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裴耽昨日生辰,皇帝正好赐了他假,倒方便他养伤。疗伤的大夫是他用惯的人,口风颇紧,但他还是多给了一些钱银,叮嘱务必要避人耳目。用过晚膳后,裴耽小憩片刻,便听吴伯禀报说李郎君病了,还颇严重,高热昏迷,惊动了守邸的官吏。
裴耽还未及思索,又听闻皇帝已打算下旨,将李奉冰挪出邸舍,送入宫中养病。
裴耽在皇帝身边布有耳目,这消息半夜传来,或许旨意待天明就要下达。宫里的宦官等在他阁外的檐下,深深的黑夜里雪色与月色辨不分明,富丽堂皇的宅邸不点灯,到夜了便只有森森鬼影。
他阿公说,裴相少年老成,心窍玲珑,他的吩咐要仔细记住。
宦官并未等很久,那老仆便出来了,交给他一张折好的纸条。
“裴相吩咐,让你阿公劝一劝圣人,规劝的话都写在上面了。”吴致恒道,“也不必劝得太紧,裴相很快会安排。”
宦官离去。吴致恒欲推门时,房中传来当啷砰嘭的声音,不知他家郎主又撞到了什么东西。说来奇特,郎主本来有洁癖,在外头衣冠楚楚,回到家却总把东西扔得乱七八糟,以前都是李奉冰收拾,旁人碰不得。现在府中仆婢不多,很多事情要亲力亲为,吴致恒只能管洒扫清洁,却也没法给他整理清楚。
吴致恒走入房间,见裴耽歪着身子坐在一堆书册中间,也许碰到了伤口,龇牙咧嘴的。
这小窝说脏是不脏,乱而有序吧。
“去请傅令来。”裴耽揉了揉额角,剑眉压下,似乎终于显露出一丝忧倦,每句话都停顿了很久,“还有杨侍郎——我培养他那么久,也该派上用场了不是。”
他指的是他在尚书省的顶头上司,尚书令傅沅,以及他的直系下属,礼部侍郎杨钰。
“是。”吴伯躬身,又忍不住道,“郎主,您……”
“我有分寸。”裴耽的声音平缓而空寂,“只不论他要留下还是离开,我总要护他全须全尾的。”
吴伯意外地抬眼,却只见裴耽抿紧唇,手指间玩着一串无情的玛瑙珠子,烛火映出一个孤清的侧影。
翌日,尚书令上表,称接到礼部的禀报,庶人李奉冰在邸舍住得不顺,生了高热,牵连旧疾,十分凶险;请求将他挪出邸舍,搬入京中安静地面养病。至于去处,礼部自然已安排好了,是本部侍郎杨钰名下的一座外宅。
*
春时前前后后地跑动着,看顾着脚夫们搬箱子,大半时辰后,将奉冰搀扶了出来。
奉冰衣衫整齐,但其实仍旧发着热,里衣都湿透了,只是睡了一夜,精神稍醒一些。邸舍庭中聚集了不少的人给他“送行”,其中守邸的官员尤其战战兢兢,尚书令的奏表里把所有错误都推给他了,说是他害得奉冰生了病。
不然总不能说是天子罚跪罚出来的。
奉冰静了静,轻声道了句:“我无事。”
守邸官员听得懂,简直要哭出来。四皇子真是个好人!
奉冰坐上车后,掀开车帘,对众人道:“多谢各位,萍水相逢,情深义重。奉冰祝各位早日高升,运道亨通。”
他气息弱,两句话耗了许久才说完。众人又是一番客套,他受不住了,要下帘时,见到陈璆站在众人之后,邸舍门柱的阴影里,沉着脸看他。
不知陈璆终竟会将自己看作什么样人,但奉冰已无心力去管了。
新的住处在崇仁坊,阁楼都是新建,园林小巧雅致,但与周遭贵戚的府邸相比就很显寒酸。杨钰领着奉冰主仆二人稍稍走了一圈,带他们进了朝阳面的主房,说这里暖和宽敞,最好住人。奉冰自然感谢,又让春时拿岭南的新鲜物件送他。
杨钰都收下了。他面孔白净,身材微胖,一双笑眼看起来很是可亲,说话也滴水不漏:“李郎君客气了,礼部掌四方朝贡仪典,郎君远道而来,郎君的事就都是我们的事。您不怪我们照顾不周,已是您宅心仁厚。”
杨钰还送了他四名仆婢,两名婢女主内,两名男仆主外,此外宅中本来就有厨子伙夫、车仆马倌,奉冰便在十王宅里也未曾使唤过这么多人,一时有些尴尬,仍只有道谢。
杨钰笑说:“这些人手脚粗笨,当然都比不上郎君您身边这位,您看您高兴,随便吩咐就是。”
春时满骄傲地哼了一声。
终于把杨钰送走,奉冰的身子都站不直了。春时连忙把他扶到床上,让新分来的婢女去烧水添炭。好容易将房中弄得暖意融融,郎主乏累得打起盹儿,春时笼着袖子出去,又仔细将这宅子转了一圈。
回来时,他面色沉重。
奉冰已起身了,在喝药。
“郎主。”春时非常严肃地道,“我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这宅子的后门外有一片梅林,正通向裴府的后花园。”
奉冰一愣。
“郎主,”春时道,“您说这杨侍郎,会不会和裴相有一腿?”
*
奉冰险些吐出来,又是好一阵咳嗽。
好在旁的仆婢都不在,奉冰笑得打颤,连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疼。春时却觉得自己猜测八九不离十,脸色很不好看,“您笑什么呀!”
“我笑你聪明。”奉冰手支着下巴想了想,“杨侍郎,胖了些,裴耽抱他不起。”
“那也不一定。”春时嘟囔,“裴郎君力气大得很。”
口无遮拦,连称呼都错了。
搬过来后,没有闲人搅扰,奉冰结结实实地养了两日的病,高热退去,头也不疼,自觉将好了,春时又请大夫来。这回的大夫与上回不同,说上回那位回老家去了。
奉冰若有所思。
大夫宣告他病好了。春时十分高兴,去厨下与几名厨子一同捣鼓,预备晚上做一桌大菜出来给郎主解解馋。这时间里,他却遇上裴相的那名家仆,彼也来厨房,问了句:“午膳好了么?”
“好了好了。”一名厨子答应着,从灶台边提起早已准备好的精致食盒,一摞叠了七盒,给那老仆拎走。春时呆呆地去问那厨子:“那、那是裴相的午饭?”
“是啊。”厨子道,“有时候裴相自己做饭,来不及时,就让我们给他备上。——不过裴相今晚有筵席,会请外头的厨子,就用不上我们啦。”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吃这里的饭?”
厨子还很怪异地看他,“为什么?”厨子绞尽脑汁,“——因为这里是厨房?”
乖乖。春时张口结舌。
裴郎君和杨侍郎,都共用一个厨房了!
不守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