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说起四年前贺听与姜信冬的相遇,也算得上光怪离奇。
贺听亲妈走得早,亲爹常年周旋于事业和新家庭中,很少陪他。
童年也不算遭,因为姥姥还在。每年夏天都是和她一起过的,在空气清新的郊外钓鱼写生,吃上一顿可口的平常菜肴,有特殊的家的味道。
初三那年姥姥过世,贺听难受了很久。后来贺文滨在学校旁边给他买了套价值不菲的公寓,请了做饭的阿姨,从此他们父子开始了几个月见一次的生活。
贺听偏爱“无用”的有趣,比如画画、摄影,对理科无感。贺文滨年少时期是天之骄子,人到中年又位高权重,无法接受亲生儿子没在学校里出类拔萃这种事。他从没真正教育过贺听,父子俩见面时间少得可怜,却对贺听的学习成绩有着偏执的控制欲。
某次他砸坏了贺听的几十幅画作,之后二人矛盾频频爆发,都不用见面,打个电话就争吵。
在这场分不清胜负的拉锯战里,姜信冬出现了。
那一年贺听17岁,和许多叛逆纨绔的高中学生一样,逃课撒谎,数学从来没及过格。
姜信冬21岁,就读于A大数学系,父亲常年被疾病困扰,家境普通,虽然玩乐队,但从没想过会以此谋生。
透过贺听继母李曼和姜母的这层关系,姜信冬成了贺听的第N个数学家教老师。
首次见面是在贺听升高三暑假的某个早晨,并没有上演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相反还有些剑拔弩张。
第一堂课他睡过了,让姜信冬在门外干等了二十分钟。
开门的时候姜信冬脸明显有些垮,但还算克制。
贺听承认自己见识浅薄,说起数学系学霸,他总想起戴着厚厚黑框眼镜、老实简朴还有些宅的男生。
没料到姜信冬完全不一样——他眉眼周正,鼻梁高挺,一米八几的个头,穿得简单干净,背着黑色琴袋,戴着耳机两手插兜靠在门边,看上去有几分随性。
再简单总结一下就是,比贺听想象的要好看。
不过贺听讨厌所有贺文滨给他做的强制性安排,姜信冬也不能幸免。
他在上课时间刷牙洗脸,课上发呆打盹,找张试卷找二十分钟……
姜信冬好脾气用尽,课没上完就站起来收拾东西,对着贺听戏谑道:“你怎么年纪轻轻的却慢得像八十多岁的老头?”
十几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听不得不顺耳的话,贺听黑着脸骂了回去:“你是不是有病?”
姜信冬见他动怒的样子反而笑了,双手叠在胸前,悠悠道:“不想被人说,就活出点年轻人的样子来。”
话不中听,却是事实,贺听气闷了一整天。
到最后他都分不清究竟是气姜信冬还是气他自己。
贺文滨固执地认为贺听应该去国外学商科。为了和他作对,贺听致力于破罐子破摔,交了一堆酒肉朋友,抽烟泡吧,纵情娱乐。
人一旦懒散下来,什么梦想斗志都成了白日大话。那天晚上贺听走进画室,恍然发觉画架上蒙了厚厚一层灰,自己已经一年没画过画了。
这几年,他确实活得没个人样。
和姜信冬的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贺听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没成想第二天人又到了家里。
贺听倒不会因为姜信冬曾经说中他的痛处就另眼相待,仍旧执拗,坚决把做坏学生这件事贯彻到底。
事情的转机是贺听捡到一条流浪狗,二个多月大的边牧,被主人扔在垃圾堆里,全身脏兮兮的,腿上还有伤。
这条狗让他想起自己——都是被忽视的个体,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
他把狗带去医院检查,带回公寓养,小狗在家随地大小便,咬天咬地,半夜哼唧,弄得他一度很崩溃。
姜信冬并不是受虐体质,他坚持来给贺听上课主要是因为他母亲欠李曼一个人情。
听说这条狗是贺听捡来带的时候,他略感意外。他从李曼那儿听说的贺听是个娇生惯养,不懂感恩,浑身是刺的富二代,这几天一见果然也没让他失望——不尊重老师,不认真学习,还特别欠揍。
可是他看着贺听对边牧悉心呵护的样子,第一次觉得其实对方没这么讨厌,也不像别人口中那么无可救药。
他想起贺听板着脸收拾尿迹又不忍责骂的模样甚至觉得好玩。
在第四次上课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对贺听说:“你得训它。”
贺听昨天才尝试过,或许是方法不当,总之收效甚微。他眉头拧得很深,手撑在下巴,一副你行你来不行闭嘴的表情。
姜信冬家里有条金毛,对于驭狗之术驾轻就熟。他去厨房拿来一些肉,没几分钟就教会边牧做一些简单的口令。
训狗的姜信冬耐心又温柔,早晨稀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到他和狗身上,修长的侧影勾出一道暖阳。
贺听眉毛飞快地向上挑了一下,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屋子里感受到温馨恬静。
须臾之间,他心口冒出来一个极其离奇的冲动——想要永远留住这个画面。
后来贺听收寻他爱上姜信冬的蛛丝马迹,发觉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动心,微不可察,细小到像是一滴落到矿泉水瓶里的柠檬汁。
只是从此矿泉水就变成了柠檬水。
第二次动心更是来得蹊跷,和猛烈。
是在一个叫音朝的酒吧。
