凛凛不可犯”的摄政王殿下于座驾中阖目养神,丝毫不晓得身后马车里,侄儿怨声载道模样。
萧璟穿着素衫,一脸的丧气,对着同车的许老倾诉苦楚。
“许伯,你说皇叔他是不是很过分,那座驾还是我送给他的呢,如今却是坐也坐不得了。我都多大了,再怎么也是大梁天子啊,就这般被赶下来了……”说到心酸处,吸了吸鼻子,好似真要委屈得哭出来。
许老笑而不语,恭恭敬敬地听着小陛下诉苦,过一过演戏的瘾。
“哎……想当初,我在府中皇叔多疼我啊,抱着我在他肩头玩耍,如今呢,碰一下都要瞪我老半天……”
许老回想了一下,小陛下五岁时缠着王爷要抱,王爷眸色复杂地看了抓着他衣裳的小陛下许久,提溜着将人悬空抱了起来,面色不善。
那是小陛下第一次被王爷“抱”,怕也是唯一一次了。往后的数十载岁月里,萧衍见着萧璟面上都会挂着“生人勿近”。
萧璟一肚子的苦水吐得差不多了,免不了感叹道:“就皇叔这样的怕是年逾古稀也娶不着王妃了……”
毕竟皇叔连碰都不让人碰,估计新娘子上了榻就得被踹下来。
“陛下莫要苦恼,王爷他……向来如此。”
“……”
许老笑容温和,“王爷默许陛下跟着回府小住一段时间,便说明王爷心里还是疼着陛下的。还望陛下多体谅王爷的难处,为了您的安危着想,万不可暴露身份。”
萧璟点头如捣蒜,“我自是知道的,许伯你只管告诉皇叔无需担心,我离府这么久,样貌全变了,府中人定然认不出来的。旁人问起只说是旁系的小少爷,来摄政王小住一段时日。”
许老见萧璟把话都记下来,心中欣慰。小陛下长大了,长成了翩翩少年,不再是旧日王府戏耍的小娃娃了。王爷这些年的惨淡经营,殚精竭虑总算没有白费,只盼着小陛下能不辜负王爷的期望,做个真真正正的君王。
两人言语未罢,忽地轿子停了下来,似是有些急促的样子。
“怎么了?这还没到王府呢,怎么停下了?”
萧璟掀起帘子就要探头,被许老拉住了。
“老奴来吧。”
外头的声音一下子嘈杂起来,夹杂着几声尖利的呼喝声。
驾中的萧衍皱起了眉,十分不喜这闹市般的街口。
烦。
街上,人群的惊呼声由远及近,只见一道赤色的身影,于摊位间奔窜,正向着这边窜来。
看仔细了才发现,那是只赤色的小狐狸,似乎嘴里还叼着团白生生的物件。
阿也卯足了劲儿跑,爪子都要摩起火了,心中将那个杀千刀的说书老头骂了一万遍。嘴里叼着才买的还没来得及下肚的肉包子,死不撒口。
小狐狸今日出门没瞧黄历,特地起了个早,趁着蒙蒙亮的天色,跑到了街口刘师傅的包子铺前。
“小公子今日这般早啊?”刘师傅看着这位”常客”小公子,笑容可亲,也不晓得是谁家的小公子呢,生的白皙灵透,偏是爱吃他家的包子。这小半个月近乎每日都来呢。
化了形的小狐狸清了清嗓子,笑着回道:“今日起得早,就想着吃包子了……刘伯,要那个……”阿也指了指正中间,那只最大的包子道。
刘师傅笑了笑,夹起包好,递给了他。
“可拿好了,刚出笼,烫着呢。”
“嗯!”阿也摸出了腰间的三文钱,这还是几日前那个摸了他耳朵的小姑娘给的呢。
小狐狸捧着包子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待到了角落处,又化了狐形。两只脚走的太慢啦,到底还是这般快。
可还未走出几步,忽而就撞上了人。
小狐狸堪堪止住了步子,小脑袋还是磕到那人的腿上,嘴里叼着的包子差点就掉了。
阿也愤愤然抬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见着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山羊胡,铜铃眼,正是前几日那个说书的老头。冤家路窄,阿也顾忌着嘴上叼着的包子,不同他多计较,只是龇了龇牙,就迈开了前爪。
那说书的老头却是来劲了,揪住阿也的后颈,把整只小狐狸提了起来。
“真是新鲜,这不是月老庙里的小畜生吗,怎么上这处来了?”老头看着扑腾的小狐狸思忖着,“怎么还叼着东西,从哪偷的?”
说着一把拽下了油纸包,这下阿也急了,亮出爪子就往那老头脸上罩去。老头眼疾手快,堪堪把小狐狸甩了出去。
他颇为不屑地看了一眼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小赤狐,手上动作未停,解了绳子一瞧,黄油纸里躺着一只油光发亮的包子,还热乎着呢。
“哟,还会偷包子,难不成真是只妖精?”