其实音朝离他家很远,贺听大老远跑过去,主要是许铭说他失恋了。
许铭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他们两都有厚实的家底和常年倒数的稳定成绩。
一楼是表演台和舞池,二楼是卡座。许铭提前订好了卡座,在最前面最中间的位置,刚好能将楼下的表演一览无余。
十七岁少年的心事,是难以启齿的秘密,必须守口如瓶,藏得比海还要深。
喝了半小时,贺听什么都没打探出来,不知道许铭到底喜欢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失恋法。只能埋头陪着喝,连着几杯下肚,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晕了。
酒吧里人越来越多,楼下暖场的乐队刚出来,在调整音响和乐器。
“你先坐着,我去趟卫生间。”贺听站起来朝外走去,去的路上就听到一阵欢呼声,好像是暖场乐队要开始唱歌了。
两分钟后,聒噪的人群声渐渐平静,轻缓的音乐声响起,贺听擦干净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主唱低沉婉转的声音毫无防备地滑进了他耳朵里:
When the sun comes up in the morning
When the wind blows up in the alley
……
富有磁性的声音,干净却有力量,像流水一样缓缓淌进了贺听的四肢血液,寥寥数句,就将他怔在原地。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这种感觉,好像倏然间心被某种东西抓住了,融进了温柔旖旎的夜色里,随之颤动。
耳边的音乐还在响,旁边有人摇摆律动,有人驻足细听。
这是一首细腻的慢歌,主唱声线独特,好像春风细雨,温柔中带着酸楚,唱的人用心,听的人动情。
贺听转头朝舞台上望去,只在朦胧的灯光中看到几个黑色的背影,其他什么都看不清。
五分钟的曲子,不长,跟一些大段大段的表演比起来还有些短,听歌的人却觉得自己似乎经历了一轮悲欢离合。
曲毕,观众响起热烈的掌声欢呼声,贺听还站在走廊上沉浸在尾音中。
“请让一下。”身后有人冲他喊。
“哦。”贺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过道正中心挡住了后面的人,连忙让开,走回座位上的时候还有些晕乎。
座位上许铭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喝多了。贺听找了个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坐下,手中拿起一杯酒,朝暖场乐队在的地方望去。
三个年轻的男生,一个键盘手,一个贝斯手,一个主唱兼吉他手,还有一个女生,是鼓手。
酒吧里闪烁着昏暗的霓虹灯,舞池里有人在晃动着身体,主唱在低头调吉他。舞台上一束白光打到他身上,黑色宽松衬衫扎进黑色牛仔裤里,显得身材过分高挑颀长。
“接下来,是首快歌,”主唱握着麦克风架,轻快地扫了一遍观众席,“一首《不会》送给大家。”
据说声音经过电子的传播会稍微变质,但当声音传到贺听耳里时,他还是难免有些惊讶。
这声音……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半秒过后,主唱抬起了头,看向二楼的卡座。
忽红忽蓝的霓虹光斑在姜信冬脸上滑过,头发从中间分了叉,用发蜡抓得细碎弯曲,刚好露出挺直俊俏的鼻峰。
贺听看清台上的人,遽然间觉得心脏跳漏了一拍。
姜信冬再开口,歌声里俨然有了和上首歌不一样的东西,依旧是干净的声音,不过多了几分野性,狂放还有少年人的血气。
歌唱到一半,姜信冬放开麦克风架,抱着吉他表演了一段Solo。他低着头,细碎的刘海挡住了眉峰,右手熟稔有力地在琴弦上扫荡,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贺听不懂音乐,听不出来好坏,只知道每一个音符都好像弹在了他的心上,耳膜随着鼓点一下一下震动着,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停不下来。有那么几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飞到了台琴弦上。
舞台上的姜信冬就好像一个有引力的发光体,熠熠生辉,贺听根本没办法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
表演结束,姜信冬和乐队其他人一起在台上鞠躬,台下有女生在尖叫,身旁的许染也跟着大部队一起喊了好几声“Crush”。
直到下一个乐队上场了,贺听的耳边还缓缓回荡着姜信冬的声音,有个词叫摄人心魄,大概指的就是这个意思,他觉得自己的心和魄已经不在自己这儿了。
“你怎么了?”许铭见贺听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奇怪。
贺听怔怔抬头,发现手中的酒还没动过,表情有几分古怪:“没什么,喝多了。”
说完,他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也许是今晚真的喝了太多,也许是酒吧里灯光太暧昧,贺听抬手摸脸的时候,竟有些发烫。