小狐狸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喉间依稀有“呜呜”的声响。
“你这小畜生哪用得着吃人食,今日放你一马,快些走吧,下次再让老夫见着定然要把你送去道观好好除一除妖气!”说着朝阿也摆了摆手。
阿也现在若是人形,怕是会把他那一把山羊胡全都揪下来。
小狐狸脾气不差,摸肚子可以,动包子不行。
于是乎,在老头张口就要咬上包子的一刹那,小狐狸蹭的一下,跃起老高。待老头缓过神来,手中的包子没了,脖子上隐隐作痛。伸手一摸,竟是淡淡的猩红。
不多时,叼着包子狂奔的小狐狸出现在了街口,后头追着一群人。为首的老头边跑边捂着脖子。
“小畜生,站住!”
“那是妖狐,妖孽!”
……
阿也发誓,他不是故意闯进那轿辇的,也不是故意蹭了那人的鞋面的。若是早知道这世上的人能“变态”成那样,小狐狸打死也不会去招惹他。
后头追赶的人见着前头的仪仗知道势头不对,立马停下,颤颤巍巍退到了一旁,只有那小狐狸,没止住步子,闯进了车队。人多脚杂,忽见赤狐闯入,一下子骚动起来。
阿也险些被踢着,一个激灵,嘴上一松,那包子分毫不差滚进了停在地上的轿辇。
只听得人群一阵惊呼。
小狐狸初到人世,不知这人间险恶,也一头扎进了轿辇。
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皇城都晓得,大梁有位对“活物”深恶痛绝的摄政王。后头方从轿子里出来的许老也是颇为意外,这么些年来,还没有其他的什么“活物”能出现在王爷周身三丈之内呢。
一旁的守卫也是发了懵,这可算得上是刺客?要不要进去抓起来?万一掀了帘子王爷更生气怎么办?
整支队伍的人都有些茫然无措,惊异者有之,惶惑者有之……唯独坐在轿辇里头,透过帘子偷看的萧璟,面上的神色复杂,惊讶之余……竟是欣喜。
“那只小赤狐……好生眼熟啊。”
轿辇内,阿也抬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与座上的人对视。银丝云纹锦靴旁,静静躺着一只包子。
“……”
萧衍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团红毛球,眉心紧皱。
阿也也不晓得为什么,明明这人长得也不吓人,身上却像是冬日里的山涧,冻得小狐狸不敢说话。
“嘤……?”阿也试探着伸出了前爪,想去摸包子。只见那人的脸色更黑了,背脊挺直,似乎有些紧张。
“嘤嘤?”小狐狸又喊了一遍(我可以把包子带走吗)。
那人仍然不做反应。阿也等不及了,大着胆子上前两步,叼起了包子,绒绒的小脑袋蹭到了锦靴。
萧衍:“……来人。”
是从慌忙靠近了轿辇,却是不敢靠近。“王爷?”
“还愣着做什么。”
侍从忙掀开了帘子,一把将那小狐狸提起,连同它嘴里叼的包子,都悬在了半空。
阿也很不喜欢这般被人提着,小时候他不听话,阿娘就这么叼着他。
萧衍心中松了口气,再看那不断扑腾着的小狐狸,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傲慢与威严之气。
“王爷,这小狐狸该如何处置?”
凌厉的凤眸微微促狭,淡淡道:“丢远些。”
不多时,队伍又开始挪动,朝着摄政王府进发。那抓了狐狸的小厮一路跟在队伍的最后头,街上人多,没处放生,他只得找了个篓子先将小狐狸关起来。
阿也伸出爪子扒拉了下篓子,目光凄楚,“嘤~”。
许是声音太过哀怆,那小厮有些不忍,“好好的一只漂亮小狐狸,怎么就冒犯了王爷呢?这回算是你运气好,下回就不一定了,换了别家主子指不定要把你做成狐大氅呢!”
阿也自觉受到了惊吓,忙吞下了包子,压了压惊。
那小厮抱着阿也走了大半个时辰,找了一处靠山的平地,将它放了出来。
“快些躲到山里吧,小心别再被人抓住了。”小厮又看了几眼这只漂亮的小狐狸,转身离开。
阿也出了桎梏,伸了个懒腰,摇了摇蓬松的大尾巴。他倒不至于被这些个凡人抓住没了法子,只是术法多多少少消耗灵力,他这个年纪的小灵狐,能保持着人形就不错了。
这一番折腾,好在是有惊无险,此处山水都不错,歇歇脚也无妨,左右那月老庙是回不去了。
小狐狸就着阳光,躺在了溪石上,打起了盹。毛茸茸的大尾巴盖在身上,暖和又舒服。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小狐狸倏然被罩进了一个阴影里。
阿也迷迷蒙蒙中睁眼,看见一少年正立于石前。
萧璟眼中满是精光,看着小狐狸很是欣喜的样子。
阿也吞了吞口水,觉着事情不妙。
不过其然下一刻,那少年就伸出了手,将他一把抱起,“小狐狸,同我一道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